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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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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0 21:48:2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夜宫

1
隔着窗户,马涛看到窗外浑浊的灯光软绵绵地黏在玻璃上,像发霉的食物表层毛茸茸的霉菌。马涛侧过身,从窗帘的狭窄缝隙中望出去,一缕微微泛红的夜空笼罩在城市上空,一如往常。这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夜色亘古不变。在毫无预兆地猛然睁开眼睛后,马涛没有了睡意。
起初恍若一个人独自饮泣的雨声,此时节奏均匀而舒缓,和着钟表滴答的脚步声。几棵槐树在风雨中摇摆不定,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利的猫叫撕破小区的岑寂。细雨霏霏的黑夜让马涛觉得充满不安和未知。而只是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卧室里的一切都在妻子轻微的呼吸声中安详憩息。马涛裹着薄薄的毯子,有一种恬适的安逸感缓缓溢出来。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仿佛置身在一片柔软舒适的草地上,微风轻拂,柔和的阳光静静地在周身流淌。
此时,一阵凉爽的风掠过马涛的脸,他从风中感到了墙外空调的震动,那种低沉的嗡嗡声阴险地打破了方才的宁静。马涛闭上眼睛,反转过身,将耳朵贴在枕头上,试图避开这种令人不安的无休止的嗡鸣。他的脸贴在了妻子面前,妻子的气息打在马涛脸上,马涛睁开眼睛,看到她张开的嘴。她在用嘴呼吸,每一口气都像叹息般吁出。她肥大的脸逼在马涛眼皮下,黄麻斑隐约可见,这让马涛感到几分不适。他挪开脸,看到她裸露的身体趴在床上,双手背在腰间,薄被子已经被她蹬到床边儿。这副睡姿让马涛不禁皱起了眉头。马涛听胡杨极其厌恶地说过自己的女人。
那时胡杨喝得满脸通红,他把一支抽了半截的烟卷捻灭在烟灰缸里,挥舞着手臂说:“我敢肯定,我家那位上辈子肯定是被枪毙的犯人!”
胡杨动作夸张地模仿女人睡觉的姿态,他说双手背在腰上是因为犯人被处决的时候双手都是被绑在身后的,而被枪毙之后犯人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所以她总是趴着睡。胡杨毫不掩饰对自己女人的反感,事实上他所谓的婚姻徒有虚名。
马涛总是作出体谅的神情,说:“凑合着过吧。”
后来,胡杨又一次向马涛痛诉妻子丑陋睡姿的罪状后,他说:“我刚跟她离了。”马涛感到一阵隐隐的快意,但他却不无遗憾地埋怨胡杨,隐隐感到被遗弃的失落。
马涛盯着妻子的睡姿不知所措,他想叫醒她,让她换个姿势。可面前的人又让他无端感到陌生和烦恶,与其说这是一个女人的身体,毋宁说是毫无生气的白花花的肉团。马涛坐了起来,匆匆拉起被子盖在她身上,不忍多看一眼。他不愿把这个身体同这夜早些时候的交欢联系在一起,他也不想再回顾那令他倒胃的机械单调的动作。可这些景象乱七八糟地在他脑袋里窜动,甚至连结婚的情景也频频闪现,马涛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觉得结婚就像是把拌好的面糊搅进了锅里,现在已经熬成了黏糊糊的粥。
马涛重新躺下,想起明天还要上班,还要走进那个死气沉沉的办公室,面对永远处理不完的繁杂僵硬的数据,不胜其烦地制作报表。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可睡意就像那些附在窗外玻璃上的尘土,被雨冲刷得干干净净。他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乜斜了一眼窗外。他似乎希望看到那里突然出现一张恐怖狰狞的面孔,或者窗帘诡异地无风而动,好将他痛苦的失眠归罪于它。
若有似无的啁哳乱语使马涛觉得自己的耳朵像一个蜂窝,他烦躁不安的频频翻身惹得妻子哼哼着表示不满。而马涛像是无意中看到了一点亮光,就像经过几次试探的抓挠,终于划到了隐藏在身体某个角落的痒处。他想起来了,自己从安然的睡眠中醒来是因为身边这个可恶的女人瞪着眼睛出现在了他的梦中。那时他正在与另一个女人缠绵在一起,那个女人的脸模糊不清,他甚至察觉不到她的身体,她更像是一个影子,一片广袤而无法捉摸的虚无。可他那时无疑忘掉了一切,与一个模糊的脸庞和人影紧紧缠绕。但妻子一脚踹开门捉住了他,然后以惩罚通奸者的号啕和责骂将他从梦中逐出。
这个梦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此刻当马涛想起这个影像模糊的梦境时,他开始对身边的女人感到强烈不满和愠怒,他转头愤恨地瞥了她一眼,对她像死猪一样的酣睡嗤之以鼻。然而,他希望自己也能尽快入睡,他再次向窗外瞥了一眼。
一切如故。回应他的只有雨声,像一个人清晰可辨的脚步声。在马涛的印象中,这个脚步声来自一个刚从楼房里走出的人,他意志坚定地走向远方,渐行渐远,脚步声变得微弱,最终那个人消失了。在他的消失的地方生长出团簇的青草,将他淹没。

2
青翠繁茂的绿草使马涛的脑海微微震荡,他再次猛然睁开了眼睛。大片墨绿在马涛眼前一闪而过,而他再去回想那个消失在草丛中的人时,他觉得那人的背影更像是高挑的胡杨。可胡杨似乎没有去过草原,也没有去的打算,他在一个月之前辞掉工作,带上简单的行李回了新疆。胡杨是在十二岁的那年跟着母亲从新疆搬到这个城市的,在二十多年过去之后,胡杨再次返回了新疆,并且决定不再回来。胡杨已多次向马涛大发感慨,他虽然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住了二十多年,但没有一丝家的感觉。在几年前胡杨的母亲去世之后,他觉得这个城市更加冷清。他漂了小半辈子了,该回去了。只有在那广漠的西部,他才是胡杨,那里才是胡杨生长的沃土。这么多年他把自己连根拔起,再不回去那片土地就会将他遗忘。
马涛爬了起来,把窗打开一条缝,望着稀疏的细雨。他往楼下看了一眼,他担心小区的下水道被积水堵上,清晨上班的时候就只有蹚水走出去,到院门口再穿好鞋袜。那时人们开着车从他身旁经过,他觉得自己坐在小区门口石凳上穿鞋的样子可笑至极。上次他拎着两只鞋蹚水走过小区,到院门穿鞋时,竟然发现有一只妻子的。接下来上班的情形像泥鳅一样滑溜溜地钻进了他的头脑。他将挤上半个小时的公车,到公司门口时,很可能看到经理的车正开过来,他弯下腰,笑容可掬地在经理车窗旁跟他打声招呼。
共用的大办公室经常是安静的,眼下这场雨的到来倒是让它比往常活跃。清晨天黑沉得像傍晚,直到上午过半,黑压压的乌云渐渐沉下来,人们不时抬起头,说:
“雨还没下来?天阴得可够吓人的!”
几个人抬起头跟着附和,感叹这将是一场大暴雨,然后所有人低下头继续工作。这种发问马涛一天听到多少次他记不清了,而每次别人埋怨阴沉的天气,他都跟着所有人抬起头注视浑浊滞重的乌云。下午,他们开始猜测这场雨将在下班的时候降下,将他们一个个都打成落水狗。可是,傍晚时分,天空仍然像个被父母教训的孩子,脸上满是憋屈,却又不敢哭出来。人们不免有些遗憾,直到一个个从办公室里出来,还互相唠叨着,就像买了假货受了欺骗一般。
这些白天生活的闪现使马涛感到反胃。他走到桌前摸到烟盒,站在窗前点上一支烟,又怕妻子闻到烟味醒来,满腹牢骚地抱怨,便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烟头的一点火光使马涛吐出的烟雾显得粗壮笔直,比平时更清晰。
马涛陶醉般注视自己吐出的烟雾,重新接上一支。黑暗狭小的客厅使马涛远离了夜雨的清新凉爽,片刻过后,他便觉得闷热难耐,厨房飘出的剩菜气味使他几欲干呕。而躺回床上只能忍受失眠更加猖狂的折磨。他不声不响地穿了衣服,悄无声息地走出门去。
马涛小心翼翼地锁上房门的时候,他站在漆黑的楼梯间惊呆了。他竟然在不知何时的深夜一声不吭地丢下妻子走出了家门,而她那粗野难看的睡姿和大口吁气的丑相使他觉得自己把她丢下是理所应当。
马涛摸着楼梯扶手下台阶。木质扶手上积攒着多年前的灰尘,潮湿的空气使这些尘土变得黏糊糊,马涛却不得不时刻抓紧它。在这黑黢黢的楼梯间里,马涛不知道自己拐了几道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永远也找不到出口,近乎一种被施了咒语的酷刑,他将在这黑暗中永远摸索并且寻找下去,没有为什么没有目的地也永远没有一丝亮光照进来。
楼梯出口处那一片水洼所反射的灯光使马涛兴奋得几乎要喊叫了,可他克制住了自己。他已经习惯于克制自己,一旦想要做出过于激烈的举动时,他仿佛立刻移身别处,清醒地看到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然后像一个严厉的法官将发泄的苗头打入牢狱。几滴沁凉的雨水落在马涛脸上,他终于抑制不住叫出了声,却像为了配合检查扁桃体的医生而发出的苍白的声音。等出了小区吧,马涛想,到了街道上一定要痛快地喊叫一声。

3
马涛站在小区门口的时候感觉分外轻松舒爽,就像周身刚刚拔过火罐。微凉的风夹着雨丝打在他身上,他感觉精神倏然抖擞起来。他朝这条老街两端望去,远处被迷蒙的水雾笼罩,与朦胧泛红的天色连成一片。几盏路灯静静望着自己在水洼中的倒影,风吹过街道,树下响起一片沙沙的雨滴坠落的声音。马涛左顾右盼,不知该往哪边走。他点上一支烟,立刻有了主意:啤酒。
他迈开脚步,寻找最近的一家店铺。
没有商店为等候马涛而敞门。经过十多个紧闭的店门后,他不再对这条街抱有幻想。他拐了几条漆黑的巷道,又走到另一条大路上,然后又钻进一条胡同,从那些随风落雨的树下穿过,然后站在一个小广场上举目四望。一处闪烁的霓虹灯再次让马涛找到了方向,他从这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拎出了两瓶啤酒,走回广场上,在一匹立马的雕塑旁坐下。广场上有两个人坐在灯下的石凳上说话,马涛隐约听到她们说话的声音: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什么意思?”
“你误会我们了。”
“误会你们什么了?你们有什么可让人误会的?”
“我们其实没什么。”
“没什么还怕人误会?”
马涛喝了口啤酒,周身被沁得冰凉,而当一整瓶啤酒下肚后,冰凉中又泛起几缕温热的暖意。马涛站起来,抬头望着那个轮廓模糊的立马雕像,他有一种骑到马背上的冲动。他伸手在潮湿冰冷的马蹄上摸了一下,然后两手握住马腿,抬腿蹬在雕像底座上。
这时他听到路灯下的人大声说:“你不说谁知道?”
马涛立即意识到有旁人在场,悻悻地松开了双手,对着仰天长嘶的立马叹了口气。然后他拎起剩下的一瓶啤酒离开广场,他要找一个安静点儿的地方。从两人身旁经过的时候,他们没有抬头看一眼马涛,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一个拎酒瓶的人从他们眼前走过。这让马涛感到一丝隐隐的失望。继而他又鄙夷这两个人不太正常,深更半夜坐在广场上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直角的转弯,弧形的不易察觉的弯道,蛇一样或者钢尺一样的街道。马涛只顾前行,他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但是所有的街道似乎都已经陷入了寂静的时间的漩涡,所有的人们都在这黑沉的夜里,在着细若游丝的雨中,在庞大的城市中不顾一切地进入纷繁丛杂的梦乡。马涛抬起头仰望栉比鳞次的楼房,望着那些漆黑一片的窗口,突然觉得躺在那些房间里的人们极其可悲。他们此时毫无知觉地躺在相似的房间里,忘掉一切看似恬淡地进入睡眠,可他们无不在毫无原由地等待一个表情麻木的天亮。他们像一台机器一样在清晨时分开动,进入别人设定的程序。在黄昏到来时,再按照时间的旨意重新躺回床上。所有的阳光和空气都单调的重复,像从复印机中打印出来,无限重复地分发给所有人。
马涛对着那些黑漆漆的窗口叹了口气,他发觉这些人的睡眠只不过是为了在另一个黎明到来的时候,可以更加精神百倍地麻痹自己。事实上,他们的每一个白天无不昏昏沉沉。这一发现使马涛有些惊讶,他觉得自己看到的一切正在远离自己。
一片荒原。
这种时而闪现的模糊情景再次进入马涛的脑海。马涛闭上眼睛,片刻之后,他向自己下定了决心,他要彻底远离这一切,他感到一股誓师般的勇气在胸口汹涌激荡。他快步往前走去,他要到车站去,然后坐上飞驰的列车,到一片草原去。马涛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将那些埋伏的水洼踩得四处飞溅,他的行走有一种大刀阔斧的豪气。即使走进一条积水深至脚踝的街道他也毫不在意。
一盏黄色的大灯在远处亮起,随之传来机器的尖叫,马涛从这种尖叫声中猜测,那是一台电钻在拼尽全力地啃噬坚硬的柏油路面。几个人影在积水中忙活着,马涛走过去热情地跟他们招呼:
“辛苦你们啦!”
他的声音必须高过机器的轰鸣,因此他的问候更像是咆哮。
那些人说,要在天亮之前,将拥堵的下水道修畅。
马涛对他们充满了敬意,他掏出自己的烟递过去,看到他们浑身水淋淋的样子,又把烟装回口袋。而想到自己即将离开,所有的喧嚣都会远离自己,马涛踩着灌满水的皮鞋也毫无不适之感。他浑身舒爽无比,仿佛在汗水淋漓之际痛快地脱掉了贴在自己身上的衣服。

4
在一条条街道和小巷子中穿梭了一番之后,马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刚才喝啤酒的广场上。先前坐在石凳上说话的两人还坐在那里。在万籁俱寂之时,唯一缓缓流动的,就是这两人的话语:
“我跟你说,其实就是那人的一厢情愿。”
“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你听我跟你说说经过,我保证你听了之后会笑。”
“我根本就不想听。”
“是这样的。”女人开始讲述一件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然后两人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女人抓住了男人的手,然后男人把脸凑到了女人脸上。
马涛再一次拎着酒瓶从他们身旁经过,女人抬头白了马涛一眼,使马涛极不自在。他走出广场,寻找车站的方向。林立的高楼阻挡了他的视线,他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原始森林之中,纷杂的树丛淹没了所有的道路,前方一片昏暗。这种庞大而无法捉摸的昏暗路口使马涛感到一阵眩晕,各种声音和场景纷至沓来:烦躁的汽笛声、椎心泣血的哭号、静谧安恬的催眠曲、涂满房间的血泊、宁静的钢琴曲、鸟雀的鸣啭、孩子天真甜美的嗓音、电锯撕心裂肺的尖叫、玻璃的炸裂、节奏舒缓的脚步声……世界上所有的声音不请自来,在马涛脑海中拥挤。马涛似乎听到了脑部血管绷紧的声响,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崩裂。他紧闭双眼,拚命地摇晃着脑袋,试图甩掉这些杂芜之声的喧扰。在他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一只滑翔在浩瀚海洋之上的一只鸥鸟。它不必拍动翅膀便可停留在空中。天地间死寂一片,没有劈向它的闪电,没有鸣叫,不会因疲倦而坠落,也没有到达彼岸的喜悦。其实根本没有彼岸存在,它要做的,就是永远只身悬浮在苍白寂寥的空中,就像生长在玻璃罩中的盆景。
马涛感到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他在一盏路灯下停下脚步,低下头,发现影子与自己合为一体。他往前挪动两步,影子被路灯拉长了一些。他又迈出几步,影子被斜拉到远处。他就这样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去,渐渐加快步伐,希望追上影子头部,可它随着马涛疾速的追赶变得越来越远,马涛焦急而气愤地奔跑起来。影子逐渐虚弱隐去,然后在另一盏路灯临近时又变得清晰可见,在交错的路灯下,影子也出现多重交互。马涛没有停下追赶的脚步,直到影子越过一道栏杆,奋不顾身地跌入河水中。马涛被栏杆挡在河岸上,望着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妖娆摆动的影子,影子仿佛在招摇地嘲讽。马涛气愤不已,恨不得用鞭子抽打那无耻的影子。他察觉到自己手里仍然拎着那瓶尚未开启的啤酒,便奋力将酒瓶朝影子砸去。影子更加活跃地扭动起来,马涛痛恨得咬牙切齿,朝河面吼叫起来,直到叫得喘不过气来。臭腥的气味趁势钻进他的胸腔,马涛大口喘着气,然后痛快地笑了起来。就让它在肮脏龌龊的河水中搔首弄姿地卖弄吧,马涛想。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终于无所顾忌地嚎叫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和舒畅。他点了一支烟,边抽边沿着河岸走。沿河岸的路灯使它的影子寸步不离地紧随着。
一阵柴油机突突的急促咳嗽声从远处传来,马涛往这条沿河公路的两端望去,他以为有一辆拖拉机朝他开来。可机器的叫声越来越近,公路上依然空空荡荡,直到一条狭长的小船驶到马涛眼前。船头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朝马涛叫了一声:“嘿!”
然后那人扔上来什么东西,喊道:“接着!”
马涛慌忙丢掉烟头,接住那个滑腻的东西。是条鱼,鱼嘴中穿着一条细绳。那人站在船头笑起来,说:“今夜打了不少,送你一条。”
马涛迷惑不解地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那人又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河边溜达?”
“火车站在哪儿?”马涛本来想问他几点了。
“不太远了,跟着我的船顺河走就对了。”
小船缓缓地爬行,马涛在河岸疾步走着和它同步。
“去接人?”
“不是。”
“那就是要走?去哪儿?”
马涛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停了下来,他猛然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草原,草原是哪里?马涛苦苦思索,想不起一个可以叫出名字的地方。他低头看手里拎着的鱼。鱼瞪着眼,似乎对岸上的新环境充满恐惧,它的腮帮子拼劲全力地翕动,可它已回不到属于它的水世界。
等渔船走远了,马涛听到那人喊:“你不是要去车站吗?”
他抬头望着远去的渔船,似乎从那个方向看到了火车站广场上来往的人群,听到了匆匆的脚步声,火车的鸣笛以及疾驰而去的钢铁碰撞声。在马涛的想象中,所有的列车最终都驶往一片荒凉的草原,把所有旅客卸在野草丛生的荒地里,然后空车返回。在这一瞬间,马涛眼前所有的楼房似乎顷刻坍塌、陷入泥土,所有的街道野草疯长,所有的灯光渐次熄灭,庞大的城市化为乌有。马涛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苍凉的荒野:夹杂着青草涩涩气味的冰凉野风成为这旷野上唯一的声音,潮湿的空气正在每一片草叶上结出露珠,翅膀被打湿的蝴蝶和蜻蜓们趴在阴暗的草丛中一动不动。无际的空旷蔓延至世界尽头,没有一面墙壁可依。所有的睡去的人们也都在这片荒野中暂时休憩,无所遮掩地暴露在天穹之下。
而在这片荒凉之上,却兀立着两个房间,仿佛空中楼阁。房间漆黑一团,而马涛的目光却像两道光柱,穿过雨水冲洗过的玻璃窗,照亮了一切。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女人,那是他的妻子。她依然保持着那副睡姿,她的脸被枕头挤压得扭曲变形,狰狞陌生。片刻之后,马涛看到她从床上爬了起来,走进厨房忙活了一阵,把几盘菜摆在了满是油渍饭粒的桌布上,命令马涛开始吃饭。马涛把所有的菜尝了一遍,所有的菜都咸得要命,马涛想说:“你打死卖盐的了?”可是他没有,他要克制,对任何劳动者抱怨他的劳动成果都是大逆不道。于是马涛只能违心地称赞,痛苦地吃掉属于他的那一份。

5
这片被照亮的世界令马涛失望不已。马涛远远注视着悬浮在荒野上的家,房间似乎亮起了灯,成为这片凄凉黑暗之地的唯一光源。同时,马涛感到自己身边的野草使劲地生长,拔节的吱吱声让他欣慰,他伸手从这些草叶上拂过,为自己身处荒野而满足。
马涛不知不觉地朝那个悬浮的房间走去,路仿佛是完全按照他脚步的意志而铺设的。他没有意识到,灰蒙蒙的黎明像雾一样弥漫而来。黑夜的玄色长袍从每一幢楼房缓缓滑落,缠绕在街道上,又被蜿蜒扭动的街道摆脱。
发梢的水珠滴落在马涛面颊,他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那片风声低吟的荒野骤然消失不见,城市恢复了他灰色的面貌。任由雨水洗刷过一夜,它的底色显露出来,并没有变得比原来更加鲜艳,只是更加潮湿,像湿透的内衣一样软塌塌地粘在皮肤上。
路灯熄灭了,清洁工的出现在街道上,汽笛声穿破软绵绵的晨雾,路面安静的水洼等待着被轮胎碾碎。临街的门缓缓打开,睡眼蒙胧的店主探出头,望一眼灰暗的天空,又缩回脑袋。这是一条完全陌生的街道,马涛已经不记得自己怎么到这里,也不知道走哪条道路能带他回到那个隐藏在老街中的陈旧阁楼。他走到一个清洁工身旁,躲避着她扫起的垃圾,问:“请问绍兴道怎么走?”
清洁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拎着的鱼,指着不远处的路标,说:“这不就是?”
马涛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窘态,他竟然像一个初来此地的外乡人。
那个蓝底白字的路标像阳光照亮了所有的景物,一切都变得熟悉起来。马涛抬眼望去,拐进前方一个破旧的过道里,他就能看到自己家的窗口。他走过去,从每一个溢出热烘烘的困倦气息的店门口匆匆走过。
那些零星的睡意惺忪的行人没有注意到,从他们身旁经过的这个男人,目光呆滞,脚步机械而僵硬,松动的石砖溅起的泥浆一次次打在他的裤腿上,他也没有低头看一眼。他们也一定没有注意到,这个拎着鱼像刚从集市上回来的男人,满腹委屈似的默默流泪。
马涛拐进过道,远远看见一个熟人从小区内走出来。他要抬手招呼一声“早”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泣不成声。他躲到一边,迅速抹掉脸上的泪水,在抬头之前摆出一副笑脸,发出亲切的问候,声带却仍沉寂在哭泣的余韵中。他疾步走进小区,和一群买早点的人站在一起。
槐树枝丫间成群的麻雀喧嚣不已,每一个崭新黎明的到来都让他们激动不已。

6
马涛提着早点走进门洞。
每一层楼是如此相似,同样的三个房门,没有楼层号,少有的门牌号也是乱写在门口墙边。那些踩踏了无数次的台阶在马涛眼中有如平地,他脑海中闪现着刚刚结束的一夜,他努力回想自己都曾在何处走过,和那些人说了话,说了什么。可一切都模糊不清,甚至对于手里提着的这条鱼,他也想不起来何时得来。
眼前的楼道变得不再畅通,台阶被一些纸箱和乱七八糟的家具堵了半边。马涛为这些无端多出来的东西感到莫名其妙,谁家在装修?他从那些杂乱的器具间挤过去,接着往上爬。拐上新的台阶之后,一片黑暗猛然逼过来,砸在马涛脸上。马涛像挨了一拳似的猛然醒悟过来,他震惊地发现,自己已经爬上了顶楼。这片充满尘土腥味的逼仄空间中,封死的天窗没有放过一丝亮光。马涛感到一阵短暂的昏厥,他在一团漆黑之中木然而立,以一副瞻仰的姿态长久地注视压在头顶的那片沉重的黑暗石顶。
片刻之后,马涛平静地走了下来,折回到第五层。打开房门的一刹那,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是多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呆滞,浓重,温吞吞。马涛长长舒了口气,回身带上防盗门,隔着纱窗朝楼梯间回望一眼。
“去买早点了?怎么起这么早?”妻子的声音还没有醒来。她已经穿上了睡衣,挠着蓬乱的头发,眯着睡眼从卧室走向卫生间。
马涛没有吭声,与妻子擦肩走过,把那条鱼和早点放在桌布上,然后在松软的沙发上瘫坐下来,像被积水泡塌的房屋。
妻子在卫生间说:“你还买了一条鱼?”
马涛仰着脖子,有气无力地回答:“嗯。”
然后他闭上了疲惫酸涩的双眼——马桶朝气蓬勃的轰响淹没了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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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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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2#
发表于 2011-1-11 11:08:28 |只看该作者
这篇脱离了以前的模仿,开始写自己的东西了,不过观察点的选取还是显得有点随意,缺乏反射力,也没有达到如题目所示的“夜宫”的视觉效果,语言也不够好。
新杂志,新希望,时空流。
http://read.douban.com/ebook/52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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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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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 12:36:0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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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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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4 18:44:26 |只看该作者
是个好故事,但语言上有点问题,整体上,那些精心雕琢的词句没发挥出作用,流于表面了。如果要改一改这篇文,个人建议作者看看女性作家的文。女性在文字的质感上的把握有着独有的优势,看看她们是从哪开始思考的,朝什么方向流动,兴许会对这篇文有帮助。
我两次横渡冥河;
在俄尔普斯的琴弦上翻转
奏出圣女的叹息与仙子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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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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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1-1-15 17:03:24 |只看该作者
语言上还有一个比较大的问题,句子和句子的衔接太硬了,使得视点和思维的转接常常断裂。还有就是感觉写得太严肃了,像板着脸在说话,放松点放松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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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7 11:50:56 |只看该作者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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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11-1-20 10:58:44
我是进来学习的,从作者身上,也从评者的观点上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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