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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观潮生 于 2009-11-26 21:27 编辑
1
戴良走过八叉巷街角的时候,正是十月,天气有点凉,他看到在一个肮脏的垃圾池旁居然生长着一丛茂盛的野菊花,金黄的花朵显得又安静,又有点放肆。这时候他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好象什么也没有想,那些花朵在他的脑子里晃来晃去,然后就变成了卓小鱼的脸。他又看到了那个一直在路边吐唾沫的傻子,他的大脑袋长得像个倭瓜,脑袋侧面有一条像蜈蚣一样的疤痕,傻子坐在一张被人扔在路边的破破烂烂的沙发上,很专注的吐着唾沫,地上湿湿的一片。
这是一幢四层的老式住宅楼,矗在八叉巷的巷尾上,和其它房子没什么两样。八叉巷是一条窄窄的巷子,和这个小城的其它巷子也没什么两样。戴良住二楼,每个季度的第一个月他爬到四楼去交掉房租,房东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她是个守财奴,长年穿着灰黑的衣服,戴着一块脏兮兮的三角头巾,她一张一张的数好那些钱,然后把它们包在灰格子手帕里面,揣进腰里。这幢楼每层大概有三户人家,或者四家,因为有些房子长年空着,窗户上落着厚厚的灰尘,就好像从来没人住过。总是有一扇窗户对着楼梯的过道,像一只空洞的、灰扑扑的大眼睛。
傻子是楼下开麻将室的一个寡妇的儿子,寡妇脚有些跛,还养着一条狗,戴良后来知道那种巴掌大的小狗原来叫吉娃娃。偶尔在天气晴朗的日子,傻子会像分尸一样把路边的破沙发大卸八块,然后拖着沙发的尸体走街串巷,但过几天又会有一条破沙发躺在八叉巷的路边,简直像是从天而降。戴良记得是在夏天,有一次他在窗户边抽一根烟的时候,目睹了傻子分解一张破沙发的过程,傻子先是停止了吐唾沫,他站起来,像摇一棵树一样摇摇那张沙发,然后就用他有些浮肿的大手,开始笨拙的撕扯那张破沙发的布罩,沙发里面累积的灰尘腾起一阵烟雾,傻子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戴良看出来傻子的力气很大,他剥光沙发的皮,抓住里面的木头三下五除二就把它扯散了架。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阳光刺眼,傻子的工作持续了半个时辰,然后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就一手拎着沙发的皮,一手拖着它的一根骨头,在八叉巷里转悠,他肥硕庞大的影子像一辆拖车,在窄窄的八叉巷旁的灰砖墙上缓缓移动。
但十月的天气已经有点凉了,路边的傻子看起来满脸哀伤,他满怀心事的吐着唾沫,戴良不知道这是否与季节有关系,或者,是与自己有关系。他记得在夏天刺眼的阳光下,傻子仅仅是一个精力过剩的白痴。一想到夏天,他又想起了卓小鱼,那个夏天中午在目睹傻子拆掉他的破沙发之前,他刚和卓小鱼做完爱,身上还弥漫着一股两个人的体液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他站在窗前抽一支烟,楼下的麻将声此起彼伏。在他们进屋之前,卓小鱼把一口痰吐在傻子身上,然后嗤嗤的笑着凑近戴良的耳朵说:种马,要是我跟这傻子干上一回你会不会吃醋?卓小鱼总是喊戴良种马。
那你干不干?老子给你拉皮条。戴良说。
戴良的脸上狠狠挨了卓小鱼一个嘴巴。去你妈的。
戴良忽然就有了冲动,一进屋就把卓小鱼掀翻在床上,他几乎是凶狠的扯掉了卓小鱼的衣服。但在秋天的时候回忆起那个夏天的中午,戴良几乎有了错觉,他觉得自己正在刺眼的阳光下,流着汗撕扯一张破沙发,而傻子在和卓小鱼做爱。脱掉衣服的光滑的卓小鱼,有一种认真的淫荡,让人既兴奋,又有些害怕,她把戴良(或者傻子)的头紧紧的按在自己胸前,然后颤抖着移向胯下。傻子的脑袋像一个硕大的阳具,吐着湿湿的唾沫,他们在晦暗的床上(或者刺眼的阳光下面)呻吟,用力的撕扯对方,就像要置对方于死地。
2
八叉巷像一条破破烂烂被遗弃在这个城市角落的一条船,散发出一股腐朽的味道。街角的垃圾堆一到夏天就扔满了西瓜皮,烂掉的菜叶,有时候还会有一两只沾满了污泥蔫头蔫脑的安全套,委屈的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夜以继日的搓麻将的声音,在八叉巷夏天的午后此起彼伏,巷边铁笼子里的几只鸡打着瞌睡。戴良穿过一间浴室,几家破落的小饭店,一家弹棉花的铺子,以及几家野鸡旅馆,每次都看到傻子在固执的吐着唾沫。有时候是倚在八叉巷街角的墙上,有时候是坐在一只小马扎上。上楼的时候,他看到跛脚寡妇抱着她的吉娃娃,坐在一张藤椅上打瞌睡,那只巴掌大的狗墩在寡妇两条大胖腿腿根的地方,机警的瞅了戴良一眼。戴良看到寡妇黑色的内裤在他眼前一闪。
在没有认识卓小鱼以前,戴良就这样像一个孤独的水手。在夏日午后刺眼的阳光下面,一切都显得虚无而荒诞,他在麻将声里站在窗前抽烟,像一个水手站在甲板上眺望大海,他闭上眼睛,阳光照在他的眼睑上,红色的大海像欲望一样波涛汹涌,像他身体里流不出的液体,热浪一样的海风扑面而来,带来远方的味道,但每抽完一支烟,他睁开眼只看见八叉巷灰白的砖墙,这让他感觉更加孤独和绝望。
戴良听到自己年轻的身体在发酵、冒出气泡的声音。那个夏天是如此漫长,他实在有些百无聊赖。大学毕业他来到这座南方的小城工作,就像一条鱼离开池塘,游进现在这片撒满荒诞阳光的红色的大海,夏天让他忽然感到了孤独和苍老。他想起前一年冬天,他一个人很从容的穿过小城的老巷,地上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让他的内心感到安宁。但现在太阳融化了积雪,燥热的阳光让他一阵阵的犯恶心,寡妇的黑内裤,吐唾沫的傻子,在铁笼子里打瞌睡的鸡,以及那一堆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垃圾,都让他的心躁动不安。
有一些晚上,他从八叉巷的巷头走到巷尾,再从巷尾走回来,这大概得花上二十分钟的时间,他会走上好几个来回。夜晚的八叉巷亮起一盏盏昏黄的灯,没有一丝风,空气里弥漫着堕落的气息,挂在屋外的空调机箱发出嗡嗡的声响,像他的身体一样向外排出一阵阵热浪。夜晚的眼睛是粉红色的。每次从巷头走过去,或者从巷尾走回来,他都会在那家“姐妹洗头房”前驻足两分钟,或者有五分钟,他的脑子里浮现出跛脚寡妇给傻儿子洗澡的情形:他们的面前放一盆热水,从正对楼梯的窗户望进去,寡妇和傻子一左一右侧对着他,傻子光着身子,让戴良惊讶的是他的下体还光滑的像个孩子,没有体毛,寡妇拧干毛巾,水汽氤氲着他们的脸,她从儿子的手擦起,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裹进毛巾,像擦拭一架机器的零件;然后是脖子,向下,到滚圆的肚子,到他像一颗蝉蜕一样的生殖器。每擦完一处,寡妇都把毛巾放进水里搓上两把。最后清理的是傻子的两只脚,寡妇蹲下去,头发像一丛茅草,她的吉娃娃也蹲在旁边,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她。
八叉巷昏黄的灯光一盏一盏的暗了下去,剩下那双粉红色的眼睛诱惑着他,他试图看穿它,看到它的背后,它的肉体,它的欲望的真实面目。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并非是一个为道德而捍卫身体的人,但在感到压抑和兴奋的同时,他又感到羞耻,这两种感觉都撕扯着他。20岁之前,戴良有过两个女朋友,他给她们写情书,陪她们到离学校很远的地方散步、聊天,甚至吻了她们,但她们的纯洁和抗拒都让戴良胆怯,裸露的身体让他感到羞耻,他无法解开她们的衣服并进入她们的身体。当她们离开他的时候,戴良觉得她们是因为他无法进入她们的身体才离开他的,这让他觉得懊恼,患得患失,他想他是因为爱她们才无法进入她们,并以此自慰。
在戴良挣扎的时候,一两个穿着绸缎睡衣的男人从那双粉红色的眼睛里踱了出来,他连忙慌张的走开。
在那些晚上,戴良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和危险。
于是在另一些晚上,他开始跟他们去box酒吧打发时间。它真的像一只盒子,从柜台到吊灯到桌子到座椅到酒杯到整个酒吧,都由一只只形状各异、发出暧昧的光线的盒子组成,他们在震耳欲聋的噪音里把这些盒子填满,把自己的空虚填满。
而卓小鱼就是从一只盒子里钻出来的。
Box的老板是一个胖子,他们叫他“肥东”,“肥东”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他用左手喝酒。肥东喊戴良“老戴”,经常和老戴一起喝酒的是贾二爷和章头。那天晚上他们走进box的时候,肥东冲着他们似是而非的笑。贾二爷说,操,死肥东不知道又玩什么花样。肥东经常会玩一些花样,有时候是性感女郎钢管舞,有时候是“陌生派对”。那个夏天这个小城到处充斥着这种小酒吧,像一朵朵糜烂的花朵在午夜竞相开放。
在戴良喝到第七杯酒的时候,嘈杂的音乐忽然静止,他们搁放杯子的盒子发出像敲门一样的声音,然后所有的盒子都发出咚咚的声音,此起彼伏,肥东还在笑,像变魔术一样,一个一个妙龄女郎从盒子里钻了出来。
当卓小鱼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戴良首先注意到的是她那双很有个性的奶子,他还没有顾上尴尬,狗娘养的音乐又叫了起来。这个大盒子里像高度酒精里扔进了一把火。贾二爷和章头兴奋的像两只绿头苍蝇,而卓小鱼一直在咯咯咯的笑。
这种集体癔症似的狂欢,忽然让戴良感到了孤独、恐慌和害羞。他不喜欢突然而至的事物,就像他习惯了和贾二爷和章头在这里喝酒,像往常那样喝酒,这件事情最好不要变。他一向缺乏一种参与狂欢的本能,现在他厌恶的看着贾二爷和章头,觉得他们抛弃了他。他不愿意相信自己是在嫉妒,但他明明又希望这个长着一对有个性的奶子、堪称尤物的女人对自己情有独钟。他知道自己想摸她的奶子,但他不喜欢自己也像一只绿头苍蝇。
戴良在一旁喝酒,并点燃了一支烟。就在他准备恨这个女人的时候,她蹭到他的盒子上,把他的屁股挤过去一半,并用她湿嘟嘟的嘴凑到他的耳朵边说,阿哥,你不喜欢我吗?
卓小鱼,你别搞他了,我们老戴可是出了名的纯情处男。贾二爷在一旁喊。章头笑得像一只豺狗。戴良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他现在知道这个女人叫卓小鱼。他喜欢这个名字,并马上想到鱼水之欢这个成语。
他们都叫我老戴。戴良答非所问的对卓小鱼说。
卓小鱼又咯咯咯的笑起来,她笑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戴良的耳朵像钻进了一只虫子。阿哥喜欢戴啊,我不喜欢戴哦,我说的是戴套子的戴。卓小鱼的声音嗲的戴良一阵阵发酥。
3
因为孤独,戴良经常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他对自己充满了怀疑,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但事实上他对艺术家充满了神秘的向往。去年冬天的时候,他还在写诗,他对周围的事物充满了温柔的情感,对开败的花,对朦胧的月亮,对若隐若现的梦境,对遥远的故乡,他的内心有一条孤独的小溪,经常叮叮咚咚的响。他渴望交一个诗人朋友,他有一颗可爱的光头,或者留一头长发,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有趣,超脱,因为有他的存在,让他感到生活的火光;如果她碰巧是一个女诗人的话,她不一定要长得非常漂亮,漂亮会让她显得俗气,她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有一对青涩而圆润的乳房,她风情万种,他们用诗歌调情,在有月亮的晚上喝酒,做爱,但爱情从来不在他们之间发生,他们超脱了爱情。
这座小城有一家小图书馆;一家总是在放映美国大片的破电影院,它在冬天总是生意冷清,因为坐在里面能把可怜的两只脚冻掉;还有一座描砖画瓦却总是人烟寥寥的博物馆。戴良从八叉巷去图书馆,去电影院,去博物馆,有时候也去嘈杂的街上发呆。他总是想起博尔赫斯写给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句诗:
我在这里的步履
构成了一座庞大的迷宫。
布宜诺斯艾利斯是博尔赫斯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而他呢?他没有自己的城市,他属于过去,属于一座村庄,属于自己的父母。但他回不去了,他现在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构筑自己的迷宫。为什么他会来到这座城市,而不是另一座城市?陌生的城市让他对自己也感到了陌生。自省和孤独都让他感到痛苦,况且这座城市没有诗人。或许有,但他给自己构建的迷宫永远无法抵达他们。
并且,更让他痛苦的是,从这个春天开始他就陷入了彷徨的孤独之中,他不再写诗。他饱食终日,整天和贾二爷、章头厮混在一起,他们总是喝的酩酊大醉,在半夜从酒吧里出来,抱着一棵树呕吐。他跟他们在一起腐烂,跟那些灯光一起腐烂。贾二爷当然不是一个诗人,他喜欢喝酒,喜欢女人,这是他生活的全部寄托。青春短暂啊哥们,及时行乐吧。贾二爷说。贾二爷嘲笑一切可以嘲笑的事物,嘲笑假正经,嘲笑爱情,嘲笑婚姻,嘲笑任何一个被他称为傻逼的人,嘲笑丑陋的女人。有一次喝醉了酒,贾二爷严肃的说他要去干一件事,他打一辆出租车到了市政府门口,在那儿正儿八经的撒了一泡尿。章头把这件事传遍了整个酒吧,肥东趁机搞了个“撒尿派对”,一个事后被贾二爷称为“撒尿牛丸”的男人由于尿的最远、最长,赢了一扎啤酒。
有时候戴良觉得贾二爷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他身体的另一部分与他格格不入,却又形影不离。贾二爷也是个孩子,但不是因为孤独,而是因为无聊并拒绝长大,他寻找一切可能的游戏打发无聊的时间,好比一个孩子玩泥巴,直到天黑还不想回家。
但既没有勇气像一个诗人那样孤独,也做不到像贾二爷那样与生活坦然的玩游戏,让戴良觉得痛苦。从那些喝酒的晚上醒来的早晨,他感到自己的心格外的苍老,并感到羞耻。为自己年轻的身体感到羞耻,为混沌的心感到羞耻。谁可以挽救他呢?一个打开爱情之门的女人?还是他迟早有一天到来的顿悟或觉醒?他不相信自己是一个有艺术天分的人,如果觉醒永远也不会到来呢?甚至连他曾经写过的那些诗歌,都像一朵朵还没有绽放就准备凋谢的花蕾,像一个个苍白的婴儿,它们不会长大。他甚至不会欣赏一首诗了,他的心日复一日的干涸,不再叮叮咚咚的响。而爱情是多么奢侈啊,他不相信这座小城会有爱情发生,人们在搓麻将,在喝酒,在做爱,爱情是什么呢?戴良相信它与孤独有关,但这里除了他自己,谁还会像他一样孤独呢?
4
我给你讲一个寡妇和狗的故事吧。你知道吉娃娃吧,吉娃娃是一种狗,一种比他妈的猫还小的狗。从我住的卧室的窗户望下去,可以看到一楼寡妇家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有一天吃过午饭,寡妇躺在一条老藤椅上打瞌睡,那只吉娃娃蹲在她两只胖乎乎交叠的手掌上,随着一只嗡嗡飞来飞去的苍蝇把脑袋扭来扭去。一旁的破瓦盆里种着一棵夜来香,昨晚开过的花朵皱巴巴的蔫着。每次吉娃娃想从寡妇的胖手上挣脱出来去追逐那只苍蝇,寡妇都把它搂得更紧,她把那可怜的小东西压在大腿腿根上,两条胖腿开始扭动,并发出一阵阵呻吟的声音。
戴良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卓小鱼一边笑,一边拿着一支铅笔在一张纸上划拉,看得出来,她从这件事情中找到了乐趣,她画藤椅,画耷拉着两只乳房的寡妇,画那只吉娃娃。躺在藤椅里的寡妇赤裸着肥胖的身体,她的阴部被卓小鱼画得触目惊心,像一颗腐烂、长满毛发的桃子;而那只吉娃娃则长着一根硕大的人的阳具。
戴良和卓小鱼在那个夏天疯狂的做爱。卓小鱼身上有一种来自身体内部的致命的堕落气息吸引着他,这与他的羞耻感相得益彰。但每次总是这样,他们需要借助寡妇或她的傻儿子来开始。他们永远住在他的楼下,傻子吐着唾沫,那只娇小的吉娃娃蹲在寡妇的腿根上,这成为那个夏天的一种固定意象。有一次卓小鱼看到傻子在八叉巷的路边撒尿,她对他那颗没有毛发、像蝉蜕一样的小阳具惊奇不已,在做爱的过程中,卓小鱼的嘴里不断的吐出污言秽语,她喊戴良“我的傻儿子”、“你这条小公狗”、“狗日的大种马”,这让他兴奋得像一台拼命干活的挖土机。
戴良想,他的身体一定是肮脏而罪恶的,它没有办法靠近另一个纯洁、羞涩、美好的身体。如果他爱一个女人,他怎么能解开她的衣服,然后把自己那个硬邦邦的、丑陋的玩意儿放进她的身体里呢?但可恶的欲望又必须让它有一个安身之所,他一度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找到那个地方,但卓小鱼的出现让它的罪恶得到了解脱,他们扭缠在一起的身体就像是彼此的地狱。
有一天晚上,戴良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和卓小鱼赤裸的身体在床上陷落了下去,落到楼下,傻子把一口唾沫吐在卓小鱼身上,然后开始和她在床上做爱;而他像一个孩子一样站在一盆水旁边,寡妇用一条拧干的毛巾在给他檫洗燥热的身体。
戴良并不清楚自己的欲望。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和卓小鱼都需要借助对寡妇和傻儿子的臆想才能让彼此兴奋起来,是一种偶然的习惯?还是本身他们身体内部就潜藏着这种阴暗和罪恶,需要释放?如果说卓小鱼吸引他的是她的堕落气息,她的致命的淫荡,她又为什么选择和他上床呢?还是她会随便跟任何一个男人上床?
卓小鱼,为什么……
嘘——
卓小鱼把一根手指放在戴良的嘴巴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种马……她的眼睛看着别处,另一只手玩着自己的头发,沉默一会儿,忽然又说下去。……你想问我为什么和你上床?因为你傻呗。
和一个傻子上床有什么好玩的?
笨蛋,这就显得我比较聪明啊。我给你也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聪明的男人和一个傻女人结婚了,傻女人很爱那个男人,但她不知道男人在外面有很多女人,终于有一天,她提前下班回家,看到男人和另外一个女人躺在他们的床上,傻女人拿刀捅死了那个男人,然后又把刀捅向了自己。他们本来是很幸福的一家人,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戴良感到自己的心,以及他的欲望都在沉下去。他闭上眼睛,不去看卓小鱼。
5
卓小鱼是个婊子,贾二爷对戴良说,婊子。
戴良喝着一杯酒,没有说话。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面无表情,他觉得被贾二爷喊出来喝酒是个错误的决定,但他又总是没有办法拒绝他。他想他应该一个人待着,但他又没有办法一个人待着。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喜欢婊子。戴良只想喝酒,他想让贾二爷闭嘴。
贾二爷把一口酒喷了出来,他说老戴,你他妈的没喝多吧,卓小鱼这妞一点也不适合你,她适合我,我是个老嫖客,我们早晚会上床的。我想跟卓小鱼上床,因为她是一个婊子,一个他妈的淫荡、下流的婊子。
戴良把一杯酒泼在贾二爷的脸上,然后他们两个人就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们已经醉得像两团泥。
戴良从来没觉得有哪个夏天像现在这样燥热和疲倦,他和卓小鱼不断的变换着做爱的地点,从床上转战到厨房、浴室、客厅,甚至夜晚的阳台,卓小鱼的呻吟声伴着楼下此起彼伏的麻将声、从八叉巷路边窗户里飘出的电视的声音,像一曲狂欢的交响乐。那些早晨从梦中醒来,他感到自己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发酸。除了做爱,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他们甚至很少吃东西,任何食物都让戴良觉得恶心,而卓小鱼喜欢吃榴莲,房间里因此总是弥漫着一股臭烘烘的味道。但不久戴良就习惯了这种气味。有些时候会出现一阵尴尬的空白,他们不得不找些话来说,戴良继续讲寡妇和她的傻儿子的故事,讲寡妇死去的老公,讲傻子是怎么变成一个傻子,讲那只吉娃娃是寡妇死去的老公变的。他对自己编故事的能力感到吃惊。
种马,你有过别的女人吗?卓小鱼突然问。
没有,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虽然会编故事,但戴良发觉自己并不擅长撒谎。
我相信你,你长得这么老,胆子这么小,还这么傻,但你是个好男人种马,我不一样,我跟很多男人上过床,我是个贱货。你知道我为什么在盒子酒吧陪酒吗?因为那里有很多臭男人,他们都想跟我上床,但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肥东这个王八蛋强奸了我,另一个男人废了他两根手指,这就是男人,男人是嫉妒的动物,他们喜欢互相残杀。种马,你嫉妒那些跟我上床的男人吗?
卓小鱼像是在讲另一个人的故事,她始终在笑。戴良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卓小鱼,她是在回应他讲的故事吗?还是真的在讲她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回答嫉妒,还是不嫉妒。如果嫉妒,是用他的罪恶来嫉妒另一个男人的罪恶吗?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为了卓小鱼拿起刀子,如果说嫉妒,他嫉妒那些男人的疯狂,为一个女人疯狂,他们或许真的是爱她的。但他永远做不到,他是个孬种,是个小偷,骗子,他不爱任何人,更不会为了别人去牺牲自己。
没等戴良回答,卓小鱼继续说下去:不,你千万别嫉妒他们种马,你跟他们不一样,我是你的第一个女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了。但你不用喜欢我,你不应该喜欢我,因为我是个贱货,你应该有一个纯洁的女人……
别说了,小鱼。戴良说,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一阵阵发冷。卓小鱼不再笑了,她盯着一堵墙,声音逐渐小下去,听起来像是呓语。戴良把她的头埋在自己怀里,一只手轻轻的握住她的乳房,像握住一个小小的婴儿,他忽然觉得它是如此纯洁。那天晚上,他们第一次没有做爱。
6
戴良不愿意在一件事物中把自己沉浸下去,这让他觉得恐惧,这和害怕爱情、害怕孤独是一回事。他曾经有过的体验是,在写一首诗的时候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完全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当他从中醒来的时候,就好像自己经历了一次死亡,他对那段时间的消亡感到恐慌。而当他空虚、堕落、徘徊、彷徨的时候,他能明显感到时间的存在,时间一分一秒都在他的身边流失,历历在目。这是生命的本质吗?他想不明白,还是对生命的一种逃避?
卓小鱼就像那个燥热的夏天、像一个没有谜底的谜语一样消失了,但对戴良来说,那个夏天的细节、每分每秒在他的记忆里却变得越来越清晰,卓小鱼从一只盒子里钻出来,两只饱满的乳房像两朵待放的花蕾,在她宽大的T恤衫里面荡漾,她穿一件薄纱短裙,有两条匀称、好看的腿,脚上随意的拖着一双夹趾拖鞋;盒子里缤纷的灯光氤氲着她的妩媚,她的大笑的风情,当她蹭到戴良的盒子上来的时候,他的手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腿,光滑而凉,像令人怜悯的小动物;她湿嘟嘟的嘴唇碰到了他的耳朵,令他十分怀念。
一个人是如何消失的呢?戴良一个人的时候,从这间房子走到另一间房子,从卧室走到厨房,走到阳台,就像卓小鱼的体温、她的气味还留在这里,还留在他的体内。她画的画还留在他的抽屉里,它看起来就像被这个季节渲染过,像一副抽象派画作。他开始喜欢上了榴莲的味道,那种他已经习惯、并且越来越迷恋的味道。
时间似乎改变了所有的事物,戴良想他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卓小鱼像一朵花一样在他的生命里面凋谢了,如今那里空着,却依然存在着。八叉巷窗前那片红色的大海消失了,落叶一天一天的多了起来,不时被风吹起,在狭窄的巷子里打着旋儿。秋天到来的时候,贾二爷结婚了,并且成了一个顾家的好男人,他们已经很少去酒吧,但偶尔还是一起喝酒。很久之后的一个晚上,他们又到了那家酒吧,它看起来是如此陌生和冷清,肥东已经不在了,老板是一个瘦子,长着一头像鸟窝一样的头发。那些盒子不见了,酒吧的名字也换了,叫时间酒吧,柜台上有一只大钟,没有音乐的时候,可以听到它在咔嚓咔嚓的走。他们一开始只是喝酒,不说话,但戴良看出来,贾二爷在酝酿着什么。他们很久没有喝这么多酒了。
老戴,你知道卓小鱼为什么离开你吗?贾二爷说,戴良不知道怎么回答。不,你别说话,你听我说,因为卓小鱼爱你,卓小鱼是个婊子,他跟很多男人都上床,连章头那种鸡巴男人都和她上过床。但她只爱你,你知道吗?我再问你,你知道我为什么结婚吗?因为我爱卓小鱼,我跟很多女人上过床,但我只爱卓小鱼,我不该和卓小鱼上床,这他妈的毁了我,和卓小鱼上了床,我才发觉我爱上她了,更要命的是,我发觉卓小鱼不爱我,她告诉我肥东强奸了她,我砍了肥东两根手指。卓小鱼是个婊子,是颗毒药,我根本不该碰她,没有哪个女人会像卓小鱼,她报复所有跟她上床的男人,除了你。我以后再也不会喝酒了老戴,再也不会跟你说这种话,我要回家做个好男人,除了卓小鱼,我和所有的人结婚都是一样的,但我不可能和卓小鱼结婚。卓小鱼让我转告你,她说她打算做一个纯洁的女人,但她不会再回来了,卓小鱼这个婊子,她根本不知道我爱她……
贾二爷呜呜的哭了起来,戴良听到那座大钟在他的脑子里走,咔嚓咔嚓,声音越来越大。他想他们一定是喝多了。
7
十月的晚上刮过了一阵秋风,戴良爬上四楼去交房租,房东老太太把钱仔细的包进她的灰格子手帕,然后揣进腰里。她更老了,灰浊的眼睛里流着眼泪。戴良从四楼望下去,他忽然发觉他很少从这个视角去看世界,周围的房顶上落满了灰白的垃圾,有几只鸽子飞过,一只野猫在一座房顶上觅食,他所在的二楼的阳台上,一支锈迹斑斑的晾衣架伸在外面。而傻子依然坐在一楼的一张小马扎上吐唾沫,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小,像一头正在远方哭泣的骆驼。跛脚寡妇被她的吉娃娃牵着,他们正朝八叉巷的街角走去,最后消失在那里。
下楼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四楼一扇落满灰尘的窗户打开了,里面有一个男人正在整理一堆书籍,他留着一头长发。他也许是个艺术家,戴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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