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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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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1^#

发表于 2010-2-4 10:02:1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他在唱那首歌，嗓子已经嘶哑，但仍然吼出来，像要气绝似的。
黑暗弥漫过来，浸湿了我的眼睛。
一年前，他死于车祸。

“小姐，吸管在这里。”
我冲他笑笑，朝空座走去。
已经习惯不那么小心翼翼的生活方式，在他死去以后。
麦当劳依然一派温暖的气息，街上落过薄雪，湿一片，干一片。
这是午夜，24小时营业的餐厅，客人零落。只有两三位服务员。

我凝视玻璃窗上映着的自己的影子。良久。
“这儿有人吗？”先看到一双至纯至澈的眼睛——等过了几个月，我指着他的眼睛说：“这眼睛我一看就知道你几岁。”是的，当时他就坐到我身边，吃一包大薯条，一根根用大拇指和小指捏着，拎到半空，仰着脖，吃得像只鱼似的。
我不禁笑了。
可是身边空空如也，空调在天花板突突吹着暖风。
解下围巾后的头颈忽然接受了这阵暖风，痒嗖嗖的。像他的手指。

“这首歌要送给罗宋汤小姐，因为她总爱喝罗宋汤。”酒吧里的客人都纷纷鼓起掌。
我看着台上的他，只是笑，头发遮住的脸颊微微发烫。
初中以后，就学会烹饪了，而且就喜欢罗宋汤。
他生日那天，我去了，还有几个朋友。我们都聊起相识过程，当然，没人相信我们是在麦当劳结识。在手掌心上写了电话，可是我洗澡时不小心……幸亏他记得。
等他端来自己做的一大堆食物，我怔住了。“罗宋汤！”
“怎么，你认识？”开玩笑的口吻。
边上的人已经在大赞好喝，他弯起嘴角，然后用勺子挖了一勺汤，吹了吹，送到我唇边。
这下轮到我看着他。两个人噗哧都笑起来。

墙上是拖着尾巴的电吉它，有U2和艾尔维斯的海报，架上好几排都是CD，有个黑色的键盘器。靠床一面的墙上挂着一圈帽子，组成心形的模样。
“你喜欢集帽子？”第一次走进卧室，我就被这样的摆设吸引了。
“朋友送的，上台时戴的。”
他一头蓬乱的头发，不戴帽子时更可爱。
“咦？”我看到桌上放了瓶洋酒，“你还喝这个？”档次还挺高，XO！
“想不想尝一尝？”他拔开瓶盖，递给我。
闻了闻，酒气冲鼻。我摇摇头。
“你不觉得沉醉的时候，人容易疯狂？”
他将键盘器打开，“我让你听刚写的一首曲子。”
“有歌词吗？”
“没呢，正找人写。”
“我可以，我是说我想写。”
他把我整个拥入怀中，鼻子和脸都贴在他衣服上，差点透不过气来。
我们随着音乐摇摆着身体。他开始低下头，呼吸喷到我脸上，跟着是他的轻软的嘴唇，还有湿漉漉的舌尖。

“如果我们的爱超过一瓶XO的时间，我就娶你！”这是他说的。
我上网查了，说一瓶XO的蕴藏期至少在八年以上。八年！我不禁吸了口冷气，他明摆着耍我。
而且——
XO还有着“Hug and kisses/love and kisses（拥抱并接吻/爱意与接吻）”的含义。
我不知他晓不晓得，没说。
但是后来我也接过那瓶酒灌上一口，醉意迷蒙的和他接吻。

舞台上的他，戴一顶线织的圣诞帽，唱改编后的《Silient Night》。
好景不长。我是说我在计算时间，那个八年，对我们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遇到与他爱过的女孩。在同一个酒吧，涂着很浓的眼影，身材**，手上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
“那些帽子是我送的，过节都会送，还有生日。是不是他舍不得扔？”
“不，他已经不戴了……”可是为什么挂着，是祭奠什么吗？
“我也是歌手，对他很了解。他很专一……”
后来她告诉我，她是正规音乐学院毕业，在朋友一家刚开的酒吧驻唱，唱蓝调爵士外文歌，然后认识他。因为要组乐队，便让他弹键盘。她朋友不多，喜欢独来独往，每晚他就送她回家，终于有一天两人就发展成那种关系了。那晚，她永远也忘不了，稚拙的他望着赤裸的她不知如何下手。次日临走时她送了顶红色的线帽给他。第二天演出，他就戴着。
“我得走了，”她看腕表，“我的老外朋友等我去教堂。”说着把手头的香烟揿灭在烟灰缸里，朝我挥了下手。刚走几步，又返回来，像是忘了什么。
“我想念跟他在一起时的生活，你要小心我可能随时抢回来。”

他死的时候，车里还有人，就是她。
车子从酒吧出来，喝得烂醉的两个人朝着一棵路边的老树冲去。她受了重伤，一直没有清醒过来，听说是脑子撞坏了，救活了也只能是植物人。
在葬礼上，我没有哭。本来我不想参加，但是他们一定只会放那些帽子，而忘了他喜欢XO。

“小姐，玻璃是烧不化的。”火葬场的师傅把酒瓶还给我，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抱着酒瓶，两眼迷蒙。
酒是只能在坟前祭奠的，不能跟着死者。
他父母没有过来安慰我，反倒觉得我精神可能出了问题，在和亲友窃窃私语。
两个人私密的感情，有时候在他人眼里真的微不足道，在人前表露太多伤感，别人只会觉得做作。而且，也许他们更同情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她吧。
一年过了，可是我还没有复苏过来。酒瓶子堆在地上，不，我很少喝酒，我只是倒空了酒，收集瓶子。
认识才一年半，不过一瓶酒的四分之一。
“你是个傻瓜，不是说八年么，连这个时间都等不到，还说要跟我长相厮守，骗人。”
农历三月初四是他祭日。天气已经很热，我孤身去墓园，从山脚门口进去，拾阶而上，脚边一直跟随着一条白色泛黄的小狗，我不晓得它从哪儿来，不时蹲下身，去抚一抚它身上的毛。
墓园里有另外一些人，天气很好，有人竟拿着录音机，播放着一首印第安的舞曲，空气里似乎飘着松香的气味。
他的墓碑上，蛋清色的相片微微泛着绿光，竟使他的脸隔着好多风尘，我用指尖拂了拂，以为真的是尘灰。
小狗冲上来舔我的指尖，粉红色的舌头发出唾液粘湿的响声。
我拿出白色的小酒盅，一字排开两个，注上XO，将他的倒满，我的则浅浅小半杯。端起来，辛辣的味道一下子从口腔直冲鼻腔，把眼泪也差点逼出来。
咦？那只小狗竟然又去舔那只酒盅，我和手去抓住它的身体，一触到皮肉包裹的肋骨时，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我的心肺间涌出来。
在床上抚着他的胸骨和肋骨时，我的指尖总是将他的肋骨当琴弦，轻轻拂过去，又拂过来。
忽然之间，我的手停在那儿。小狗将酒盅里的酒舔得精光，它舔了舔舌头，满足的摇了摇尾巴，而后朝墓碑后面一摇一摆的走去。
我盯着它的尾巴，像得到某种指示，它的尾巴像一根手指，召唤着我。
我错愕地愣在那儿，它停下脚步，回头看我一眼。
于是，我站起身来，两腿一时麻木，竟踉跄几步，跟了上去。

我颓废了一年有余，心情糟得像被施了魔咒，每当我大声在心里告诉自己要重新开始、快乐生活的时候，脑子里就浮出他的脸来。
我想知道答案，他到底爱不爱我？
如果爱，他怎么会和她在一起？如果不爱，他又为何许下XO般的承诺？
八年，我不知道八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是否已嫁作人妇，一脸松驰，膝下绕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娃娃？
小狗走走停停，不时停在那儿等我跟上。我爬上一个小土坡，累得气喘吁吁，解开围在脖子上的纱巾。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我弯着腰，双后撑在弯曲的膝盖上，盯着小狗。它开始缓缓地走向前去，尾巴微微翘起，左右摇晃起来。
我刚直起身来，一阵风来，将手里的纱巾吹走了。
我没有追，愣在那儿看着它以优雅的身姿翩翩起舞，最后，它挂在一棵松柏的枝杈上。
小狗“汪汪”的叫了几声，从远处竟然传来一波波的回声。
我走向那棵松柏，竟然发现纱巾的覆盖下面有一样什么东西。拣起一根枯枝，挑开来，那是——一顶白色泛黄的线帽。
我猛然想起，这是我送他的礼物。
怎么会在这儿？
我差点窒息，树上有什么响动，抬头一看，一个掩在枝杈间灵活奔跑的身影，是那只小白狗，只一瞬间，便不见了。
正诧异这是否神灵的指示时，我发现了更为吃惊的奇迹。
在我站的角度，放眼望去，田野上一片柠檬黄的油菜花，在阳光下竟镶上了一层金边，我一时感觉晃眼，像一个巨大的眩晕逼近了我。我靠在树身上，放松身体上的疲劳。我坐下来，眼睛里泛出泪花。
这是一年多来，第一次，我感觉到震撼。整个胸腔像燃放着鞭炮，心却揪得很紧，很紧。
后来，我戴上那顶帽子，靠在树上睡着了。
我看见他向我一步步走来，脸上带着一个惝恍的笑，一只手上抓着XO的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