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暗香》

李唐

一
阿丁刚刚上高中。但他觉得这与初中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为此他感到很难过，为啥我的小学，初中和高中都一样呢？其实他这么说是很没有良心的，因为现在在他身边的那些同学他都不认识，而初中的那些人他早就认识了。这难道不是不一样的地方吗？但他又想，现在在他身边的这些家伙他早晚会认识的，他们以后的三年都会在一起，连每个人脸上有几颗痦子都会一清二楚。
阿丁看到在他的右边一个胖胖的男同学，他正舒服地让脚脱离了鞋，让他的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他脚散发出来的气味很快就传到阿丁鼻子里了。阿丁只好扭过头去。但那些气味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阿丁的脸转过去了，就看到了他的左边。在他的左边是一个女生，那个女生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她也很胖，当然比阿丁右边的那个男生稍微瘦一点。这可能让她感觉到很兴奋，所以她的嘴不停地叽叽喳喳，一些零食放在桌子上。
阿丁想起了妈妈的话。他的妈妈昨天晚上对他说，到了新集体，你一定要合群，千万不要做不合群的人。做不合群的人你会很痛苦的，所以你一定要合群啊。
阿丁此时就想起了妈妈的话，他觉得有必要使自己成为一个合群的人。于是他看了看教室里挂着的表，还有七分钟上课。阿丁就耐心地等了两分钟，也就是说还有五分钟上课的时候，阿丁想要和他左边的那个女生主动交谈，以证明他不是一个不合群的人。至于说为什么他不找那个让脚很舒服的男生说话，是因为那个男生正在舒服地闭着眼睛，还在舒服地打着呼噜，阿丁觉得现在去和他交谈，可能不会产生良好的效果。
你要干吗？那个女生见阿丁看着自己，下意识地用胳膊捂住了桌子上的零食。
阿丁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就礼貌地笑着跟她说，我想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我很想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也想加入你们的谈话。
显然，女孩对阿丁表示怀疑，她说，你管我们在说什么？你是老师还是警察？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而且我们说的和你没有关系啊。
这样一来我们就只能说是那个女孩不懂事了，因为始终阿丁都表现得很善良，很有诚意。可她的话却让阿丁的诚意有些尴尬。
阿丁想，无疑她就是妈妈口中说的那个合群的人。你看，她身边围了多少人哪，那些人她也是刚刚才认识，但他们就能很有滋味地听她说话，而我就不行。我想跟她说话，但她说她的话与我没有关系。
这就不是我的错了。妈妈。
阿丁看了看表，还有两分钟才上课，这两分钟会变得很漫长。后来阿丁在物理课本上看到了爱因斯坦的故事，那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头总是有很多故事。那个故事是这样说的，爱因斯坦跟人解释相对论，他说，同样的时间，如果你无所事事，那么它会显得很漫长，如果你和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士聊天，那么它就会显得很短暂。这就是相对论。
读到这个故事后，阿丁就想起了第一天开学的那两分钟，那两分钟就很漫长，漫长到阿丁觉得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为什么上课铃还不响。他想会不会是上课铃坏掉了。
于是他想试着和后面的人交谈。
他的后面是一个戴眼镜的瘦弱的女生。也就是说，她和阿丁的左边和右边两个同学的身材很不协调。阿丁觉得他们要是能均衡一下就一定会很完美。
你想说什么？那个戴眼镜的女生扶了一下她的眼镜，饶有兴趣地看着阿丁。
阿丁突然觉得他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他只是想与周围的同学打成一片，就像他的妈妈让他做的那样。至于交谈不交谈是一回事，而交谈时该说什么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阿丁很尴尬地想了一会，那个戴眼镜的女生也很耐心地等着他。看来他们同样都是渴望合群的人，都是很听妈妈话的人。
阿丁想好自己想要说什么了，他终于觉得自己往合群的路上迈了一大步。但这个时候上课铃突然奇迹般的康复了。它使劲地响啊响啊，想把什么东西发泄出来似的。
左边的那个女生赶紧把零食都收了起来，从她的动作上看她一定是很熟练了。那么她合群也一样是熟练地合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而我才刚开始合群呢。阿丁这样安慰自己。
教室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貌似老师的人。那是一个大概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她涂着有些过分的红嘴唇，像是刚喝过血似的。她的眉毛很浓，看上去也是画出来的，阿丁不知道她的乌黑浓密的头发是不是也是假的？
说她貌似是老师，是因为她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在阿丁的印象里，一般老师手里是应该拿几本书，或者一根教鞭的。
果然，那个貌似老师的女人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走出了教室。她再进来的时候，手里不光有书，而且还有教鞭。这样，她就不是貌似的老师了，而是实实在在的老师。
准确地说，这是阿丁的班主任。
阿丁有些失望，他幻想中的班主任是一个年轻的女教师，说话像银铃般悦耳，表情像姐姐般亲切。这无疑让他失望了，因为这个现实中的班主任是一个又老声音又沙哑，表情像丈母娘一样的女老师。他的幻想再一次败给了现实，但我们的阿丁表示他已经习惯了。
他想起了他初中时的班主任，是一个老头，他觉得现在的班主任和那个老头很般配，很像是两口子。他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惭愧。
这位女老师首先自我介绍说，我姓吴，以后你们叫我吴老师就好了。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如果不出意外，以后的三年时间我都将是你们的班主任。
如果你从现在正通过教室后面的小窗子偷窥的教导主任的角度看，你看到的是全班同学的后脑勺，他们显得安静而听话，甚至连乱动的都没有。但如果你从正面看，你就会看到每个同学的脸上都多多少少带有失望的神情。尽管大部分同学都尽量表现出无所谓的表情，但这种失望的情绪无疑笼罩了整个班级。
其实上了岁数的老师当班主任是很有优势的，只不过大部分同学都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阿丁的眼睛盯着吴老师，但脑子里想着乌七八糟的事。这时他感到背后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回过头，看到后面瘦弱的女生正拿着一支黄色的铅笔。她对阿丁说，你能借我一只橡皮吗？
你要橡皮做什么？阿丁问道。同时他从铅笔盒里拿出一块崭新的橡皮，递给了后面的女生。女生接过橡皮，下意识地闻了闻，说，这块橡皮真香啊，有一种橘子味。
你还没告诉我，你要橡皮做什么？
你没看到，我正在画画吗？女生得意地把一张纸转了一圈。阿丁看到上面画着一个女人的脸部素描。
这是谁？阿丁问。
吴老师啊。女生小声地回答。阿丁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就发现了后面的小窗子有一张脸在看着他，那张脸正对着他皱眉头。
那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是吴老师的声音。
阿丁连忙转过头，看到吴老师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阿丁低下头，报上了自己的大名。他记得妈妈在前一天晚上曾教育他，一定要给老师留一个好印象，这对你以后很重要。阿丁觉得这并不难，他本来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家伙，他可以毫不费力地让老师对他没有任何印象。但现在，它瞬间就被一个陌生的女生毁了。
这位同学，我已经看你好久了，你不要跟后面的同学说话，我讲事情的时候你要认真听讲，我在讲很重要的事。吴老师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因为毕竟她也想给他的学生留下一个好印象。
阿丁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是那个女生先管自己借橡皮的。难道那个女生用铅笔戳自己后背的时候她没有看到吗？
阿丁到现在连那个女生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更不知道那个女生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他只知道她戴着黑框眼镜，透出一丝冷漠。她和他一样不起眼，不会一下子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阿丁甚至一开始还有点讨厌那个女生。下课后，黑板上留下了吴老师的板书。同学们都在忙着相互认识，谁也没有注意到教导主任就站在教室外，还没有走。这时那个女生站起来，主动走到黑板前把黑板重新擦干净。阿丁看到教导主任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假积极呢。阿丁在心里冷笑。他趁机瞥了一眼那个女生课桌上的作业本。那本崭新的作业本上工整地写着“赵慧”两个字。
他就这样记住了女生的名字。


这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也就是高中的第一个九月一日。阿丁对这一天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他只记得班上的同学们在这一天就已经组成了一个个小团体，聊着他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而阿丁徘徊在任何小团体之外，他也很想融入到某个团体中，按妈妈的话，做一个“合群”的人。但阿丁几次尝试都失败了。
看来还得慢慢来。阿丁心想。
于是他走出教室，想到操场上透透空气。在他离开教室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那个叫赵慧的女生也独自一人坐在座位上，专心地画着什么。阿丁很庆幸像他这么不合群的人不止他一个，然后就走出了教室。
学校的操场很大，阿丁漫步在塑胶跑道上。九月份的天气已经渐渐凉爽起来，细碎的阳光照在皮肤上并不感觉很烫。阿丁就这样走着走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向他飞来。
阿丁用手凌空接住。是一只篮球。同时一个瘦高的男生向他跑过来，显然球是他的。
那个男生看了看阿丁手里抱着的篮球，又看看阿丁。然后他伸出手来。
阿丁看到了他阳光下的那双黑漆漆的脏手，隐约间甚至还看到了他眼中莫名的敌意。阿丁不禁迟疑了一下。
这球是我的。那个男生说。
我知道。阿丁把球递给了那个男生，转身就要走。那个男生叫住了他，说，哥们，一起来玩吗？
阿丁对这样的邀请有些感动，但他只能摆了摆手，说，抱歉，我不会打。
那个男生就不再说什么了，转身继续打他的篮球去了。
这一天只有两件事让阿丁记忆深刻。一件是那个叫赵慧的女生，还有一件就是他对那个男生对他发出的邀请感到的尴尬。


二
阿丁平日里喜欢去的那个小书店马上就要关张了。他在一天放学路过时，看到书店的玻璃窗上贴上了转让以及旧书打折出售的告示。
阿丁走进书店，发现那个店主正在收拾什么东西。环顾四周，一捆一捆的书放在地上，还有成堆的书杂乱地摆放着——与其说摆放，不如说是随手丢弃的。总之一切都是乱糟糟的。
嗨，你好啊。店主转身时发现了阿丁。他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戴着眼镜，平日里喜欢坐在书店的某个角落里看书。
但现在他没法悠闲地看书了，因为他有许多事情忙不过来。阿丁是他书店的常客，所以他们俩人建立了某种友谊。
看到上面的告示了？店主问。
看到了。阿丁说。店主点了点头，继续收拾东西。这些书全都打两折出售，你随便看看吧，看好了就拿几本。店主一边收拾一边说。
阿丁在那堆书里随便翻了翻，发现一本叫作《九州异志》的书。如果不是看到了古旧的书皮，光听名字阿丁会以为是一本流行的网络小说。但现在那本书上写着一个叫马和的人名，在那个人名前面写着“清”。就是人人都梳着一条辫子的那个朝代。
我要这个。阿丁把那本书拿在手里，感觉到上面似乎撒上了一层粉末状的物体，看来是尘土无疑。
店主走过来，看了一眼那本《九州异志》，皱了皱眉头。我怎么没见过这本书？店主喃喃道，好了，这书就送给你好了。
真的？阿丁眼睛一亮。
不骗你。店主幽幽地说，反正以后你也不能再到这里买书了，算是我送你的礼物吧。
阿丁心里很感动。当他拿着那本书走出书店的时候，他才发现他连店主的名字还不知道。


回到了家。阿丁把老师留的作业从书包里拿出来，由于是刚刚开学，作业都不太难，所以他早早地就完成了。阿丁想要去开电脑，不巧被阿丁的妈妈碰上了，她有些不满地对阿丁说，作业写完了吗？就知道玩。
我已经写完了。阿丁委屈地说。
那就再去复习预习一下，你现在虽然是高一，但是基础一点要打好，到了高三就不那么费力了。阿丁的妈妈说。她的话几乎与吴老师说得一模一样。
阿丁只好继续回去学习。但他实在学不下去，刚开学还没有几天，有什么复习的呢？至于说预习，阿丁从来就没有这个传统。
于是他拿出那本《九州异志》，胡乱翻了翻。一个有趣的故事吸引了他。说的是一个叫“万户”的明朝人，想要飞上天空，就让家仆为他准备了一大堆火箭，绑在一起。再制作一个巨大的风筝，固定在身后。他的想法是这样的：点燃火箭后利用火箭的推力升到天空，然后再借助那只巨大的风筝使自己不至于马上摔下来。
在万户拿起风筝，背起成捆的火箭走出屋门的一刻，一个忠心的仆人叫住了他。于是他们发生了一段对话，翻译成现代汉语应该大致是这样的：
仆人：少爷啊，你这样做会没命的。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吗非得做这等傻事？
万户：你不要再多说了。为了我飞天的梦想，就算粉身碎骨也再所不辞！
可以想象，当时万户说这翻话时的豪迈。如果不出意外，我们的主人公万户一定出生于一个大户人家，起码是衣食无忧。平日里没有什么活让他干，他就在院子里来回溜达，逗逗鸟，或者养养狗，或者与家里的丫鬟开一些低级的玩笑。后来，他对这样无味的生活厌倦了。他就走到田野上去，感受大自然的气息。他躺在草地上，如果没有睡着，就仰望蓝天。这时他会看到一些美丽的而不知名的小鸟飞过他头顶，楸楸地叫着。于是他就站起来，在清风中挥舞着手臂，想象着自己正盘旋于天空。到了晚上，一轮明月高挂天际，由于那时还没有大气污染，所以连月亮周围的星星也清晰可见。他被神秘的太空所折服了，他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我能飞上天去该有多好啊，在天上我能看见什么呢？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他做出了令他忠实的仆人担忧的事。
当然，伟大的艺术与空想，都源自于像万户这样在别人眼里是纨绔子弟的人的脑子里。当万户不用为生活奔忙时，他必然要追求一种更高的精神境界。
故事到了这里也就到了结尾。书上说，万户的火箭被点燃后，他确实一度飞了起来。至于说“一度”是因为他飞起来没有几分钟，就在仆人的惊呼声中一头载了下来。
这个就是结局吗？阿丁翻到下一页，发现下一页讲述的是一个人家闹鬼的故事。这么说这个故事就结束了？阿丁有些失落，他在想，那个叫万户的人到底死没死呢？书上没有说他飞起的高度，所以也就无法预测他的生死。这令阿丁心里产生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可能连作者也没有想到，有的读者会对书中的主人公的生死这么感兴趣。
看来作者怎么说都得负上点责任。
阿丁这时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就赶紧把英语书放到上面，摆出专心致志的样子来。

三
日子就这样有条不紊地慢慢流逝。由于是高一，日子过得还算比较清闲。班上大部分的同学名字都能记住了。而阿丁依旧不起眼，经常是某个同学一脸抱歉地对阿丁说，不好意思哈，我又把你的名字给忘了，你叫什么来着？阿丁说，算了，你就管我叫阿丁好了，这个好记。
渐渐地，阿丁与身后的名叫赵慧的女生变得熟络起来。说起来原因有两个：一是他与她一样不愿意主动与别人说话，所以下意识地自己把自己孤立起来了，而被孤立者往往更需要盟友。二是他俩一前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
他俩很快发现他们有许多相同的地方，于是共同的话题也越来越多。他们共同喜欢的歌手，共同喜爱的动物，共同迷恋的小吃，都成了他们聊天的内容。有一天，赵慧突然说，我给你画一张画像吧。
说这话的时候，阿丁看到她白皙的脸旁，几乎没有瑕疵。但阿丁有点不太信任自己的眼镜，因为他是重度近视，看谁的脸都没有瑕疵。于是他急忙戴上眼镜，发现她除了鼻头上有一点粉刺外，真的可以说是洁白无暇。她的脸上像是涂上了一层薄蜡，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精心修剪的刘海覆盖了额头。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闪闪发亮。阿丁心里纳闷，怎么之前就没有发现她也是挺漂亮的？
你看什么呢？赵慧发现阿丁盯着自己，就奇怪地问。
既然阿丁把她归入了“漂亮女生”的行列，他就感觉自己突然变得羞涩起来。这是阿丁的一个毛病，凡是见到漂亮的女生阿丁都会紧张，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时也会脸红？因为他看不到自己的脸。
之前阿丁没有感觉赵慧漂亮，所以很大方地与她聊天、开玩笑。而今天，阿丁开始把赵慧当成漂亮女生看待了，于是他就照例变得羞涩起来，手心也微微出汗。
虽然阿丁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脸，但赵慧可以看到。她就对阿丁说，奇怪，你的脸怎么突然红了？
是、是吗？阿丁有点语无伦次。
这时救星出现了，一个学生走进教室，对赵慧喊，赵慧，赵慧，教导主任找你！
哦，知道了。赵慧应了一声，就站起来，走出了教室。
阿丁感觉自己在她的面前有些失态，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但几分钟后，他却又莫名的高兴起来。
她要给我画像啊。阿丁想，这无论如何都算是一个好兆头。
等赵慧回到教室的时候，她已经正式被任命为学习委员。就这样，赵慧想被孤立也不行了，班上的许多同学像是重新发现了赵慧一样，开始主动围住她与她攀谈。有时阿丁都插不上几句话。这令阿丁很不愉快，他心里想，是我第一个与她认识的啊。当然，他知道这个问题没有先来后到之分。就像他寂寞的初中，他根本想不起来到底谁是他第一个认识的。


阿丁的家离学校很近。每次放学他都会一个人走回去，走过两条马路，就到了。他的家与学校几乎就是一条直线，如果有人拿皮尺测量从他家到学校的路程的话，几乎不用拐弯。当然，没有人会这么做，也没有人会有那么长的皮尺。
现在，阿丁马上就要过第一条马路。他抬起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这个背影就是赵慧。她正站在马路这头，静静地等待着路灯。她的耳朵里塞着白色的耳机，双手插兜。这个背影不禁让阿丁浮想联翩。
这个时候虽然天气已经转凉，但气温仍然很高。学生们仍然穿着夏季校服，就是短袖那一款。对于校服，学生对它的厌恶不用多说，他们羡慕日韩那种学生制服。当然家长们可能会反对，因为订那种校服一定很贵，而且不太好洗。
薄薄的夏季校服使赵慧瘦削的双肩显得弱不禁风，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在后面偷窥（不知道这个词用得准不准确）的阿丁突然有了一种想要保护那个背影的冲动。但他没有走上去，而是看到那个背影走过了马路，到马路那边去了。
阿丁想要跟上去，却发现又变成红灯了。他只好先为汽车们让路。只能看着赵慧过马路后就向右转了一个弯，走进了一个居民小区里。
知道了赵慧的回家路线，事情就好办了。第二天放学的时候，阿丁走着走着突然蹲了下去，把自己的鞋带解开，然后再慢慢地系。系完了一只，他偷偷往后看，发现赵慧刚刚出校门，正在与女同学打招呼说再见。他蹲累了，只好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蹲下去，解开刚刚系好的鞋带。
阿丁的时间计算得非常准确，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老手了。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他是第一次这样做。而且做得十分成功。赵慧走到他身后，马上就发现蹲着的是阿丁。因为她坐在他的后面，天天都能看到阿丁的后脑勺，所以对这个后脑勺十分熟悉。她俯下身说，是你呀。
阿丁像是被突然打搅了似的抬起头，然后快速地系好鞋带，站起来说，好巧呀，你怎么走？
当然，赵慧的回答在阿丁的掌握之中。等赵慧说完，阿丁说，实在是太巧了，我也那么走，咱们一起走吧！


四
于是放学的路上就多了一对成双成队的身影。这样的场景难免会让人误会，其实已经被误会了——某个男生无意中看到了这个场面，便觉得牙根很痒痒，拳头变得很硬。他很想让赵慧旁边的那个家伙吃点苦头。当然，这是后来发生的事。
他们在路上会聊许多学校里面发生的事，常常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这样的日子很愉快，也很快，阿丁觉得似乎每天放学的路程都缩短了，一下子就到家似的——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再一次得到了有力证实。每天阿丁都觉得自己充满了活力。但是在今天，阿丁突然想起了一个老朋友——就是那个小书店的店主，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所以等他和赵慧在第一条马路那里分手以后，他就直奔小书店而去。
阿丁走进小书店，发现里面的书已经整齐地放到了箱子里，好象准备随时运走。书店在它生命的最后关头又恢复了以往有条不紊的状态。这当然与书店的主人的风格有关。
在阿丁走进来四处瞎看的时候，店主正在悠闲地看着书。他看到阿丁进来了，就打招呼说，是你啊，今天有什么想要买的书吗？
这个书店离阿丁的家很近，所以从初中开始阿丁便经常来这里看书。由此可以看出，阿丁是个喜欢读书的好孩子。这个书店很小，书的种类也不多，但是环境幽雅，经常会有一些打扮时髦的女孩来这里打发时光。由此又可以看出，阿丁常来这里并不仅仅是看书那么简单。
但阿丁喜欢看书是无疑的，因此他得知小书店就要易主的消息后觉得很伤心。他问店主，以后这里做什么？
店主挠了挠头，说，好象是一家甜品店，如果你喜欢吃甜品的话你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经常来这里。
我不喜欢吃甜品，阿丁说。是的，阿丁从小就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因此从小他就有点缺糖。他的爸爸妈妈就买了许多糖果让他吃，这样一来阿丁对甜品就更加痛恨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店主说完就继续看书。
对了，我问你一个事儿，阿丁就把万户的那个故事讲给他听。讲完后阿丁问，你听说过这个故事吗？
这个故事有点荒谬，店主说，所以我对它印象深刻。
这么说来你听说过这个故事？阿丁有些兴奋。
是的，店主点了点头，我以前好象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个故事。后来听说美国人为了纪念他的壮举，还把月球上的一个地方以他的名字命名。
那么你知道他最后的结局吗？
他的结局其实与这个故事无关，店主说，但是据我所知，这个故事最后有三个结局。
讲给我听听吧。阿丁说。
于是店主就说，其实这个故事无非也就有三种结局：一是在他点燃火箭以后，还没有飞起来火箭里的炸药就爆炸了，万户当场被炸死。
阿丁皱了皱眉头。
店主接着说，还有一种结局就是，万户真的飞起来了，而且飞得很高，因为他飞得实在是太高了，所以摔下来的时候就当场没命了。
我想听下一个，阿丁说。
第三种结局是，万户没有被摔死，而是被摔成残废了，躺在床上动弹不了，从此成为当时的一个著名笑柄，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店主说。
这三个结局阿丁都不喜欢，他就问，有没有第四种结局？
店主眉毛一挑，第四种结局？哈哈……这样吧，两个星期以后，我就要正式搬走了，你在两个星期后的最后一天再来，到时候我告诉你最后一种结局。
为什么非要等到最后一天呢？阿丁想，但是他并没有多问。
阿丁随便买了一本书，然后对店主说，两个星期后再见。
然后他就回家去了。


五
这依旧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除了用“阳光明媚”外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了。阿丁走在操场上，脑子里想的都是与赵慧相处的点点滴滴。这种奇妙的感觉他以前从未有过。看着校园里那些成双成对的身影，阿丁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就在这时，一个足球不偏不倚地打在了阿丁的脑袋上。这个足球的力道很足，那个踢球的人一定使尽了全力，把自己心中的怒火全都发泄在了一只无辜的足球上。
阿丁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有昏迷过去，所幸他的脑袋还算结实，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看到一个男生朝他跑了过来，他想这个男生一定是来道歉的。阿丁并不想为难他。
谁知那个男生跑到他面前，就气势汹汹地说，你没长眼睛啊？
这句话使阿丁一愣。他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明显的挑衅，来者的意图很明显，他就是想要逼阿丁先出手打架。阿丁的脑子并没有被足球砸傻，他清楚地知道先动手与后动手的区别，于是他很冷静地说，明明是你的球先砸到我的，你这人怎么这样讲话？
阿丁的冷静使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仿佛现在发生的事情他早有预料。不过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知道那个男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阿丁与赵慧的关系是无话不谈的地步，他自然知道有一个男生一直在喜欢着赵慧，与他不同的是，这个男生并不是暗暗地喜欢，而是光明正大地喜欢。而光明正大地喜欢的结局，就是被赵慧光明正大地拒绝。
有一天放学，阿丁看见这个男生站在教室的后门，通过小窗子往里看，样子鬼鬼祟祟的。阿丁就问他，你干吗呢？
我在等人，赵慧，你认识吗？那个男生说。
听说过。阿丁回答。然后他就有一种敌在明处我在暗处的兴奋感。
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两人的敌对关系已经挑明了。
这个站在阿丁面前的男生比阿丁要高多半头，完全遮住了阿丁面前的阳光。他实在没有耐性与阿丁继续纠缠下去，他用手一推阿丁，说，你废什么话呢？
这个算是你先出手的，阿丁说。
于是人们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看到操场上有两个男生在发生激烈地冲突。操场上的学生渐渐都围拢过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有人去报告了老师。没几分钟，教导主任就走过来了，他是一个有些谢顶的五十多岁的严厉的小老头。他站在旁边，冷笑着说，打呀，你们继续打呀。
阿丁与那个男生停止了打斗，转而喘着粗气，瞪着对方。
教导主任说，你俩来我一趟办公室。说完就转身走了。
阿丁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酸，用手摸的时候摸到了血，他就从兜里掏出一包卫生纸，用卫生纸擦了擦，然后塞到鼻子里，防止有血再流出来。
他们两个人跟在教导主任后面。阿丁对那个男生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挑衅，你是为了赵慧。但是赵慧是教导主任的学习委员，我希望咱俩的事不要影响到她，你能答应我吗？
那个男生默默地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说，你真的喜欢赵慧？
阿丁没有说话。
那你为什么不跟她说？那个男生不依不饶。你以为搞潜伏这么好玩吗？


后来学校以言语不和，发生冲突为由，给阿丁和那个男生每人记大过处分。为的是杀一儆百。教导主任在广播里激动地说，这是新高一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我希望以后不要有类似的情况再发生！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提赵慧的名字。这是阿丁上学以来第一次受到处分。这个处分一定使他毕生难忘。


六
阿丁终于决定给赵慧写一篇情书。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每天晚上都会因回忆与赵慧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而睡不着觉。每次到周六日都会盼着上学，因此整日心神不安。阿丁的妈妈见他这副样子，就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阿丁说，我没病，我只是想要赶紧上学去。于是阿丁的妈妈无比欣慰地摸着阿丁的头说，你真的长大了。
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他所要做的不过是顺水推舟。
他知道经过那次打架事件，赵慧的心里应该多少已经明白一些了。这使他有点感激那个男生。当然，在人们眼中性格内向的阿丁写起情书来也是十分的隐晦。举一个例子，比如说这篇情书不小心被班主任吴老师截获了，她看到后会说，恩，不错，这篇散文写得还可以。
可能这是一封除了赵慧以外无人能看懂的情书。但赵慧看懂了，阿丁的目的就达到了。当情书送到赵慧手上后，他开始了一整天的心神不宁。这是他第一次给女生写情书，就像干了一件早晚会被发现的错事一样令他不安。
在快要放学的时候，赵慧往阿丁的手里塞了一个小纸条。她说，等我走了你再看。她的表情很是顽皮，不禁让阿丁怀疑纸条上会不会写的是“你真是一个大傻瓜”之类的恶作剧。
等赵慧走后，阿丁打开了纸条，上面写的是：
“首先还是，要谢谢你，恩，真的很感谢。不久前在一本书里看到这样一句话，很喜欢，上面说的是：每个女孩生命中都会出现这样一个男孩——
“让她有了喜欢的东西想要先给他看，听到有趣的事想要先和他说。有了喜欢的人要先让他知道。
“但这与爱情无关……”

※※※

两个星期后，阿丁又一次来到了那个小书店，为了履行一个承诺。走进书店，发现一些工人正在忙着搬东西。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里面，指挥着那些工人。
书店以前的模样已经看不出来了。以前幽雅的环境现在则变得很温馨。一些细节，比如挂饰、贴纸等，可以看出新店主是一个很讲究情调的人。
请问……阿丁对那个女人说，请问以前那个书店的店主哪里去了？
年轻女子看了看阿丁，说，他好象有点事，就提前走了，你是不是叫阿丁？
阿丁点了点头。
那个人让我把一封信给你，他说你今天会来。年轻女子说着就从桌子上拿出一封信，交给了阿丁。
这以后是不是要开一个甜品店？阿丁问。
是的呀，年轻女子回答，你爱吃甜品吗？
可以试试。阿丁说。


打开那封信，上面写道：
“真是抱歉，因为家里有一些事所以只好提前走了，也无法通知你。我记得答应过你，今天告诉你万户的第四种结局。现在就让我在这封信里告诉你吧！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第四种结局。准确点说应该算是第三种结局的延伸吧！这个结局是这样的：在万户被摔残以后，他就只能在床上度过余生了，很多人都为他惋惜。
“在他死后，人们收拾他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他写下的一句话，大致意思是这样的：‘你们谁也没有感受过我曾经历的幸福……那种置身于天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飞鸟一样……全世界都在你的脚下……你腾空而上，因喜悦而流出泪花……那种无以言说的幸福……’”
阿丁怎么看都像是那个店主瞎编的，但他感觉到一股温暖。其实故事的结局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完）

李唐

自己顶顶

江冬

看了开头一节，后边的也扫了一下，语言很贫，且一直靠这种贫来支撑，所以显得空洞而臃肿。要警惕，这是一种很不好的行文习惯，虽然貌似很流行。

asui1003

从几篇作品看来，李唐有着挺纯朴的品质，应该是个乖学生，哈哈

李唐

因为本人就比较偏好淳朴的文字~

死因里

淳朴和空洞是不一样的，淳朴是一种很生活本质化，很实打实的，一种如同泥土一般的东西，虽看似不那么高雅，但却是富有力量的。
我提一些句子出来，“他的妈妈昨天晚上对他说，到了新集体，你一定要合群，千万不要做不合群的人。做不合群的人你会很痛苦的，所以你一定要合群啊。”这是母亲的絮叨，啰嗦无可厚非。但是像这样的句子：“于是他看了看教室里挂着的表，还有七分钟上课。阿丁就耐心地等了两分钟，也就是说还有五分钟上课的时候”，“我想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我很想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一开始很不喜欢这样繁琐的叙述，感觉只是在添字数，不过后来感觉还是有点意思的，你可以尝试一下换一种姿态，用那种看似重复啰嗦的语言，可能会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出来。不是说简洁就是好的，也不是说啰嗦就是不好的，但你得让人觉得你啰嗦地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