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问题》《线装书》

冀翼

最后的问题

       大家等了很久，而Mr。God还没有来。五个人坐在围绕方桌子排列的三个方向，这张长桌，直对着壁炉。壁炉前面单独的一个座位空着，从五个人的角度看过去，椅子便矗在跃动着的炉火中。长桌的两侧对坐着四个人，另一人直对着壁炉。从这个人的角度看过去，四个人两两相对的脸在跃动的炉火火光下忽明忽暗。??
??这个人站起身，走到他身后门边的墙壁，直踏着墙向天花板走去。他笔直的身躯正与浓黑的地面平行。他拉动了垂在天花板上的绳索，月亮就亮了。从墙上的窄窗透进光来，浮尘在清光里上下翻飞。??
??桌对坐的四个人一言不发，桌上的断烛冷得似一根冰。一桌的油腻。老鼠从桌这边爬上来，从桌那边翻了下去。贵妇张开一只眼，对着冰烛吹了口气，冰烛就窜升起一点暗暗的火苗。
??贵妇轻轻打了一个呵欠。那只纤细戴雪白手套的手优雅地轻捂住张开的小口。他一身合体的连衣裙直拖到地面，紫红的百褶随着轻微的动作微微摇晃。右手的指尖捏住左手的白手套横拉，露出一只精致精密的机械手。这只机械手再拉脱右手的白手套。两只机械手相互对按手中央的红色按钮，一阵齿轮转动咬合的音响，两只手的表皮缩回，露出两根长长的毛衣针。毛线在她手上飞快地窜动，大团的毛线在他飞快的动作中变成毛衣片，拖叠在地上。??
??墙上站着的King，双眼颜色微变，突就闪了一瞬。忽纵身从墙上跃下，在空中张展出一个优美的姿势。他巨大的影盖住了所有人的身形，像铺盖上了一张沉重的网。他从空中跃下，直跃到缺席的Mr。God的座位上，翘起二郎腿，双臂舒服地放在两个扶手上。身子向后微倾，头部再向后微靠。庞大的身躯盖住了身后壁炉里的火。火的光在他的椅背后面向四面八方射出坚硬的金光。
??King抬起一只手，将桌上最后一张未被翻开的牌打开，上面画着大王，那张大王牌上的小丑开口说了一句话：How?
??右下手的男人帽子压得很低，谁都没有看到过他的面容。一张阴沉的脸只看得到紧闭的嘴，嘴紧闭的形状让人联想到石头。而此刻那石头突然扭成一团。他缓缓站起身来，深灰色的风衣将他高大的身躯罩住，像细高的鸟笼罩上了厚布，他的心如笼中的鸟上下乱撞。帽子下的脸很阴，而用力扭在一团的嘴突然张开，像石头迸开一道缝。开合了几下，终于又紧紧闭上，坐了下来。他面前油腻的桌子上，不知何时，刻出了一个字母Y。??
??侠客的斗篷紧垂在地上，一双臂袖在油腻的桌上横横一扫，面前的冰烛就落到了地上。随之他猛地站起，昂起头，一头秀发在空中飞扬，飘腾成一袭黑炎，发出猎猎的震响。从身后取下剑匣，横拍在油桌上，泛起油桌上腻着的尘土。剑匣通体漆黑，干裂出一条条小纹。侠客双手庄重地翻启，神色陡然一肃，那清冷的剑光顺剑匣的开启而四处迸溅。五个人的脸膛子都一阵冰寒，霎地结了一层霜。侠客将剑提出来，狞怒的脸色暗示着剑随时可能斩在任何人身上。
??King的脸色微变，一丝怒意在眼中稍显即逝。贵妇犹自飞快地运动着两根毛衣针。低帽男将帽子微微一斜，露出一丝怀疑的眼神，瞥着侠客。??
??另外的一个人紧了紧脸上的发条，嘴角泛出一丝笑，一双笑眼环顾着其余四人。抽空一把抓起地上未灭的冰烛，泡在一杯热茶里。热茶立时结上一层冰霜，杯子颤了一颤，在桌上颤敲出一串脆响。他把茶杯放在嘴边浅尝了一口，沿着他的唇向四周结起了雪。那笑依旧冻在脸上，笑眼不停地看着另外的四个人……??
??月光渐渐暗下去，五个人保持着各自的态度。壁炉的火光一点点灭，最后只剩下几块焦木，冒起一阵白烟。五个人缓慢地走出这间房屋，再也没有回来。这间空房就像睡过去一样，沐在大太阳的烈光之下。

线装书

       舞台光线很暗，几个角在台上飘来飘去，冤枉啊！掩面而泣的半张彩脸，遮得很好看。表情是基本不变，壳一样的糊在脸上，几笔下去，绘出一张非人的脸蛋。无数的目光射在这脸蛋上，摸不透壳后面的天气。京胡扭动腰身，抖出几把哀怨的音来，配合着细细的小嗓，把听的人都送到了天上。爷您咂口茶。爷还在云梦里，猛听得这声殷勤，心下一惊，丧不答眼瞅这位一眼，不情愿地接过盖碗，盖碗里净是茶叶末子。眉头一沉，又推了回去。台上断了梦的茬，不知所谓地演着什么，像是断了的线头，再难接上。
??把我的笼子提喽过来。
??窜出去一位，影似的。突又站在眼前，手里多了个雀儿笼。雀在里面很精神地立着，不时歪歪脑袋。爷钩起笼子，很慢地站起来，爷您慢走！大白手巾啪地甩在自个肩上，顺着就是一躬身，露出圆亮的谢顶。
??车夫在门口蹲着，见爷出来，立马挺起腰板做魁梧状。一路跑来一路尘，买菜的、遛鸟的、聚众打把式卖艺的，这位说这菜刚从京外挑回来，那位说没钱的捧个人场，爷眼里只瞅着笼子里的宝儿，嫌两边太吵。忽那鸟呲了句脏口，带翡翠大扳指的手指头立马敲在了笼上，呸！
??站门的老远就看见车夫拉着爷回来，一声爷回来了喊得震天价响，倒有一半是给爷听的。爷您慢点，小心翼翼地把爷扶下来，麻利地飞过来一位，举着个茶缸子。接过来，吼喽吼喽润嗓子，闭着眼噗地喷出去，一准有盆接着。进屋马褂有人给宽下来，鸟接过去，这才坐定了椅子，抄起桌上摆着的一本线装书，很闲雅地翻起来。
??你下去吧。是爷。弯腰低头退出去，把门轻轻带了。把一早晨的喧嚣都关在门外，雀儿在笼里很精神地立着，线装书纸页发黄，娟秀的小字一溜一溜地排下来，日子就像这字，一溜一溜顺顺地排下里。一只酥手从脖领子后面滑到胸前。别闹，看书呢。哟，怎么今个这么用功？一口京白圆润利索，珠子般从朱唇里滑出来，塔塔塔掉在地上，弹跳得好看。爷就很受用，就爱你你这脆铃铃的音儿。
??午膳准备好了。
??晚膳准备好了。
??傍晚，管家递过来个签子，上面写着明早戏院上的戏，打眼一看，早是听腻味了的。待钻了被窝，大红缎面的被子被一只酥手轻轻拉上，爷就全没在了这被子里，只留下个脑袋，突就觉得很憋闷，忽掀了被子，一猛子坐起来。女人光着个身子像条软玉，惊讶地看着爷坐起的背影。
??爷走到外屋，掌上油灯，灯光飘忽，满屋家具的影子就满墙乱跑。拿起那本线装书，轻轻翻着，身子就慢慢沉下来，沉在紫檀大扶手椅里，像是一滩泥。手中的线装书在灯光下更加昏黄，一溜一溜的小字顺顺地排下去，爷的眼神顺那字一溜一溜往下顺，直顺到了最末一页，最末一行。握着线装书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背后的黑暗里，一只手伸了过来，顺着脖领子，灯光下那手上的细纹变得粗大，本来细嫩的手显得苍老。瘦骨嶙峋的，像笼子里那只鸟的爪。
??睡下吧。
??朱唇轻吐口气，那火苗灭了，满屋子一下全黑起来。

冯与蓝

比较喜欢《线装书》。内容与你的语言风格一致，节奏和篇幅把握得比较好。
“午膳准备好了。
?晚膳准备好了。”
这2句比较刻意，可以再斟酌一下，更不动声色地过渡。
相比较《线装书》，《最后的问题》就不那么自然。
“右下手的男人帽子压得很低，谁都没有看到过他的面容。一张阴沉的脸只看得到紧闭的嘴，嘴紧闭的形状让人联想到石头。而此刻那石头突然扭成一团。他缓缓站起身来，深灰色的风衣将他高大的身躯罩住，像细高的鸟笼罩上了厚布，他的心如笼中的鸟上下乱撞。帽子下的脸很阴，而用力扭在一团的嘴突然张开，像石头迸开一道缝。”
以上加粗的语句是个人以为可以删除的——如果没有更出彩的比喻，不如不要比喻；画蛇添足的描写也要毫不吝惜地舍弃。

冀翼

评论真是专业。欢迎这样一针见血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