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 两则

林伽

慢跑

这天我习惯性地和往常一样把前半段浪费掉了，什么都没做。午夜的车。我像个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的孩子紧张得要命，安顿好行李之后不停地说话，拼命往肚子里灌水。我想我是为了让自己尽量不去关注和痴迷一盏盏经过车窗外的灯。等整个车厢黑掉以后我突然害起怕来，不愿意再继续当前的话题，摸爬滚打着上了架空的床。地下传来的车厢的条顿节奏式颤栗弄得我根本没办法睡着，一小段不安适的梦境之后索性独自坐着，在黑暗中双手握拳干瞪着眼。所幸的是那个梦忘记了。扑面而来的所谓促狭感，真糟糕。但这样的情境幸好在前不久刚刚经历过。圣诞节的中午我拉开旅馆的窗帘，趴在窗台上抽了根烟，看了会下面那个中学操场。七八个小伙子投入得紧张兮兮在篮球场上奔波。啊啊啊那个穿超大号白色跨栏背心的瘦小男孩紧皱眉头我爱死他了。他正聚精会神死死盯防住对方某人，试图把他拦在身后。对面那个小孩直接当他不存在把他像一扇门一样推开了。白背心很沮丧。他太瘦了。他好像突然感到了徒劳，犹豫了一下然后重新在场上慢慢跑动，继续跟防，很明显他心里已经在放弃，但是他不可能抬头也不可能发现我。（应该是教练的）脖子上挂玉石貔貅的秃顶胖子站在球场旁边焦虑地冲他们每一个人喊，放轻松，孩子们，要放轻松。接近敌人，才能战胜敌人。

喷泉

路灯下面就是最后一个可以抵达目的地的车站。少年借着摸香烟的机会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时间应该还……他想。如果到了西直门再换地铁坐到张自忠路，从东口出来。然后，他想不起来该怎么走。
香烟还是需要点燃的。少年一边琢磨着，却把刚点的烟掐灭了。旅程有变，说好碰头的小弟兄临时改变了主意不肯过来，致使他独自滞留在这里四五天，却没有任何事情可做。这趟的损失就不用算了，少年觉得很慌张，在偌大的京城他只好一个接一个地去找愿意见到的朋友来打发时间。
空虚大伯住在通利福尼亚，攒着一大堆的牢骚等他倾听，如果不幸说到那个剧本不定还要谈上多久。面对中年话唠少年有点怕。
梁老师呢，跨年那一天老婆生了个千金，才几天时间，身上的肉像被剐过了一样连啤酒肚都没了。
龟兄联系不上。
少年觉得能想起来的都是和自己一样，胶着在那里不肯有进展的人。除了准备隐匿于人群从此熄灭野心的生活流，剩下的几乎都在云里雾里，浸泡在当王的美梦。生活流和王都是好做的么，要么自知到底俗世不朽，丢开老脸心甘情愿摆一副平凡的脸孔，万一受到点刺激心中偶尔还是不甘倒也能够踏踏实实品尝各种美好，要么就狠下心摈除杂念朝着看得见光的地方走。这途中不知得踩到尚在黑暗中匍匐的多少人的手。这两个东西到底是此消彼长还是并行不悖，他不大分得清。少年蓦然感到所有人其实都突然昏聩了忽略掉潜伏着的各种危险。他不是牯岭街里鲜活爽快的小杆子，很多事情还是宁愿放一放，再放一放，直到不得不出手的时候才去改变，他想七想八觉得很苦，需要找个柔软的人面对面呆一会。
所以他才鲜活爽快地拨通了她的电话。对方答应半个小时后张自忠路地铁站见。少年快步走到路灯下的车站，懒得看站牌，伸手拦了出租车。应该很快就到。
她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朝他光鲜地一笑，少年真是愣了一下，他想，如果是现在，自己肯定不敢和她认识了。她似乎很轻松，和他在路上走，说这说那，少年还是很局促。突然就没话了。她感觉到他心事重重，也不再继续。两个人一前一后默默走路。少年走在背后悄悄窥视她的背影，放慢了脚步，小心地注意不要踩到地上她的影子。他不知道她会带自己去哪里。这种没有明显去向的同行带给他很多妄想和片段。
他曾经和现在一样，经常悄悄跟在她身后，不过那时她肯定不会察觉背后那双贪婪的眼睛。少年那时出于迷恋，一年半载风雨不辍地跟踪她。终于有一个阴天，在路过广场附近那个喷泉的时候她发现了跟在背后多时的那个人，索性站在喷泉池子边上回过头满脸真假莫辨的恼怒看着他。
干什么？那时的她盯着那时的他的眼睛。
少年嘴唇动了一下，仿佛做错了事一样低下了头避开她芒刺一样的目光，头也不回飞快地骑着车逃走了。他骑得飞快，想把她和脑子里那个她一起远远甩在身后。过了大半个街区他才停下来，气喘吁吁伏在车上点香烟，长呼出一口气。
少年就如此拉开了她的距离之后，忽然觉得这样实在太好了。

冯与蓝

相对更喜欢第二篇，距离远一些，仿佛语气也因此而更为轻松。但要注意一个倾向：过于迷恋某种语气，以至于关闭其他可能而沉溺其中，也是“自恋”之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