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下晾在阳台上的衣服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钟,阳台那盏电灯散发着昏黄的灯光,一只飞蛾绕着灯泡飞舞,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而凌乱的影子,一阵风吹过来,小小的阳台更显落寞了。 每到晚秋时节,这一幕都会重复:马高总要到阳台上收衣服,阳台上的灯泡总是有气无力地散发着电力不足的灯光,总有那么一两只飞蛾或在衣服间或在灯泡上飞舞。那么多年过去,不知已经搬过几次家了,这情形总是不变,而每每这个时候,马高总又会想起川端康成的小说《雪国》里关于飞蛾这个细节的描写:岛村的妻子叮嘱他不要把衣服挂在衣挂或墙壁上,因为正是飞蛾产卵的季节。后来岛村果真在客栈发现飞蛾的尸体……这是一篇绝美的小说,当时还是大学生的马高曾经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并产生绝望情绪,后来马高在书店不起眼的角落碰到一个粗鲁的家伙,样子十分邋遢,衣服不知道被多少双脏手翻过,和穿戴精美的川端康成相比,他简直就像个乞丐。多亏了亨利•米勒,这个浑身散发着精液味道的美国人,一把把他从泪水中拯救出来,对他说:“小伙子,还是好好搞一把实在些。别哭了,去吧,去找个女人吧。”马高从绝望的大缸中爬出来,回头看看就后怕:妈的,连写这篇小说的作者自己都自杀了,我能不跟随他的步伐吗?他可不想像那些飞蛾那样,那么快死去,而它们好歹还偷偷摸摸地在人类的衣服上留下了种。他还想多活几年。 这也就是这些年来马高愿意折腾的原因,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也许,只是为了找到一件能让他产卵的衣服?那样他就可以无憾地去死啦。自马高一个人搬来这个小房间,三个月已经过去,秋天行将结束,这个使人伤感的季节,让马高又痛恨又留恋,不过马高还是希望冬天快点到来,那样他就可以少洗衣服少洗澡了,你知道,在打理生活这方面,马高一向是个低能儿。收下来的这堆衣服,还是半个月前他辛勤劳动的杰作,以前——这里当然也是指晚秋这个季节——马高收衣服下来都会仔细地一件件地翻看,看看有没有抱着侥幸想法的飞蛾在上面产卵,当然有时也会看到一粒粒细小的飞蛾卵附在上面,一一被他弄掉。但是现在,马高已经没有这份兴趣,他直接把这堆衣服塞进衣柜里,现在轮到他抱着侥幸的想法了,希望飞蛾不会光顾他的衣服,毕竟,它们都很寒酸。 后来,马高也就忘了这事了。冷空气开始南下,一夜之间街上的人们身体就肿起来,马高也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胡乱穿上,那是一件黑色的长袖,适合在深秋天气转凉的时候穿上,周日晚上马高穿着它睡觉,周一早晨,再加一件稍厚一点的衬衣,于是马高也像别人那样,打起精神,出门迎接美好的世界。 一上午,马高都感到右手衣袖里面有些东西在蠢蠢欲动,怎么形容呢——就是你发情发骚的时候内心的那种动作——这下明白了吧。这多少影响了他正在写的一份策划方案,不过马高也没有怎么在意,他以为是皮肤在作怪,他的皮肤经常和他的神经开玩笑,马高像一位宽厚的父亲看着两个小孩子玩耍,从不粗暴地打断它们。到后来,感觉有东西好像爬到皮肤上动了,但是还没痒,马高想,该不会是房间里有跳蚤吧。马高房间里有跳蚤也很正常,只要是跳蚤,都喜欢从不打扫卫生的房间,马高以前住的地方也出现过,仿佛它们和他是好朋友似的。如果是跳蚤,那我也没办法啦,就是戴着显微镜,我也不可能找到它们,马高想。正在这时,办公室主任老张心急火燎地跑进来对他说: 马高心头一紧张,站起来就冲向经理室,做好挨骂的准备,你不知道,如果他走得慢吞吞的话,只能招来更厉害的斥骂。马高甚至来不及想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这也不需要,因为老板骂员工不需要理由。马高小跑着,掀起一阵小旋风——妈的,有一刻他还以为自己是台上的明星呢,台下一群傻逼粉丝为他欢呼。 马高推开经理室,只见经理向他摇着一个空香烟盒,说:“烟抽完了,帮我下去买一盒吧。”马高注意到他对面的位置空着,他的助理小依今天没来,买烟这种活都是小依干的——说实话马高很想和小依搞一把,在办公室里有事没事他都找机会和小依暧昧一把,小依看起来也没有拒绝他的意思,马高觉得,在办公室其他人眼里,他们肯定是一对狗男女了,显然经理也这么认为,所以他很生气,但也只能在工作上抓抓马高的毛病,时不时向他发泄一顿怒火,他并不能抓到马高和小依的什么把柄,因为在这点上马高做得还是有分寸的,他很好地掌握了火候。马高很清楚这个胖子在想什么,尽管小依不是他的私人财产,但他总希望在小依面前充当一头护犊的老母牛,马高知道小依并不领他的情。胖子,你不就是想要整我一顿嘛,但是,小依,你是跑不了的。看来今天跑腿买烟这档事,也是他对马高惩罚的手段之一。妈的,总有一天要和小依搞一把,煞煞这个胖子的嚣张气焰,马高准备在辞职的时候把这个计划实施了。 马高接过那张像经理的脸一样油腻腻的五十元,转身向外,经理补充了一句:“硬盒的云烟。” 当马高把烟递给经理的时候,皮肤上的事情已经被他忘了。经理抽出一根给他:“来一根。” 是作为我跑路的补偿吗?马高想。
“不了,喉咙不舒服。”马高并不是喉咙不舒服,他也抽烟,但是他只抽三块以下的烟,大前门,红旗渠,黄果树,不管什么烟,只要足够便宜他都抽。那次回家,马高兜里揣着一包皱巴巴的软包黄果树,热情地向老爸以及在场的几个邻居大伯递烟,后来老爸把他拉回家里叮嘱道:这烟给你老爸我抽可以,但是向别人敬烟可不要拿这种烟,怎能拿得出手?马高大吃一惊,看来这种便宜货便宜得都全国闻名了,马高只好从那几包准备单独孝敬老爸的中华里拿一包出来,装在兜里,准备随时抽出,敬上,同时递上一张笑得很勉强的笑脸,他很不习惯这一套,离家十多年了,每次回家,他都学不来。马高习惯随意,习惯和廉价货打成一片,马高觉得自己还没到抽十块钱以上的烟的地步。 这一趟跑下去,把马高的思路也跑没了。他回到自己的座位,那份明天要上交的策划方案怎么也写不下去。此刻,经理室里那个吞云吐雾的胖子,肯定正在紧张地地盯着他那些股票,而他这份方案才只开个头呢,明天肯定又免不了一顿骂了。妈的,盯也没用,肯定都是下跌。马高想象着经理那张被套的脸,有点得意。这时右手右臂皮肤又有蠕动的感觉了,但还是不痒,不像是跳蚤在捣蛋。马高捋开衬衣衣袖,把右手从手背看到手臂,也没发现异常。 在重新寻找思路的当空,马高拿出手机,给请假的小依发了一条短信:“亲爱的,怎么今天没看到你?” 马高担心小依不会理他,因为前两天他和小依撩拨,话题就直接奔到床上了,结果小依在短信里表现出生气的样子,这两天都对马高的热情爱理不理的。但是没想到小依的短信一会就回了: “男老乡还是女老乡?”马高问,他也不知道怎么会问出这一句,是男的他又能怎的? “哦,那我就放心了。”马高感觉这手机上的打情骂俏倒是渐入佳境了。 日。马高心里骂了一声。马高推开经理室的门,一阵烟雾扑面而来,把他呛了一下,相比而言,马高更熟悉那些廉价劣质香烟的味道。经理把头从烟雾中抬起来,问道: “正在弄,明天一定完成。”马高想,今晚又是一个加班的夜晚。 “明天?我今天就要!客户下午就过来了,我要和他们商定下来!”经理的声音一下抬高八度。马高才看到,刚刚买回来的那包烟放在桌上,已经被他干掉三分之一了。 “今天晚上客户就飞回深圳了,等到明天,我们都喝西北风去!” 经理一边叱喝着马高,还不忘抽空瞄一眼左手侧那台电脑,那是一台他炒股专用的电脑,自去年疯狂的牛市起,这台漂亮的液晶电脑就出现在那个位置,有段时间,经理总在办公室每个人的座位前高声宣扬他的投资经验,每次马高都把头深深地埋下去,以防他口中飞喷而出的唾沫星子淋到脸上,好几次马高失策地抬了一下头,马上中招,确实很恶心。在中石油上市前,他还努力撺掇大家都跟他买中石油,“绝对能涨到一百块,听我的,没错的,地球上的石油只会越用越少,珍贵资源啊。投两个月的工资进去,年终奖就有啦。”上市后中石油开始拉肚子,经理还在办公室转悠:“没事的,不用怕,绝对能涨起来,我已经又补了五十万进去啦。”好像是在给大家信心,其实他不知道,办公室没一个人跟他买中石油,那价格实在太胖了,像他一样,给人随时爆炸的感觉,大家可不想被炸得尸骨全无。到后来股市一路下跌,就再也没看见他在办公室转悠、传经了,马高的耳根一下清净了许多,感谢股市!此刻马高看见了显示屏上,上面那几只自选股都跌了。 “今天下午两点半前必须把方案做出来交给我,客户四点钟到公司要确定下来。”经理下了死命令。 马高从渐渐消散的烟雾中退出,把这顿劈头盖脑的臭骂归结于那几只下跌的股票上,也是,能理解他的心情。马高就是丢了十块钱都会郁闷一整天,何况经理套在里面的上百万,一个点就够他马高一年的生活费了。硬着头皮把方案搞出来吧,能不能按时完成就看运气啦。 马高回到座位坐下来,憋着一股劲赶方案。才理出一点头绪,手臂又蠢蠢欲动了。马高停止键盘的敲打,再次捋开衣袖,这一次,他看见了自己右手手臂上起了一小片小麻点,很细密,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出来,马高用左手食指轻轻按一下,没感觉,也许只是又一次皮肤过敏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马高的皮肤很娇惯,动不动就过敏,喝点酒也过敏,吃点海鲜也过敏,所以他注定享受不了富贵。肯定是昨晚穿的那件衣服,挂在阳台上半个月,免不了吸附着灰尘什么的,马高想,小事一桩,这份策划方案,当然也是小事一桩。 马高重新写下去,噼噼啪啪的键盘声响起来。一会儿,老张又像一只可恶的鬼一样飘过来了,这次他没有了前两次的精神,挂着一脸沮丧,对马高努努嘴:“头儿叫你再过去。”看得出,他肯定也领受了那个胖子的臭骂了。 操。马高在心里骂了一声。他觉得经理是成心阻挠他把这份方案按时完成。他来到经理室门前,深呼吸一口,推开门,让他意外的是,里面竟然没有烟雾,但是马高看到,桌上那包烟又被他干掉三分之一了,打开的烟盒张着大口,像一条垂死的鱼。 经理依然在专注地盯着左侧那台电脑,因此他身体背对着马高,他头也不回地说:“把方案拿过来我先看看。” “我知道,我先看看前面写得怎样。”他还是不回头,好像早就知道马高没有拿着方案过来似的。 马高只好把已经写好的那部分打印出来,拿到经理室,他还是没有回头,马高把方案放到桌上,同时看到那台电脑,荧屏一片绿,上面那几只股票比赛一般拼着劲往下跌,这日子是没完了。经理转过头,天哪,他的脸色好像被荧屏传染了一般,也一样的绿,这使得他看起来更让人害怕了,马高小心翼翼地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准备聆听他的高见和指示。 经理一声不哼,拿起方案看,看得出他很不舒服,好像压着一股怒火要爆发。果然,才草草地扫了几眼方案,他就把这股怒火释放了,一点也不浪费时间。 “毫无创意!”经理把方案扔到一边,好像上面粘着屎似的。 马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经理只要批评工作,对谁的评价都是“毫无创意”,马高觉得他这句话实在是毫无创意,此外,他长得竟然十分像所有公司的老总模样,这一点也毫无创意。 “我是综合了大家的想法,听取了大家对这个活动的意见才这样写的。他们都认可里面的创意。”话一说完,马高就后悔了,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重视眼前这个胖子,没有事先听取他的意见,那样的话他就不好意思对里面的策划指手画脚了,虽然他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但打自己嘴巴的事情确实很少发生过。怎么就老犯这样的错误呢,每次都做无用功,马高不由得痛恨起自己来。 “大家?有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果然,经理不出意外地说了这句话。马高埋下头,双手狠狠地打着自己的脑门。这生活过得实在是太没劲头了,每一个细节都在意料之中。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这样一份策划,在客户那里铁定通不过。”经理又抽出一根点上,马高似乎看到这个烟鬼的内脏弥漫着一团团挥之不去的烟雾,那些被熏得黑乎乎的器官,包括那颗心,肯定没一件是好的。 “你看这些横幅标语,口号不切中主题,简直不知所云!”经理吐了一口烟,继续在那里自以为是。马高在心里回答道:操你妈,你以为客户都像你这样低智商啊!但他嘴上是这样说的:“我觉得这样说,给人想象的空间会更大,而且……” “想象空间?你要知道他们的产品是面对普通大众,而不是艺术家,太夸张了谁知道你说什么?”经理打断马高的话,看来他的理解能力也就是和普通大众一个层次,不过显然他不这么认为,“还有整个活动的主题,活动的安排,场地的布置,奖项的设置,统统有问题,这份策划从头来过……”马高一听,头都大了。这时,右手手臂皮肤又不合时宜地蠕动了,这一次,感觉更明显一些,马高感觉好像有东西钻进皮肤一样,但是不痛,冰凉冰凉的,有一点点痒了,他只能耸耸右膀,忍住,忍住,就像面对这个胖子,面对他无知的点评,忍住,忍住! 一顿批评完了,经理开始对策划方案提建议,所谓的建议,其实也就是他的决定,也就是方案的最终定案,这一点马高很清楚,全公司的人都清楚,所以马高拿过笔和笔记本,装模作样地做着笔记,经理坐在椅子上,打开两片嘴唇哗啦啦地建议起来:哗啦啦,哗啦哗啦,哗哗啦啦……天哪,一开始还靠谱,越到后来越不像样,马高差点想把笔和本子向他砸去,他竟然建议请几个社区大妈或者民工到时候现场说法,马高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傻的策划,这简直是对作为方案执笔人的他的侮辱,马高真想不干了,让他自己搞去。一把完了,经理的唾沫星子也快耗尽了,他喝了一口茶补充资源,说:“好吧,就按这个想法去做,把方案重新做一份,今天下午两点半交给我。” 马高从经理室出来,一看时间,日他妈,又被他浪费将近一个小时,快到午餐时间了,马高此时已毫无食欲,他对这个胖子倒尽了胃口,对这份方案倒尽了胃口。现在,还有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要把一份新的而且是令自己倒胃口的方案按时弄出来,马高对此一点把握也没有。 同事们陆续下去吃午饭了,办公室空空荡荡的,马高让一个同事帮自己带饭回来,他自己埋头重写一份。他对着本子上记下来的要点写,一边打字一边起鸡皮疙瘩,到最后整个身体快要哆嗦起来,而且还想吐,马高觉得这份他妈的垃圾方案,最好还是被客户否定掉好些,否则太丢人了。实在写不下去了,马高捋起双手衣袖,他看见双手手臂的鸡皮疙瘩一粒粒的,清晰可见,似乎也在无声地抗议这份可笑的方案。马高再看右手臂,那一处痒,也被一片鸡皮疙瘩包围起来,分不清谁是谁了,但是马高很清晰地感觉到,那里已经不一样,皮肤下面像是覆盖着某种东西,还在动,难道是异型?马高打住自己的想象,电影看多了,电影看多了可不好,看多了而且着魔了,那就是生活中的傻子啦。 这会儿,趁办公室还空着,马高又掏出手机,和小依短信撩起来。 “亲爱的吃饭了吗?”小依从来不反感他在短信中这么称呼她,不过现实生活中马高倒没这样喊过。 “知道啦,一会就吃。今天一上午没看到你,怪想你的,你呢,想我不?” 马高的欲望被她“呵呵”两下就挑拨起来了,他低头看一下,地质运动已经隆起一座小山峰,马高真想今晚就和小依直奔床笫,不过眼下还是先把方案弄出来实在些,一想到方案,马高马上就气馁了,下面那座小山峰也马上塌下去,马高能想象它垂头丧气的样子。马高觉得,自己今天无论如何是完不成任务了。 到了下午一点,马高才写出个开头,干巴巴的几行字,马高统计一下,连一千字都不到。每次都是这样,最后的方案都是经理的想法,甚至连方案格式都插一手,宣传语句两边要对称,多一字少一字删来删去的,马高简直要疯掉了,这样下去,自己的想象力和创作力最终会被扼杀殆尽的。再也不能这样下去,马高决定了,去他妈的。他把同事带回来的午饭吃了,填饱肚子,准备利用最后一个多小时随便搞搞,爱干嘛干嘛去。马高忍着浑身的鸡皮写下去,写到该如何请社区大妈参与这个活动时,马高思路断了,他实在想象不出这个荒唐的主意该怎么实施,他决定一笔带过。这时,右手臂那里又动了,马高看见那里的小点点又变大了一些,比周边的鸡皮疙瘩要大,还别说,真的有点像飞蛾的卵,里面仿佛有生命在涌动,沿着他的血管管道在爬行,马高甚至感到里面有小东西在吸他的血,这让他的右手很不自然,字再也打不下去,看来今天这该死的小痱子也来捣他的蛋,阻止他顺利完成这份恶心的方案。 下午两点前,经理已经派了两次人来催促马高快点完工,磕磕碰碰的方案实在写不下去了,马高不得不赶在两点半的时候草草结束,打印出来,拿去经理室,这一次,他豁出去了,做好闹翻脸的准备。推门进去,马高毫无防备地一下子又坠入云里雾里,妈的,总是抓不准这个胖子的规律。马高看见桌上那包烟只剩下一根了。一会该不会让我再跑一次腿吧,但这是不可能的了。马高把方案放在桌上,顺便再瞄一眼那台电脑,天啦,上面那几只股票像约好了似的,齐刷刷钉在跌停板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烟雾中经理的脸很沉重,照这样下去,股票没跌完,他整个人就要被熏成一只大火鸡。经理漫不经心地拿起方案,似乎还没从那深深的跌停板中缓过神来,他慢慢地看下去,马高退到一边,等待宣判。 “写成这样,这方案怎么拿得出手?”这一次,经理没有把方案扔到一边,而是捏在手中,在半空中扬着,可怜的方案像一只被抓住的白鸽,无助地拍打着翅膀,把萦绕不散的烟雾扇到一边。 “要求是这样要求,但是你不能把它写得详细点、写得认真点吗?这个方案我看到的只是敷衍!我看你明显是带有情绪在工作,你故意不想把它做好,你是怎么想的,说说你的想法吧?” 既然到了这一步,马高也不想再顾忌什么了,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第一,要在两点半完成这方案,我时间不够;第二,你不停地催促我,影响我的思路;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那些建议我认为很傻。这就是为什么只能写出这份方案的原因。” 经理一听这话,脸刹地白了,比刚才的绿脸更难看,在公司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话,他气得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 “我只是实话实话而已,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每次都把自己的想法硬加给我们,有想过我们的感受吗?你觉得你那些想法很高明吗?有哪次策划不是被你掺和进来而搞砸的?都这样不要开公司了,自己一个人干得了。” “你不想做可以不做,我让别人做,但是你既然把这个活揽下来就得认真做好,在我这里干活就得认真负责干,不干就滚蛋!”这一次,经理终于把手中那只几乎已经被他捏死的鸽子狠狠地摔到一边。 “我告诉你,按你这种折腾人的做法,上帝也干不了。这鸡巴活我早就不想干了,没前途!”马高回应道,他可不想被经理的气势压下去,他早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了。 经理差点没把茶杯砸过来,他气得全身的肉都在颤动,微微发抖的手指着门对马高吼:“出去,你他妈给我出去!” 出来回去座位的时候,马高看到老张暗暗向他竖起大拇指,这一仗外面的人都听到了,可以说马高这一仗是为大家而干的,现在他的使命完成了。马高头脑很清晰,他前脚一走,经理后脚就给行政室打电话。他回到座位收拾东西,一会行政室的小玲就过来让他结算工资,她对马高说这事时,有点尴尬,不过也没什么,如果后面不是招了小依进来,说不定今天马高打定主意要搞上床的就是小玲了,两个马高都撩拨过,相对而言小依更容易得手些,但是给他一点时间,小玲也迟早能搞定,马高只是有点可惜,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结算了工资,收拾好座位,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把电脑里面一些不该留的东西删除掉,马高一身轻松地离开公司,来到街道上,这时候才下午,街道显得有点空旷,淡淡的阳光从街道的西边斜照下来,没有一点热度,反而有点凉凉的,这浓浓的秋意,让马高一时无所适从,伤感又不可避免地涌上来。一到秋天,马高就伤感,一伤感,马高就会想到女人,女人是治疗他伤感的最好良药,这么说好像秋天是马高枝头结满丰硕的女人的季节似的,随他摘采,其实根本不是这样,很多时候他同样闹饥荒,而当那泡白色的液体终于找到一个去处射出来后,马高就更空虚了——用伤感换取空虚,只能是这样。此刻马高只会想到小依,马高拿出手机,短信联系小依,他们已经习惯了短信联系,打电话反而不适应。 他们约好地点和时间,地点就在小依住的地方不远,时间在下班左右。马高这么选择是有用心的,他感觉机会就在今天,而且机会很大。晚饭时分,小依如约而至。这个西餐馆环境还可以,马高选了一个优雅的角落,这使得他们看起来真像一对情侣了。刚落座的小依好像装着什么心事,进餐馆门口时马高尝试拉她的手,但是被她甩开了,不过甩得并不干脆。马高希望这是她老乡的病因引起的,他问道:“你老乡怎么样?严重不?” “没。”小依对他挤出一个笑脸。那马高只能认为这是小依预感今晚要上床而特意表现出来的矜持了,马高喜欢这一点。 吃饭时马高心情不错,感觉终于解脱啦,他还例外地叫了一瓶红酒,作为某种氛围的点缀。他想象下午经理面对客户时的窘相,心里得意极了,这个胖子没时间弄新的方案了,肯定只能拿那份被他捏得皱巴巴的方案应付了事。两口红酒下去,马高的脸就腾地红了,欲望也被点燃起来,右手臂那里有点烫,马高甚至感觉里面有东西要破蛹而出,这些小痱子对红酒的过敏反应也大了点,但是为了今晚能顺利爬上小依的床,就是龟头过敏也无所谓了。他看见小依似乎也有所期待的样子。最终小依还是开口了:“说啦,今天是什么日子,要请我吃饭。” 小依把头侧过来,马高也移过去,把嘴凑近小依的耳朵,悄悄地真诚地说: “讨厌,你这人真坏!不理你了!”小依嗔怪着,同时双脚在桌子底下用力踢着马高的小腿肚子。 做完那事后,他们都没有急着起来,盖着被子躺着。这是小依的房间,房间有一种女孩子房间特有的温馨和香味,马高的狗窝与之不可同日而语。小依侧头枕在马高的右手手臂上,忽然她说道: 小依指着马高右手臂上那一块,马高才发现,那里的皮肤已经隆起来一片粗粗的疙瘩了,样子十分恶心,仔细一看,竟然还微微地蠕动着,好像里面的东西要拼命钻出来,马高也十分吃惊,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飞蛾在上面产卵了吧。小依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抚摸一下,说道:“真好玩,会不会飞出几只飞蛾呢?” 疙瘩被小依摸一下,不动了,过一会又蠕动起来,隆起的皮肤变薄,越来越薄,也越来越透明,里面的东西渐渐清晰呈现,真的是小飞蛾的样子,马高感觉皮肤快要破了,但并不怎么痛,好像被麻醉了一般,只是有点麻,有点凉。终于,皮肤破开了,里面的飞蛾钻出来,爬到手臂上,像一只新生的婴儿,嫩嫩的,似乎一碰就出水,又一只飞蛾从另外一个疙瘩钻出,最后一共钻出七只小飞蛾,爬在马高的手臂上,马高和小依像看电影一般,吃惊地看着,期间小依还好奇地想拿一只到手上玩,被马高制止住了:“别捏死它,现在它生命很脆弱的。”这些小飞蛾接触到空气后,大概也就四五分钟的时间,身体慢慢改变颜色,由乳白色转变成褐色,翅膀也硬朗起来,最后在其中一只振翅飞起来的带动下,其他几只也陆续飞起来了,离开马高的手臂,在房间里来回飞舞,依然很弱的样子,马高和小依躺在床上看着它们飞舞,小依赞叹道:好可爱哦! 马高看着这些飞翔的小生命,忽然想到今晚坐飞机回深圳的客户,公司这一单生意,应该要吹了吧。他不由得笑出来,小依问他,干嘛,你笑什么?马高说,没什么,今天来我们公司的客户现在应该正在天上飞吧。 不可能,客户明天来公司确定方案,明天晚上八点的飞机。 恩,当然了,今天客户先去视察他们一个供货商的厂房,根本没时间,要明天才过来看方案,他们的行程我都知道。 操,操他妈的!马高感觉又被经理玩弄了一回,这个老江湖,马高果真不是他的对手,他狠狠地捶着床板。 没怎么,我又想要了。马高说,是的,他现在只想发泄,操他妈的,他翻过身,一把把小依压在下面,又狠狠地干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