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柿子·蚌·豆浆

雨里同行

周一周他娘坐在屋前的柿子树下搓洗着她觉得他有必要洗的几件衣服，包括他的内衣。她是这样脱下他的内衣的：天麻麻亮，周一周有睡懒觉的习惯，她在他耳根旁不知疲倦地唠叨，起初他条件反射般地挥手，后来他条件反射般索性把内衣一咕咚剥了下来。

白颜色的内衣。周一周的背上走油，憋闷的油渍把白色给活活整成了东一大块西一大块的枯黄色调。或许由于正反两面穿的缘故，前胸部分也被污染。

周一周跳着起床，趿着拖鞋，站出屋外，赤着上身，也不怕冷，低着头，脸上的肌肉呈笑容状摆开，茫然地看着他娘一上一下地狠命揉搓他的内衣。

他开口了，要是他再不开口，他家的黄黄就要叫出来了。黄黄是狗。他说：不要洗了，妈，洗不干净了，扔了吧。他又说：要洗随你，反正我以后不会穿了。他这回不说话了，抢了他娘手中的衣服，把自个当做运载火箭一般把它送进了他家围在柿子树旁的灰煻中。草木灰扬起又慢慢落定。他娘早已回到屋中寻他以前落在家中的衣服，因为他昨天晚上突然回家时就是个空手。

现在，你也许会感到疑惑。他家柿子树旁有一灰煻，是否可以这样猜测，柿子树的枝枝叶叶下就是灰煻的所在？你要是能这样想，那你现在肯定是对语言的可选择性充满了厌恶。可我，充其量只能作助“纣”为“虐”的工具，说白点，就是狗腿子，自然无法奉告你答案。慢慢看吧。

柿子

周一周家的灰煻是有些年头了，主要用来装灶肚子里扒出来的草木灰，其次各种垃圾也被宽容地收容。当周一周抛去他的内衣时，灰尘受宠若惊，特别是那些新来乍到的，一惊一乍之下就莲蓬状散发表示欢迎。周一周差点哭了，太多情了，太热闹了。慢慢地，灰尘要靠拢他的内衣了，恰是一见钟情，他们相爱了。灰尘粘在了内衣上，对风的阻扰无动于衷，那是十指交叉着时骨与肉间隐含的力量。

周一周取出了衣服，开始了今天被他认定为工作的工作。他开始一粒一粒地把灰尘取下，然后还原到灰煻中。他做得很耐心，时刻保持着手的干燥。

周一周加班加点地干他的活计，他娘在遭到他冷面的一笑后只好前屋后屋地烧香拜佛。周一周的工作还是很有进展的，四天后，他就把一只袖子的一面打理完了。当他欲搞定整只袖子时，他一换边，灰尘就扬起了些。他再加力耸了耸袖子，灰尘扬起的更多了。衣服已经被太阳榨干了，没有水分了。周一周提着衣服站了起来，似乎是笑了一小笑。抖一抖，再抖一抖，抖、抖、抖······阳光像一面镜子，把灰尘的翩翩起舞都照在了周一周眼中。

周一周捏着内衣的一角，有节奏地舞动起来，口中嗷嗷叫嚣，他是在战斗。他喜欢这样的战斗，有对手，看得见的对手。但对手不应该这么少，他把阵地转移到灰煻中，命令它们要是有种就出来决斗。它们假装不听到，可有什么关系呢，他有自己的武器，有自己的办法。

黑暗是四剂镇定剂，周一周老实了。他没有打败它们，它们躲得更深了。

酒精涨了内衣满身，周一周刮了一根火柴。周一周不知是骂内衣还是骂酒精与火柴，他说了一句鲁迅曾经说过的话：“活该”。

你该有问题要问了，为什么是“鲁迅”呢？别大惊小怪，跟“迅哥儿”熟悉点呗。不是好的小说家，你是这样说的吗？好了，你不要支支吾吾了，没人要跟你较真。浆糊，就如浆糊。我没有骂谁的意思，兴许说豆浆文雅点，但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联系。搞混了吧，没事，慢慢看吧。

豆浆

周一周和路尚在喝咖啡。四方形的木桌，竹条椅，绿茶广告遮阳伞。

路尚说：柿饼，像柿饼。路尚是女的。周一周不想搞清楚她在想什么。周一周看到了一个小孩，穿白色跑步鞋。应该是一个小孩，她处于界限之下。白色塑料袋，装着豆浆，一只手提着，一只手攀搭在上面。来回摩挲，轻捏一下，松开，松到适当，挤压之下，豆浆均匀分布。豆浆应该还有温度。贴近，飞鸟与空气的关系，互相取暖。周一周随手拿起杯子，两腮鼓出，把咖啡活生生吐下。

空气，被压着，一点一点往下移动。底在哪里，嗝震的酝酿。请快些，快些。

周一周牵动了路尚的手。路尚是妓女。路尚告诉周一周她叫路尚。

这不该是个妓女的名字，周一周的第一反应。这个名字有些意思，有某种东西在里面，周一周的第二反应。路上，没有结果的过程，就像公路，一直向前，向前，周一周的第三反应。路上，所有的女人所有的男人都在路上，这是路上可代表的，所有的人，周一周的第四反应。

周一周形成第二反应时，他正在进入。第三反应是，周一周射精，他看到了一条长长的公路。第四反应过后，周一周正在用锋利的刀子划开路尚的身体。刀子是从路尚的喉结处往下延伸的。周一周很好地把握着力度，血没有一窟窿涌出，而是慢慢洇，慢慢往外洇。像是路尚在释放自己的疲劳，很安详。周一周用海绵一点一点吸收，用刀一点一点深入皮肉里面。像蚌壳被强行拉开了，里面包裹着的秘密一览无余。两根橡筋，两片皮肉，别钉成了中介，互相带着劲。周一周举起手电筒，蹲着转圈。床荡动，皮肉包裹中也荡动。周一周分门别类地往外掏东西。所谓的征服，真正的征服，其实是先在嘴里慢慢嚼烂，然后聆听肠胃中蠕动的声音。周一周打算吃了这些东西，爆炒。

周一周蜷进了皮肉里面，穿着内衣。他必须穿内衣，需要印记。就像旅行必须带照相机一样。皮肉没有腐烂之前，哪怕是有些腐臭，这里就是他的床上之床。

激动，小女孩的豆浆，多么激动呀，想叫。像人看着青蛙被一团气鼓出的皮囊。同样的塑料袋，封死，热豆浆，放在皮肉里面的心脏处。不同的手在上面寻找。

蚌

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没有前面类似的过渡就到了这里？那我反问你，前面的两个点你已经掌握了吗？就算你喜欢铺张，可我不敢浪费了。这就是我们的关系，谁也无法掌控谁，只有牵制，可牵制会带来麻烦。我的主人不喜欢麻烦。

铁铐，蚌。手往里面伸，伸到它们喜欢的位置。咔嚓，闭合，多么舒服的享受。拷着，受审问，坏人的专利。被夹着，蚌壳口并不如剪刀锋利，一场虚惊。

有一种说法：铁拷已开始反方向行使其功能。当然，周一周不是个好人，起码是个病人。周一周需要铁拷的温存。可口还是张大了些，还需要夹紧点，紧点。只是想象。金属，周一周提供不了归属之地。两个世界。

进去了，大家都看见了，耳闻了。大家，是个强迫型动词，是杀人的工具。在外面，一直在外面，周一周在眼睛里一次一次刻录词汇。一成不变的无赖。

钥匙，脱离铁拷的门。它应该说话。

周一周开始自残。他用头与墙讲话，一下一下。铿锵有力，用属于男人的力度。鲜血，流淌，墙的方式告诉他，应该油漆。

皮肉，脆弱。周一周还需要盔甲，殷红色。伤害，双方，周一周想退出。

黄黄，这个狗腿子。周周临死前想亲她一下。

水

早上的天气，溶开皮肉。水汽，凝滞，漫无目的地游弋。周一周经受着诱惑。必须有内衣，必须有见证。周一周穿着内衣洗澡。

冬天的早晨，游泳的时间。苍白，萧杀。充血，温暖。

周一周要捏住水。周一周哈气，玻璃粗糙的白瓦解。周一周一点一点积累，放在手心。周一周空握手指，左右检查，保证密不透风。周一周需要一些自己的东西。

周一周行行走走，走走行行。手已经冻得红肿，只是包装而已。水，肌肤。温度的组合，周一周用微笑来回答这种奇妙的感觉。

周一周张开手时，手指有些僵硬。没有了水。

周一周浑身漫溢杀戮之气。一个塑胶脸盆，水面慢慢平静。周一周照了照自己的脸，突然，周一周觉得了自己的好看。周一周抿了口，斜着眼睛咀嚼。还没等吞咽，水就不见了。周一周一掌击向水面，水反击了，力量也不小。周一周兴奋起来了。双掌齐下，治得水四处逃窜。周一周打退了四盆水，直到水盆无法招架。

周一周胜利了。周一周确实也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文章写到这里就没有了。你是不是很想揍我几拳。其实，我也很想揍自己几拳，因为我从前还没有跟主人这样合作过，而且文章完后我并没有讨到主人的欢心。似乎我没有尽心，其实是我没法尽心。我请教过主人，可他总善于对我遮遮掩掩，但有三个问题还是应付了我一番的。不管他是否出于认真，我可不想再遭骂名。实录于下吧，希望大家改变一点对我的看法。

问：内衣是怎么回事？

答：内衣只有上衣部分，周一周不穿裤子，从不。

问：路尚的柿饼怎么回事？

答：柿饼像什么。

问：四个词在一块怎么回事？

答：问你自己。

[ 本帖最后由 雨里同行 于 2008-11-18 23:15 编辑 ]

生铁

我蛮喜欢小说中叙述的部分。特别是第一篇中在院子里洗衣服的片段——没有理由的。
我痴迷于生活细节。

不过我觉得整体而言，从小说的味道上来说，还是有些“自作聪明”的感觉。写小说，最好把身架放得低低地，小说很怪，你要在小说里做出上帝那样高的姿态，反而很容易很容易就失败。

生铁

你觉得呢？可探讨。

马耳

开始还有点形状，后来就慢慢散了，到了《蚌》那里，已经基本散得没有样子了。我觉得作者写之前已经有了一个好的框架（可能只是自以为是的好框架），但是作者的技巧、想像、构思等等综合起来并不足以完成这样一个框架，在能力不足的情况下强行推进，就形成了这样一个虎头蛇尾的作品。

[ 本帖最后由 马耳 于 2008-10-31 01:10 编辑 ]

雨里同行

当我在一篇文中读到“安详的绝望”这个词时，我似乎本能地写下了这个短篇。
所以，在我写着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上帝”，而作为一个“上帝”，我要向昆德拉劝告的那样对人类的思考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