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醒转过来

对河口

半夜里醒转过来

       半夜里醒转过来，发现窗帘开着一条缝，外面是朦朦胧胧灰白的光，你没有开灯，光脚踩在地板上，有些轻微的冷，这种冷刚好可以穿过皮肤，然后在表皮停留。房间里清幽静谧，靠近窗台的地方用水养着一瓶绿萝，里头悬浮着一尾金鱼，睡着了，只有尾鳍微微摆动。
       俯身关窗的时候，看到外面月色稀疏，云絮匆匆而过，才想起这已是夏末秋初的节气。已过处暑，之后是白露，“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大清早起来赶路，鞋子会被草上的露水打湿，用镰刀割粘了露水的草却别有味道。太阳还没上山，在一片鱼肚白下，背着竹篓走在田塍上，在沟渠和溪流附近潮湿的地方，长着一片片嫩绿的青草，蹲下来，挥动镰刀，刀刃切割草茎的唰唰声，干净利落。
       在白露天里，吃过晚饭后最适合散步，穿着四角花裤子和拖鞋，在车辆稀少的道路上兜兜转转，树上聒噪了一个夏天的蝉不见了，西瓜摊位照旧摆在路边，手腕上挂着零钱包的老太太在挑挑拣拣，她们未必懂得如何辨认西瓜，指关节却在麒麟瓜上敲敲打打。
       过了白露就不好下水游泳，秋水有毒，皮肤上会长出些小疙瘩。这是从老年人口中听来的劝告。小孩子不会理睬这样的说法，现代人也不会去管这种事情，乡村没有污染的池塘河道里，照样会有小孩子在玩水，城市游泳池里，也依然人山人海。
       哪些人睡觉睡到一半会醒转过来呢？还在吃奶的婴儿是肯定会的，饿了、拉了、做梦做醒了，夜里要醒来好几回，弄得一家人围着团团转；生活压力大的人，半夜醒过来坐在阳台上抽烟，一根接一根，越抽越清醒，越发感到肩上的压力卸不下来；早睡的老人，八点钟不到就挂下蚊帐睡觉，睡到十点钟，年轻人还在看电视，看中国足球，边看边骂娘，老人醒了，穿着洗得发白的无袖汗衫去厨房弄点花生，弄点豆腐干，喝那瓶村口小店买的老白干。
       其实他有好酒，藏着舍不得喝。
       还有一些半夜醒来的，比如夜尿频多者，噩梦连连者，夜班打瞌睡者……
       白露一过，气温就要转凉，海宁羊毛衫市场又要热闹起来；小区下面的干洗店，烫衣服时冒出来的白气，也显得天气正在变冷；过不了多久，就会看到行人躲在厚厚的大衣里匆匆赶路，手里拎着一斤羊肉、一截白白胖胖的萝卜；小区门口修自行车的喊他儿子：
“报纸一块钱一斤了，看好不要扔掉。”
他儿子穿着肥大的裤子，裤子上拴根链条，歪戴着鸭舌帽，一副HIP-HOP样。
天凉之后吃的食物，要带有天凉的特色。有一种糯米做的糕，色泽白润，又香又软又甜，上面附一层薄薄的面粉，细如早秋的初霜，透露着丝丝清凉。这种糕点以前在偏远的山村小店可以买到，依稀记得杭州的采芝斋也有的卖。
天凉之后说的话，也要带有天凉的特色。这绝不是大冬天里跺脚哈白气，而是某一个人的某一句话中，能听出不同以往的意思。比如说你下班后挤上公交车，看到一个穿碎花旗袍的女人一闪身从车后下了，你觉得这人是你以前见过的一个人，以前不是前几天、前几年，而是当你还十一二岁的时候，她住在你们家隔壁。他乡遇故知，你觉得莫名的高兴，就重新挤下车追了过去，看着人家穿中开叉旗袍，露出小半截大腿的背影，又不敢贸然去打招呼，只好不近不远地跟着。
女人穿过街道上的集市，来到菜市场，在卖青虾、明虾、基围虾的摊位前停了下来，你不好意思太明目张胆地观察她，就假装挑选蕃茄，在嘈杂的声音中，你分辨出她在和小贩讨价还价，只听到她说了一句：
“都秋天了类，还这么贵！”
正因了这句话，你的脸刷的烧起来，决定马上赶回家去，不再跟踪这个人。在夹着公文包徒步回家的路上你构思晚饭吃什么，鲫鱼还是清蒸比较出味，要放老姜、蒜瓣、黄酒；笋干是老家带来的，拿几根泡在清水里，泡软了细细的撕碎，麻油拌了好下酒。
睡觉睡到一半会醒转过来，事情做到一半也会停下来，想想、看看，做的怎么样？这样行不行，要不要重新来过？比方说刚才这句话，
“都秋天了类，还这么贵！”
你一直在琢磨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可能这句话会让你一直琢磨到中年，老年，继而衍生出其它的：
“都冬天了类，还这么贵！”
“都下雨了类，还这么贵！”
“都奥运会结束了类，还这么贵！”
“都倒灶了类，还这么贵！”
……
中途停下来，说明你在反复观察，在反复思考，这不是一件坏事。以前我们村有户人家开窑场，伙计用砖泥做瓦片，在一个旋转的机器上捏瓦坯，边捏边看，边看边捏，看似一气呵成，其实中间是有停顿的。
半夜里醒转过来，会给你一种人生在世的感觉。本来是休息，暂时断绝与外界互动的时候，突然醒过来了，看到房间里的摆设跟入睡前一样，茉莉花还是开着，水龙头依旧拧不紧，电视里依然在放《还珠格格》，你不相信世界在你睡着时没有变化，就去翻看霍金的《时间简史》，第144页和155页写着：
“有位年轻小姐名怀特，她能行走得比光还快。她以相对性的方式，在当天刚刚出发，却已在前晚到达。”
这内容与前几次看到的一样，人生在世的感觉体会到一定的程度会让人害怕，你连忙跑去开窗，想让自己赶快融入到时间里去。窗外是浩浩荡荡的彩云，霞光从云层间投射而下，小区保安拿着高音喇叭在巡逻：
“各家各户，门窗关好。防火防盗，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