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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笑笑逍遥派 于 2010-1-11 20:27 编辑
堕落的男人
陈老师生前最相好的朋友是一个叫祖珽的人,他总跟我说,比起老友的技艺他的那点功夫狗屎不如,但是他却从不曾引荐这位先生让我见识。二叔问我母亲我平时文武修习如何,母亲如实告之已经没有弓箭老师敢教我了。二叔皱了皱眉毛,把我搂在膝前,笑着说:“为什么没人敢教你弓箭呢?”我颇为自得地说,弓箭师傅们只能射死靶,而我已经能够射飞靶。二叔很惊奇,拍手叫道:“你真是我家麒麟儿,没准到他日能赶上落雕将军啊。该让谁再好好点拨你呢?”他又掂着下巴想了一会,忽然说:“落雕将军虽不在京畿,但有个人倒是可以教你。”踱了几步,又说不妥,一脸的阴晴不定。可过了几天,一位自称祖孝征的先生便登门了。
祖孝征就是祖珽。他进门的时候,家奴们都捂着嘴窃笑,我近身小厮跟我讲,外间人传说这祖先生手脚不干净。我问这小厮何谓不干净,小厮言道:“就是爱偷东西呗。天子都叫他贼。”我有点明白二叔为何会犹豫用此人当我老师了。不过听陈师父说我祖父就因为祖珽的才学而宠爱他,赏赐从没停过,官职越做越大。在陈师父嘴里,祖珽简直是人中凤凰,可为什么会喜欢偷窃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是人们因为妒忌对他的中伤吧。可当我亲眼见到祖先生的时候,我实在不笑也难:他光头无帽,穿一件旧袄,露着几条鞭痕纵横的胸膛,裤管上都是血污。如果不是他手上拿着散骑常侍杨愔开的介绍信,任谁都会以为他是个在逃的犯人。介绍信上说,祖先生因为犯了过错,所以被圣上责罚,但惜其才伎不凡,所以推荐他来教授我弓箭技艺。
祖先生果真是个堕落的男人,来我家以后便是吃肉喝酒,还与仆役赌博,也不喊我上课。母亲很不高兴,但他是杨愔介绍来的,又暗表圣上有所交代,因此也不便轻易作色,只叫我莫与他啰嗦。有一天实在气不过,找我六叔诉苦,说派个侍女给先生送套干净衣裳,谁知先生竟然趁那女孩子为他更衣的机会大吃豆腐,若不是侍女拼死呼救让几个老妈子听见,便让先生得了便宜去。六叔哑然失笑,说嫂子你又不是没听闻过这厮癫狂,连先王都奈何不了,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呢。于是母亲隔日找祖先生来,问我的作业如何,祖先生盘一腿坐于凳上,曲一手探入肋下似挠痒状,扭头很严肃地反问我这些日子有没有勤于练习。我生平第一次撒了谎,说我按老师的要求天天修行。至于我为什么要撒谎,我也说不上来,许是心里对这位先生始终怀有好奇,想看看他赖在这里最终能显露什么本事。
想是迫于我母亲的压力,祖先生好歹来了后园看我射箭,当然是一边赌博一边斜着眼睛看,这当然是被我默许了的。我使用和我等身的弓轻松地射中了十次靶心,家奴们齐声叫好,可是他老人家显然不屑一顾。当日赌摊上的赢家是个叫昆都的小奴,他得意地跟我低声说,赌术都这么烂,箭术能好到哪里去。不巧祖先生正好听见,已经输得一干二净的他跳将起来,一把攥住昆都的衣领说:“你我打个赌如何?”昆都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说:“大人您今天是因为要看少主练箭,所以注意力不集中。小的愿把赢来的赌金如数奉还。”祖先生笑道:“那倒不必,大人从来愿赌服输,不做小人的事情。”他顺手抓了别个奴才头上的小帽扣在昆都的脑袋上,然后解下腰间的布带蒙在脸上,拿起一副弓箭,喝道:“随你在我周围十丈内跑跳蹿躲,我射你脑袋上的帽子,射不中我输你一铤金,射中了你把这几日赢我的钱老实交来。”我刚想阻止这个荒唐的决定,却见昆都乐得答应,显然这奴才贪恋起不菲的彩头。想想也是,先生要蒙着眼睛在方圆十丈之内索敌已属不易,况乎夸口要射中对方的帽子,这岂非痴人说梦。祖先生向我躬身施礼,请我站远点观看。于是我带着其他家奴爬到假山上的小亭里,眼见昆都一边向山上作出各种滑稽姿态以为取乐,一边迅捷地寻找掩蔽:他忽而跑到柳树后,忽而蹿到草坪上,忽而在花坛边倒立,活似顽猴,单等祖先生的笑话看。祖先生吊儿郎当地杵在那里,没见动静,半晌只用右脚跟蹭了蹭左小腿。昆都有点不耐烦,从一块假山石后探出脑袋嬉笑道:“时候不早,祖大人您认输吧。”我随即听见嗖的一声翎响,再看昆都人已经倒了下去。我甚至都没看见祖先生是如何弯弓搭箭的。
此事之后昆都病了几日,其实当时他毫发无损,大家都说他是被吓破了胆。至于那顶帽子,被箭牢牢地钉在昆都身后的假山上,一个力大的家奴下去竟然没能拔出,用工具才将箭簇起了出来。我问祖先生是如何蒙着眼睛还能如此精准地射击,先生得意洋洋地跟我讲:“看在陈元康的份上,我便教你些道理。”他说道,寻常人射箭便是熟能生巧,而谁知箭技其实是兵法,是谋略,是分析,是......博弈。我问他,有人污称他偷了陈师父藏书千册,他是如何看的。先生啐了一口道:“与其肮脏落灰,不若与我卖得几钱快活。”其后几日,祖先生仍未教习弓箭,只是偶尔与我闲谈古今。而我竟看会了赌博。
许多年以后,我才认识到这个堕落的男人不仅仅是我陈老师的生死交,是我的所谓的弓箭老师,他真实而巨大影子竟然覆盖了我的人生,甚至我的家族。值得一提的是,他快活的教师工作不久就中断了——因为他早先盗窃官书的案子被揭发了,被有司从我家中直接提走。我知道,这不过是二叔又一次哭笑不得的发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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