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偶像

第五个病人

                                              我的偶像
      曾经有人问过我是怎样的人，我表示爱莫能助。我说：一个人怎样或者自认为忠诚奸恶，那都无济于事。因为一个人无权决定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无权评说自己，这工作只能落到别人头上。此处别人是谁？当然是你的父母、兄弟、姐妹、朋友或是师长或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还记得当时问我的人听了我的话朝我翻白眼的样子。显然，以他的脑袋塞满世俗观念的不妙情况来看，我的这个观点无论是怎么努力都钻不进他那本来不大的脑袋里的。         
     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不长，大约四分之一世纪多一点。但自有记忆以来总是不断问自己：我自己是谁？或者将来我会成为谁？但每次都无疾而终。在我小的时候，脑袋里充满了幼稚可爱的想法，总是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大人物。但是时光流逝，目标一次次下调，直到现在，我开始认为我是个失败者。虽然在此文开始之初我就提出了一个观点：自我无权评价自我，但是我们每个人却都不断的在自己心里修改着那个接近自己设定的理想人物的行动原则。此处的理想人物我们可以暂定名为偶像。显然，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偶像。他一直都在，就在内心的深处长久地凝视着我们，竟管他一直都在变幻着自己的面目。我的内心里，当然也有这么一个东西，过去曾有过的面目我早已经一一忘却。现在，他某一会儿变成一个吸着烟斗终日伏案书写的老人，某一会儿变成一个环游世界的健美男子，某一会儿又变成一个生存于边缘地带的默默无闻的杀手，某一会儿还会变成一个无所事事终日孤独地游荡于世界的旁观者。
      我的偶像，在我的内心里，他总是在遥不可及的地方，终日望着我，用那般幽怨和渴慕的眼神。他总是不满意的摇头，用着那般无可奈何的沉重。他常常不看我可是我们之间的交流只需一个眼神，他背对着我站立或者躺倒在视野的边缘，唉声叹气。这声音让我无比痛苦，我知道，我知道，他在等待，他在茫无涯际的虚无里苦苦等候。可是，每次我都在离他越来越远，这让我无比焦虑也让他无比焦虑。有时候我也会偷偷谋划想要把他谋杀了事，那样不就省事多了么。就像那次，我在夜晚的房子里看着洗脸盆里升腾的火焰，不断的摇摆着它婀娜的身姿，那是从窗子吹进来的风在调戏这狗娘养的婊子。这婊子可是我许多的时光呀，我得花多长的时间才能涂满这么多的稿纸来生这么旺的一盆火啊。而我的偶像，这时候披着一件破烂的皮大衣，胡子拉碴的，皱着眉头，躺在虚空里。烟斗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虚空里似乎有了风，这糟老头冷的发颤，头上面戴着的黑色棉帽突然间被卷跑了，消失在虚空里。老头这时候也不忘了叹气。我承认我是烦了，盆子里只剩下了灰烬，屋子里只剩下了灰暗，在灰暗里盆子有些轻烟和火焰尸体的味道。我恶狠狠地望了我的偶像一眼，我的意图很明显：你这个糟老头死远点，滚地远远地。我的偶像并没有消失，他的面目变了，幻化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终日游荡于世界的旁观者。这个旁观者的穿着松松垮垮，头发像个女人一样披散着，眼睛阴郁并且闪烁不定，茫无目的地边行走边观看着这个世界边缘的小镇。这个小镇看起来那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去过。旁观者似乎看到了我，我接收了他传递过来的信息：别闹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好似受到了我的情绪感染，走远了的他垂着头，背影无精打采的样子。
     有一天我无力地蹲在大街旁，肚子不断发出抗议的声音，搅动着我的神思越来越快，像一个漩涡让我不断地向下沉沦。白花花的阳光让人头晕，垂直地照到我全身上下。声浪涌来涌去。人流来往不绝。我内视自己的偶像，那个可恶的旁观者这时候像个没事人似的。不行，我要杀了你这个狗东西，我要你还有什么用呢。我决绝地在心里攒起一大堆怒火，熊熊燃烧着向那旁观者蔓延过去。嘿，这一回我还不信烧不死你。正在我得意洋洋自我陶醉的时候，那个生存于边缘地带的默默无闻的杀手眼睛满含着无奈，穿着长的风衣出现在大火里。杀手与其说像杀手，倒不如说他更像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并不是说有多么的精神，而是他其实更多表现出的是浑浑噩噩混日子的态度。杀手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蔑视的看我一眼：唉，你怎么就那么不争气，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不是吗。然后自顾自转身行去，我急了，忘记了喊叫其实是没有意义的：“操！你说这日子怎么过下去？”杀手也许在我喊叫之前就已明了我的意思，但是他没有停，在渐渐弱小趋向消亡的火苗里走向远处的虚空。他的叹息像一个人高 潮时候的喘息，要命的是他的身影虽然越来越远可是叹息却越来越清晰。
      在房子里呆了一整个月，夜晚里烦闷像是突然长成了巨人一般让我恐慌不已。我顺着没有人的夜半的街道漫无目的的行走，烦闷这个巨人的影子始终覆盖我全身，那么皎洁的月光始终都照不到我的身上。我又动了谋杀我的偶像的念头，我想如果我把这杀手杀了之后烦闷肯定就不会来纠缠我了，因为你知道，杀手很烦闷，所以我就会很烦闷。杀手的叹息搅地我连觉都睡不成了，太气人了。这回一定得把我的偶像给宰了。我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路一边内视己心，杀手站在一幢破败的楼房前面，黑夜里小巷子悄无声息。手上拿着枪。哈哈，这回你死定了。我望了望杀手，杀手立刻感觉出了我眼神的变化，他回过头，疑惑地望着我，我的眼神传达出了想借那把枪玩一玩的意思。杀手无奈只好把那枪用力抛到我身边，我拾起枪“嘭”的就是一枪，杀手的头颅让我给轰没了。哈哈，这回好了，我的偶像终于玩完了。我狂喜着向前奔跑，月光撒在身上像是嫦娥温柔的目光。可是等到我累得跑不动停下来的时候，我才极不情愿的看到了这样的事实：杀手的头已经长出来了，只不过长成了另一个样子，一张经历过风霜的坚毅的脸。外套和长裤被汉子壮硕的体魄撑破了，露出了傲人的肌肉，他像拳击运动员上场前那样摇摆着脖子。他深邃的目光将我裹紧，传达出了这样的意思：你怎么这么笨呢，你也不仔细想想，我死了你一个人能活下去？我想想也对，算了，破罐子破摔吧。我只好往回走，往家里走，而这个环游世界的健美男子则安详地卧睡在我内心的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里，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