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

genius

立冬       北方的秋天都特别的短，眼瞅着夏天过去没多少日子，人们还没从炎热和汗水中缓过神来，忽地一阵北风刮得铺天盖地，大瓣的雪花就急不可耐的给大山盖上一床棉被，不给人们思想上留半点准备的时间。 冬天来得早对山里人来说，不见得是件坏事。忙活了大半年的人们，望着这漫天的雪花，琢磨着终于可以睡他几个月大觉了，心里顿时暖洋洋的，脸上也乐开了花，孩子们更是高兴的肆无忌惮，在雪地里跑着跳着闹着，似乎在想，这雪一下，离过年就不远喽，就能穿新衣服喽，偶尔有调皮的过了头的一个没站稳跌了个狗吃屎，人群离便传出了阵阵笑声，他们也不用担心谁家孩子摔坏了筋骨，这雪一下，地上怕是比火炕上还要软乎哩。       这场大雪，让陈建民的眉头更是皱到了一块，脸也看着又黑又小了。吃过午饭之后，他就一个人蹲在屋檐下望着眼前的大雪抽着闷烟也不说话，也该他愁眉苦脸，全村是贫是富的人家都生起了火炉，唯独他们家屋里像个冰窖，湿冷又阴暗的气氛还不如蹲在雪地里亮堂。可他此时蹲在雪地里心里也不见得亮堂，他想让屋里像冰窖吗？他就不知道下雪天围着那暖和的火炉一坐，眯上小会儿工夫，浑身上下就跟洗了澡一样舒服吗？可眼下里，上哪去找生炉子的煤啊！按说这煤秋日里早该备好的，可今年雨水不好，庄稼没多少收成，俩儿子又在镇上读书，后季一开学就拿走了大半收入，偏在这节骨眼上，老父亲高血压又发作，事一波接一波的出，原打算买煤的事就一拖再拖，拖到这雪都落地了，愣是没攒下一块煤炭渣子。要说这事也怪他，前几日倒是有人低价赊给他两吨正儿八经的块儿煤，够他烧到来年的，可他老脸一黑，把人给谢了回去。       这赊给他煤的人就是张三，要是旁的人赊给他，别说是低价了，高价他也要，大冷天的，谁受得了这份罪啊！可他张三就是白给，咱也不能要，咱得争上这口气，这口气是从哪堵上的，得从陈建民的老婆刘春凤说起。       回到二十年前，刘春凤跟陈建民还不认识，那是正好十八岁，花样年华，虽然在农村的刘春凤却出落的水灵水灵的，俩大辫子往肩膀上一搭，让哪个小伙子看了能不心动！张三与刘春凤家离得不远，也算是一表人才，骨骼又生的宽大，虎头虎脑的小伙子让姑娘看了也不由心动，俩人从小一块玩到大，眼看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张三却一身军装去了大西北，这一去少说也得两三年，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就说能回来吧，谁又能保证张三不被新疆的大眼睛姑娘给迷得俩眼珠子发愣。这样一来，刘春凤也没等他，心一横就嫁给了陈建民。后来张三从部队回来，眼看米已成炊，回天无力，就背地里哭了几滴眼泪之后跑去百里外的二矿，他上学时候算术好，又在部队学了个司机，很快便在矿上站稳了脚，越怕越高，眼下已是二矿二把手了，兜里票子渐渐多了起来，他却不忘当年的初恋（山里人当然没有这样文邹邹的词语，他们管这个叫老相好），逢年过节趁着回家看望老父亲的同时，都不忘去陈建民家里坐坐，看看他心中那永远水灵水灵的刘春凤过得好不好。陈建民年轻时候也扑腾得挺厉害，刚结婚那阵子小日子过的也挺富足，可自打刘春凤进了他家的门，连着一年一个大胖小子给他一生，他这个做爹的倒有一种功成名就的感觉了，日子也过的一天不如一天。       正是这样一层微妙的关系，才让陈建民觉得对刘三施舍的恩惠得多留个心眼。其实在刘春凤心里，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和张三之间的那点年少的懵懂早都不知道遗忘在哪个角落了，农村妇女一旦有了孩子，哪还有那闲心思想别的啊。可陈建民就是不放心，他总觉得刘春凤随时就会离开自己似的不踏实，结果大前天张三来的时候，他脸一黑，不要，咱还不缺那么点黑土渣儿，可眼下，没那点黑土渣儿，这日子还真没法过。       临天黑的时候，陈建民终于作了决定，他干咳了一下，朝着里屋里喊叫：凤儿，赶明天晴了你还是去趟二矿吧。我不去。刘春凤口气生硬得将他堵了回来。凤儿，就说我受这份罪倒不碍啥，可你忍心看着老爷子跟着受罪么，啊？他受不受罪我不管，反正我是受不了有些人那针孔大的心眼。刘春凤这样说也不是毫无根据，每回张三来他们家的时候陈建民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来，可张三前脚一走，他的脸立马就变了，久而久之，刘春凤一见张三来他们家，就去村里串门子，也不看陈建民那张又瘦又小的黑脸了。       这个屋里陈建民还是做得了主的。雪后没几天正好是个好天气，路也不怎么泥泞了，一大早，陈建民将刘春凤和他堂侄儿送出了村子。他堂侄比他小不了几岁，老二家长子。正好老二家去年剩的煤的也熬不到过年，家里又有辆农用车，就同意两家一共拉上四五吨平分了，刘春凤跟张三谈价格，他们家出车，谁也沾不上谁的。       刘春凤和堂侄儿一路颠簸赶正午的时候到了二矿，张三听明来意后，二话不说，就一个字，成。卖给旁的人二百一一吨，给刘春凤一百六，钱到来年棉花下来再结，煤立马拉走。可就张三想找人给装车的时候，他变了主意，他明白自己对刘春凤至今仍是念念不忘的，还记得那年在村后的杨树林里，他和刘春凤就坐在树下，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他就打了胆子把刘春凤小心翼翼的搂在怀里，刘春凤也没反抗，脸上飘起了一片晚霞，俩眼窝子就更是水灵灵的勾人了，就是这对眼睛，让他在新疆足足想了五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刘春凤的两个儿子已快到他们当年处对象的年龄了，刘春凤也早没了当年的水灵，按说物是人非事事休了，可在他心里，刘春凤眼中还是有那么一种神韵，那是在他年轻时落下的心结，他总想着将这个结打开。这样一琢磨，张三便面露难色的跟刘春凤说，装卸工现在脱不开身，得到下午。刘春凤也没话说，毕竟张三能帮他这个忙已经很仁至义尽了。这一耽搁下来，等那车煤装满的时候，天已经麻茬黑了。刘春凤丝毫没有意识到张三这是缓兵之计，车一装好她起身要走，可她堂侄儿担心重车又是山路，夜路就更不好走了，这样一来正中张三的心思。他慷慨的说，春凤，要不今儿就在我这歇着，你说你大老远来一趟，我也没尽到地主之谊，晚上就好好摆一桌子，乡里乡亲的，也别跟我见外了，刘春凤一开始说什么也不答应，可后来一看堂侄儿犯了难，她也就没主意了，堂侄儿也看出了她的顾虑，就拍拍胸膛说小叔那没事的，我回去跟他说一声，刘春凤就没再多想。       陈建民此时的心里却窝满了火，他从下午一直就在村东头转悠，远远听见咚咚声他也赶紧朝东边小跑过去，眼看着伸手都不见五指了，他才知道今晚那娘们是回不来了，怏怏的回到家里也不管老爷子吃了没，一个人坐在干冷的里屋吧嗒吧嗒的抽着烟，他心里总也克制不住往二矿上想，此时他堂侄肯定被张三灌得大醉，而他的婆娘刘春凤，也被剥得像个脱了毛的小鸡一样光溜溜的摆在张三的热炕头，张三没种过地，两手肯定比他的滑溜多了，他似乎能听见张三的受划过刘春凤的身子时她厚重的喘息声……       他也懊恼自己竟然为了几吨煤就低下了这个头，要早知那婆娘这样不争气，他是宁肯冻死也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的，他甚至想到他要还有点男儿的血性，就应该拎把杀猪刀连夜赶到二矿把这对狗男女给千刀万剐了！当然，这样一来他也就活不成了。可你说说，人活到这个地步还有意思吗？       陈建民自然是没做成血性男儿，他就这样在里屋坐了一夜，思想也斗争了一夜，东边天发白的时候，他终于想明白这事就怨刘春凤一人，谁让她都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还不守妇道，等她明天（现在已经是今天了）要敢回来，非把她腿打断，这样想想，他也用不着作贱自己，和衣倒头睡了过去。       其实张三的算盘也没打响，刘春凤在饭桌上不光自己滴酒不沾，也拉着没让堂侄儿喝。临睡前她也想好今晚凑合一晚，就没理会张三反对，跟大侄子挤在一个屋里囫囵着睡了一夜。第二天没等东边泛白，她摇醒大侄子给张三打了招呼就走了。张三望着那车冒着烟“咚咚”地走了，一阵叹息，自己当年确实没看走眼，可这一切，都是命哪，这辈子，他张三是没这个福分了。        刘春凤一路上上不停得催促侄儿开快点，再快点。临早饭工夫，终于进村了，陈建民还睡着。她心想着怕是昨夜冷得他没睡着，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大侄子给帮忙着把煤卸在门前。余下半车拉回去了。刘春凤看着这一车煤放在门口，心里就想着赶紧搬回家把火炉给生起来，也没顾上吃饭就用架子车把煤一块一块搬回了屋里。       这会儿工夫，陈建民也醒了，一看见刘春凤正在洗脸，嘴里说了一句：你狗日的还知道回来。一脸盆水连带脸盆就从她头上盖了下去，刘春凤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浑身像结了冰似的动也动不了，陈建民一看她不言语，气没处撒，又是一脚蹬在刘春凤肚子上把她飞出了两三米远，刘春凤哇得一下哭了。陈建民上来又用脚在她头上乱踢，嘴里咒骂着，打死你个狗日的，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找野男人去。刘春凤此时只觉得头上脸上像不停地在墙上撞，听到的这些话也让她心里滴了血一般不想活了，竟也朝着这打她的脚撞去。脸上煤还没洗干净，又流起了血……       村里人闻声赶来，拉开了陈建民，大侄子也赶来了，一看就知道事态原委，握起了拳头，朝小叔身上砸去。       村里人又散了，对于他们家打打闹闹了几十年，也习惯了，劝开了就好，别出人命就好。       刘春凤一个人坐在门口的那片煤黑上，眼泪也哭干了，大侄子拉她她也不回去，她哪也不想去，眼前的这个家让她感觉陌生了起来，可她想想两个日渐长高的孩子，不回家又能去哪，她也不知道。       雪纷纷扬扬的又下了起来，村里的孩子又欢天喜地地跑出来闹，口中喊叫，立冬喽，立冬喽！

[ 本帖最后由 genius 于 2008-12-19 00:09 编辑 ]

伊洛

陈建民。我实习时单位里有个主任也是叫这个名字啊。
另外你第一句的本意是不是想说北方的秋天都特别的短？

宫林二世

重塑雕像的权利

那个女主角跟我姑姑是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