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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要是你们当中有人有机会翻阅孔村族谱,并将孔村人世代繁衍的历史绘制成一幅庞杂的树状图,我敢保证,在这株枝节丛生、交错如网的生命树上,你们会惊奇地发现一根孤独而欣长的枝桠。从根部开始,它脆弱而又顽强地向上伸延,即不曾分生出新的枝系,也从未停止生长。现在,我要跟你们讲的故事,正是关于孔村族谱中这一奇异的分支。
四百年前,孔村人的祖先孔甫牧与乡人马武为了躲避战乱,一同携带妻儿往深山里逃难。数月之后,两家人翻过了数不清的座座山头,险些没有逃脱林中野兽的血口獠牙,终于进入山林深处,来到一处四面环山的小平谷。他们见谷中地势坦平,土质丰肥,且有清濯小溪流经,便决定在这里造屋定居,劈荒开田,并立谷名马孔。本是书生的孔甫牧负责教两家的子女读书识字。马武是猎人出身,就传授他们对付林中大小兽类的狩猎之术。自此,马孔两家的后代相互通婚,在这里耕作狩猎,繁衍生息。慢慢地,就有了我们今天的马孔镇。
孔甫牧迁居马孔谷的次年,他的妻子又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孔隐。孔隐自小生性孤僻,不爱与其他小孩戏耍,常常独自一人远离山谷,躲到树林里去,总要大半日之后才能见他回来。长到八九岁的光景,他只愿跟着父亲读书识字,不想学狩猎之术,也不愿下地耕作。成年后,他接替父亲作了谷中的私塾先生,专门负责教书,一生从不下地。几年后,娶了马家的三女儿为妻,又过了三年,生下一个儿子,此后就再也没有生育过子女了。孔隐的儿子叫做孔修,跟他的父亲一样天性孤僻。不过,他不喜欢读书,而喜欢一整天坐在田埂上,呆望着那些在风中摇曳的稻穗出神。二十四岁那年,他潜心培育出了一株新谷种。第二年,他在自家的屋后垦出一垅小田,播下新谷种,精心植养。秋天,他收获了相当于旧种水稻三倍的稻谷。第三年,他欣然把新种水稻的种子分给谷中的其他人家,使马孔谷变成了丰庶的世外桃源。诡谲的是,跟他的父亲孔隐一样,除了唯一的儿子外,孔修也没有传下任何后代。
到了第四代,情况也是一样。一个禀性古怪的人,多少有些异于常人,又有寻常之人所没有的独到之处。在生育子女这项古老的人生任务上,惟仅留下一棵独苗,绝不会有其他旁支。第五代,杰出的狩猎者,百步穿杨,善设各种机关陷阱。然嗜酒如命,饮之若水。第六代,尝遍百草,能治老少男女大小病症。只吃菜蔬与禽肉,从不食米饭。第七代,精通兽语,可与各种鸟兽倾心交谈。曾于夜间至虎穴与虎同眠,次日清早毫发无损归来。同人类讲起话来却严重口吃。第八代...第九代......
自孔隐以来,这支古怪的血脉代代单传,与我们马孔谷的历史并行不悖,并作为一种陪衬,在其旁边涂抹了一幅奇诡的漫长画卷。直到八十年前,第十六代(一位能扛百斤大石的大力士)成家的次年生下一个女儿。这件事情使父亲孔大强和马孔谷的老人们大为震惊,他们都感到了一种因窥见不详征兆而生出的恐惧与悲哀。
在女孩渐渐长大的几年里,孔大强越发地沉默寡言,黄昏的时候,常常一个人坐在自家的门槛上抽纸烟,直到夜色彻底笼罩山谷,地上的烟头积成了一座小山,才深深长叹一口气,关门回屋。他慢慢发现,他的女儿是一个智力低于常人的痴呆儿,村子里的小孩们都管她叫傻妞。而他也一直没能再生下一个儿子,哪怕是女儿。
傻妞八岁那年,在乍暖还寒时节,孔大强惊奇地发现老婆的肚子不知不觉间一天天鼓了起来。秋收时,他终于收获了一个大胖小子。这位沉默的大力士渐渐变得多话起来,他开始喜欢在闲时邀请同村的男人们到家里喝酒或者四处去串门。女儿虽然痴呆,却颇是听话和勤快,做饭洗碗,养猪摘菜,各种家务和轻度农活都做得还算利索。在农忙时节,还可以放心将儿子交给她照顾。总之,儿子的诞生,使痴呆的女儿也变得可爱,也使孔大强告别了昔日的孔大强。他非但不再为代代单传的孔隐血脉患忧,反而为自己能比祖先们多生出一个女儿而有几分得意。相形之下,谷中的老人们就显出了他们的保守和某种说不清楚的迷信。在孔大强春风得意的时日里,依然可见他们常常是三两人围蹲在谁家的屋檐下,用干瘪而低沉的老嗓子在偷偷交流着什么。每当这种时候,他们的目光总是让一旁玩耍的小孩感到害怕,他们停下手中的游戏,怔怔地看着这几个苍老而古怪的生命,随后就撒腿跑开去。
“阿爹阿娘,起床吃饭。阿爹阿娘,起床吃饭。”一个秋天的早上,孔大强如往常一样,在女儿粗糙而机械的叫唤声中睁开干涩的双眼,脑中还残存昨夜梦境的依稀碎片。他摇了摇仍在酣睡的妻子的肩膀,便掀开被褥,起身去穿衣服。
吃饭的时候,他叮嘱女儿,让她背上弟弟,带一个箩筐,随他们到田里拾稻穗。傻妞哦了一声便低头继续喝粥。从她的语气里,孔大强即听不出委屈,也听不出别的什么情绪。有时候,孔大强觉得自己的女儿就像是一头沉默的牛。她听话干活,除了维持生命的食物之外别无所求,也毫无怨言。想到这里,他便不免生出几分对她的心疼和歉疚。
那天的天气很是晴朗。到了晌午时分,一直弯腰割稻的孔大强已是汗水淋漓。他直起身子,将手中的镰刀倒转过来,插进背上的腰带里,招呼同样已经湿透衣背的妻子停下来休息一会。
孔大强自己坐到了田埂上,从胸前口袋里掏出烟叶和烟纸,卷了一根烟点燃。他惬意地看着从自己口中呼出的青白色眼圈缭绕在金灿灿的阳光里。透过烟圈,他看见不远处,女儿傻妞依旧在闷头拾她的稻穗,好像她根本就不会热一样。在女儿背上,儿子歪扭扭地戴着一顶大草帽,正抓扯着姐姐的头发在玩儿。这时候,有那么一刻,孔大强有点儿精神恍惚。他觉得眼前的烟雾,仿佛阴天时缠绕在山腰间的濛濛雾障。隔着这层迷蒙而阴湿的云烟,他仿佛看见女儿傻妞正抬起脸傻兮兮地冲着他笑。说是傻,她的笑容里又带着某种说不清的诡异。
孔大强顿时感到一股寒气顺着他的脊梁骨串了上来,引得他浑身打颤。他赶紧眨了眨眼睛,重新看过去。发觉一切正常,才定下神来。他微微清了清嗓子,朝女儿喊道:“傻妞!你停下吧。带弟弟回家做饭。煮熟了,就带到田里来吃。”
傻妞仍旧是抬头哦了一声,便停下手中的活计,走到田埂上。放下箩筐,就背着弟弟回家去了。
这天真是热得出奇。正午时分,耀眼的阳光竟热辣得叫人皮肤灼痛。孔大强和他的妻子又饥又渴又累又热,那痴呆的女儿却迟迟不来。终于,远远的出现一条人影。走近了,看他机械的略带别扭的姿态,确是傻妞无疑。可她的两手却是空的,什么也没带。走到了田埂边上,她的背上竟然也是空的。她把儿子一个人丢在家里了!孔大强顿时愤恨,“妈了个逼你个大傻妞!叫你煮熟了带到田里来吃!饭呢?饭上哪去啦?”,他吼了起来,“弟弟呢?我的儿子哪去啦?”
“弟弟煮成饭太多了,篮子装不下,我只好到田里来叫你们回去吃。”傻妞虽然痴呆,还是被孔大强慑到了,她赶紧委屈地替自己辩解,“我带弟弟回家做饭。水烧开了,就把弟弟放进锅里。弟弟很不乖,大哭大闹。锅盖一直盖不住,水一直往外溅。我只好搬了块石头压住锅盖。慢慢地,弟弟才不闹了。我......”
未等傻妞辩解完毕,孔大强和他的妻子当场就晕死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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