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1359|回复: 4

碎影

4 主题	0 好友	50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发消息

电梯直达

1^#

发表于 2009-3-4 23:15:4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以前写的，速成品，来黑蓝玩玩票，各位大哥大嫂见笑哈。

你刻下一个一个符号，你说，你不识。那你为何而刻呢？你说，你不知道。
你苍老又干裂，像那截树干，它半埋在流沙里，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是沙粒涌动，还是风敲打的声音？
你站在那里，刻刀在手。它崭新夺目不像是你的，不像你的脸你的手你瘦硬的身躯你褴褛的衣衫你褶皱的精神，它不是你的过去现在将来你生而有之或永不再有的一切。
你记得自你刻下第一刀起，就没了月，没了夜。月的冷淡，夜的寂寞，你说，你的回忆啊。
那是你还没有那把亮闪闪的刻刀，如水良夜，大漠是你的，天地也是你的，你在天地间游走，那是你的胸怀，你觉得。
天是蓝的，月是白的，你听见了飘摇的歌声，歌声婉转，一片凄楚，你循着歌声踉踉跄跄，你看到一座城，大门紧闭，高楼紧锁。你醉了，你坐在地上，石板很凉一面黑旗猎猎飘荡，你觉得看见了什么，又没看见什么。
那凄楚的人呢？你想。要找，你又想。
城门坚硬，你敲了一下，手很疼，疮口裂开了，却没有声响。你退后几步，抱起一块石头狠狠掷去，你挖了挖耳朵，门吮干了所有声音，几只白蚁飞落，你挥挥手把它们赶走。
歌声悠悠地飘来，你呆呆站着，恍惚了瞬间，你好像看到某个人，又好像没看到，月白拉开你的影子，歌声里，它翩翩起舞，黑色的深沉的幻影，悲怆的流泪的幻影，你看见它们跳上城头，它们抱在一起，它们点点头。
黑黑的剪影，模糊的人，一团流水一团明月一团黄沙还是一团乌黑的天？
一忽儿，佝偻的肩，破烂的衫。自己么？一忽儿，长长的发，红牙的板，那是谁？
噢，一缕游若细丝的月白让你的心犹如龙卷席过，是她。
是谁是谁是谁？你痛苦地摇头，你说你不识，你说你不知道。
何为散？你说，不要散。
然而，城裂了，天崩地坼，气吞山河。
牙关紧要的门回首往事不见高楼的玉牙玲珑，昨日的星光冷意蹒跚流放了无数哀恻的魂魄。
你退守你的大漠，你看见尘土盈天，在无数个心跳之后，城，不见了，消失了，离开了，连她一起。
你沉默了，因为你痛苦。你回忆那歌声，穿越时间，却模糊了。
你扑到黄土上，你想哭，于是流泪。泪水洇湿了黄土，那里突然陷下去，你伸进手去，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一把刀，金属的刀，它有一根中指那么长，一根食指那么粗，它的尾巴上拴着一根铁链。一环扣一环，一环扣一环，你使劲一扯，于是一道沟壑向远方驰去，仿佛一双大掌，抚开齐踝的沙土，巨大的如水银镜子的石碑在那帷幕之后，平躺着展露它的纯洁。
你走向前方，手握着刻刀，长长的铁链，叮叮当当，叮叮当当，跟随着脚印，惟有你沉默如斯。
走了多久了？你忘了。你说你累了，从这儿开始吧。
你跪下来，刀尖在下，你盘起锁链，好似一把锤子，叮！碎屑飞溅，天亮了。当！碎石飞溅，月落了。你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天，天是红的天是黄的天是绿的天是白的天不是蓝的。太阳么？炎热焦灼，金黄刺目，睥睨天下傲视万物。它满足了么？你喃喃道。
没有回答，你也应该好像知道本来就绝对不会有人回答。你低下头，叮！当！叮！当！叮！当！叮！当！
无数个轮转的日子飞驰，你很早就丢失了概念。你刻下一个一个你所不懂的符号，你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么？那么，她是谁？
你眺望天南地北未阖也未张的眸子，漫漫黄沙掩埋无尽的盛夏，你看不见你要找的，也看不见你不要找的。
只有黄沙，只有刻刀，只有巨石，只有半截朽木，只有你。
你累了，这个你所不懂的符号九曲十八弯，你的手脱了皮，你想休息一会儿，于是，你听到了歌声。龙卷风静止了，她站在巨石边缘，衣袂飘也，裙裾未敛。你看见洁白的鸽子飞出胸膛，飞到她的手里，她在微笑吗？你看得清又看不清，你抛下刻刀，甩开铁链，你跳起来，连滚带爬，石头太滑了，符号太浅了，它们虽然看得清，又硌着你的脚板，你却无法跑起来。
她淡了，像一触即融的幻影一缕似有似无的微风柔弱无骨的云朵，散了散了散了。
你滑倒了，她消失了，离开了，走了。你的骨清脆地摔响，你伏在石头上喘着气，眼前是若干粒滚圆的细沙匆匆的脚步上慌忙错乱的身影，你的符号清晰异常铺天盖地。
你垂头垂手，你拣回刻刀，你盘起铁链，叮！
叮！
在响，再响，不是歌声。叮叮当当，符号躬身前行，它们爬到你的身上你黢黑皱缩的皮肤上游行游荡，粉红色鲜明朝阳的颜色倨傲无礼染红蓝天赶走黑夜放逐白月月白的光躁动了一切宁静吞噬了一切和谐安详。
符号跳跃，你不知，你只是刻，你说，你不知道为何而刻。
要到尽头了，你叹道。巨石的边缘就在身后，流沙的边缘也在身后，那截库姆也在身后窸窸窣窣，你懒得回头，它在生长吗？
叮！当！你终于刻完了最后一个符号，你站起身，膝盖已经磨得扁平，你垂手而立，刻刀在手，锁链落下，堕入黄沙。
密密麻麻的符号铺陈入野，你感到了什么，又没感到什么。巨石缓缓而立，斜立，久远的昂首。它遮蔽了半个天空，挑起的沙幕以瀑布的气势坠落，鸣沙呜呜作响，串联了纵贯天地的合奏。
它就那么立起来，那么它真的是石板么？它是熟睡了万年，自觉该醒的时刻，然后支起手臂，缓慢坚定地看破远古，看破未来？你不知道，似乎也不想知道，或许你也根本没有气力走到大石下仰头看看那条手臂是不是真的满目疮痍。
无数个金色的符号闪动，一眨一眨一眨，眼睛么？像她的？只一瞬，疲惫的风捎来那缕歌声，你干涸的眼窝里干枯僵硬的眼睛眨了一下，你的眼皮发出干燥牛皮纸爆裂如常的嘶吼，脆硬地好像下一秒就要裂成千万片。你不再徒劳地寻找，你知道，她不在，她会消失，她会走，那歌声呢？一缕又一缕，一阵又一阵，你说，你也会走的。
然而那歌声没有走，你觉得它渐渐变成一方丝巾，柔柔地擦拭你曾经撕心裂肺的伤痕，它缠绕你，包裹你，你感到一阵欣悦，一阵忧伤，一声悲怆，一声绝望。
歌声里，你竟然看懂了那些符号，那些符号叫做字。你看到了如花生命在绽放。字么？你说，那么，是什么意思呢？
于是你悟到了，你悟到了万千面孔下的那个灵魂。你薄薄地嘴唇抖动着，潜意识告诉你要喊出什么，声音是黑色的，你听不清看不见摸不到，你惊恐地掐住喉咙，你什么也喊不出来你什么也说不出来！刻刀落地，说啊！说啊！说啊！你颓丧地跪倒，棰起两湾泥土，你突兀了眼，喘着气，那些绽放的生命争先恐后舞姿旋转身躯摇曳它们吟哦怒吼低语，它们告诉你了告诉你了，可你知道么？
你点点头。
那就说出来！
你弯下腰，双手插入泥土，好像两把古朴的剑磨光了世间的石头却在无用武之地只有深深深深地葬。
缥缈又伟岸的魂灵徘徊在你的脑海，你能感受到他们的喜悦和悲伤，你顿悟了天地，却依旧无知，你颤抖着想发出声音，无论哭泣还是歌唱抑或刺伤大漠的甘露雨水浑合无边雨云犹如嘶哑战鼓般的角回低沉。
你站起来，你跌跌撞撞，你抚摸着你的膝你的手你的刀你的锁链你的魂灵你的月白蓝天。
万千涌动的魂灵呵！它明明就在那里！你伸出手抓着空气，你抓破了沉睡的脸颊，气体在嘤嘤地哭泣。你绝望地捶打头颅，你听见编钟般的余音回荡，你停下手，你听见有人在轻笑，有人在啜泣，有人在悲歌，有人在长啸。你看见悲哀的天地间她在那里，远远地远远地，你看见月白蓝天下的泽国水乡，你看见流觞曲水边的轻歌曼舞。瑶琴默默地拨拉弹唱，洞箫深沉地幽咽苍凉。你看见牡丹亭内廿四桥上如雾的倒影；你听见胭脂河畔锁云楼里精巧的婉转。还有那缕歌声，那方丝巾，那泓缓缓流淌的暖意。
你似乎明白了，你张张嘴，天地间似乎霎那间安静下来，风停了，沙止了，枯木停下了窸窸窣窣，歌声散了，巨石板沉稳地俯瞰，连太阳也专注了一瞬间。
你说……
听见了么？你摇摇头，听见了么？世界摇摇头。
风又开始狂躁和着鸣沙隆隆的伴奏，枯木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你低下头。
你回头，刻刀插在黄沙里，锁链盘在刻刀上，你走回去，弯腰，拣起刻刀，你注视了一会儿，万千景色在光滑明亮的侧面放映，你看见月白看见蓝天看见寂寞的城，你看见前生来世如梦如幻如影随形，你看见枯槁瘦硬的身躯，你看见黄昏里熟睡的心灵。
你握紧了刀，你举起手臂，你用尽力气刺向胸膛。
你没有想到如此锋利的刻刀竟然也会驽钝到如此疼痛。你跪下了，锁链盘绕在你的身上，好像一条蟒蛇坠着你向大地沉去。伤口没有血，刀锋遁入，痛苦划烂了虚妄，字们喧嚷地围着你打转，你有使劲捅下去划下去拔出来，伤口像细长的眼睛睿智的瞳孔饱藏机杼城府诡道苍凉永恒的目。你抓着它，你迫使它睁大，你伸进右手，寻找你的心。
你的心呢？它该在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心呢？心呢？心呢？你疯狂地摸索，你紧紧地握住粗糙的肋骨，它们好像燃着的柴薪啪啪作响。你放弃了，你沮丧地把手抽出来，你感到一阵阵悲伤潮水般涌来，淹没了疼痛。你感到虚弱，天旋地转，世界像漩涡里混沌的浊流冲击着你锥形的视野，你最后一次望了望巨石的顶端，你猛然挣扎了一下，你看见她站在那里，微笑或者不微笑，她轻抚着你的鸽子你的心，它在她的掌中跳动，坚定而有力，它似乎变得更强壮了，因为摆脱了那亘古以来的束缚？你不知道，也没有时间想了，天空在倾覆，大漠在倾覆，枯树抽出棕色的嫩芽，在未来的某个日子，它会参天而立，有人会在它繁茂的枝叶下顿悟天地。
你只剩了爬得力气，刻刀的锁链沉沉地要把你坠入大地，你想甩掉它，却没了力气，你痛苦地昏迷了一秒，你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沙的合唱。不要叫！你想到。你哽咽了，竟然有泪水从胸口的眸子里涌出，它们被灼热的嘶嘶作响的黄沙贪婪地吞下，化作一泓泉水。
你看清了，她在微笑，她抚摸着你的鸽子你的心，你停住了，你艰难地支起身子，你的嘴唇翕动着，你终于看见了，听清了，摸到了，那是怎样的灵魂啊！
巨石像一个苍老又顽皮的孩童眨了眨眼，那些字变成蓝色，它们嬉笑着向天上飞去，天空渐渐蔚蓝。字们跃入地平线，抱出一轮月白的白月。月白照着痴痴的你，你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犹如一尊黑曜岩的雕塑，一抹隽永的微笑荡漾在你的嘴角。蓝天下，月白里，你慢慢慢慢向后倒去，无声无息，连灰尘也不曾扬起。
你说，你识了，你说，你知了。
你知了一切故事的结局，你知了一切真实的末日，你知了一切永恒的意义。
你却没了力气，你想呐喊出一切一切一切的谜底，你知了，却没了力气。
也罢。
你的眼睛看见了最后的影像，那是一根白翎？你的耳朵听到了最后的声音，那是翅膀的扑打？
那么，它回去了么？

[ 本帖最后由叨叨于 2009-3-5 12:3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