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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ing Mem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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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6 19:12:5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Killing Memory
（一）
关于我们这个地方，有很多种叫法，科学点的叫法是消除记忆实验室，流行点的叫法是消除记忆工作室，高深点的叫法是消除记忆研究室。无论如何，我们的主要功能如您所见，是消除人们的记忆。
当年明轩消除了记忆却还记得思捷，完全是个意外，20世纪的科技尚不发达。在一代代研究人员的努力下，我们的技术已日臻完美，消除记忆比刮宫还彻底。
我任文档管理部部长已经3个年头了，我的同事们都叫我小m。这只是个代号，我们从不唤彼此真名，我们也不需要真名。
3年过去了，我的办公室里已累积了大堆大堆的光盘，那是病人们的记忆。为这事我们最近正犯愁，太多的光盘占满了我的空间，竟不知如何处置。为此，下午的例会就要讨论这事。我们是个小而强大的团队，虽然隶属于政府所不允的黑暗组织，却精干谨慎得很，我们相信我们所做的事有利于人类的福祉。
忘了说，我们的头儿是手术实施部的大M，他一手开发了消除记忆这项新技术，冒了多大的风险大家可想而知。虽然没有注册任何专利商标及工商管理号，技术商业化以来我们的客源却源源不断，所有的病人在程序控制下很快也会把我们遗忘。我们便安然无恙地长久经营下去了。
大M是个神秘的人物，他有没有把自己的记忆消除谁也不知道，他自己也不可能知道。我们不知道他初期的临床实验对象是谁，但他真的研究出这门新技术了。简单说来，原理便如消磁。病人安坐在我们的电子管沙发上，满脑子被插上电极片后，开始回忆，为了消除彻底，一定要回忆起所有想忘记的细节，在回忆的同时，计算机记录下所有数据，以ctrl+x的姿势实现擦除，再以ctrl+v的方式将数据保留在光盘上。我们的软件代价很高，当然也是不对外销售的，这门技术尚有危险性，需专人操作，还不能像洗发水一样通用开来。
为什么要存档，很多人不解，其实是为了避免法律纠纷，这点我们的法律事务部负责人o会向你解释。在我们每一份手术同意书上，都会有一项，是否保留记忆存档，打勾的人在手术后都会得到一份光碟作为纪念，那是切切实实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但他对此全然无知，没有感情反馈，不会有痛苦不会有哀伤，那便是我们的成效了。他像看电影般看着自己的过去，却全然遗忘那是怎么一回事。
听着有些残忍？不，我那技术开发部的同事r和y绝不会这么认为的，他们是绝然理性的人，把人类的大脑当作某个精细的零部件来研究，他们说大脑的功能还有很大部分没被完全开发，而他们的使命及爱好就是研究那尚未被开发的部分。
对于如何处理病人的记忆这个棘手的难题，我们内部争议也很大，手术实施部的新助理e正在整理相关资料，以备协商。

（二）
办公室会议厅的桌子为了凸显公司的企业文化，特地做成人类大脑状，我们一些人坐在左半球，一些人坐在右半球，激烈争论了起来。
“全部消除，病人自己都不要的记忆，我们为什么要保留？”r很亢奋地说道，他心疼那些光盘的钱。
据我们的网站www.killingmemory.com统计，日注册量已达一百万，手术预约人数已达三十万，而实际能实施手术的不到十人。我们的公司规模极需扩张，资金是一大头，业务如此火爆，上市后说不定可以打入全球五百强。
但我们的老板大M却始终持保守态度。当初，是他执意要开设文档管理部的，还有一个秘密是实际上我们保留了每一位病人的记忆，所以三年来我们的光盘数已有一万多张。
大M是那一类科技奇才，具有某种悲天悯人的人文气质，这是我对他的认识。他有远见，知道消除人们的记忆这桩事非同小可，许多人会在消除之后陷入更大的空虚，但哪怕赋有风险，什么也无法阻止那一刻人们欲摆脱痛苦奔向幸福的渴望，牺牲记忆是某种迫不得已的手段，而文档化后期管理则是个补救的措施。
“老板，你看怎么办？r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所有的记忆内容按隐私规定，全部予以封存，至今以来谁也没动过它们。但我们的容量有限，要怎么处理这些光盘呢？”y说。
大M眉头紧锁，抱着膝头，像个小孩子，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抬头道，“有件事其实没告诉大家。”

（三）
“一直以来，我都在质疑我行为的正确性，虽然所有的病人都是自愿接受手术的，但我是否有权利掠夺他们的记忆呢？技术的进步旨在带给人类幸福，但失去记忆是否意味着幸福？记忆是人对于过去的意识集结，是人生命的构成，当我看到，那么多的病人一边回忆一边痛哭时，实在于心不忍，许多次，我都想予以阻止，但有什么办法呢？我是这门技术的发明者，我是负责人，虽然我的初衷只是单纯地想解救世人于痛苦记忆的折磨，但这不能削减我的偏差。他们越视我为恩人，我越怀有深深的罪恶感。
将大脑记忆数据转移至光盘，是我的私心，我要将之用于之后的实验，没错，我为我的错误留了个弥补的机会，我正在研究记忆的重新植入。这听上去多此一举？也许，但我越来越处于一个两难的境地，谁知道呢，或者当初的发明就是个灾难。
那些没能一次完全回忆的病人往往要接受多次手术，手术本身没有痛苦，但他们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而紊乱不堪，一个轮廓一副场景映入他的脑海，他却无法识别，那是生生的剥离，因为记忆原本是嵌入肉里融入血里的东西，不可触摸却异常珍贵，但它们却被我掠夺了。当然他们最终将忘记自己曾经是如何爱一个人又如何恨一个人，他们将全都忘记，他们是被重复擦写的纸片，破旧飘零。这对他们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幸而所有的病人都有存档，要联系他们并不难，也许他们会觉得诧异，但我会一一告知并询问他们的意见的。是时候归还了。”
我们听得面面相觑，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老板的意思是要终结我们的业务？
“M，你不该对之怀有太大心理包袱，记忆真的如你所说的那么珍贵吗？快乐是人生之本，当沉重的记忆压得人喘不过气时，试着解放它并没有什么不好。遗忘是自然规律，我们无非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y说。
“我们做的不是使其自然遗忘，而是连根爬起，连根拔起！”M有些激动。
会议室里不再有响声。
“对不起。让我再好好想两天。”

（四）
“后台几天前就受到黑客攻击了。”管理IT的r说。
“你觉得是？”我惴惴不安。
“难道你不明白吗？需要被遗忘的记忆都是好故事。何况我们已经将之转化为可视可闻的视频音频信号了。我早说了，这么做是疯狂又危险的。”
“但谁也不可能知道我们的地理位置。”
“他们可以搜索到的。早晚。”
“地下是隔绝信号的。”
“公司的安全系统并不像你想像得那么牢靠。”
“这事M知道吗？”
“还没有告诉他。怕他分心。”
“嗯。暂且别说了。”
事情的发展有些蹊跷了。我本以为我们这里与世隔绝，犹如孤岛。但看来并不是这样。

（五）
下班之前。
M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你怎么看？”
“两难。”
“如果要你做出抉择呢？”
“保存或回复的成本都非常大，我恐怕我们办不到。”
适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结结实实吓了我们一跳。
我犹疑着拿起听筒。
“killing memory？”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是。你哪位？”
“我找M。”
我看了M一眼。
他顺势接过听筒。
对方说了什么并不清楚，只见M的眉头紧锁，表情越来越严肃。

（六）
“你是说他复发了？”
“不是复发，是前面的记忆根本没有消除彻底。残留的部分折磨着他。他好像失掉了立足点。摇摇欲坠。这是他自己的描述。他不停问我，我想起一个号码，它到底是什么？想起一张脸孔，她到底是谁。这一切到底怎么了，他要知道。他也有权利知道。”
“你打算……难道……你打算帮他重新植入。”
“时间轨的测试实验刚刚成功，我想试试。将记忆以正确的顺序重新植入。”
“要召集大家商量下吗？”
“我已经决定了。明天大家各就各位。我们得迎接我们的客人。”

（七）
“那么你是编号2688091203的那位？”
“是。”
“麻烦指纹及眼球验证一下。”
“嗯。”
病人一脸苍白。阴冷的实验室叫他吃惊。我和e协助着M对2688091203进行着笔录。
“你能想起这里吗？”
“不。我来过这里？”
“嗯。你请求我们帮你消除关于某位女士的记忆。你现在想重新想起她还是完全遗忘她呢？”一边的M紧张地等待着病人的回答。
“其实，我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这个。”病人缓缓转过头，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枪。

（八）
“你们以为你们所做的一切天衣无缝无人知晓吗？你们太过天真了。这么天真的人居然开发了这么高新的科技也真是怪异。但你们得知道，并不是你们一家在研究脑科学。我的大脑已经被转移了。不是那个把记忆交给别人的呆子了。看不出来吧，顺便告诉你们，我是带着使命来的。”
“什么？”我和e瑟缩在M身后，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你们是偷盗灵魂的人。你们把灵魂压缩在一张张廉价的数据盘里打算怎么处理？销毁？别想那么干。无知的人无知。我身为脑科学者绝不允许。”
“不。我们在讨论方案，我们实则想归还——”
“归还——哈哈，那是多么惊人的工作量，你想过么？那里存在多大风险，你想过么？”
M低下头。
我悄悄按下桌底的按钮呼叫ory，惊恐地发现防暴系统已被完全切断。
“小姐，你以为这里是银行，会有警察来救援吗？”来客的脸孔扭曲。“你的朋友已经在你们潜心准备手术预备时被我们的人干掉了。”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M低语。
“不是很清楚么，老兄。我们来帮你出谋划策。来辅佐你。前面的工作你完成得够好的了。接下来该由我们接替，缓解你的疲惫了。你该好好歇歇了。”

一声划破沉寂的枪声。e惊叫起来。
“给你张我的名片。拿去。”他扔过来一张纸片，“我们是spy影视公司的，很看好你们的作品呢。那简直太完美了。多少色情暴力，真实得叫人兴奋，都是你们的杰作，杰作啊！”
M匍匐在地上，淌着血，我和e无能为力。
“你们的片将是全球最好的纪录片，哦不，不仅仅是纪录片，所有已经被想出来的类型片，你们通通囊括。我真想把今年的电影头奖颁发给你们，宝贝。”
说着他又给了e一枪。
“欧，对不起，我不怎么怜香惜玉。”他转过头来盯视着我，“那么，文档管理部部长，可以打开你的办公室了吗？”

（九）
他已经把我逼至桌角。
我全身颤抖。
痛苦而坚定地闭起了眼睛。
是的。这一天。终于来临了。轮到我们自己了。
“我不会开门的。你叫你们自己的人来干吧。”
“臭娘们。”他在我腿上开了一枪，我一阵剧痛，跌倒在地。大概马上就要死了吧，我居然诡异地笑了起来。意念发挥作用了。M，e，o，r，y，我感到周遭的空气慢慢稀薄了，转而注入某种异世界的气体。也许，所有病人在完成手术后，感觉到的都是这异世界的神奇状态。
看着科学家满脸惊恐，掐着自己的喉咙，干咳起来。不禁要高兴的。

门不是关键。
傻瓜。
自以为是的人，不会明白，我们六个的生命即是密码。这是更高深的科技。没有我们的首肯，那堆废碟将一无所用。事实上，它们正被特殊的气体腐化。这里很快将爆炸。
而我们受袭了，果真受袭了，将要消失。携带着我们窃取的记忆永久消失。我们的地下室，所有精妙的仪器设备科研成果，都将一同在这逐渐被抽取掉空气的地方归入沉寂。M的设计是精彩的，直至这一刻我才理解了他，只有他是始终清醒的，虽然抱憾终生，但已经做了够多了。不要再担心和抱歉了，M，谁能制裁这对错呢？我们的选择已是这样了，自会有后来人来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