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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编辑的一次梦游(短篇小说)[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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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0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诗歌编辑的一次梦游(短篇小说)
◆  沈念


这几天我的情绪波动比较大。
星期一坐进办公室,就不知该干什么,盼着一个星期眨眼就过去。总坐着也不是回事,装腔作势也要干点什么。三个抽屉齐刷刷地拉开,书、信封、材料纸、笔记本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塞满了。于是我决心整理抽屉。
难免翻出各种各样的人写来的稿子,有的看了一半,有的拆开瞟一眼就塞进信封了。现在都零乱地摆在桌子上。其中一个字迹工整的信封,是用蓝色彩笔写的,笔画很粗。我抽出里在的内容,是个小说稿,署名是常青。这是个笔名,我记起来了,他的真名叫胡长清。对,就和去年被枪毙的那个贪污大省长同名同姓。但眼下这个常青只是一个纯粹的文学爱好者,所以我们不必有任何担心。
我不知该如何说明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说是朋友我又感到有些不对劲,我们只见过一次面,甚至可以说是半面之缘。那一次他来杂志社,是来送稿件的。正巧主任要出门,就招呼我接待一下。于是他坐到了我办公室的长条沙发上。我接过他带来的大信封,只是说负责小说的编辑不在,放桌上吧,放心。他脸上微微红了一下,说没事。我见他坐着有些拘谨,起身用一次性杯子泡了杯水,上面洒了几根茶叶,递给他。他有些受宠若惊地想站又没站起来,用左手接过杯子,顺手放在脚边的红漆地板上。沉默了几分钟,我以为他会很快地离开,他却像还有些事情的样子。我随便问了他一点情况,在哪儿上班,住哪。他一一回答了,然后问我是负责什么的。我说是诗歌。他说其实他写得最多的是诗,发表得多的也是诗。他又说了取这样一个笔名的深义,是希望文学这棵大树永远常青。
我笑了,说这笔名好。顺便又说了一句,下次给我们寄点诗作来。他又问了我办公室电话。在他呆的这半小时里我们说话不多,他翻了一下我们报栏的《羊城晚报》,我则在写下一期的审稿意见。半小时后,他起身告辞。我送他到门口,他一再带点羞涩地要我止步。我见这人挺老实的,又补充了一句,下次多寄作品来,就寄过来吧,你那儿挺远。
现在你知道我是在一家杂志社工作,我每天看多少来稿,也记不清了。在杂志社我只是把自己当成一台看文字的机器。我大学里学文,以前喜欢并写过大量诗歌,拿了一大叠的复印件来这家杂志应聘上后,干编辑就不写了。这年头写诗的比读诗的多,口水诗比好诗多,诗人比疯子多。上班看了那么多人的诗,认识的不认识的,回家的自己想写也没劲了。
送走来客,回到办公室,我又机械地坐下来,可总感觉到沙发上有双眼睛瞄着我,弄得全身怪怪的。其实办公室里空无他人。我翻开那份折叠的打印稿,看了看标题,放回去了。
过了几天,我接到一个电话。开始是部里同事田野接的,也就是我呆会要集中精力讲述的一个女人。她叫我,你的,电话。极不耐烦的样子。我拿起话筒,示意田野将她桌上的话筒合上。我们办公室是同一个号码装的几台分机,田野总喜欢在电话铃响的第一时间接听,然后假装无意地把话筒丢在一旁,别人打电话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从桌子面上跳起来,钻进她耳朵里。田野在我逼视下极不情愿地合上话筒,意味深长地剜我一眼。我喂,你好了一声。电话里面说,徐老师,我是常青。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胡长清,前几天下午给你送稿子的那个。
噢,我想了想,想起来了。我问他有什么事吗?他说遵我的吩咐寄了几首诗来了,要我注意查收,并提提意见。我说好的,等看完后再联系,多写。
没别的事,再见。
再见。
我抬起头,田野正站在桌子旁边,手里晃动着一份稿子。她说,这还给你,不合适。我接过来看了看,正是常青上次送来的小说稿。我说,田副编审,你是小说编辑,你处理吧,还给我干吗?要不你退给作者吧。田野的副编审是上半年评上的,按理说她还不够资格,但她老子出面,就破格了。我们办公室的编辑就一致改口称呼她为田副编审了,也不知她听不听得出来其中的讽刺意味。
是你给我的,我不还你还谁?从她的语气就可以看出她是怎样的人。
我只是转给你,这作者和我又没关系?我从不会因工作上的事情而讨好甚至畏惧她。
反正给你,就说这稿子不合适我们杂志风格。你爱要不要,丢不丢是你的事。
啪。稿子被摔在我桌上。田野的臭脾气我领教过多次,都习惯了,也懒得搭理。我捡起稿子,看了看,黑体一号字标题——《梦游》,小说的开头是这样的:
我是一个梦游的人。
不是一个游梦的人。
我心里头一惊,汗水沁透出我的皮肤,我像是一个被人偷窥了秘密的人。今天想起来,那小说后面的内容是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我压根没看。


我知道自己患有梦游症的事是在大学毕业一年之后。
我一位要好的室友分配到一个很偏远的小镇,我先写了封信给他,鼓励他不要泄气,争取考研出来。半个月后他回了信,其中有一大段拐弯绕圈子劝慰我要少操劳多休息要像他一样遇任何事想开些。结束处他说不能再隐瞒事实的真相,你有一种怪病——你梦游。
他是这么写的。我当时扑哧一声笑了,这家伙,还满会编话骗人的。后来我静下心来一想,不对呀,我了解他,不是那种喜欢诓人的人。于是当晚赶紧写封信过去,请他无论如何告诉我有关我梦游的事实依据。在写信的时候,我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梦游症患者了。
信十天后回过来了。他又以开导人的口吻说了一大通废话,金无赤足,人无完人。然后他描绘我在梦游时的模样:
深夜。你时常无缘无故地坐在床上,有时一骨碌地爬起来趿着拖鞋站在窗口,对面是女生宿舍楼,黑漆漆的房间,只有楼道几盏破灯闪闪烁烁着。寝室的室友们假寐着,暗中盯着你,没人敢喊,害怕吓着你从窗口跳下去。你一双黑色的眼睛圆鼓鼓地睁着,空洞洞的,脸上的神情一本正经地严肃,又显得有些忧郁。有时候头发乱蓬蓬的,衣服也不穿。在宿舍里走来走去。你最喜欢的习惯是打开门,到走廊上走几个来回,走到最东头的公用厕所掏出工具,滴上几滴,然后回到床上,躺下睡觉。我们班尤其是本宿舍的同学都被你的这坏毛病惊住了,大家私底下商量来商量去,甚至牺牲星期日上图书馆翻阅资料,鉴于你的梦游不带任何攻击性与破害性,最终决定三不。不外传不惊动不通知你本人。我们担心你受不了这件事情的刺激而更加失常。其中一个同学给你取名为“善意的梦游症患者”。还有些同学挺佩服你的,夏天一层楼宿舍门都不关的,反正是男生无所谓,你溜达一圈,竟然不会走错门。
这是真的吗?幸亏他们不曾问我,问我也不知道。
在读完同学的信后,我软磨硬泡地找档案所在部门的朋友黄牛,调出二十几年来尾随我的档案,结果让我失望得很,里面只字未提发现我患有梦游。健康表上一律地蓝色印章和龙飞凤舞的正常、良好字样。我于是去图书室寻找并阅读一些书籍,查阅有关梦游的资料。我还特意买了本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可惜没有耐心读下去。笔记做了几十页,总算对梦游有了平面上的常识理解。最让我想不通的是,梦游症患者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实地在做某件事。而有些梦中所做的事情复杂程度令人难以置信,即便是神智清醒的人,也需要有不同寻常的意识与才能。有一个外国人打比方说,梦游症患者像是一个在舞台上表演的演员,跟自己扮演的角色完全地融合在一起。在他身上,一些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另外一些才能则遭受压制。梦幻是梦游症患者的工具与依托,他的感觉此时十分精准而敏锐,动作悄无声息且恰到好处。他成了神鬼的化身。
我已经感受到,一种外在的压力随着这两封信笼罩在我四周,有无数双手挑衅我,欲置我于死地。有时,哪怕是白天,我端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突发奇想,似乎能看见周围的一切。我会走到厨房拿起一把刀,敲开陌不相识的人家的门,将刀刺进一滩鲜血里。我睁开眼睛,就像一觉醒来,只是做了个噩梦。从镜子里看到惊悚不安的我浑身肌肉颤抖,我的右手还操着那把刀,鲜血已经凝固。我成了一个地道的杀人犯。


深夜一点的时候,我从外面回来了。带着满身酒气,我并没喝多少,只是另一个喝醉的朋友连续将两杯酒洒在我外衣上。我没有责怪他,只是友好地笑笑,化解他心中的不安,我很感谢这是他第四个晚上陪我。我坐到床上,连袜子也没脱,脚更谈不上洗了。水瓶里没热水了,懒得烧,干脆明天洗得了。我点燃了一枝烟,烟雾缭绕在小房间里,我的睡意全无,我希望用这一枝烟的功夫度过剩下来的五个小时。到黎明,东方微微露出曙光时,我就敢闭上眼睛了。现在,烟消云散,我不得不又点燃一枝,如果不是这些颇为有趣的烟雾飘来飘去,像一群可爱的小天使,我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在抽烟,我从来就没有品尝出烟草的味道,我的大脑里没有一个词汇能够准确地表达。一包烟就这样一枝接一枝地变成烟雾,散开,聚拢,又散开,然后是黎明,我抬起手腕看到时针正处于六点的位置。我放心地躺下了。
离上班还有两个小时。
每个星期总有几个晚上是这样度过的,到底是几个,是连着的还是隔开的,我也记不清了。凌晨我一般还要睡上一个小时,我会脱掉衣服,上身是赤裸的,下面还会留条三角裤,我从不习惯穿太多衣服睡,哪怕是舒适的内衣。我不知道梦游的时候会不会这个样子走出去,或者是不是像醒来后一样穿上衣服。
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晚上我梦游了,还拿了把让我担忧的水果刀。刀是我平时削水果用的,刀柄是木头的,雕刻着一些花纹,质地挺好,刀身大约二十公分长,锋利得很,削任何水果都很快而且干净。我是早上醒来后发现这把刀在我床头的,刀尖正指着我的鼻子,像是被一个人手指指着的感觉。我努力回忆却无法回忆起昨晚我是怎样又是为什么带着这把刀睡的?家里的门锁是完好不损的,桌子上与客厅及卧室里别的东西都还是老样子,看不出令人质疑的地方。我想了想昨天因为白天工作累很早困了就睡了,那么我,惟一能够解释的是,我梦游了,而且带着一把刀梦游。
这是可怕的,说出来会让任何一个人感到恐惧的一件事。
我要上班了,时间不允许在这个问题上耗费太长。下单位宿舍楼的时候,我看到田野在前面,她今天心情不错,叫了我一声好。头发还湿漉漉的,飘散着淡淡的薄荷香水气味。我茫然地停下脚步,仔细地看了看楼道口四周,有没有能证明我梦游的痕迹。田野的香水味让我糊里糊涂地什么也没看见,其实没有我要找的东西。我又能说清楚要找的具体是什么呢?


我和田野的分歧越来越大了。
她仗着主编与主任对她的放纵而目空一切。当然首先是因为她毕业于某名牌大学中文系,且家境优越。她的孤芳自赏以及喜欢看别人穿小鞋的阴暗心理渐渐被编辑部同仁们所记恨。上午在编务会上我终于和她争吵起来,当着领导与同事的面。起因是我们讨论下一期要上去的稿件时,田野口口声声要拿掉本来少之又少的诗歌版面,以前她偶尔会挤一挤,现在她是明目张胆地要把这一期诗歌取消了。她找的藉口是最近读者反映小说版面少,读起来不过瘾,而且我以前编上去的那些诗简直是垃圾,任何人都可以写出来,没有一点艺术价值,占用宝贵版面更是可耻的。平时性情温和的我不知哪根神经错乱了,怦地拍案而起,话语无比恶毒,像是撬着一砣砣狗屎砸到田野身上。我看见她的脸红一块白一块,内心快乐极了。
田野当然也不是好惹的,她的涟涟眼泪博得了领导的同情以及对我恶劣态度的批评。我必须为我的冲动付出代价。事情的结果是我输了,版面划过去给了小说。过了两天我又被通知调到主编办公室了,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地方,实际上所做的工作无非是拆一些写给主编的读者来信,整理出表扬与批评的意见,然后形成文字汇报,然后主编授意回那么一部分读者的信。诗歌编辑是我的专业,可如今我干的事与诗歌何其远呢?一个堂堂诗歌编辑竟然去看些阿谀奉迎或者询问订阅邮寄杂志的事宜,指责投稿不回音的信件。I fuck you!我暗地里狠狠地诅咒了田野多少次,她压根儿不知道。
我从此不再参加朋友们定在晚上的聚会,也不再因恐惧而泡吧到深夜归家了。
我决定要让自己以梦游的名义,去完成一项说不准难度的报复行动。这些日子的晚饭后,我连洗漱也省略了,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甚至连插座上一星点光亮也揿掉了。我端坐在床上,睁大眼睛,想看到自己梦游的样子。根据同学信中介绍的情景并展开丰富的联想,在那个强烈的愿望推动下,我像是一位练功走火入魔或者是梦想打开天目的人。我站起来,这不是我的脑子里原本的想法,完全是不受本身意识支配的。在房间里踱了几个来回,我的眼睛能看清黑暗中的每一件事物。台灯、电脑、录音机、花瓶、墙上的雅沙·霍伦斯坦(音乐指挥家)画像。这时是没有别人能看见我的,除非有人早已潜入。台灯已拧开,淡白的光芒正好印在我的脸和身体上。我的脸上一定很严肃,背挺得笔直,眼睛瞪得大大的,脑袋稍微向上昂着,走动的时候像机器人似的。这便是一个“善意的梦游症患者”发作时的模样。如果你在空无一人的夜晚,遇见我后你会害怕吗?
其实我早已经不害怕梦游了,自从被田野“陷害排挤攻讦”之后,我还庆幸拥有这种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病。一个星期以来,在暗中部署着那桩不可告人的可怕的计划,因为连我想起来自己也会不由自主地打上两个寒噤。可白天在办公室碰到田野时,我想是无论怎样都不会放弃的,望着她那傲气十足的面孔与背影时,我就想尽快地实施计划,一定要成功实施。
但任何一项计划都需要具体的时间与地点及最佳的机会。


我在等待着它们的到来。一分钟一分钟地等待。我相信任何事情总会有眉目的,只要你心中无时不在挂念着它。
田野在单位上的房子与我在同一层,我305,她是309,相隔一个楼道口外加三间房,约有十米的距离。我们都还没结婚,所以只能住出版社宿舍的单身楼。虽说住一起,可见面的机会少。那十米,有时我感觉到能飞过去,有时又觉得比一千米一万米还遥远。我像一只小蚂蚁样地在这十米的距离之间踱步,每天困在脑子里的就是“十米”二字。可惜田野房间里的灯常常是熄灭的,这表明她不在。她很少住宿舍,一般住她市政府的父母家里。她是一个怕黑的女人,睡觉的时候总喜欢开着灯,对于喜欢黑的我来说,这是怎么也接受不了的。我会整夜失眠。
昨天傍晚,我在楼道口拐弯的地方看见田野的影子一闪而过,她来了。我也看见前方的曙光一闪而过。今天在办公室,听打字员小李有意无意地说,田副编审这几天跟家里闹别扭,猜测是闹相对象的事。我不知道小李这么说似乎是要告诉我什么,可我的计划是没有外人知晓的。但我想今晚如果运气好,我将动手。
怎么动手呢?我早想好了,工具就是那把莫名其妙飞到床头的水果刀。我正在想着那把刀以及刀是直捅捅地刺进去还是先捅下去再把刀身转个90度的时候,我接到李美编的电话。他问我昨晚一个人在外面溜达干吗?是不是心情不好。心事想开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他把话说完,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昨晚我很早就睡了,压根就没出门。这下轮到他惊讶了,真的,你真的?我说,我是真的没出门。然后又反问,你那么晚还在外面干吗?眼花了吧。这下轮到他支支吾吾不知怎样作答了。最后他像是喃喃自语地说,别说了,千万别乱说,我看错了。我把椅子转过身,诡秘地笑了。我确实没有出门。
下班后我顺路打了个盒饭。饭没吃,我就急着找那把刀。可刀不知被丢到哪个角落了。真令人气愤。我发疯似地把厨房客厅的东西都挪开找,但事实告诉我,刀不见了。在这关键的时刻,关键的工具不见了。我回忆这几天有没有外人来过,可答案是没有。难道李美编真的遇上我了,那我一定又是梦游症犯了。好险,从李美编的话里可以听出来,我并没有拿刀。这把刀是不翼而飞了,它让我激动不已的心情大大打了个折扣。
关于李美编的事我懒得细想了。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在找刀这件事情上我不知不觉地花掉了三四个小时。当我确定是找不到的时候,我便想下楼去买一把。考虑到附近几个老板都能认出我,我走了很远的路。我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终于在湘江南路一个极不显眼的店子里找到了一把和我丢失的那把相似的刀。那女老板等我二话没说付完钱后,问了我一句,小伙子,买刀干啥?我顿了一下,说削水果用。她又说,要注意,这刀挺快的。我嗯了一声。踅回去的时候,我特意买了一斤梨子,只有三个。我怀疑卖水果的小贩杀我的黑,但没说什么,提着梨子转身走了。我的怀里夹着一把新买的刀,可以削水果用,也可以干点别的。


回到家中,我的肚子有些饿了。盒饭冷了,我削了个梨。刀真的很快。几乎划了我的手,但没有放血。刀很懂事,它知道我是要用它来放别人的血的。
我留意了一下,田野房间的灯是亮着的,我猜不出她在干什么,但她很快就什么也干不了。等到我相信其他单身楼的同事已经睡了的时候,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四点了。我拧开锁来到走廊上,木然地站着,怀里有一件东西顶着我的胸。我劝自己放松一下,就靠在走廊的护栏上,望着前面的那个小池塘,还有爬满院墙的爬山虎。池塘四周的青石条椅,右边的一片小树林,左边的小花坛,寂静极了。今晚连虫儿们都躺下休息了。除了我,这里到处都看不到人的影子。这是夜晚最深沉最幽静的时刻。我的梦游症多在这一时间发作,好了。现在开始吧,就当作是做梦,该做什么就去做,没有人会阻拦我,也不必为做过的事情负多大的责任。
在我推开门走出来之前,我脑子里十分清楚地想像着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连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声音还有对方的反抗都被我设计好。那当然是万无一失的,结果就是,田野死了,她必须在今晚死去,死在我的手中,死在一把水果刀的怀里。那时我迟迟没有进入梦幻,我假装很快就要了,可总是差那么点儿。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仍然很清晰,不像是真正的做梦。而现在好了,我站在这里,梦游已经开始,我却有闲心欣赏夜间的景色了。
我慢慢地朝走廊西头亮着灯的地方走去,楼道口的灯昏黄地亮着,鸡蛋黄的光芒懒懒地洒下来。这是出版社张编辑的房间。这是杂志社李美编的房间。这是广告部文案陈清的房间。到了。这才是田野副编审的房间。
我像一个机器人神情庄重地,缓慢地、笔直地一路走过来。我的目光仍然警惕地搜索着可能躲在暗处的人。剩下的问题是如何进入田野的房间了。这一点我早就想过了,但没有想出解决办法,我曾想过去配一片钥匙,可无法接触到她的钥匙。我唯一的希望是梦游的人能够直接地毫无障碍地走进去,任何建筑物对于梦游者都是多余的。我好几年前看过的一部美国电影中就精彩描述了,那个侦探(梦游症患者)在查一宗凶杀案时,找不到作案者的足迹,最后是发现自己才是杀人真凶。梦游者的意识是超出于现实的,他想怎样就能怎样。
我如此地肯定梦游者的特异功能,所以在计划的与“门”有关的地方是空白的。我有些激动地,终于站在了田野房间的面前,哪怕是以前我也很少这样地站到这张门前面。虽然我多次想象但只归是想象。房间里有灯,是台灯的光。窗户是关着的。玻璃上贴着几张过时的挂历,没有一点儿缝隙,里面的情形什么也看不到。我想是就这样从门里走过去,还是从空空的裤口袋中掏出一片其实是没有的钥匙。对于前者我还是有些担心,曾经信心百倍现在却打退堂鼓了。我要是不像想象中的厉害,不能走过去怎么办?
事情证明我的忧虑是多余的。我意外地发现这张门没有关,是虚掩着的。一线微暗的光从门与框的夹缝中挤出来,我毫不费力地就推开了门,连手指一点力也没用上。这比我想象中的穿门而过还要简单。我已经站在了田野房间里了,简直不敢想,一会儿功夫,我的计划进展得如此顺利和迅速,剩余的也是最关键的还在等待着我。
从未有过的惊讶立刻震住了我。田野不见了。也就是说她不在她的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上平坐着一个布娃娃。床头的台灯像人的眼睛一样眨了两下,又恢复了稳定。那只单位去年发的石英小闹钟悄息无声地走动着。这怎么可能呢?我从小客厅走到卧室,小厨房,厕所,都不见田野的踪影。房间里很静,除了我制造出的声音,我感觉不到还有别的人存在。心绪烦乱的我被这计划里没有的事件困惑了。田野是不是早知道我会来,躲在门后面或者在我来之间她已经走了?她难道钻到陈清的床上去了?不可能,我一次又一次地否定。在田野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害怕起来。虽然我此时是个梦游者,可我清醒地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我担心田野鬼魅般地从背后冒出来,掐住我的脖子。我下意识地去摸那把水果刀,刀根本就没有了。我的冷汗渗出来,像地下的泉水。我感到了一种彻底的绝望,像一个黑洞把我禁锢起来。
房间里没有我要寻找的对象田野的半点影子。此地不可久留,我决定退出。失望的我怀着一种无法言明的心情走出了田野的房间,那条走廊依然是静悄悄的。池塘边上的路灯不知怎么现在亮了,可以隐约看到水面的平静像一面年代久远的铜镜,阴暗的一块就是锈蚀的地方。
我同样地虚掩上门,如果不是我自己承认,我敢说谁也看不出这张门被打开过。我沿着来时的路回撤,撤到自己的房间里,一个安全系数大的地方。我准备良久的计划因为一个人的失踪而化为泡影。我张望一圈,走廊上仍然空无一人,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我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我想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守住走廊上可能出现的人,也许我能看到同事中的某个私通者。如果是田野,那将会产生爆炸效应,这个平时一本正经的老处女也会偷偷摸索摸干这种卑劣的勾当。
我房间里的灯亮了,不知是刚才亮的,还是亮了很久了。我回忆自己离开时是熄着灯的,我问我记错没有?我说没有。但又有些不肯定。我的心跳加速了一倍,我屏息,可听不到房间里有什么异常的响动。我怀疑是自己神经过敏了。推开门,眼前的情景像一道炫目的光,让我感到世界整个都变了。
地上,床上,桌上,一切都是乱七八糟的,我记得那些东西是我找刀的时候弄乱的,像是一盘散沙,蜇得人眼睛疼。更让我怔住的是,一个人站在我的房间里,背影在地上拖得很长,到了门口。她的头正被我踩在脚下,背影似乎对我弄出的响声毫不在意,没任何担心地望后面,我想像着背影的面孔里是否带有温柔的笑容。
我知道这背影是谁,不用说你也猜到了。对。是田野。她左手正操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对着我床上摊开的被子刺下去……


事后,我想,那把刀就是我丢失的木柄雕花的水果刀。为什么我的刀到了田野的手中,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房间里,为什么她要用我的刀杀我?……
我的头脑里像一锅粥,乱了,乱得像狂风中吹得噼哩叭啦响的叶子,或者像一堆又细又亮的沙子从天而降。在这个靠近黎明的时刻,我的心被紧紧地撅住——撅——住。

作者:沈念
2003,4,26
地址:湖南岳阳洞庭苎麻纺织印染厂子弟学校
邮编:414007
电话:13873020880

个人简介:
沈念, 1979年1月出生于洞庭湖畔。现居湖南岳阳,供职于某厂矿子弟学校。曾在《芙蓉》《莽原》《散文》《美文》等多家刊物发表散文、小说、诗歌。有作品入选《新散文十五家》(百花文艺出版社)一书,曾获《莽原》新作家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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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无敌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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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00 |只看该作者
名字不好。诗歌编辑只是一个人物身份,而且这个身份在小说中的作用并不重要,只起到一点点“因由”的作用。
故事讲的也并不好。一开始的交代和后面故事的衔接是牵强的。如果,前面文学青年的事件和自己的梦游说明融合、溶解到后面的故事之中,或者干脆都不要,小说也许会更好很多。那些铺垫交代在后面的故事看来都是很牵强的。
——世界什么比男人多? ——睾丸 msn: heliuma@hotmail.com QQ:279278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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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14 |只看该作者
提得很好
要改
感谢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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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14 |只看该作者
挺好的,干净到轻柔的文字。虽然有关编辑部的故事这种小说在这个论坛上挺多,这篇也是我看到比较别致的。就是有两个问题,一是没有特别多的矛盾让你展开,把文本的内部展开和梳理。二是这个结尾不够强大,本来我期待的是一个震撼人心的结尾,也许不要打打杀杀,但一定是把其中一个人击倒,导致他精神上的崩溃。这是我本人,作为一个读者希望的结果。当然不要听别人的,也不要听流马的。更不要改。留着你一切新的想法给下一个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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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无敌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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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14 |只看该作者
石普说的好。
一篇小说总是有作者自己的理由。
要坚持自己的理由
——世界什么比男人多? ——睾丸 msn: heliuma@hotmail.com QQ:279278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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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解人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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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15 |只看该作者
结尾太淡了,特别是倒数第二段的流水帐的自问,把最后营造的整个气氛都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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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15 |只看该作者
感谢石普的意见。
我听了有体会,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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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15 |只看该作者
我才要谢谢你啦。看到你这样说我也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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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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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16 |只看该作者
反对后面的那个个人简介。
学习学习再学习,学习是第一要务。 我的理解是能坐上自己设计制造的飞机,在三十米高处上下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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