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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大道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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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27 09:46:4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心脏抵在硬板床上噗噗的跳动,像指节修长的手紊乱地落向一面非洲鼓上,木头床架跟着腾腾起伏。这个时候展佳佳还没有挎上那只灰蓝灰蓝的单肩包,正对着浣洗间墙上的镜子一边胡乱地刷牙一边捏着把木梳打理着陶瓷光泽的短发,从后脑勺向前、向左、向后、向右,如此几番逆时针梳理后昨夜睡乱的痕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站在阳台上剥一个煮鸡蛋,正看见她从一楼出口往外走,手里拿着一块面包和一袋豆浆,等走到小区大门时,她回了回头往楼上看。当然我不在对焦范围之内,就像展佳佳麻利地将那杯豆浆扔进垃圾桶一样,他母亲没有注意到,她也没注意到。
八月的时候,我住在离这儿三百公里外的一个县城,树叶比花朵有精神,一直从住处往山坡上延伸,但在远处你就找不到这条路的去向。我回过神来,因为楼下超市又把音响接通了。九十年代的迪厅乐音在傍晚响起,水果摊贩陆续聚集在蟠龙花园大门外,暑气还没有消散,透过浓密的植物叶片,只能看见蒸腾的水雾下若隐若现的头颅和各色人等衣服上的花纹。我很期待一条热带鱼出现,无需钓饵,白色的细纱裙上印着粗细不一的带状黑条纹,慢慢游过来,是我能在万人大会上一眼就找出来的女朋友。她上了二楼,高跟鞋跺得声控灯忍不住要亮,隔壁屋里的小娃娃却应时号啕大哭起来,听见哭声我就替我女朋友内疚起来。等她进门之后,我心里暗自萌生了个计划,带她横穿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都市,她必须穿这双高跟鞋,直到尾椎骨演变成扇状。
那天张刀疤没在长椅上睡觉,想到这里我还是为热带鱼庆幸,她总算可以逃脱那双阴冷的眼睛。一开始我也很怕张刀疤,一开始我出于畏而不敬叫他张哥。他的年纪和我父辈差不多,却比后者神采飞扬,也许是额头上那一抹刀伤结果了他的怅然老去。
张刀疤是我的房东,在我住进他家三个月后他拿着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我只看见没开灯的卧室里两只让人悚然的眼睛。他说莫怕,我是房东,嗓音里饱含烟草的摧残。我像小时候独自在家的晚上一样大声说话,以抵御内心的恐惧。房子签了半年,你现在回来干什么,我说。张刀疤和他的金毛老婆吵了架,他扬言这次一定要把婚给离了,后来我却听说他们从来都没结过婚。开了台灯,他坐在我床沿给我递了一支重庆烟,味道燥得像吃一碟小米椒。
他的脸即使再皱也还是可以看见一面煞是英俊的轮廓,眉宇间有点小李广花容的气息。我想即便我不同意他也要在这边住上一段时间,毕竟他老父老母都不再爱他。一只连野鸭都不愿意照料的麻雀到底有多么惨痛,我凭着感觉去揣测以及包容,却仍旧怕与他对视。一天,我在楼下买彩票,张刀疤正好提着卤肉,我给他打招呼。等他走远后,彩票店老板对我说,你怎么认识这个人,他可是蟠龙花园出了名的盲流,十几岁就蹲进了少管所。我说谢了,这就是我不去大波妹那儿买彩票的原因,你人实在,过几天我到你这儿来耍刮刮乐。
这个县城被一条浑浊的江河划开,一片老城一片新城,新城区近年吸引了几所大学分校入驻,我所称呼的大波妹的彩票销售点就在这几所学校附近。干冷的初春,我路过店门口时常能看见一个着低胸装的丰满少妇,也在她那儿买过彩票。她问我是不是对面学校的学生,我说不是。大波妹勾下身子去拿即开即中的刮刮乐奖券,毫无顾忌地露出玉龙雪山般洁白的胸脯。她武断地说,那你就是高中生了,看起来真嫩,是二中的?我很无奈地回应说,都工作好几年了。她随即递来一串奖券让我自己选,一边说上次有个学生在她这儿中了三千块,后来请她吃饭。我说我挂出大奖了也请你吃饭,不料我以小搏大,果真刮到了张二十块的小奖,倒赚了笔饭钱,除开十块钱的投入,这只够一个人的胃。她教唆我再拼一拼,说不定大奖就在后头。我说不玩了,本来就没有中头彩的运气。一瞬间我看见她脸变了色,懒洋洋地去抽屉摸出两张五块给我,走的时候我想若是那脸色像彩霞红扑扑的会多美啊,映衬着壮丽的雪山。
张刀疤睡在客厅长沙发上,沙发一米七,他必须弯着膝关节才能勉强把脚掌放上去,通过弯曲的幅度,我推测他有一米八一。客厅的大吊灯最亮的一环光源坏了,只能开周围的点缀灯,这样室内便显得像个夜场,他躺着抽烟、喝酒、饮茶,偶尔用手捻一块卤肉放进嘴。正准备回卧室我就被劫住,他邀我一起喝点酒。我了解的仅限于他的心情,附带听他理由充分的声声叹息。张刀疤说烟解酒,茶解烟,这是最好的享受。我问,那肉解啥?他说,你真蠢得无可挑剔,肉解恨也解饿。我乐了说道,张哥你这人还有真有那么点意思。
之后的话题聊起了他的家事和朋友,听得我直打瞌睡。回屋睡前他嘱咐我不要听外面人说的那些关于他的闲言碎语,他说几年前的事情越不了解的人越讲得玄。过了一会,我迷迷糊糊地在自己的鼾声中听见他说梦话,好像是“小丽我错了。”那时我就彻底被某种摸不着的物质打败,与此同时我也在猜想,项羽在饮马乌江刎别之际,虞姬的鬼魂是否乐得不可开交。


热带鱼打扮得很漂亮,我喜欢不化妆的女人,她是例外。把一副形状姣好的臀部搁在床沿,与我存在一段距离。看着她孔雀翎羽般的假睫毛,翘挺挺的假鼻梁,涂了晶莹唇彩的嘴,最后我一点邪恶的想法都没有了。我建议地说,我们一起读读单词吧,说不定有一天出国像出家一样简单,我们就比别人领先一步了。热带鱼惊愕的望着我扔出一句,别给我提读书,我想听你给我讲故事。后来,她成了叙述的主角,一罐接一罐地拉开我买的雪碧,中途一趟厕所没去。我在心头再次暗想,她其实是个好姑娘,只不过想给我讲了一些无趣的事情。
热带鱼十六岁高考,600多分进了美术学院,高中校长气急败坏。在他看来这样的好学生应该去贴了211标签的正规院校,学生物技术出来研究一下怎么让快死的人慢点死,学计算机出来写个举世无双的程序卖给国家安全机关。有朝一日出点成果了再回来参加校庆,一站台上就是面子。校长看着这一纸美院录取通知书,摸着嘴边密匝匝的胡子,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艺术真那么伟大,搞艺术真那么有意思?这个世界存在着沟通问题,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缺乏有效的沟通。多年后的一个秋日下午,校长以考察之名去了首都某艺术馆,绕了一圈他震惊了,不是挂在墙上色彩多端的画本身,而是那些画框旁边贴着几百万上千万的标签让他一言不发。热带鱼作为新秀艺术家也被邀请前来参展,她打扮妖娆得极不像个业内人士,站在大厅入口接过一支烟,袅袅地吐纳起来。老校长远远地瞄见这位曼妙女郎,仔细一看竟是自己曾经扼腕叹息的高材生,于是夹着牛皮手提包匆匆离去。
我没理电脑音箱里那曲当红小清新,继续听热带鱼口述,努力要像司马迁一样做流芳千古的史官,坚决不写企业董事长的个人回忆录。夜沉了下来,足足有五十公斤,人们一起扛着,无形中分担着一路爬坡上坎,往那个叫黎明的巢穴涌去。热带鱼剥了一粒软糖放入口腔,用槽牙反复研磨。她收集了好几十张车票,北京到兰州、兰州到日喀则、日喀则到昆明、昆明到大理、大理到康定……她说人生太长旅途太短,这坨星球迟早将以休止告终,休止之后迎来更为漫长的行走。
这时,以她的额头为中心,蔓出一道道光圈,五彩绮丽。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这些令人激动的环状物。有时我在试想,能否进入这片区域,或许可以回到过去甚至是未来。她展开画夹,临摹着翻滚在空气里的喧嚣。然后在尘土飞扬的斑马线对岸轻易地看见了我,那时我脱掉一只鞋,正往外磕踩在脚底的碎石。据此她要和我谈一场恋爱,以便绘一幅名为《遭遇羁绊》的油画。
我一点不介意,热带鱼的单纯如此让人神魂颠倒,这远胜过她的妖娆。但是我很担心,她画到一定程度就执拗地要我脱得一丝不挂,然后极有耐性地画我的裸体,其间还不许我挠痒。到吃饭时间,我仍然不能动,她独自走进厨房炖一锅肉,我闻见大白萝卜、海带、当归、花椒、八角混合着肥鸭煮烂的香气。她不给我吃,即便是汤我也休想尝上一口。我看她端着满满一碗大肉吃起来,忍不住饥肠辘辘带来的生理欲望,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只得悄悄把藏在牙齿里的舌头翘起来,舌尖顶住上颚,以换取暂时的饱胀感。
热带鱼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用心良苦的女人,她故意夹起一块鸭脯肉在我鼻翼四周来回打转,那片食物冒着白雾,一滴汤汁顺便滴落下来,正停留在我左脸酒窝里,只要我面部稍稍一动弹,它立马会向地板滑落。热带鱼很警觉,她说你要是胆敢把舌头伸出来,我就一枪爆了你的太阳穴。我原以为画家都会模仿梵高,意识里有一把枪,时刻准备着朝自己开火。可热带鱼说,我想干掉你们。


小女孩疲惫地回来,双手躲在长长的袖子里,像船桨一样在绯红的黄昏划着。她上了二楼,起初声音还很微弱,钥匙串应该套在食指上,一圈一圈在楼梯间旋转。我一直在追踪这些若隐若现的声响,她走上四楼好像需要花了很长时间,我瓷杯里的茶在这一过程结束之际冒出最后一屡热气。展佳佳从我房门口路过,踩着单数阶梯很快就蹦上了她家,用一把结构复杂的棱形钥匙扭开了门,在入口换了拖鞋,轰的一声关上门。
她家的木地板传声效果明显,我花了不到一周时间就识别出了这一家三口的脚步节奏,那位硬朗的父亲走路有既定的直线轨迹,从来不在路途中浪费半点时间;母亲则属于典型居家妇女,被自找的一大堆家务折磨得有气无力,时而踌躇一阵,脚底吧嗒吧嗒的频率如同快被耗光电池的壁钟;小女孩展佳佳更喜欢贴着地板滑着走,呼呼的一道接着一道,在我的天花板上刮起股股凛冽的风。
比起脚步声,我更喜欢听她时不时弹奏的手风琴,那洋气的调子简直要让人漂浮起来。我又开始向往俄罗斯冬天的早晨,鸟们在浓雾密布的森林里欢叫,伐木工人不顾一切地抡起死沉的板斧朝树干挥去,沙沙地树叶在剧痛中相互摩挲。
她的手指在两侧的键盘上连贯地操作,我的心脏差点冲出条条肋骨,像跳跳球一样跃起又被弹回原处。展佳佳在路旁踢起一枚石子,跌跌撞撞朝我跑来,她埋着头继续走,我被这位心无旁骛的姑娘吸引了,她脑颅里究竟在围绕着什么打转,一道费解的数学题还是教室最后一排的男生写的字条还是一双商店橱窗里的休闲鞋还是什么,我不得要领地在揣测,并且带着一个不符合自身年龄的思考方式。
我的记忆奄奄一息,稍不注意就会葬身于东非裂谷,谁知道地壳运动又会在何年何月将它们托举起来。从此,我便通过别人的身体回到虚无的曾经,小姑娘在公交站台亲吻的男生会是谁,那瓶正被畅饮的橙汁是什么牌子,晚上她睡觉是什么姿势,这庞杂的体系构成了我连篇累牍的沉迷。我多么想和她说说话呀,听她讲她的烦恼,允许其中没有我的存在。手风琴弹得零零落落,每一个键中间都要停好久,然后这具乐器完全陷入了安静。
过了几天,我与楼上这家人开始了第一次接触。感谢我的床单经历了一次灾难,她妈妈急促地来敲门,我迎来了这间屋子的第一批客人,展佳佳尾随其后,她爸爸站得最远。我让他们进门,并老实告诉他们,我已经把渗落下来的水抹干净了。她妈妈热情地要给我一个补救措施,叮咚叮咚上楼下楼,抱来一床崭新的棉絮,我笑着再三推让说不用了。展佳佳站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为她母亲的行为助阵,她竟然对我说话了,那音质好得出奇,于是我再也没能拒绝。送走他们后,我便迅速地投入到一场淡甜的梦里,带着还有她灌注在棉花团中的丝丝呼吸。


张刀疤说他从未如此感伤过,他以酒浇愁,顺便找我喝一杯。一盏二两的老白干,我们轮了一圈,由于只有两个人,气势完全不够。他在手心捏碎了一把炒花生,两块巴掌合十地搓了搓,撅起嘴巴一鼓作气吹掉表面干脆的红皮,倒进嘴里。他语速很慢,因此显得有些儒雅,我知道每一句经过思考的话都会显得这般深邃,同时也把握不准真假。
当他再次和我碰杯之后,向我表示了作为房东的歉疚,他说这是他人生的低谷,比前一次进铁屋都无助。我没有因为好奇去打听他的那段历史,他却自个儿讲了起来。
张刀疤也算系出豪门,他家老头子早些年在南方做水果生意发了财,和他妈结婚。某一天,张老头觉察到自己患了骨质疏松,便回故地买了三套房子和一排商铺,走在街上尽是潇洒。照老街坊说的,那是意气风发迈向新时代,还没等张刀疤和他妹妹出生,张老头就已经规划好了下一代的锦绣前程,先送这对儿女出国,接受一番西洋文化的熏陶,正所谓师夷长技以自强,将帝国主义资本家那一套经验搬回来,以他当年在南方积攒下来的万贯家财做基础,回国办企业。
张刀疤从小就体验了一把做阔少的滋味,酒桌上叔伯姨婶仿佛都不再爱自己的孩子,巴不得自己就是张刀疤的爹娘,话尽往好处说。不料若干年后,张刀疤热衷于混迹社会,和一帮待业青年游荡于漆黑的夜晚,他们清一色地穿黑西装黑皮鞋,县城里的人都怕了这伙小年轻,不到十点就窝进家里看电视,张刀疤说你知道什么叫秋风肃杀么,这就是。
那些年头,张刀疤保持着年轻男性强势的生理和心理欲望,头发上涂满了摩丝,以捏造的正义之名夺走了另外一个混子的女朋友。那女人在张刀疤辽阔的怀抱里尽情享受着迷离的夜晚以及人民币带来的光彩,她眨巴着大眼睛说,我这辈子大概就是为你这样的男人而生的,这话听得张刀疤浑身来劲,女人的前男友则肝火旺盛,一场必然的争斗就如期发生了。
在新老城区的交界的江边,两拨少年在滨江路来回追撵,晃眼一看像是在做游戏。等围堵到尽头时,张刀疤和女友的鞋子已经跑掉了,身边的弟兄也上气不接下气。对方那伙人有备而来,从皮带缝里抽出一截截冷兵器,映着亮花花的江水迎面扑来。双方的搏斗将近尾声,张刀疤和手下一群人差不多都被切得皮肉分离,女友躲在模糊的血肉中毫发无损。张刀疤吃力地爬起来,依然气质不减地朝情敌一伙说,有种把刀给我啊,今天就一对一单挑。那边有人果真扔来一把泛红的刀子,足足一米长。张刀疤与他们对峙了三秒,随后举起长刀奋力一吼,对方中间隐约有人被这一气巨吼给怔住了,然后见证了刀锋划破空气划破张刀疤自己额头的一瞬间。接着听见乌拉乌拉的警笛鸣响,张刀疤脸上从此留下了一道深不可测的纹理,同时结束了漫长的青春。女人说她要等到张刀疤出来那天,这个人叫小丽。
张老头已经完全放弃之前的宏大规划,转而将余存的那点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张刀疤入狱后的一年,妹妹顺利穿越太平洋,美利坚合众国的自由女神她看到第三眼就再也没觉得崇高过,单纯的女生在书本和情欲旺盛的美国青年的双重拷问下必须做一次重大抉择。不到半年,她的卧室里就再也安放不得一张平静的书桌了。
年迈的张家老头得知女儿已被美帝国主义的男色所羁绊,在勃然大怒地喊出一句强烈抗议的口号后,中风不起。张母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看老头是否还活着,一边用手板心在丈夫的胸口擂上几圈,以劝慰其消气,嘴里一边喃喃地说,老头子别想太多,你曾经也风光过。每当这时,张家老头眼睛就左右地打转,喉咙里有话却吭不出声来。


热带鱼至始至终都没有画过我的裸体,我也至始至终在庆幸的同时饱含一袭悲伤。有些时候我反复的询问她,是因为要画我才迫不得已爱我,还是爱我才迫不得已要不停地画?她嘻嘻地笑得像个疯子,完全没打算解答这钻石般坚硬的疑惑。投机倒把者总是会有很多条道路通向目的地,我首先预热大脑,准备为接下来旷日持久的逆向思维运动做准备。当她说我看她眼神不对时,我会想一定是我眼神不对;当她说天还黑着把她抱紧一点睡,我会想太阳出来了,我得起床做第八套广播体操;当她说西瓜好甜,我嘴里就一阵犯苦;当她说你不喜欢我了,在这点上我却轻易的点了点头。
这也不对,我发现在经过弧形拐角后又往原始方向位移,我会扪心自问,为什么不喜欢她了?答案告诉我,即使是盗版DVD也总会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原有的影像,失真的基础是有真可失,因此我继续浑浑噩噩地和热带鱼去爬山、逛公园、游泳,一刻不得分开一刻不得撒手,我们要让瞎子都能看清这份纯得像农夫山泉似的情感。
我俩像往常一样牵着手走在大马路上打量着一排排梧桐,盼着叶子早点落下来。猫犬分场地聚众游戏,它们闪闪发光的眼睛无一不让人感到诚恳,可我从来不养小动物,这也并不能说明不友好,我和它们保持着淡如水的君子交情,每次出巡都能接受到来自不同物种间最高的礼遇。
我向它们致意,它们便迅速站成歪斜的一列朝我和热带鱼长鸣,表现出极其原始的兽性。我侧着脸给热带鱼说,你瞧,跟着我你也显赫了。她勒了我一眼,结果并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性伤害,于是我们继续往紫药水大街挺进。
路口的霓虹灯等着夕阳,等它熄灭了才猥琐地狂欢起来,我请热带鱼吃了一个锥形冰激凌、一块口香糖,她了无牵挂地全部吞进了胃里。行至分叉点,交通灯离奇地出故障,我们呆坐在马路边上等了好久,绿灯迟迟不给我们希望,我很焦急地试着问她可否原路返回。热带鱼说再等等,我想想事情再说。她脑中好似翻飞着屡屡微风,然后命令我不要回头地走开,她要绘一幅画,不能再有任何儿女私情。我问她,还能再看见你么?她决然的表情告诉我这完全不可能,因为这张画正意味着决裂。出于礼貌我面露愠色,肚皮越变越薄越来越鼓,最后我脚尖离地,在毫无阻力的情况下飞向了彼岸,这应该不是魔术也不是杂技,因此没人理会那一瞬间附着在我身上的特异功能。


熟悉到一定程度后就成了危险,你必须去思考怎样长久的维持这种熟悉,比如小心翼翼捧着一碗水徒步旅行。展佳佳毫无规律地来到我的房间,带来无限的生机,窗台上摆放的那株石榴果实血红硕大,也跟着欢愉起来。她说我这套九十平米的房子充满了深秋的味道,她说再过几个月就要去上大学了。
她特别讨厌数学,但是爱看侦探小说,这不违背逻辑。我的书架已经长到了房顶,桃木架子承受着巨大的负担,随着蹑手蹑脚的走动也会颤巍巍地摇晃,像过去小商贩肩头的扁担,一干起活来就自然的流露出声声喘息。她随意取下一本书,翻到一张相片,用现代的审美眼光感叹好美。那是我中学的初恋,我把她放在新版的《重播》里做书签。顺着书脊我将目光往前移动,每本书里都夹着一种回忆。《汉语大辞典》里是漂亮音乐老师的一段头发,刚放进去的时候还有珍珠般亮泽;《鹿鼎记》里插了一张翘课悔过书,末端时间显示的是二零零一年五月九号;《城堡》里有最近去红旗超市的购物小票;在旁边是《格林童话》,里面放着展佳佳的学生证,从第一天捡到我就顾不得她有多焦急了,一寸大小的头像,海蓝色背景布,音符状起落的刘海,长睫毛下一双樱桃眼,从此我知道她叫展佳佳,希望她不要翻到那本以她证件做书签的故事。
我刻意地不再开门,只是透过烤漆门上的猫眼看她,静静站在门后屏住呼吸,她按了一下门铃,依然没反应,接着小喇叭里再次响起一段机械的旋律。她那天穿着洁白的长袖纯棉T恤,校服外套系在腰间,接着凑过脸来,再是眼睛。透过猫眼她什么也看不到,可她照样这么做了,我注视着她瞳孔中的漆黑,然后见她扫兴地上楼,一转眼只剩下空荡荡的楼梯间。


张刀疤没能和小丽结婚。他走出看守所当天正值阳光明媚,小丽正躺在医院床上,大汗淋漓。医生叫她别泄气,用力,顺势那个鼓鼓囊囊的肚皮瘦了下去。张刀疤知道,这一切都无力挽回。我也才恍然大悟,之前和他在形影不离的金毛女人不是小丽。他喝下最后一口酒,脸上大把的皱纹耸立起来,叫我哥。他说,哥,你瞧我这活得是怎么回事啊。
热带鱼叫什么我确实忘了,不知道她那天坐在马路边创作的画里有没有我,她会不会真的穿上一双高跟鞋,走到尾椎骨变成扇状。
滚吧,记忆。
我与他们依次告别,往右拐便是一条笔直而宽阔的公路。除我以外,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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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28 17:02:11 |只看该作者
场景的描写有一定水平,不过整个小说的另一个标签是滥俗,它是一种不成熟的,不真诚的状态,同时也是陷入自我情绪过重,扭扭捏捏的自我妄想的那种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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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4 22:26:00 |只看该作者
简洁万岁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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