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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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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10 08:09:3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想把指甲咬得平平整整，得费不小力气。第一口下去很重要，不能咬太深，要给自己留点修整余地。第一次咬指甲，贪图痛快，深咬一口才发现伤到肉了，然后你就无法坐视不管，任凭那裂开的小口镶嵌在手的某个部位。随着感觉越来越强烈，缺失感也会具体起来，最后会像一个确切的伤口被定位住。这感觉更多是心理层面的，如失恋后生活上强烈的不适之感。你挥挥手，想把它甩掉，可它就蛰伏在拇指背上。我们已经不能再咬了——哪怕动一下也不行，可是放任其存在，又使人若有所失。于是，大拇指旋过来一点点，咬掉它外层多余的部分。从现在开始，要修补刚刚犯下的错误。大拇指在牙齿上旋来旋去，最后，费了不少力气，才发现指甲远远不如想象的那样光滑。它依然像汽车修理店里，工人黑乎乎的手套里的大齿轮一样。在手背上划一下，会有一道浅灰色的痕迹——抱着咬指甲惯常所拥有的那种执拗心态，很多时候你会再划一下，仿佛不划出一道血痕，它就算不上真正的凹凸不平。爱思考的人会去寻找问题所在——为什么这指甲总是咬不干净。百般努力后发现生活实际上从来没有要求你做得更好，或者更不好。问题在于自己——于是，几乎是猛然反省过来：我埋头于啃噬它，而忘记了正是这种执拗导致了牙齿的贪图。从第一口啃下去，急躁就开始主导整个系列的动作。只有当你平静下来，才会领悟到牙齿作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正像握笔的手一样，对于整个事件意味着什么，负有哪些层面的责任。人开始反省，然后初步确定自己，随着付出得到了一些效果的印证，才开始走上正确的道路。我调整了牙齿的位置——在咬的时候，牙齿要固定住，双鄂的咬肌足够支撑起这个动作。用门牙右边的第二颗牙齿对准下排对应的第二颗——因为门牙较大，自然状态下，这两颗牙齿并非在一条直线上，所以这个动作虽说不至于使脸部表情显得狰狞，但好歹也不太自然。需要用左手抓着拇指指甲，掩在嘴边，引导它左右来回旋转。缓慢的，耐心的。人们看不到你咬的动作，但谁都知道你在咬指甲，这多么自然，多好呀。有些小疙瘩往往会耽误你很多时间，怎么也咬不上，牙齿总打滑，并发出自以为很大的“咔咔”声。然后瞧瞧四周，没有人看你，你就继续。要相信世上没有磨不掉的困难——用力咬了几下，似乎还是没有把它咬掉，但它已经不存在了——有时感到有点好笑，困难——这个奇怪的东西也拥有它的界限，它一旦被打败，就什么也不是了。而且往往是，它并非“咔嚓”一下被打败的，而是磨啊磨，自己就消失了。这造成许多人意识不到自己取得的成绩、自己站在事件进程的哪一个阶段。过了这个小疙瘩，又有一个小疙瘩。因为是我是这样咬的，在一段圆弧中，先咬出一个破绽，然后沿着这一点，缓慢向前推进。所以，每一个小疙瘩都要处理好，不能咬得太深，否则这个小疙瘩虽然被咬掉了，但之前的努力又白费了，又得回头去咬前面的，使它重新平整起来。直到现在，还在弥补第一口留下的那个致命错误。它伤了肉，几乎要流血了，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为了使它不至于令自己太难受。你要等它生长到足够长时，再来一次像样的修剪，这大概需要7——10天左右。这个星期的每一天，以及它的无数个时刻——像密密麻麻的蜈蚣腿一样——你一直都要忍受这不平整的指甲，且不说这些时刻，一看到它又想把它咬掉。日子变得很艰难，需要宽容一些，性子不要那么急，每每遇到一个苦难，就想立即解决，像悟空那样，这一路你得打多少个妖怪呀。大拇指就让它那样，别去看它，我们开始咬左手的大拇指指甲吧。迄今为止，突然第一次想到“对称”问题。我根本无法做到刚刚咬完右手大拇指指甲，接着就去咬左手无名指的。这太不可思议了。这样咬会乱，咬得也不自在。左手大拇指指甲放在左侧牙齿咬，自然是最好的，可是平时只习惯用右侧的几颗牙齿，而其余的基本不用。现在左手只好伸到右边去。这一突然的不适，会使人看看周围。人们都在忙自己的，没有人准备上来和你说话，好吧，现在就开始埋头咬。这次吸取了经验，第一口下的小，后面也就很顺畅了。没有经验的往往第一口咬出破绽后，就衔着一下子掀过去，可想而知——指甲外层被撕去一大片，而内侧虽然勉强没有流血，但感觉什么丢了一块，火辣辣的。这种马糊潦草的作风需要经验和技巧来改善。就这样，左手大拇指的指甲较为顺利地修理掉了，可给人的感觉却反而不如刚才咬右手大拇指时来的痛快。我们需要回到整体的岁月中来——在没有计划的某个早晨，突然觉得时间很长，不能就这样浪费掉，然而面对空无一物的时间，实在无法让脑子动起来，想点儿什么。从这个时刻开始咬指甲。可能当时手不干净，咬出来的指甲碎屑使人产生手很脏的感觉，但这小小顾虑，一下子就被咬指甲特有的那种执拗淹没掉。咬完后才开始洗手，偷偷漱口。第一次咬的很差，熬了一天，回家借了一把剪刀，好好修了一番。这段咬指甲的风波短暂地平静了下来，然后就惊人地消失在漫长的时间里，以后很少会再想到它。只有在第二天，你伸手取厚文件，指头用力捏的时候，才突然感觉到指甲变短了。只有在这一瞬间，这些复杂的往事才复活。第二次咬指甲对于我来说，不需要等太长时间。——这依人的生活、习惯、性格，甚至职业而定。下班后，我们往往不知道要去哪里，于是就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这种坐了一天终于可以自由地起身，行走在外面新鲜空气里，然而你突然不想站起来，依旧坐在那里，感受着身体的重量压在椅子上——这种奇怪的感觉会牢牢地钳制住我们：生活的某些规律并非一定要去遵守，自我的欲望并非一定要去实践，习惯性的动作被打断，会产生一种快感——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每天按时上下班，对人宽容，不轻易生气，自己保养得容光焕发，脸蛋有点肉，闪闪发光，以至于出现在体面的场合，比如与人握手时，给人一个良好的印象：你是一个正人君子，与人为友，值得信赖——只有在这种秩序下，才会取得某些理应得到的快乐。这个傍晚，我们疯狂地咬指甲，然后等天实在黑下来了，锁门的老人第三次从玻璃门外闪过，才忽地站起来，然后义无反顾走入夜色中。第一次咬出的伤痕陪伴我的时间有些长，等它生长好了以后，发现手上的指甲又可以咬了。在无事可做的片刻里，可以专心地做一件事情——好像这些时刻：电梯里一堆同事挨得这么紧密，面对着面，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但大家都不说话，急不可耐地等待着电梯到达五楼，开门，然后快步撤走。或者偶遇老朋友，结伴而行，话不投机，急急忙忙地奔着前方的岔道口而去。这些时刻的存在仿佛是我自己造成的，它是我失败的完全体现。埋头于指甲后，时间仿佛打开了一个洞，我一头钻了进去，也为了他钻到另一个洞里。多好，谁也不要负什么责任，时间自然很快就过去了。不过，往往是这种情况：指甲会被自己咬得乱七八糟。过后会恼怒一阵子。前不久，已从我的生活消失了两年的薇薇晓突然寄了一个包裹过来。虽然未署名，但我知道是她。硕大的包裹使我幸福得不愿打开。贴在上面的包裹单，那陌生的字迹，写的竟然是我的名字。我临时的住所地址居然也不可怀疑地被工工整整打在上面，盖了一个十里外邮局的章子。包裹横竖两条压紧的带子，交汇出四个直角。正方体的三个角烂了，不过并不影响整体的美观。因为包裹本来就是这样。我打开，里面还有一层。最后是个盒子，里头躺着一个巨大的、白光闪闪的指甲剪。像一条鲨鱼，张开着足以消灭一切的锋利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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