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杆鸟铳

周登

　　
??猎枪，在湖南好像被称为“鸟铳”，不过也有可能鸟铳只是猎枪中的一种，专门用来打鸟的，不管怎样，老李的那杆枪肯定就是鸟铳，因为他只打过鸟。
??老李在长沙一个国营工厂上班，凭着一颗红心和一手好字，混了个轻闲的差事——纪检办副主任。国营单位的工作作风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一般8：30上班，喝茶、看报、扯谈、上网（老李那会办公室还不兴什么无纸化办公，因此没有电脑），一晃到了中午，吃饭，回来一觉睡到3、4点，收拾收拾东西，然后下班。老李的工作更加舒服，也就是说有事就去一下，没事的时候可以来个欧洲五国游。当然老李那会人民生活水平还不高，出国旅游那是想都不能想的，于是他有了一个业余爱好，那就是打猎。
??打猎的地方也不远，离长沙大概1个多小时的车程，那个地方叫做高家坊，有几处大山。据说解放前还曾经有老虎出没，但后来逐渐只剩下了一些野禽。老李选择这个地点打猎主要是因为他老家在这，有一个亲弟弟和一些支系远亲。我父亲和老李是患难之交，据说年轻时一起在东北挖煤来着，所以从我记事起，就经常跟着我爸去老李老家玩。不过老李打猎一般不让人跟着的，他说怕把猎物吓跑，不管我怎么哀求他都是不肯，只带他自己的宝贝儿子和那三条猎犬。老李的宝贝儿子小李比我大很多，当时我就7、8岁，而他已经到读高中的年纪了。小李是个狠角色，当过兵，复员以后就几乎以打架为生，而且是那种为哥们命都可以不要的那种，所以他的双臂非常恐怖，都是缝针后留下的疤痕，天真纯洁的我每次看到都心跳不止。而且最关键的是，小李不是老李的亲生儿子，据说是老李捡来的，因为老李没有生育能力。
??下面再介绍一下老李的三条猎犬，我记得这三条狗都很小，当然是成年狗，我一直以为猎犬应该都是高大威猛的那种，所以在我看来老李这三条狗倒更适合作宠物。不过老李当时是这样解释的“是不是好猎狗，大小并不重要，关键是要看耳朵，如果两只耳朵竖的笔直的，那就是好猎犬，绝对没跑！你们可别小看我这三个小家伙，就是豹子来了它们也会‘飕飕’的往前冲。”对于狗，我跟我爸都是外行，既然老李如此言之凿凿，我们也只能相信了。
??来说说老李打猎的情况吧，前面交代了，我是一次都没跟着去过，不过每次老李打到的猎物倒是不少，记得小时候见他拿回来最多的就是斑鸠，用油炸着吃，又香又脆，满嘴流油，真是人间美味。只可惜吃的时候得小心，一只斑鸠身上往往有3－5颗子弹，大小就跟胡椒粒差不多，不过是黑色的钢丸。除了斑鸠以外还有野鸡、竹鸡（好像叫这个，不知道跟野鸡是不是一回事）等等，按理说应该还有野兔，但我好像没见他打到过。印象中他最郁闷的一次就是没打到一只野味，只好在回来的路上打了几只麻雀。仍然是油炸，但比斑鸠难吃多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肉少子弹多，咬一口麻雀要吐好久的子弹，搞的跟吃瓜子似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老李打猎越来越吃力了，身子骨不行，走不了那么远的山路，视力也有所退步，所以猎物也是逐渐减少；不过与此相对应的是，小李的技术越来越好，慢慢的就成为了打猎的主力。于是小李越来越趾高气昂，每次打猎归来都要数落他老爹一番：“嘿嘿，我老子是不中用了，你看一共三只野鸡，全是我打的！他就打了一只斑鸠！哇哈哈哈哈……”此时的老李必定是正襟危坐，手拿着筷子悬在半空，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而脸是早羞成了酱紫色。唉，文人的脸皮就是这样薄，虽然老李充其量只能算文学爱好者，但一样也是中国传统文人那臭脾气，别人说不得的，何况是被自己崽伢子嘲笑……而小李此时20出头，虽然已经知道自己不是老李的亲生骨肉，但怎么说也是老李一手抚养大的，要说是故意让老李难堪那未免太牵强，所以我认为还是因为年少轻狂，目中无人，这也是年轻人最容易犯的一个毛病。
??没过多久，老李打猎生涯中最屈辱的一次来临了，只记得那次老李打猎回来时多了一个不认识的农妇，气势汹汹的提着一只母鸡，小李跟在后面笑弯了腰，而老李则铁青着脸，目光呆滞。当时农夫吵吵嚷嚷的，我是一句话没听懂，只是跟着他们一块哈哈大笑。后来我才明白，老李打猎的时候看到一只野鸡二话没说端起鸟铳就“砰”的一枪打过去，结果走上前去才发现那是一只家鸡！然后这只家鸡的主人立马跑过来了，大声责问道“你这老家伙，居然用猎枪打我们家的鸡？！你吃饱了饭没事做吧？！真的是有点宝气！马上赔一只把我！”老李手里又没活的鸡，只好把她带回弟弟家。最后农夫以“这只母鸡一天生一个鸡蛋”为理由从他们家提走了一只活母鸡外加一篮子鸡蛋。
??此后据说每逢亲友相聚就要提起老李的这段屈辱记忆，就算别人不提，他儿子小李也得跳出来当笑料再讲一遍，端的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绘声绘色。老李开始是坐立不安，后来是咬牙切齿，最后有一次当着十多人的面扇了小李一耳光，两天以后那五个指印还清晰可辨。
??从此以后，老李打猎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且即便是回去打猎也绝不带小李一起去；另一方面小李后来也开始忙了，考厨师证开饭馆什么的，确实也无暇去打猎。于是那三条猎犬的下场比较惨——老李弟弟家里比较穷，那段时间正好没肉吃，看老李长时间不来打猎，就把那三条猎狗给做了。结果老李那次回去给气的要死，对他弟弟吼道“狗是我的，只不过放你这里养着，喂狗的钱我年年都给了你，你要是没肉吃，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寄钱给你啊！你……真的是做的出！”但毕竟人心都是肉做的，何况是老李这样的菩萨心肠，狗怎么亲也亲不过手足吧？此事后来不了了之，老李思来想去还是又弄了一条猎狗，这次是条比较大个的，老李叫它虎子。
??事隔不多久，老李在一次打猎中被鸟铳炸瞎了双眼——那天他好不容易看到一只野兔，端起鸟铳一扣扳机，结果没响，原来是火药堵住了，于是老李心急火燎的用铁签去捅，结果火药向后爆炸……然后马上他单位大批员工开始下岗，老李虽然是个干部，但也只是个瞎了眼不中用的干部，于是首当其冲。老李自此后便窝在家里，悲愤交加。
??又过了半年，我和老爸一块去参加老李的追悼会和葬礼，整个过程中小李一滴眼泪都没流，“到底不是亲生的，没感情。”老爸说。
??对了，忘了交代，老李是自杀的，就用那把陪伴了他半辈子的鸟铳，朝自己太阳穴开了一枪。我认为作为一个猎人——尽管是个业余爱好者，最后死在自己枪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老残

不要过早地把角色的环境和身份都交代完了，那样的话很容易让人把下面的事情都猜想出来了，等同于已经看到了火车的轨道，就知道火车往里跑了。

周登

有道理。。。不过动笔时没想过写成小说来着，就是随笔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