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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现金和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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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5 19:28:5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云飞泉涌 于 2010-5-15 19:51 编辑

    既然来了,我就得敲门。我感到自己脸颊发热,心儿砰砰直跳,一阵莫名的恐慌攫住了我,那是对未知命运的害怕和对陌生人物的畏惧。我还是举起了手,门板在指节下发出笃实的响声。
   
    开门的是位中年男子。他冷冷地打量着我,随即用眼色示意我跟着他。我是来取钱和包裹的:二十二万现金和一份礼物。走廊昏暗幽长,墙面被涂画得乱七八糟,空气中有股潮味儿。我步履匆忙,紧紧跟着。楼房的格局有点象旅馆,个个房间整齐排开,过道上铺着绿毯子。
   
    男子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一眼,用力推开右边的门。里头灯光异常刺眼,喧哗的笑闹声蓦地涌出,仿佛有十几个人在剧笑高谈,玩乐正酣。我站在门口,举手挡着眼睛,整个身躯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去,好象承受不了那么热烈的光照和氛围。这时,欢声笑语一下收敛,随即响起人们的脚步声和凳椅的挪动声,仿佛他们纷纷找位置落坐。灯光也开始减弱。

    我感到紧张和惶恐,眨着眼睛,努力适应这环境的亮度。房里共有八九个男人,分散坐在各个角落,有的面带讥笑,有的眼神轻蔑,有的表情阴郁,都在微微颤动的光线里低声交谈,发出一片嗡嗡声。有张大理石桌子摆在正中央,上面陈设的物品华丽鲜艳、熠熠发光:镂花的玻璃器皿或立或倒,剔透精致,凹凸处映出变幻光色;粉色礼品盒子错落有致地摆放,全都束扎着红黄缎带,宛如伸展出美妙的触须;带手柄的镜子雅致明净,斜靠着一叠金边盘碟,长长的汤匙曲线优美,巧妙地点缀其间。它们色泽艳丽,互相辉映,笼罩在一片朦胧细腻的金光里。这与我原先想象的不太一样,似乎多了种玩世不恭的享乐味道。

    我移开目光,不顾男子们的窃窃议论,掏出昨夜收到的通知单,结结巴巴地高声说明来意。他们顿时变得严肃起来,面面相觑。接着有人从幽蓝阴影里走出来。即便在光亮处,他的脸孔也隐约模糊,不过声音熟悉亲切,只是我不记得曾在哪儿听过。
   
    他不可窥视的威严令我战栗。他将一个上面搁着布袋的礼品盒子,递到我的手中。我知道这就是现金和礼物,不禁呼吸粗重,内心既惊惧又激动。

    灯光随即变亮,渐趋炽白通透,如火焰般向四下弥漫开去,墙壁、桌椅、地板、杂什刹时消融其间,背景里的男人们变得遥不可及。我感到有股热烈的风息在回旋鼓荡,它牵扯着我,推摇着我,呜呜作响地迅疾掠转,令乳白色的亮光幻化出浮云、海潮、森林、奔马等奇异形象,仿佛某个瑰丽神秘的世界已被开启。那个男人的话语变响了,从四面八方传来,宛如金石相击,又似雷声轰响,强力震荡着整个房间,好象周围事物快要坍塌崩碎。

    我耳鸣头晕,将盒子和布袋紧抱胸前,踉跄着向门口扑去。但外面有谁紧紧攥住门把,不让我出去。我发疯似地拍打门扇,狂呼乱喊,甚至用力撞击,只觉得背后阵阵灼热,衣服毛发都要燃烧起来。

   门蓦然松开,我冲了出去。身后传来一片愤怒叫喊,声势极其浩大,犹如熊熊烈焰吐着长舌向我卷来。但随着“砰”的一声,门被狠狠关上,所有恐怖骇人的声响骤然消失。我躺在地上,目眩神迷,惊魂未定,半晌才发现领路的中年男子就站在边上,身影遮住了走廊灯光,正俯视着我。

    “你觉得这是梦吗?”他淡淡地问。

     我看着抱在胸前的盒子和地上散落的现金,感觉到肢体的疼痛疲软,不禁认真地摇摇头,从地上吃力地爬起来。

    他没说什么,引领我穿行于幽暗长廊,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大门口。我们站定了。这是即将告别的时刻,也是走向新生的时刻。我急切等待门扇的打开。阒寂中仿佛有灰尘飘浮的声音。他手握门把,神情严峻地看着我,目光似乎要透过我的双眼直达灵魂最深处。我战战兢兢,额角沁汗,不知该说什么,呆呆地与他对视。

    他突然露出气愤的表情,一下将门打开,我甚至都没听清他临别所说的话语,就被外面倏然亮起的景致给吸引住了。——呵,这是夏季,夏季的黄昏!一股清新风儿拂入灵魂!我深吸口气,快步走入大街,仰头环顾苍穹。多么晴朗妩媚!天空淡蓝,云朵绮丽,高楼大厦沐浴着柔和白光,孩子的笑声悠扬轻松。我顿时心花怒放,沉浸在难以莫状的喜悦里。

    街上车辆来往,行人如织,正是交通繁忙的时候。礼品盒子在诱惑着我。我小跑着穿过路口,心中充满对晚霞和风息的温柔情愫,脚步异常轻快。

    到了寓所,我将布袋丢进抽屉,坐下痴痴望着盒子。它已经变成浅蓝色的,微微发光,不知是什么质地,隐约透现出许多人物肖像来。我被深深吸引,双手托腮,无法再将视线转开。那些肖像面容都很熟悉,它们袅袅漾动,幽明不定,其间有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有妈妈和蔼亲切的容颜,有姑娘闪烁躲避的目光,有朋友咧嘴大笑的神情,每个形象都令我久久地感动,仿佛凌散破碎的时光重又回到身畔,并被一点点地拼凑起来。我沉缅于往昔印象中,眼里噙着泪水,感到人生从未如此充实过。

    天色已暗,我正看得入神,忽然从窗口传来急迫的喧哗声,礼品盒子仿佛受到惊扰,顿时恢复原状。我直起上身,内心惊惶不安,感到这嘈杂躁动与我密切相关,不禁循声出门,跑向对面的大楼。

    楼里过道上,人们神色慌张,乱作一团。地上躺着位脸色青紫的中年男子,浑身酒气,已经没有呼吸。我震惊地发现自己认识死者,不由得两腿发软,没敢走近细看。有几位年轻男女也神色戚戚地注视着死者,仿佛他们与他相识似的。一位妇女在别人陪同下走到男子旁边,脸上露出绝望之色,刚想要哭却一下昏厥过去,边上的人急忙将她搀住。

    几位年轻人要走了,我偷偷跟上。他们进了大房间,让门虚掩着;我站在外头,有所犹豫,因为这地方熟悉得令人困惑。我担心自己会记起某些可怕的东西。

    但最终,我还是进去了。每张脸都很熟悉。人们在说话,在走动,手里拿着报表,脸上带着忿怨不屑的表情,他们似乎互相忌恨嫌弃,目光都那么鄙夷,所说的话语无不尖酸刻薄,仿佛有股发泄不尽的恶意在大厅里来回传递。我感到心情沉重,不禁跌坐进一张椅子;当双手搭在桌上时,我惊讶地发现这就是自己的位置!这时,墙上的两个时钟,分别走到八点和五点,发出刺耳的报时声。人们顾不上怄气吵嘴,当即全都跪下,合掌匍匐在地,狂热地念叨起来。那模糊而激动的声音,犹如一股暗潮从深处涌来,越涨越高。他们时而仰起,时而扑倒,嘴唇不住翕动,仿佛世界不复存在;成摞纸张被风势裹挟,在狂飞乱舞;众人声音越来越嘹亮,桌椅震摇,地板跳动,所有的想法化为云烟。

    我震惶厌恶,紧捂耳朵从后门冲出去。过道上站满了人。地上仍躺着脸色发紫的猝死者,我惊骇地跳着避开。

    是的,这儿只有枯燥工作和疯狂应酬!每个大厅里都是祈祷者,每条走道上都有猝死者。我跑上跑下,左转右转,不知道自己在这些重复不尽的过道和大厅间跑了多久。当我气喘吁吁、濒于绝望地瘫靠在墙角时,脑海里闪过那笔现金和神秘礼物,顿时福至心灵,大叫一声摔上房门,所有声响顷刻消失殆尽。

    我长出口气,定神打量四周:一条铺着细沙的小径通往小树林,夜色里路灯橙黄,氛围静谧安详。在我身后则是刚刚逃离的大楼。繁星明亮,夜空的深蓝都变淡了,被辉光所掩盖,风息绵软悠长,送来阵阵树木清香。我明白这才是我心仪的世界和生活。

    复苏的记忆提醒我:在后面那幢楼里,我整整工作了十五年,青春耗尽,才华泯灭,甚至灵魂都奄奄一息。而在昨晚,我被人从床上叫醒,接下了那份通知单。只是我不知道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幽暗处有人向我走来,是位女性,借树荫间一闪而过的亮光,我看清了她温柔甜美的笑脸。哦,我的爱人,我的妻子!她仿佛已经等了很久,眼里流露出担忧过后的欣喜,一下来到面前。我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望着那明亮清澈的双眸和鲜润含笑的嘴唇,刹时感到芬芳直扑鼻孔。我心里洋溢着久违的幸福。地面的花瓣向上飞升,草儿隐约颤动,那些铺展的青苔上亮起了萤火虫儿。

    我用眼神告诉她,生活已焕然一新,再也不用上下班,也没有酒宴应酬。她笑着点头,粉红眼皮微微痉挛,泪水涌了上来,那闪闪发亮的液体映出我渺小的形象。我陪着她散步,诉说未来的打算,吐露深藏的梦想,她频频感动地叹息,纤细柔嫩的手指紧握我的胳膊,时不时抬眼相看,夜空星辉照着这可爱的脸蛋,我终于无法自抑地哭了,为自己那曾经失去而如今复得的幸福,哭得十分伤心。

    “记得早点回家。”最后,她这样嘱咐我。

    我愣了一下,随即记起她还住在我们老家,便郑重答应了。她脸上荡漾着甜蜜的笑意,转身小跑,身影那么轻盈活泼,带着我的依恋和思念奔向幽暗深处,消失在树影之间,唯剩情感袅袅依依,不绝如缕……

    回到临时寓所,在某种灵感的启发下,我匆忙取出布袋,发现钱果然少了,只剩十九万了。我坐在床上蹙额琢磨。这难以索解,但又似乎理所当然。显然,有些奥妙尚未被洞悉。

    第二天清早,我在朦胧雨声中醒来,竭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确是在一个陌生地方。门外有谁在来回踱步,脚步声意味深长。我竖耳谛听,发现他步履均稳,不紧不慢,仿佛要一直守到地老天荒。我有种预感,那种大事临头的沉重预感。我扫视房间,考虑从窗口出去。这时,那人开始敲门了。

    我备感焦虑,急得团团直转。但这声音似乎自有威严,令人不能不听从命令。

    于是,我过去旋扭门柄,小心地打开。曾经领路的中年男子,打着雨伞冷冷地看我,前襟衣袖都沾了水滴。他递给我一把崭新锃亮的水果刀,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笑意,又用目光指指我的身后,然后径自转身离开。我拿着刀,手臂有些哆嗦。但我的胸口开始发烫,浑身力气似乎都在凝聚。呵,命运给予的机会就在身后!我感受到了憎恨,感受到了突破困境的力量,血液仿佛全都涌到头上。我呼吸急促,蓦然转身,举刀护胸,咬牙切齿地瞪视着。

    两三个男人持刀移步,满怀敌意地窥伺着我。我不记得他们是谁,但知道生活曾令我们狭路相逢。无数次的勾心斗角,同样多的倾轧排挤,使生活变得丑恶可悲。而现在,我们要来个了断!他们扑了上来,刀尖闪光;我正面迎上,挥臂格挡。大家近身相搏,呼出的气息充满忿恨,眼里不断迸溅绝望之光。衣袖纷碎,鲜血流淌,痛苦令我神智狂乱,刀影里只觉得对手越来越多,他们将我团团围住,锐利钢刃一次次划过肌肉,身躯变得越来越乏软……

    我翻倒在地,悲怨地发出呼喊,脑袋垂靠地面。但此时,床脚的礼品盒子映入眼帘,十九万现金倏地浮现心间。我顿时有如神助般一跃而起,猱身贴近,将刀子迅速插入他们的胸膛。一切宣告结束。我垂手站着,心有余悸,看他们缓缓倒下。
于是,情况开始变得明朗。

    我拉开抽屉,布袋里只剩十四万。我终于明白这些现金能够遂人心愿,它们的消耗意味着某些人生意图的实现。为什么当初只有二十二万呢?因为我的生命过于苍白,里头的全部奇迹只合这些钱。

    此时地板发出光芒,低头去看,只见礼品盒子渐趋透明,深蓝色里浮现出许多景物。我踢开刀子,将它端到桌上,屏息凝视。那儿有旧陋生苔的小巷,地面凹凸不平,墙角满是杂草。我看见窗外的几棵槭树,枝叶繁密;我看见院落里的躺椅和石凳;我还看见石块垒成的矮墙和墙头的桃树枝。时光恍惚游转,童年静静延伸,某些气味和感觉回到心间。呵,纯真无邪的岁月,我在成长中究竟失去了什么?

    我心潮澎湃,掩面走出门去。雨线纷纷落下,地面潮湿泛光。我气息不匀,泪水仿佛要夺眶而出。

    街景在雨里逐渐清晰,犹如水中浮现的倒影。这路口竟是如此熟悉,一家家店面在撩拨记忆,我困惑地向前走着,不断看见已经淡忘的老面孔。人们拎着菜篮走过,或在巷口扫着积水,要不就站在街边聊天。我收住脚步,看见父母从面前有说有笑地走过,他们才三十多岁,头发乌黑,脸颊绯红,神情活泼兴奋;我转过脸去,瞧见年幼的自己蹦蹦跳跳进了小巷;斜对门那户人家,门扇象昔日那样敞开着。我努力搜索记忆,同时缓缓走去。

    房里空荡荡,桌椅摆设与梦境吻合,过道很短。我发现时间在此是静止的:雨滴悬沾着窗玻璃,洗碗池里的水纹一动不动,掀起的帘布凝滞空中,保持着横向皱褶。怎么了?死亡的气息幽幽萦绕。我战栗地走进里间,只见朦胧光线里奶奶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周围坐着几位低头啜泣的亲戚,他们似乎也被定住,只有姿态没有声音。

    我手足冰凉,一下跪靠在床沿,嘴唇发颤,说不出话来。奶奶眼眶深陷,目光近乎狂乱,双唇微微翕合。她似乎想看清我,但那眼珠不听使唤,不住地摇转,无法定准方向。我感到她正在陷落下去,身躯越来越小,被子变得空瘪,仿佛有黑暗空间秘密侵蚀着存在。

    我们都经历过哪些岁月?爱和死亡哪个更强?她那微弱含糊的声音意味着什么?
一阵恐慌挟着巨痛涌上心头,我忍不住哭出声来。那凝滞已久的时间,随着哭声倏地奔逝而去。奶奶阖上双眼,亲戚们站起身来,房间顿时充满了低微而杂乱的声响。有人挽住我的肩膀,柔声劝慰,强行把我带了出来。

    这些年我都在干什么?我在工作,在盲目消沉地工作,为生计而耗费时光!我摇摇晃晃来到街上。

    雨势变大,屋瓦上扬起茫茫水雾,我瞥见高处有匹骏马嘶叫直立,挟着狂风在房屋上疾奔,瓦片在它蹄下碎裂翻飞,如同落叶般旋卷而上,雨点迸射开来,在光亮里幻化出花儿或火焰的形象……

    我胸口悲痛欲裂,拔腿急追。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骏马飞奔疾驰之处,高楼如土崩毁,树木熊熊焚烧,大地上的水都向上升扬。这就是生命的景象!会有更美好、更纯粹的世界吗?我满腔愤恨,大喊着向那纷乱幻象扑去,仿佛它背后会有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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