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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长江文艺出版社的编辑们在封页上把作者名写成[法]柯莱特了,这就是我第一次和它擦肩而过的原因。我们在旧书店里闲逛!
“姬姬”——太像一本好小说的名字了。至少也是一本有意思的小说,第二次拿起它时我便翻了一下,在译者写的序里便看到了“科莱特”三个字,我心狂跳的同时实在搞不懂它干嘛要伪装。1985年的书,现在恐怕是绝种了,若谁要向我买,我出价至少得在500块。里面有三篇:《姬姬》、《摄影师的妻子》、《西朵》。都是超级酷的小说标题。
半个躺在床上的晚上就读完了《姬姬》。读完后我对金特说了一句没落的贵族真是太他妈的可怕了!而其实完整而准确的表达应该是:先天性幽默感十足的没落的贵族真可怕。我一直在寻求的对幽默的反感的理由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幽默(不管是成功的幽默还仅是幽默的折磨人的欲望)让人不再愿意有一秒钟的清醒冷静,幽默的人和铆足了劲想要幽默一把的人都想着如何把一个念头夸大一百倍之后再表达出来,然后按照这个一百倍的念头去行事。
艾丽西亚姨奶奶坐在外侄孙女对面,用那双美丽的暗蓝色眼睛审视着她,沉默了片刻,一时找不到话说。
“你多大了?”她突然问。
“和那天一样呀,姨奶奶,十五岁零六个月。姨奶奶,你有什么看法,对加斯东叔叔的事情?”
我现在仍想不出很好的理由来解释她为什么突然问那个问题,显然她几天前刚问起过。我能想到的仅仅是(这当然不能算理由)她所有的优越感来自于一种她对此自信得都快忘记了的幽默感。她不用把“我非常懂得幽默的艺术”这个念头常念叨在脑子里,但是她全身的细胞都已经被这个念头侵蚀了。
“在外头,没有人老缠在你身边吗?没有意外的手绢塞到手上?没有中学生找你?没有成年人找你?我跟你说,你要是撒谎,我是会知道的。”
姬尔贝特注视着这位老妇人那张专制的脸,她严厉地审视着姬尔贝特。
“真没有,姨奶奶,真的没有。是不是有人对你说我的坏话了?我从来都是孤单单地一个人。可是,为什么姥姥不许我接受邀请呀?”
“她做得对,这一次。邀请你的人都是一些一般的人,也就是说无用的人。”
“那我们,我们不是一般的人吗?”
“不是。”
“他们什么地方比我们差呀,那些一般的人?”
“他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而且,他们还结婚。你不懂得这些道理。”
“我懂,姨奶奶,我知道,我们是不结婚的。”
“结婚,这对我们并不是禁止的,但是,‘最终’结婚可以,但不是‘已经’结婚。”
“那这些影响我跟同我一般大的女孩子来往吗?”
“是的。你呆在家烦恼吗?那你就烦恼烦恼吧;这样有好处,烦恼坚定人的决心。这是什么?眼泪?一滴小傻瓜的眼泪,对你这么大的孩子为时并不过早。再吃一只雪鸡。”
究竟是她的邪恶的观念影响了她说话的方式,还是这种说话的方式只能——或者迟早会——滋生出邪恶的观念?严格地讲,这并不算幽默,虽然也逗人发笑,但它跟幽默有着共同的根源,这根源简单明了地说出来就是——想要幽默起来。
她一边说,一边用尖尖的指甲在对面那张年轻的脸蛋上碰碰这,触触那;她掀起一片裂了口的、没有牙痕的鲜红的嘴唇,检查着。
“牙龈很美,孩子!要是我有这样的牙,我能吃下整个巴黎和全世界;我也确曾吃过它们很大一块好肉。这是什么?一颗小粉刺?你不应该在鼻子旁边长颗粉刺;这儿呢?是一颗黑头粉刺缠上了你,你也不应该让黑头粉刺缠住,待会儿把我的收敛液给你。除了熟火腿以外,不能吃别的肉食。”
“你不应该在鼻子旁边长颗粉刺”,我敢打赌,一颗不幽默的脑子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这个雍容华贵的老古董,连一些怪癖也的确不会叫人反感,因为它们也表现得如此幽默,比如她虽年届高龄可仍身强力壮,但她却喜欢装病,装头痛,爬完楼梯后她就佯装心脏病人发出那种衰竭的喘息声。
科莱特比别的作者高明之处就在这里,她的讽刺不是肤浅的讽刺,乍看上去她竟像是要保护她的讽刺对象。她把幽默作为有力的武器交到她的敌人(她书里的反面人物)手里,她增加了他们的实力,这一方面便于让反面人物在故事情节上取胜(小说的结局姬姬的确败得一塌涂地),另一方面也使得读者的感情在对反面人物的斗争中显得更加激烈刺激,难分上下。她考验的是读者,在面对一些可爱的恶人时,如何忍心挥下正义的利剑。我甚至认为她悲观地布下了陷阱,她似乎要在读者中抓获恶人的同党——她一定认为世界上的读者当中存在着不少符合她讽刺对象的特征的一类。她差点把加斯东叔叔描写成了一位情圣,一位理想的白马王子,她诱导读者去认为:让姬姬嫁给加斯东叔叔其实并没那么糟糕,他一定会好好善待她的——那么,好了!一旦读者你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哪怕是一丝丝这样的念头),你便被科莱特那残忍的筛选法淘汰了,你无疑是又一个加斯东(如果你是男的)或者又一个姨奶奶(如果你是女的)。你不是科莱特想要的读者,或者,你正是她要找的读者——因为她布下这个局正是想抓获更多的奸人——这些人就像无限存在的可能存在于文本之外,现实当中。
链接:科莱特《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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