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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下班之后特意多坐了一会儿,避过吃饭的高峰期,也顺便理一理下午要搬的东西,桌面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文件,这就是学生处的特色,但找来找去却找不出一样东西是需要带走的。房间里面只剩下两个助理在那边盖章,老师们早已走光了。看了看时间还早,现在过去正好是食堂人多的时候,也就索性再坐坐吧。在学校内网上逛了一圈,发现关于奖学金和补助发放的问题特别多,尤其是研究生板块,很多人都在说9月份的补助到了11月份都还没发下去,有人甚至叽讽奖学金要等到儿子可以打酱油的时候让儿子来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来明天得烧一把了,因为明天我就要调到财务处当处长。
主楼是一栋雄伟壮观奢华却不实用的建筑,空间浪费得很严重,走过一楼大厅的时候,我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其实我一直觉得,位于市区的本部已经足够容纳学校这几万学生了,毕竟我们不是川大或者浙大,我们一年招的人说不定还不如他们一个学院,当然,我不是管招生的,也不知道这个学校扩招了多少。今天我还是学生处的人,我应该想学生的事情,但是我心里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好钢应该用在刃上,这几十亿的钱要是花在学生身上的话,估计没几年,虽然赶不上所谓的一流名校,但要在西部称二当家的话,估计没人敢站出来称老大。然而这几十亿却用来抢注一些无用的亚洲头衔,所谓的亚洲第一主楼,亚洲第一图书馆,高新西区地标,导弹发射井似的教学楼与科研楼,或许领导们要用最多的钱财修筑一流的设施,用一流的设施培养三流的人才。
走过喷泉的时候,看见了前面的老T,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走路不急不慢,一派公务员风度偏偏的样子,我小跑着追上去,在他左边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一下,然后迅速闪到他的右边,他果然上了当,转头看着左边,却没有人,而我已经笑得直不起身了。老T是个迂腐古板的人,做事情一向中规中矩,但他这个人很厚道,有什么事情找他帮忙的话,他一定会办得很巴适。
老T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你这个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你拍人家左边就应该站在左边,这样子才符合规矩,搞什么恶作剧嘛?”
“你怎么现在才去吃饭啊?喜欢残羹冷炙啊?”
“你不也现在才去么?”老T凑过身来,挤了一下我,“听说你升官儿了?”
“这事儿你怎么也知道了?”
“这人事调动嘛,谁不知道,你娃就是骗子科大的记录刷新者,一年半的博士,33岁的博导,34岁的教授,35岁的正处。你说,这好事儿咋全让你一个人逮住了呢?”
“这事儿怎么说呢,我也是无奈啊,要是当年没有留校,出去工作多好啊,现在估计也是没事儿开宝马吃龙虾了。”
“也不能这么说嘛,我们既然留了校,也就该淡泊名利嘛,而且你现在名望也有了,权力也有了,还缺个啥?睢咱,比你早出来一年,现在却还连个科长都没摸上,虚长一岁啊?”
“哪虚长了啊,你那年好歹有学校买房的优惠政策嘛,3500一平米,哪找啊?”
“好处能让你一个人逮完啊?我听说财务处可是美女云集啊,尤其是那个叫什么米亚的,号称主楼B2一朵花,骗子科大万人迷,你娃艳福不浅哦。”
“关我鸟事,对这些花枝招展的烟尘女子没有兴趣。”
走过八阵图,走过宝塔镇河妖,走了导弹发射井,穿过茫茫沼泽地,历时近二十分钟,终于从主楼走到了食堂,已经没什么人了,随意打了两个菜,找了一张桌子等着老T,他这人比较挑食,认识他十几年了,从来没有变过,凡是与黄瓜,西红柿以及鱼有关的东西,他都不吃。
“你怎么就打两个素菜?”老T不解地看说我,“好歹也是个处长嘛,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在食堂吃饭的处长,而且还是一个只打素菜的处长。果然是骗子科大之最啊。”
“穷啊,财务处不光拖欠学生的奖学金和补助,连老师的工资都没发啊。”
“这事儿你可是你的责任了。还记得日白不?”
“谁会忘记他啊,1米6的后卫,还客串过门将,真不知道他能摸得着横梁不?十年前的IT民工。”
“那小子前段时间来过成都,还来找过我,这个IT民工已经升格为IT老总啦,那才是没事儿开宝马吃龙虾,哪像咱,就着一个大锅煮出来的山寨麻婆豆腐,一个连猪都不吃的白水煮的生菜,这日子过得......”
“刚才不知道谁说要淡泊名利来着呢?对了,我最近要搬家了,到时还得劳驾一下。”
“行,到时候吱一声,我们就过去。”
按照学校朝九晚五的规定,行政人员应该是1点半上班的,现在都已经三点了,学生处除了那两个助理,就只有我了,其实助理们挺辛苦的,每天早上基本上八点半就来了,12点半才能离开,去吃饭还得跑快点,不然来就要迟到了,下午很多时候比我还走得晚,却只有两三百块钱的补助,他们做的事情明显比那些领着皇粮的人多得多。然而,我不能决定他们工资的多少,一来我只是这儿的二当家,二来我自己也没做什么事情也领那么多工资。
在研究生讨论区,首页有一半以上的帖子是关于补助与奖学金的,我就不信9月份的补助没有发下去,我明明记得自己在9月中旬就已经报上去了的,到现在都已经快两个月了,而且金额也不大,不至于现在还没有发下去吧。于是打一个电话给一个学生确认,的确没有发下去。看来明天那把火是非烧不可了!
到三点一刻的时候,老师们也陆陆续续地来了,比往常晚了一些,平时他们总是三点左右到。或许空调的温度调得太高了一点,房间里洋溢着夏天的气息,穿着韩版服饰的女老师们已经开始花枝招展了,而我则必须脱下身上那件跟了我四五年的羽绒服了。其实我不大喜欢中央空调,估计这栋楼的空调通道一年也不见得会打扫一次,死了的老鼠就在里面慢慢腐化。
闲着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很慢,在这个学校呆了也有十几个年头,自从走行政路线之后,就感觉时间仿佛被人拨慢了一拍,在学生处这两年感觉长得足以让人老去。五点的时候,那群女老师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扎堆在一起,就会有说不完的话,尤其是这些奔四还自以为年轻的正版公务员。
神奇的是,五点半了,竟然还一个人都没有走,往常到这个时候就只剩下那几个助理了。今天心情也比较平静,完全没有要升官的感觉,这的确是件意料之中的事,甚至比意料还晚了那么一点。那群叽叽喳喳的女人终于全部站了起来,看来是准备走了,我朝她们笑了笑,示意慢走或走好的意思。谁料她们竟走了过来,李处长抱了一个盒子也在其中,我赶紧站了起来。
李处长把盒子放在我桌上,冲我微微一笑,“小古啊,这是我们全体人员的一点心意,明天就要高升了,这两年我们合作也很愉快的,在这里,我代表全体人员祝你事事如意。”
“谢谢。能够和这么多美女一起工作,也是我的荣幸啊。”
“都是老太婆了,还什么美女啊,财务处那边才尽是美女呢,小古可不要被迷了心窍哦。”
我笑笑,然后大家也就各自散了。我又翻了翻桌面和抽屉,需要带走的只有一个茶杯,看来某真的是来去匆匆两手空空啊。
六点以后的96路空空荡荡的没坐几个人,司机也开得很快,只要后门没有站得人所过的站就不停。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老二正在炒菜,我走过去从后面搂着她,她扭了扭腰把我甩开,“做啥子嘛,差点遭油烫到了。”
“我升官儿了,财务处处长。”
“有个屁用,还没见过没车没房租房子坐公交的处长呢。快去洗碗摆桌子准备吃饭了。”
的确没见过,房东都以为我是个五金的销售员或者是个中年的网管。我也不敢说自己其实是个老师,更不敢自己是个博导,正如网上说的“在校园里,骑自行车的或许是博导,开奔驰的是后勤”。其实也不是自己买不起房,只是觉得有许多不定的因素决定了买房的弊端,只是老二她不明白这一点而已,所以她总是讥讽我,说我都快奔四的人了,连套房子都买不起,人家从高丽海归的魏副教授都已经是别墅宝马了,老T虽然还只是个副科,好歹几年前就自己买了房子,就我一个人没出息。一个博导怎么会没钱呢,尤其是这样一个计院的博导,随便一个项目就是六七位数,即使每个月给每个研究生发5000,一年也才发不到50万的钱出去,加上其它支出满打满算也就几十万,还有很大一笔可观的收入,更何况我只给每个学生发了一千,而他们也很满足了,因为他们知道计院研究生的补助平均不到四百,而且这个数字还是被我们拉了一截。想到这里,我又觉得是否应该给学生们开一个会说明一下情况,免得他们以为是我扣了他们的工资,要搞资本主义剥削他们。
“今天领提成了。”
这是她的空袭警报,首先是思想上瘫痪,接着是经济上施压,然后是政治上围堵,最后是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每个波次的攻击都理由正当证据充分语气强硬威力十足。这是她的习惯,只启一个头,让我来引出这个已经进行了113次的话题。她穿的是我废弃的外套,让她肥胖的身躯显得更加臃肿,她已经习惯把我的衣服当作下厨时的围裙。此刻她正低着头在豆腐干和芹菜炒的肉丝中寻找猪肉,不锈钢的筷子在盘子里轻轻地翻着,她喜欢这样的筷子,她觉得这筷子很有质感,握在手里就很扎实。这个镜头让我有一种心酸的感觉,我总觉得愧欠了她。
“领了多少?”
“4444,最近公司业务不景气。”
“还是挺多了,加上基本工资,在成都好歹也算高收入了。”
“今天看的房子都好安逸啊,好多买房子的都是二十几岁的年青人,他们都问我买的哪儿的房子,我都只能笑而不语。”
电视里正放着成都台的一个关于房产的节目,其实都只是一些大开发商的广告,楼盘的名字已经发展到需要两个·来分隔,如同西洋人的名字一般,让人搞不懂开发商究竟是“榕树”还是“西城”还是“温馨家”,地铁2号线、快铁,田园风光,英格兰情调,西班牙设计师,专业尽职的物业,舒适的人居环境,女主持大有尽其褒美之词也无法言表其美好之意。
“今天看到QQ新闻上说,城南已经没有七千以下的房子了,其实,我上个月跑城南的时候,看的房子都是一万三以上的,专家说到2020年成都的房子要长到两万。”
“专家还说人一天只需要三两七钱五就足够了呢,你信么?”
“你把钱存来做啥子嘛,利息肯定涨不过房价的,存利息还不如存房子。”
其实,我只是觉得买了房子就像给自己系了一根绳子,生活就被绑在了上面。
“你算一笔账嘛,你一赚几十万,完全够买一套七八十平米的房子了,存它四五年,就变成上百万,你存利息能到一百万么?”
“咱不是投机之人,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
“我姐姐人家都已经买了三套房子了,妈妈也买了,家里上上下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了,你看嘛,妈妈都已经六七十岁了,还要为我们操心,天天都打电话来问我怎么还不买房子,要在外面飘一辈子么?姐姐的儿子也都上小学了,我都三十多岁了,还没自己的孩子,本来都是高龄产妇了,难道你还要让我在别人的房子里面给你生孩子吗?你同意,我妈也不同意。”
“女人一生最美丽的也就这十几年,我把最美丽的青春都给了你,你呢?给了什么?我们十八岁和你耍朋友,二十六岁结婚,我跟了十几年了,现在连炒个肉丝都只敢买三块钱肉。”
“没叫你抠啊,又不是没钱买肉。”
“你不买房子,我要买啊,我用我自己的钱买。不关你的事。”老二已经泣涕连连了。
老二在一个房地产评估公司工作,工作的内容就是去看房子,拍照,作报告。每天看十几套房子,一般是房主抵押贷款也有可能是二手房按揭,刚开始这工作的时候,她很激动,尤其是看了高档的房子之后,总要回来向我诉说,今天看了怎样好的房子,房主急着用钱,五千就卖了。
这一年,我三十五岁,新晋升的教授,老牌的博导,每天七点出门坐96路,以避过拥挤的上班高峰期。老二是我高中同学,从大学开始恋爱,到现在已经十七年了,从我硕士毕业第二年起,每个月她领提成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对白,这似乎已经成为了晚餐的调味剂。
然而,我决定不会再有第115次对白。
新官上任第一天,没有新部门的钥匙,也不意思用原来的钥匙打开学生处的门,去也没意思,电脑已经被我格了。而且今天肯定会有一个新的人,在九点钟的时候,坐在我曾经坐了两年的地方,叫来一个助理,拿一张盗版的XP重装系统,还会叫他从网上搞一个破解的卡巴斯基序列号。我能想像出他的样子,三十五六岁,戴笨重的高档眼镜,镜框有黄白相间的条纹,操一口地道的成都话,把几个助理呼来唤去地送各个文件去各个部门,中午的时候把盒饭带到桌前,叫助理倒一杯水放在桌上,一边看着孙红雷的电影,一边把一勺鱼香肉丝炒饭送到嘴里。他接电话的时候,故意把嗓门放到很大,好让周围的人听见他是个中高层的干部,副教授,谈上百万的项目,受邀参加国际性会议,以及给学生每个月发400块钱的高额补助。
上班还很早,索性到湖边去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八点五十,财务处还没有开门,只好在门外候着。倒是前上司李处长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那个人已经来了,让我先过去交接一下,主要是看一下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交待的,东西拿完没有。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交待的,副处目前的任务都已经做完了的,没有接到新的任务,至于要拿走的东西,的确也只有一个茶杯,而它现在就在我的手上。但出于礼貌,我决定还是过去看看。
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有多么自以为是,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从高丽海归的山寨大哥魏副教授。他就坐在我的位置上,将桌面上不用的东西分门别类,整齐的地放到一个纸箱里,所有动作都很轻,生怕打扰了正在工作的人,虽然现在还没有人在工作,李处长正坐在椅子上看谁的菜可以偷了,另外三个女老师,一个在玩QQ龙珠,级别是霸王龙,另外两个正跷着二郎腿坐在转椅上捧着杯滚烫的开水暖手,空调要在九点以后才开始供应。两个助理,一个正在扫地,另外一个在擦桌子。
山寨大哥坐在我的位置上,除去眼镜,俨然一个盗版的刘翔,所以我们都称他为山寨大哥,他抬头看到我的时候,我都已经在他桌前站了好几分钟了,空调已经打开了,暖风开始扩散,整个房间了弥漫着一种糊味。
墙上的时钟滴滴嗒嗒的已经走到了十点,和这个老朋友不知不觉就吹了一个小时,当我起身去财务处的时候,我们约定找个时间把老T叫出来,好好聚聚,虽然在同一层栋工作,却很少有机会一起吃吃饭聊聊天。
本想今天新官上任上把火的,却因和山寨大哥吹牛而迟到了,场面有点尴尬,也就没好意思把那把火烧起来。而且,我是看过厚黑学的,为人处事也知道人际的微妙之处,在不清楚什么人做什么事做得怎么样的情况下,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人骂一顿着实不好,至少要先明确下分工,再来点燃这把火也不迟。
按照骗子科技大学的传统,抑或有可能是整个中国的传统,正职都是挂名,真正做事的是副职,在学生处的时候就是这样,对于李处长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偷别人的菜,而我则忙得死去活来的,这样说也不对,我是挺忙,但真正忙得死去活来的还是那些只领三百块钱补助的助理,我真正忙的是如何把任务分配给几个老师,老师再忙着如何把任务分给助理,老家有句俗话“大懒支小懒,小懒支门槛”,真正懒人是不用支悟小懒的,活路会自动跨越大懒到达小懒这一级,再由小懒逐级枝捂给次级小懒。
名义上是升官儿了,实际上也是升官儿了,却也没有实事做了,大部分的事情都是直接交给了副级,正职只需要偶尔过问一下,甚至过问也都免了,只有出了问题的时候需要向上级汇报的时候,才需要正职出面,而财务处,会出什么问题?
辛苦了半辈子,突然之间闲下来了却很不习惯。而此时,在我斜对面,“主楼B2万人迷,骗子科大一枝花”米亚小姐正坐在椅子上,左手托着下巴,嘟哝着嘴,眨巴着眼睛,微曲的头发散落下来,没过肩膀,胸前宽大的领子往两边翻着,露出粉红的毛衣,红色的翻盖手机在右手上翻开又合上、合上又翻开。升了官,想着早出一年的老T和山寨大哥,还在中层挣扎,也不自觉开始飘飘然起来。眼前这小妮子倒是有几分姿色,柔弱娇小的模样倒也让人不觉开始怜香惜玉起来,我想她假使不知道米兰·昆德拉,也该知道王小波,至少不会把鲁迅说成是周迅。然后我就开始想她定不是负责研究生补助和奖学金的人,若是她负责定会心细至极。
财务处不仅美女如云,而且人多势众,办公室足有150平米,像银行一样被分成许多窗口,每个窗口负责不同的事务,所有事务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与钱有关,要么来缴钱,要么来收钱。来缴钱的人只需要带上钱财,甚至不用证件更甚至不用签自己的名字就可以轻松把钱缴了,至于要来收钱,如果带来的材料上没有五六十个戳戳和十来个有效证件以及领导意见,那是很难从这里带走一分钱的。与银行及房管局不同的地方在于,在银行和房管局,透过玻璃窗能看见每一个忙碌的身影,而在这里,透过玻璃窗,能看见正在偷菜的人偷的是蕃茄还是苹果,正在抹唇膏的美女用的是美宝莲还是兰蔻。
上任的第一天,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就是看了一整天的万人迷,咽了数不清的口水。临下班的时候,给自己的学生发一条短信,让他组织一下,等我过去开个短会。
B2和B1虽然是连通着的,但为人进出的门却紧锁着,要从B2到B1,还得先下到二楼,只有那儿过道的门才是开着的,走过过道,乘坐电梯到七楼我的教研室。时间是5点半,大部分的教研室已经没人了,都吃饭去了,的确,从主楼到食堂差不多要20分钟,如果按传统6点钟下班的话,过去兴许连残羹冷炙都没有了。所以,我临时也就改变了想法,决定把教研室的人拉出去搓一顿,边吃边聊。想好之后,我就给老二打了一个电话,让她自己先弄饭吃,晚上就不回去吃了。
步入行政行列之后,就很少搭理教研室的事情,一切事由都是交由E博士处理的,这两年也差不多把他给锻炼出来了,甚至谈项目也不需要我亲自出面了,只是签合同的时候还需要让我过目一下。
各行各业各个部门都被建设得极具骗子科大特色,搞行政的分成两派,本土派言必称“我党”,老T其实就是一个代表人物,凡事讲理论讲条款,依条款办事,海归派则言必称“米帝”,就连从高丽海归的山寨大哥也仗着棒子的“美国老表”而左米帝右山姆了。学术界从分类众多,比较吃香的当属言必称“云”的分布式派,当以我所属的团队为代表,和富翁生产地嵌入式派。
在过道上就听见了E博的声音,“对,我是骗子科技大学E老师”,“诶,就是上次说的那个云计算的项目”,“诶,古处是我们团队的领导人,专注于分布式系统,之前做过许多类似的重大专项,与中兴华为声学所都有合作”,“好,好,你先忙,我们改天再谈。”
前几年我还在负责实验室事务的时候,的确签了许多很有份量的重大专项,但那都是与政府或者国企合作。政府和国企的项目很难拿到,一般都是走关系,吃饭喝酒,关系硬了,贝尔的人都抢不走项目,只要项目拿到手,那就只剩忽悠了。所以说,政府和国企的钱是最好拿的,只要功能实现了,界面再丑,人机交互再简陋,效率再低,BUG再多,都是一优良系统。
进门的时候,E博又接了一个电话,“诶,对对对,你把申报书交给黄老师就行了”,靠墙边是四个博士的位子,A博、B博和C博正在看文档,E博位置在最边上,此刻他左腿站立着,右膝扣在沙发上,面对着窗户,夕阳的余辉透过纱窗照射进来,“啥子安?你说大声点,听不清楚,这儿信号不好”,博士后面是两排研二的学生,一共十个人,我站在李西东后面,看着他屏幕上花花绿绿的代码,换行的时候,他的右手中指和无名指重重的砸在回车键上,E博的声音很大而且很刺耳,我不由得也皱了一下眉头,“任院说要亲自交过去啊?我这边走不开都嘛,你把电话拿给黄老师,我给他说哈”,李西东是我安排的学生负责人,研二学生的后面是两排研一的学生,也是十个人,其中七个是我的学生,另外三个是团队一个副教授的学生,他今年刚开始招人,“诶,黄老师啊,我是计算机学院实验室中心E主任,那个申报书要得急,麻烦你帮忙传真一下,我这边有事走不开”,研一学生后面是一排大四保研的学生,四个人,每个老师只能招两个保研的学生,“诶,对,古处长团队的。”
每个人都在专注的工作,我进来这么久了,居然没有人看见我,学生们大都戴着耳机,E博打完电话之后,李西东取下了耳机,回车的时候也轻了许多,E博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回过头的时候,看到了我,“古处啊,你啥子时候来的安?”学生们也都站了起来,向我打招呼。
“没的啥子事,就是过来看哈。又有新项目了哇?”
“哦,刚才是长虹那边的人,他们看到期刊上实验室一篇关于云计算的论文,想和我们合作。”
“哦,这么多项目做得过来哇?”
“就是啊,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的有四个项目,年底前可能还要签三个,就是人手有点紧张啊。”
“做不了那么多就算了嘛,尽量多签点工程性的,学生以后好找工作,不要尽是签些整专利写论文的,会害了学生的。”
“这个请古处长放心,我们找项目都充分考虑了学生的前途,而且实验室中心那边也有很多锻炼的基金和竞赛项目,我把本科的同学也安排进去,让他们多实践实践。”
“那就好,好久都没来看大家了,晚上就一起吃个饭嘛,位置我都定好了,就去阳光地带那边有家烧烤不错。”
“一会儿长虹那边的人要过来,几个博士可能要留下来,马上都要拢了,一会儿谈完看有没有时间我们尽量过来嘛。”
“要的嘛,那我就带学生些去,你们有时间就过来嘛,没的时间就改天一起耍哈也要的。”
人比较多,就分成了三桌,我和研二的坐在一起,因为我最想知道他们目前的情况,他们是我的正规军,我的大部分收入还得靠他们的剩余价值,让研一和大四的民兵预备役部队自行组队。
行政几年,说话也不自觉地开始官腔起来,“今天找大家出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大家的情况,今年还是第一次正式和大家见面,的确挺忙的,虽然我一直息诩是一个负责的人,但这一点,我得向大家道歉,长期以来都只关心到自己的仕途,对大家的关心就少了一点,今天在这里作一个检讨,以后我会每天过来看看大家。大家有没有什么想说下的呢?”
我环顾了一圈,竟没一个人有开口的意思,“那这样吧,大家先去拿菜,等烤上来,大家边吃边说,看样子应该还是有点饿了吧,都六点过了。”把大部分人支开后,我让李西东留下来,这小子心直口快,说话也没什么顾及,所以要了解学生真实的想法还是找他最合适,我就喜欢这样子的学生,没大没小的,让我觉得自己也还年轻。
“奖学金发下来没有呢?”
“没有,九月份的补助都还没有发,更别说奖学金了。”
“怎么可能呢,10月份和11月的单子我都填来交上去了。”
“官方给的讲释是,每个月的助研助学金发放流程很复杂,导师考核递交给学院汇总,学院再交给研究生院汇总,研究生院再报财务处,由财务处报中国银行,最后通过中国银行统一进行发放,中间环节很多,由于各学院是在不同时间提交助研助学金汇总表,因此研究生院也是分批次将汇总表报财务处,但由于系统原因中国银行对我校每天只能办理一笔发放业务,且每周只能发放四笔,因此就造成了助研助学金发放的延迟。周期太长,批次太多,银行太烂,所以发得太慢。”
“他狗日的放屁,要是真心去办,哪儿有啷个多借口?”
“就是啊,学院那些大婶大妈些办事效率低得不得了,前段时间我还去问了,他们说导师汇兑之后,每张单子要盖好几个章,导师交表的时间不统一,所以迟迟不能向研究生汇总过去。”
“放他娘的屁,再迟也迟不到两个多月嘛,老子就不信哪个老师两个月都不交表过去。”
“就是啊,我们早都财政赤字了,又不好意思再问到屋头要,只有自己勒紧裤带。”
“这样啊,但是学校规定工资必须学校统一发都嘛,要不,这样子嘛,每个月的工资,一部分以现金的形式发放,每个月的第一个工作日我来发钱给大家,剩下的一部分就留学校发。这个就要求大家要保密,不要说出去,不然影响不好,毕竟有违学校的政策。”
“嗯,这个肯定的。”
“大家奖学金的情况呢,有几个一等?”
“两个一等,两个二等,六个三等。”
“怎么这么......”
“差,是吧?我也不知道,我感觉自己至少应该进前40%的,还以为自己有可能拿得到一等的,结果被排到近50%了,公示的成绩只有名次和学号,连姓名都没有,很多人都觉得自己的成绩不可能排得这么靠后,官方也没有解释,以前秦兽兵任上的时候,成绩公示很详细,每一门的成绩,加权平均分,都挺透明的,现在这样搞得人很难信服。”
“这个我到时候去问问。”
“嗯,更恼火的是,在发给我们的研究生手册上,明明说的是90%的奖学金名额,我们都以为是按总人数为基数的90%,结果却是入围之后的90%,研究生手册上明明说的是一、二、三等奖按35%、25%、30%的比例分配,也变成了35%、20%、35%。”
“应该不会这个样子哦,学校虽然欠了几十亿,也不至于要从这点小钱头凑起来吧,可能是你们没弄清楚吧,改天我去研究生院问问。这个事情就先这样,以后每个月的工资我们就按刚才说的处理,我每个月和一个工作日给你们每人发600,剩下400就由学校统一发,大家不要说去。”
一帮人在一起,要是没人打开这个话闸子,就可能一直闷下去,而一旦有人打开了它,大家就不会那么局促了。这个话闸子被李西东打开之后,所有人的话都开始多起来。然而,当问起对实验室管理的意见的时候,所有人都突然沉默了下来,连李西东都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吃东西。我想,这个问题肯定有点严重了,刚才在教研室的时候,从李西东的行为就看得出来,这小伙子对E博有意见。“没的事,有啥子大家尽管说,说白了,我才是你们的老板,你们的任何材料,最后签字的都是我,教研室其它人与你们只是师兄弟的关系,如果他管理的方式方法不对,说出来才好改进,也可以换一个人来管理,你们可以自己推荐,而且以后我每天也会去教研室转转。”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倒是把我给怔住了,“本来今天只是想找大家开个短会,说一下助学金的事,看来,大家都实验室的管理存在一些意见,今天我也发现了,E博打电话很大声,严重干扰了你们写程序,毕竟写程序是一件很耗精力的事情,这点我会给他提出来,让他注意到点。既然你们不说,那我就问些其它的吧,项目方面,每个人都有事情做吧?”和我一桌的人都点了点头,还是没有人开腔,我就只好把李西东叫出来,让他介绍下每个人项目方面的情况,具体做什么,做得怎么样了。
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鄙人团队的光荣传统是只签工程性的大项目,对得起自己的招牌也对得起学生的未来,然而,这两年,在E博的光荣带领下,团队正在朝着一个阴暗的方向发展,为E博的光明前途滋润沃土。十个研二学生,六个在整论文和专利,另外四个虽然现在在整系统,但在不远的将来,还是要投入到paper中去,这样子以后学生靠什么去找工作。而且这论文和专利还没有实验基础,只靠搜集paper提取精华加以修饰,忽悠国企赚点钱还可以,但是这样咋个对得起学生交给我的几年光阴?其实这怪不得别人,只怪自己心思全部钻进了虚无的仕途上,弃学生的前途与团队的招牌于不顾,奋斗了十几年,终于攀上了处长的座位,却糟蹋了几届学生的美好光阴。
“这个是我的错,以后的项目都由我亲自过问,教研室的风气要改改,管理者还是需要以德服人,老师嘛要有自己的师德。大家还有其它啥子看法,尽管说,不要怕,我给你们扎起。”
还是李西东嘴快,“八月份的工资只发了300。”
“咋个是300呢,研一暑期就算是进入项目组了嘛,就算分担的任务少一点,也该发七八百嘛。”
“E博说还没有进入项目组,没有做啥子事情就只发那么多,按劳分配。”
“这......”
“而且车费也没有补给我们。”这次说话的不是李西东,是另外一个男生。
“啥子车费?”
“校车费,实验室还在本部的时候,E博要我们每天从新校区跑到本部去,来回就是八块钱,本来刚开始的时候说要给我们租房子,结果却没有下文。”
“就是,我天天早饭都没有吃,就为了省点钱出来坐校车。”
“对头,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也不好意思问到家头再要生活费,但是现在只领到八月份以前的工资,而且只有那么300块钱,搬过来之前还要花200多来坐校车。”
“最恼火的是暑假的时候,校车调整了时间,每天只有一趟,上午10点从新校区出发,下午4点从本部回来,过去也只有4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还是过去听他打电话。”
“这个,怎么说呢,你们也要理解一下E博,他也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的,出去谈项目,要请吃饭喝酒,档次还不能太低,来回机票,开支也挺大的,能省点就省点,这么大一个实验室要运行,还是需要点本钱的。以后,你们放心,我悔过自新,以后的项目还是我来带。这样子你们以后才好找工作。”
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老二正在洗澡,卫生间里传出她动人的歌声,看来她今天心情很好。电脑开着,去飞扬和铁血逛了一圈。老二出来的时候,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用很嗲的声音问我:“老公,我们真的要买房子了?你答应了?”
114个月以来,老二跟我说话不是不冷不热就是暴风骤雨,突然之间这么嗲真让人受不了。“对啊,你看着合适的就买,不用征求我的意见,买期房新房二手房随便你,买大买小也随便你,只要不买车就行。”
“老公在看什么呢?”
我的右肩膀随之一沉,右脸颊传来一个温热的吻,湿漉漉的头发在我脖子上抚来抚去,水珠顺着脖子一路经过胸膛直到肚脐,我不禁打一个哆嗦。“还不搞快点把衣服弄来穿起,一会儿又遭冷到了。”
总觉得这十几年来,愧欠了她许多,女人就喜欢安定,在她最美丽的时候,却跟着我四处飘泊,年年搬家,到了人老珠黄的时候才安定下来,而且这个不安定的因素还不是钱,是她老公的性格。以后还是得对她好一点。
内网研究生讨论区已经变成了关于奖学金和助学金的声讨区,很多人都抱怨再不发钱就要扛不下去了,的确,这么大一个学校,却一点风度也没有,一个学生平均起来不就一两千块钱吗,存几个月也存不了多少利息。在这个学校呆了十几年了,发现它的气质每况愈下,对学生的投入甚至比不上校园里的花花草草,一棵银杏要五六万倒是甩得大方,一买就是一个亿,而对于学生,几千块钱还抠得那么紧。也有自称内部人士的人,说奖学金要年底才发得下来,因为学校存的是定期,更有人以研究生院的名义声称学校由于负债太多将在2012年停止招生,正在申请破产保护,所以发不下来钱。当然更多的还是骂财务处的人都是吃屎的,办事效率太低。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召集所有人开了一个会,烧了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这把火烧得很温柔,毕竟是初来乍道,还是得悠着点,只是让各个人汇报一下近期的工作,好部署下一阶段的任务。副处长是一个四十左右的女人,她有着蓬松的卷发,眉毛画得如细小分明的柳叶,戴金丝大眼镜,深褐色的风衣,房间里面飘荡着空调的糊味和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让人昏昏欲睡。我讲话的时候,她一直瞪着眼睛看着我,让我感觉惶惶不可终日,米亚小姐正把玩着红色的手机,艳丽的衣服把她的脸衬托得更加红润迷人,二十几个人中,除了司机小王,竟然全是女人,女人之中,除了人近四十仍然妖娆的副处长和五十左右但穿着时尚的清洁工阿姨之外,竟然全是青春靓丽的美女,有的看起来甚至只有二十出头,考公务员也没见过这么年轻的。
让我大感意外的是,奖学金和助学金居然真的是米亚小姐负责报银行的,本来想,新官上任得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不然以后唬不了这二十几号人,但看着楚楚动人的米亚小姐,心又由不得软了下来,只是一笔带过的批评了一下,让她和副处长各写个几百字的检讨,给学生解释一下。因为财务处除缴费之外的所有业务办事效率都极为低下,作为负责人,副处长的确应该给出一种合理的解释。就在我小心翼翼的批评米亚的时候,副处长朝我眨了好几次眼睛,我想,朝我挤眉弄眼就不批评了啊,别急,一会儿就轮到你啦。
会后,我坐在电脑前看E博发过来的项目申报书,北京一个公司想和教研室合作,联合申请一个863项目,总金额高达1000万。副处长从饮水机那儿接了杯开水回来的时候在我身上站了一会儿,好像想给我说点什么,见我一直盯着屏幕,也就什么都没有,捧着茶杯回自己位子去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副处长把检讨交过来了,并且真诚的向我道了歉,说以后要加以改进,提高办事效率,加大监督力度。我也安慰了一下她,打脸之后,还是得适当安抚一下的,我说,你也不容易了,管这么多的人,而且个个都如花似玉的,账务处事情也多,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她和我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小,但她离我很近,浓烈的香水味几乎要把我熏晕过去,我只能勉强听清她的话,只是我发现,她给我说话的时候,许多双眼睛都望着我们。
4点50的时候,米亚开始收拾皮包准备下班了,我向她点了一下头,示意问她检讨写好没有,她好像没有看见,于是我起身向她走去,在我起身的时候,副处长又朝我眨了下眼睛,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或许她有眼疾,朝谁都是挤眉弄眼的也不一定,反正我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她是在调戏我。米亚已经提了包站了起来,从身后的挂架上取下风衣穿上,然后再围上围巾,我给她说让她明天早上把检讨交上来,她嗯了一声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走了。
副处长的检讨书大致上和那天晚上李西东说的差不多,各个导师先汇总到学院,学院汇总到研究生院,研究生院汇总到财务处,流程复杂程序繁多,而且也无法精解,各个环节都存在拖延,然后就是银行业务的限制之类云云。这让我想像出了一只大虫子,它有庞大的身体,行动起来相当不方便,首先得把肚子伸长了,然后把脑袋搁在地上,才能移动脖子下面的一个关节,每移动一个关节就累得气喘吁吁,每走一步,都得用尽全身力气,累得满头大汗。学校就是么个庞然大物,当初决定从政的时候,就一直在纠结该依靠老板的关系走学院路线,还是靠自己争取走研究生院这条路。老板当然是希望我走学院,毕竟学院里面的大部分大佬都和教研室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也得给老板面子,出来的时候混个主任当还是没问题的,但我却选择了走研究生院,然后跳到学生处,现在到了财务处终于混上了一个正职,而那些曾经要给我面子的“远房亲戚”们却不在学院那个泥潭里挣扎着。事实证明我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小小一个计院,光副院长就有五个,院长和书记正当风华正茂之时,学院上上下下行政人员过百,要修成正果恐怕要等到地老天荒。混到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十把副校长的椅子,估计还没给我留得有位子,再说我既不是言必称“我党”的本土派,也不是言必称“米帝”的海归派,而是一半学术一半行政的中间派,很难在这界限分明的两派里混个领导帽子的。
下班的时候,遇到了老T,这家伙最近好像挺忙的,经常都看到他在主楼和学生活动中心穿梭,见了也不敢叫他,怕扰了他的正事,虽然和他还有山寨大哥都挺熟的,十几年的老伙计了,但对于他们究竟是什么职位倒是没有在意过,要不是那天去了学生处,恐怕我永远不会知道接我班的竟然就是山寨大哥。老T很古板,经常说话都是谦虚得很,他说他连个科长都没混上,多半只是虚晃一枪,看他这么忙,多半和山寨大哥一样,是个副处。经常照面,却难得有机会聚聚,既然碰到了一起,就打了个电话把山寨大哥也叫了出来,去外面坐坐。
女人在一起多聊得是衣服房子偷菜,男人分几种,有些扎在一起不是聊股票就是吹女人,当然也有巨牛的学术派,哪怕是隔着一个蹲位拉屎都要讨论一下Erlang,我们三个文绉绉的人坐一起当然就避不开文绉绉的事情,我就说起学生处的那帮女人送给我的一套海明威全集,山寨大哥谈话间总离不了他那神圣的猫父,老T一般都不怎么发话,只是在末了的时候,推荐一些近期看过的好看的书,他推荐的书都挺不错的,让人学到很多东西。后来聊到工作方面的事,我就给吹财务处那摊烟花般的女人,他们俩听得津津有味的,身在万花丛中,我却没有半点幸福的感觉,我总感觉这帮女人不是很好应付,死板妖娆的副处长,冷若冰霜的米亚,而且我估计这小妮子可能来头不小。谈到这臃肿的行政机构,山姆大叔的外侄话就多起来了,山寨大哥言谈之中不乏骄傲之形,虽然比不上米帝,但作为米帝的近亲,政治很开明,行政效率很高,管理很人性化,压力小收入高。“米帝”派就爱打“我党”派的脸,尤其是这种山姆的表亲,也都快成米帝般的民主人士了。
上午正无聊的时候,接到老二的电话,手机声音很大,接个电话全办公室的人都能听见内容,所以跑出去在楼梯上接的电话。老二的声音很兴奋:“老公,我刚才看了套房子,很安逸,你说要不要买到呢?”
“你自己看到办嘛,要买就买一个你满意的。”
“我不晓得,但是很便宜,房东急着用钱,才6000一平米,装修还不错的。”
“钱倒是无所谓,关键是你满意就行。临街不嘛,吵不吵?”
“对中放庭,挺安静的,透过窗户就能看到花园和假山。”
“好大喃?”
“60多平米。”
“小了不?来个人都不方便。”
“就我们两个人,还是可以了,过年过节都是回家去,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人来。”
“我倒是觉得小了点,要不买个大点的,以后生娃儿都没地方放。”
“到时候再说吧,先买套小的,过几年房价涨起来了,再卖掉了行嘛。”、
“要不买个新的吧,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不远新开了几个楼盘,位置不错的,都是有名的开发商。”
“不要那种,我要现成的,可以早点搬进去的,早点住自己的房子多安逸。”
“那要的嘛,你就买到嘛,工行的卡已经给你了,你就自己去取钱。”
其实女人挺容易满足的,给点小礼物就欢天喜地的,十几年了,老二已经很久没有笑逐颜开了,混个处长不容易,做个好人更不容易,顾此失彼。回去的时候,米亚的检讨书已经放在桌上,字迹挺工整的,只是内容不敢恭维。全文如下:
尊敬的古处长:
您刚上任两天,对账务处工作的流程可能还不太了解,也就不明白在财务处工作的难处。助学金和奖学金的表都是一式四份,每份需要盖三个不同的章,每个章都有严格的顺序和位置要求,全校有三个年级,1.6万研究生,您老算一算,一个月光助学金就得盖4.8万个章,这得消耗20盒印泥,磨掉数亿个细胞,消耗150毫升指甲油,30克唇膏,5支眉笔,10支眼霜,100毫升法兰西香水,1个LV包,35升汽油,1桶葵花菜籽油。这段时间由于奖学金和助学金的工作积累在一起,任务较重,还得检查表中内容是否是按要求填写的,如果有错还得返回学院,更改后汇总回来,一来二去,两三个月就没了。您老也要体谅我们的难处,愿您有一个愉快的周末。
检讨人 米 亚
领导意见 同 意
领导签字 王守一
2009年11月13日
学校的形式还真多,发几百块钱都得盖几个戳戳,虽说如此,4.8万个章也着实夸张了点,前面所说的20盒印泥到是无可厚非,但后面那唇膏香水之类的就纯属无稽之谈了,这分明就是和我扛上了嘛,不给她点颜色看看,以后还怎么唬得了别人?好歹咱也算半个领导嘛。让人想不明白的是,这样一份荒唐的检讨书,居然还有王领导的签字。估计王领导也是太忙了,签字签习惯了,送过去的文件看都不看就直接写上同意二字,这说明王领导对秘书的能力表示充分的信任。
站起来的时候,我怒气冲天,下决心要收拾这小妮子,方能杀鸡儆猴,副处长的眼疾又犯了,使劲眨个不停,妈的,有屁就放嘛,眨巴个眼睛干嘛。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没底气了,既然王领导都签字同意了,我犯得着去趟这趟浑水么,搞不好狐狸没打成,反惹一身骚。我思量着该怎样掩饰这尴尬的处境,小停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拿了茶杯去接水。整个过程中,副处长和米亚还有好多人都一直看着我,不同的是,副处长一直眨巴着眼睛,而米亚一直是面无表情。真不知道这个老女人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究竟是要帮我呢,还是要骟动我。看来我得打听打听,前任处长是怎么走的。
这几天心里憋得慌,人不能闲着,一闲着就管不住自己的嘴,话多了就会惹麻烦,火气就会将上蹿,于是给老T发了条短信,让他中午去食堂的时候等我一起去。
下班的时候,在喷泉那儿等老T的时候碰到了山姆大叔的表亲,帅帅的山寨大哥,原来老T把他也给叫上了。老T出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外面吃黑笋鸡。
我说:“你们知不知道上任的财务处长是哪个,咋个走了的呢,升了,还是跑了?”
山寨大哥说不知道,关他鸟事。
老T倒是知道得蛮多的,他说:“以前那个处长好像也是你们计院出来的,叫什么不知道,反正是得罪了什么人,就被加上了一系列的罪名,然后就跳到C大当了个院长,貌似现在还成了个学术带头人。”
“我操,财务处会得罪什么人,难不成他捏着了什么人的把柄?扣着钱不发?”
“这就不晓得了。”
“你怎么知道的啊?”
“你以为我还在研究生院哇?我早就调到人事处了,好像上次那个处长说话很冲,脾气了暴躁,很容易得罪人,所以他走了之后,上面的人想找一个温和点的,口碑好点的人来作这个处长,于是就是你啦。”
“制度问题,在高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国家最大的老板是人民,人民就是股东,即使是总统,也只是人民请来的董事长而已,犯了错误照样要引咎辞职,不像学校些鸟人,坐在一个位子上就跟个王八一样,要在那儿呆一辈子。”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出来混,还是低调点,方才符合中庸之道。”
“扯淡,这个学校,这个社会,就是缺乏自由之气,很多人都畏惧权力而不敢维护自己的利益,人人生而平等,凭什么为老板请来的员工比老板领的钱还多?公务员是个啥子嘛,说白了就是人民请的合同工,却他妈的骑在人民头上,吃着人民上贡的皇粮,当起大佬爷们儿来了,当官的个个腐败无能,还找得出几个两袖轻风的人?你看学校那些个领导,哪个的肚子不比那孕妇的大?这样子的人,在高丽,扫地都不要,哪怕贪污一块钱,都该下课。老子早看不惯学校的风气了,早晚有天甩手走人,去当个IT民工都要的。当初就不该海归的,妈的,在外面多好,找个月薪1w美元的工作很容易的,生活也很滋润的,压力又小。回来压力又大,不从学生那儿榨取点儿,房子都买不起一个,还要天天看领导的脸色。”
“米帝”派就是愤,从来不给“我党”派留情面,一定要打得鼻青脸肿才过瘾,幸好老T从来不给他计较,任凭他怎么说,都不搭他的口。不过老T也给我提了个醒,做人还是低调点,庸庸碌碌的过下去就行了,所以我决定下午回去之后,安抚一下副处长和米亚的情绪,关怀一下各人的工作。
我捧了杯茶,特意转着椅子,转到副处长旁边,找个话题聊起来,“李姐的头发不错啊,哪里烫的啊,改天我也叫屋头那个去烫一个。”副处长笑了笑,低低的说了一大摊话,我一句也没记住,因为我已经被她身上惨烈的香水味熏得眼冒金星了。当了几年小官儿,官腔早已经打得炉火纯青,拍马屁却没学会几句,尤其是要拍下级的马屁,随意说了几句之后就端起茶杯,拖着椅子回座位去了。
休息了一会儿,逛了会儿内网,就开始逐个慰问,问问近期的工作,问问有没有什么困难,然后鼓励她们好好干,加油。时间还是过得挺快的,只剩最后一个人的时候,都快要下班了,之所以把米亚留在最后谈,就是想多聊些,好放下面子拉近点关系。
桌子上放着一面翻开的小镜子,米亚正对着它描眼线,这是我最近距离的接触她,她的脸轮廓很好,我尤其喜欢她微微掘起的嘴唇,淡淡的抹了点唇膏,红得恰到好处,让人忍不住想上去亲一小口,不像副处长,她口红抹得像是嘴唇破裂流出来的血。我轻轻地咳了一下,米亚才放下手中的眉笔抬起头来。
“米亚,嗯,刚来几天,的确对大家的工作流程不太了解,感谢你提醒。另外,目前工作上还有没有什么困难,有困难的话,我去反应一下看能不能增派一个人来给你减轻点工作压力。”
“不用了,没的啥子困难。”
“那也好,你看能不能先把九月份的补助尽快点发下去,奖学金的事情先放一边,很多人反应已经很久没有领到补助,温饱都成问题了。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喃,也没的事。”
“我尽力嘛。”
“好。”
许多天后的一个下午,在楼梯上打电话的时候,碰到了正要下楼的王领导,厚重的眼镜架在鼻梁上,让他的鼻子显得更加扁平,我赶紧挂了电话,毕恭毕敬地跟他打招呼。王领导理了理黑色的西服,和我说话的时候,他的左手一直插在腰上,没扣钮扣的西服往一边张着,羊毛衫紧紧地包裹着他的啤酒肚。他说:“前几天张领导给我说,刘领导的小妹儿买了套房子,贷了五年的款,每个月要付一万多的按揭,这样一来就不能买正宗的法国香水,刘领导对劣质香水很是过敏,这个,你看能不能......”
“刘领导的小妹儿是?”
“你还不知道啊?也难怪,你到财务处也快一个月了吧?”
“差不多吧,有几个星期了。”
“刘领导的小妹儿就是你们财务处的罗莉,这小姑娘挺能干的,你回头看一下能不能给她一级工资啊。”
“好,我回去看看。”
“那这事小古你就多看着点儿了。”
“当然,应该的。”
然而,我发觉,这个罗莉的工资已经比我都还高一个级别,再提的话估计都赶得上厅级干部了,然而毕竟是王领导的委托,那就得想办法解决,所以,在这个月的绩效上,我给她加了52条绩效,报了比工资高一倍的奖金。谈到奖金,就让我想起前段时间李西东说的事情,于是给王领导发了封邮件,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王领导的回复迅速而简单,“学校制定的条条款款是让学生执行的,不是让校方执行的,校方保留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情况下对任何条款进行任何变动,学生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对任何条款履行自己的职责,不得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情况下对校方设定的任何条款提出任何质疑。”看来这件事情我还是不要再过问为好,免得惹火烧身。
眼看12月就要来了,我打过电话问了李西东,他说9月份的补助还是没有发下来,这下我可有点挂不住了,但本着低调做事的原则,我还是心平气和的过问一下米亚小姐。
她说:“生命学院的单子还没有交过来,所以现在还没有给中国银行报过去。”
可是我明明看见她的包包下面压得一摞文件的右上角明明就是盖着生命学院的章,“那要不要我打个电话催催那边赶快交过来。”
米亚抬起头来,白了我一眼,“不用了,您去忙您的事吧,这些小事就不劳驾您了。”
“你那个包下面不是生命学院的单子么?”
她并没有要转头看一眼的意思,“那就是计院还没报过来吧。”
“怎么可能呢,我就是计院的人,计院的早就应该报过来了才对。”
米亚抬起头来,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地退却了两步。然而,她只是重又低下头去,在桌上支起一面小镜子,拿出一支唇膏,蹶起薄薄的嘴唇抹起了唇膏。
“如果安心要做事情,就不会有那么多理由”,本来这句话是我自己嘀咕的,没想到被米亚听到了。她把唇膏往桌上一拍,眼睛瞪着我,“如果大家办事效率都像你想的那么高,要那么多人来干嘛,全国三分之一的人都要下岗,学校那么多闲人,好歹也要给人家留口饭吃噻!按你说的,助学金我是一个星期就可以搞定,那剩下的三个星期老子做啥子?财务处那么多三姑六婆,你咋个专门盯到我嘛?老子招惹你了吗?你哪个眼睛看我不顺眼嘛,天天都只晓得催,那个捶子钱上头存的三个月的定期,就他妈只剩几天了,你硬是等不得吗?学生领不到钱关你鸟事啊?”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米亚拧起包,衣服都没有拿,摔门就走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人会有如此大的火气,而且还是这样一个柔弱娇小的漂亮女人,而且还是对自己的上级。我也没有心情坐下去了,喝了口水,就回家了。
第二天,米亚的位置上换了一个人,12月初的时候,助学金已经发了下去,我也履行了我的承诺,1号去教研室给研二的学生每人发了六百的现金,然后填了12月份400块补助的单子,顺便把E博叫出去批了一顿,但还是让他继续负责教研室的常规事务,只是我每天中午和下午下班的时候都会去转上一圈。
我本以为米亚离开了学校,直到某一天,我在过道上碰到了她,本来想给她道个歉,然而,她仿佛没有要听我废话的意思,扭过头就走了过去。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直到许多天后,我收到一张教务处开过来的一张重大教学事故传单,上面说我给本科生开的一节课迟到了15分钟,属于重大教学事故,可是我明明就没有开设有本科的课程,我打电话到教务处,那边的人说是一门叫做《分布式操作系统设计》的选修课,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正要在电话里面解释,那边的人却说他作不了主,领导出差了,要我改天再联系。第二天,我接到了另外一张传单,关于此次教学事故的处理,全校通报批评,扣除半年奖金,两年内不得开设本科课程。后来几天,单子一张张地传到我手里,有关于论文调查的单子,有人对我硕士期间的毕业论文提出质疑,认为涉嫌剽窃某某大学某某某学者的成果;有关于自然基金账务调查通知,有人举报我将自然基金挪作他用。每一张单子上面都有两个硕大的字“同意”,下面是王领导飘逸的签名。
在我辞职的那天,奖学金发放了出去,第二天,骗子科技大学网站主页上帖出了三篇报道,一篇是关于人事调动的,一篇是关于原财务处处长古捣正挪用学生奖学金炒房被套的处理公告,另外一篇是关于计算机学院古捣正教授学术造假及违章挪用自然基金的调查报告。
新房布置得很温馨,然而,我们不得不收拾行装,把刚刚搬进屋的新家具,连同这套还不熟悉的房子一起卖出去。
这一年我三十五岁,我以为我还年轻,什么都可以不懂,然而,望着茫茫的前程,背井离乡,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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