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的拥抱
天无边无际的蔚蓝。她屈膝坐在山边一幢华丽的木楼宽敞的阳台上。楼房下是茂密的树林，远方有一条在阳光下闪着金色鳞波的河流经过。木楼上方盘旋着一群奇异的飞鸟，它们像一群神秘使者，羽毛五彩缤纷，燕尾极长，不时欢快地相互叫唤着，声音悦耳。她静静地看着那些低飞的鸟儿，旁边的他侧身背着她席地而躺，风徐徐吹来，这个世界只有她与他还有那些不断在上空盘旋的鸟儿们。这是一个令人沉醉的下午，她同时感觉到了自己的美丽正在这个下午静静地绽放，如一朵清纯无比的莲。楼房上空飞旋的鸟儿越来越多，她兴奋起来，接着她放在地板上的手感觉到他手指的触摸，而后十指紧紧地扣在一起。随即他坐起来与她并肩一起数那些异常美丽的鸟，越数越多，越数越灿烂，她越来越兴奋，不知是因为这些奇异的鸟，还是因为他握着她的手，最后她感到一阵晕眩。
她睁开眼睛发现周围看起来很陌生，然后又使劲眨了几下眼睛细细一看才认得原来是自己的房间，刚才的晕眩不过是一场梦，然后有些懊恼自己这么快就醒来了。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不管是因了这个美好的梦还是窗外那令人舒畅的阳光，莫莲觉得最幸福的事就是拥有像这种愉悦心情的时候。时间还早，她甚至还洗了个头，然后踩着那辆破旧的24寸女式自行车一路散发着淡淡的洗发香波味上班了。
莫莲在老城区清西街上的一间景盛文具店上班，踩自行车十五分钟就到。清西街是条具有三十几年历史的繁华老街，后来市里搞规划建设，将新城区划到了清东街上。清西街仍旧八十年代的老模样，老房子，老店铺，老树和老公园。
景盛文具店是阿盛老爸从一个雕刻章小摊开始辛辛苦苦开起来的，如今成了两个门面的大店了。货品是一样的，新城区里的却要比旧城区的贵出好多来，因此留了不少的老客源，生意一直都很稳定。文具店里面有各式各样的体育用品，办公用品，大到乒乓球桌，小到图钉。业务范围还包括刻章，复印，打字排版等。店里的装修一直保持着八十年代的模样，莫莲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扫货架上的灰尘，售货，打字排版。她对那间几百平方米的旧式文具店的感情，是无人所能够了解的，它已经像一株爬山虎一样紧紧地包围着莫莲的世界，如果离开了文具店，莫莲就会死掉。
莫莲到文具店里上班时才十九岁，刚高中毕业。她并不是聪敏的人，长得又不好看，脸又圆又大，皮肤黑粗，又矮又胖，而且性格内向固执。店里的人都不太喜欢她，但是她勤快，要的工资又不高，结果在店里一干就是六年。
她见到阿盛是在上班一个星期后。那天下午阿盛背着个画夹从电脑旁经过，对着正在打字的莫莲灿烂地笑了一下，阿盛俊美的模样就像一束阳光射进莫莲阴凉的心室，莫莲正在打字的手一抖，就把阿盛抖进了她的心里。
阿盛就像她阴暗天空边上的那一角蓝，而她只能这么远远地低低地喜欢着他。她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她还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喜欢一个人。她把这种令人幸福但又有些忧伤的感觉紧紧藏在心里，因为自卑，她几乎没什么朋友，这突如其来的爱就像一个伙伴一样时时与她一起，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生活的美丽。
阿盛是市美术学院毕业的，由于对艺术与自由的向往，他放弃了小学美术老师的工作，在文具店里的阁楼上隔了间小房作为画室，他像所有艺术追求者一样希望自己能创出独具一格的画风，成为一个画界新星。画室里存满了阿盛的宝贝，他除了偶尔在店里帮帮忙外，更多的时间就是在阁楼上涂涂抹抹。
莫莲到店里后，愉悦的情绪立马就消了下去，阿盛还没来，阿盛已经成了她心情的遥控器了。她习惯地扭开收音机，店里的寂静使人感到有些孤独。然后她用小桶装了点水，用一块已经发黑的破毛巾开始抹货架上的东西。当抹到最后一排时，一双高跟鞋蹬蹬蹬地走了进来，然后叭地一声，收音机关了，店里顿时又恢复一片寂静。紧接着阿盛他姐尖锐的声音在空中响起：“阿莲，你怎么总说不听，又开收音机，吵死了！外头太阳这么亮还要开光管，是不是电费不用钱！”莫莲蹲在货架下面没有看见阿盛他姐，她撇撇嘴，去抹那些已经褪色的儿童玩具。她想，这些玩具也许并不是因为陈旧了才褪色，是因为她每天抹得太勤快才褪色的，莫莲这么想着偷偷笑了。
下午，阿盛终于来了，莫莲的心情马上就晴朗起来，但很快又被一张招工启事搅坏了。阿盛一来就蹬蹬蹬跑上阁楼，不一会就提了张刚写好充满艺术感的招工启事出来，贴在了店门口。店里刚走了一个女孩，人手不够。这种招工启事曾经是莫莲最惊心的事情，每一个新来的女孩子都像一把利剑直横在她的面前一样威胁着她，她担心这些不断来往的女孩子中会有一个把阿盛夺走。她总是很愤恨，为什么每一个新来的女孩子都长得那样漂亮可爱，她们身上的那种青春气息像一道道鞭直抽在莫莲的心上。她跟那些女孩子说话的时候总像是咬牙切齿的，别人以为她在店里干的时间长了有些老质，也就不大理会。在那些女孩子来来去去之后，莫莲终于明白，这些肤浅的女孩子哪里是会是配得上阿盛的人，阿盛应该与一位清纯如莲的女孩子相配，就像梦中的自己。尽管如此，但招工启事仍旧潜在令人不快的威胁。 阿盛的老父老母每天都在店里呆着，帮忙看看店面做做饭之类。有时老母会开玩笑说，阿莲，你干脆嫁给阿盛算了。初时莫莲会羞上好一阵子，然后看见他们坏笑的样子时便知道他们在取笑她。后来当他们再次开这个玩笑时她便会气愤地说，哼，我绝对不嫁阿盛，我怎么都不会嫁给他的。他们看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更加好笑了，心想她不想嫁才怪呢。店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莫莲喜欢着阿盛，但莫莲的喜欢却像池塘里的浮萍一般卑微，令所有的人都看不起眼。阿盛对这也只是一笑了之，他只当这些是玩笑。莫莲不在乎所有人的轻视，这本身看起来就是一个笑话，被轻视是理所当然。她在乎就够了。 到了二十四岁时，她的家里人开始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莫莲总拿对方与阿盛相比，越比越抗拒，越比越喜欢阿盛，居然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后来她干脆明白地跟家里人说她今生准备不嫁人了，一辈子单身。家里人想想莫莲怪僻的脾气，要嫁出去似乎也不太容易，也就渐渐不理她，任她去了。 阿盛经常在阁楼的画室里呆到很晚，莫莲就故意要上晚班，并且总要弄些事情做到很晚，然后等所有人下班走了以后就跑上画室去偷看阿盛全神贯注作画。阿盛画的画总让她有种莫名奇妙的感觉，像置身于天上云彩的那种飘浮感。她想，这种感觉与喜欢阿盛是一样的，她愿意沉迷于这种感觉之中。 有一天晚上，莫莲扫完地准备回去，天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莫莲没有带伞，因怕打扰了阿盛画画，所以不敢上楼找他，只好傻呆在门口有些茫然地望着街上。不久阿盛下来了，看见莫莲在门口发呆就问，没带伞？莫莲回头望了他一眼，阿盛又说，太晚回去不太好，然后到摩托车箱里取出雨衣递给她。莫莲摸着阿盛递给她的雨衣，突然间竟激动不已，有种想拥抱阿盛的感觉。她望着他许久后说，阿盛，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下？阿盛听后开始想笑，但看着莫莲认真的样子忍住了，他说，莫莲，你不要老是想不实际的事情。说完就开着摩托车冲进雨里走了。莫莲的心顿时间空了一下，几乎没站稳。她是那么地想拥抱一下他，哪怕只是一分钟。她的爱一直像缺了什么似的空荡荡的，拥抱一下阿盛的愿望是那样的强烈，她多么希望感受一下实实在在的阿盛。但阿盛竟然想要取笑她，取笑她纯真的爱。莫莲有些沮丧，把阿盛给她的雨衣放在柜台上淋着冷冷的雨回去了。 从那晚开始，阿盛就躲避着莫莲，有时一连天不露面，或者即使露了面也会莫名地对莫莲发脾气。莫莲的爱已经膨胀到心脏快要包容不住蹦出来了，她憋得难受又无处发泄，她已经无法忍受下去，一天到晚总像有一团火在体内燃烧着。她感觉她快要疯了，她开始对每个人都发脾气，但一到晚上总要跑到阿盛的画室里去，不管他在不在，她只要感受到他的气息心里就好受了些。阿盛在的时候，她就偷偷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他画画，直到阿盛发现了对她大发脾气，甚至把画笔和颜料扔到她身上。这时莫莲就双眼含泪，慢慢走下楼去。阿盛看着她的可怜样又于心不忍，跑下楼梯说，你不要这样子了，早点回家吧。莫莲低头流着泪慢慢回去了。回到家后，莫莲在床上给阿盛发短信：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但是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我今后尽量不打扰你，你不要这么讨厌我好不好？阿盛没有理她。 后来有一次，莫莲休息独自到新城去逛街。她在购物广场远远地就看见阿盛与一个人走来，她开始心跳加速，正想着如何和阿盛打招呼，却不料阿盛只顾着与那人说话和她擦肩而过，完全没有看见莫莲。莫莲的心又低到了地上，阿盛是那样的耀眼，自己却卑微得像一棵裹着泥土的菜，即使站在他眼前也视而不见。莫莲没了逛街的心情，默默回到家里躺到床上。她受不了阿盛对她的漠视，她的心难受得揪在一起，但一方面又责骂自己不自量力，竟然会爱上一个不应该爱的人。虽然名字叫莲，可她是莲吗？她连莲叶都不如，凭什么去爱。可是她又感觉到那些火苗在体内蠢蠢欲动，烧燎着躯壳里的每个细胞。她拼命地压抑着那些灼人的火苗，压得咬牙切齿。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沉重掩盖了莫莲的生活，那种曾经让她幸福的爱如今让她得痛得想哭。她在压抑中变得更加沉默。 这样过去了两个月，阿盛开始带一个长头发模样清秀的女孩子到店里来，家里人对这女孩异常热情也默认这是阿盛的女朋友。看着他们两个出双入对的亲热样子，莫莲心口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地找活干，不是在仓库里收拾就是提桶水东擦西擦。所有的人都看在眼里，心想这莫莲真是够傻的。 那天晚上店里又只剩莫莲在扫地，阿盛没在，那女孩子来到店里找阿盛，莫莲见到她说，阿盛今晚不在呢。不料那女孩子说，阿莲，你不要再那么傻了，怎么敢去喜欢阿盛，你根本连想他都不配。莫莲抬起头望着她，心想她怎么知道我喜欢阿盛，过了好一会才说，我喜欢他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他不喜欢我是他的事，也用不着你来管。那女孩子恨恨地看着她一会，然后有些无趣地离去。莫莲的泪水开始流出来，她把闸门放下来，一边流泪一边扫地，扫完地又提了水来拖地，她无法渲泄心中的痛苦，只有靠不停地干活来发泄。不知过了多久，阿盛突然从小门进来了。他一看见莫莲就问，有没有看见小雅。莫莲仍旧继续抽泣，不理会他。阿盛这才发现莫莲原来是一直哭着的。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说，被人欺负了？莫莲过了好一会才抬直满脸泪水的脸对阿盛说，阿盛，我喜欢你难道就这么让人讨厌吗？我是不是真的很不要脸，居然要去喜欢你。阿盛想了想说，阿莲，你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是你却喜欢错人了。所以你就不要再喜欢我了。莫莲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来喜欢我。我只想要抱一下你而己，让我靠近你一会，只一下。阿盛站在灯光下，看着那样执著的莫莲，有些无奈地望着她，甚至有些可怜她，最后说，好吧。莫莲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突然就像堕入了梦中，然后脚步轻浮地向他走去，神情庄重。这个拥抱将是圣洁的，是莫莲内心的爱的一次释放，它将使阿盛感知到莫莲的她爱的深度。她走到阿盛面前，伸开双手，当手臂刚接触到阿盛时，阿盛却突然往向退了一步。他没有办法与这个他没有好感甚至有些厌烦的女人的接触。莫莲绝望了，这个男人是那样的冷漠，甚至连一个拥抱都不愿意施舍给她。她含着泪冲了出去。 第二天，第三天，莫莲没有到店里上班。店里打电话去她家，说是生病了。第六天，莫莲像往常一样又回店里上班了。她无法离开这个店和店里的所有人和物，这里就是她世界的全部。她开始努力着不再去想阿盛，尝试着不去喜欢他，她克制着心里不时涌起的所有爱的感觉。也许不久，她一定会不再爱着他。 市里要举行画家新秀大赛，阿盛为此准备了整整两个月，他画了一群形态各异表情诡异的男人女人。阿盛几乎每天都把自己封在画室里不停地画，这次比赛是他展现自己的最好机会，如果能引起关注，他将离他的梦想不远了。那天阿盛没来，阿盛的老母靠在门口打盹，忘了厨房里正烧着水，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焦味在空气中弥漫，众人寻着味道找去才发现厨房在冒烟。大家还没来得及看什么回事，突然就起火了，并一下子窜燃到了电线，火势在瞬间爆发起来。所有的可以燃烧的东西都在燃烧着，店里几个人大叫着拼了老命地跑，莫莲在慌张往外跑的时候突然想起阿盛画室里的画，这可是他准备参寒的宝贝。于是又折头跑上阁楼，那些画还在，画太多了，她只能随手迅速卷几张，并扯下门帘然后塞进洗笔桶里浸湿把画裹起来。这时火已经烧到楼梯了，莫莲抱着画站在楼梯口犹豫着要不要冲下去，火突然就窜了上来，紧紧向着莫莲逼过去。莫莲地退到画室里，惊慌地看着眼前的火灾。空气越来越烫，她却莫名地感到有种快感涌上心头，说不出来的舒服，她突然安静下来，享受着它。她感受到了体内那股一直被深深压抑的爱此时正在慢慢释放，体内的细胞正在快乐地跳动着，它们就像这熊熊烈火般猛烈炽热。莫莲想，难道它们感受到了我身体里面的火吗？它们是来解放它的吗？然后就看到了那个长久以来拥有着一份虚无的爱的自己，她忍不住在火里放声大哭。她现在才发觉她原来是那么可怜，于是愈发哭得伤心欲绝。烟越来越浓，她开始剧烈地咳嗽，并且开始呼吸困难，她知道自己已经面临着死亡。她紧紧地抱着那些画，绻缩角落里，她抽泣着对那些画在心中说道：阿盛，再见了，我不知道要怎样去安置这些越来越汹涌的爱，我只是恨自己不自量力爱上了你。。。。。。然后，她想着给阿盛打最后一个电话。 众人看着十几年的老店化为火海，顿觉一阵心酸。不知谁突然发现莫莲没有在人群中，大叫了一声，莫莲好像没出来！大家这才发现莫莲果然不见了，纷纷紧张起来。好不容易等消防队把火灭了，最后大家在一堆废墟中找到已经烧焦了缩成一团的莫莲，她双手紧紧缩抱在胸前，像抱着一件东西一样。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抱着什么。阿盛这才刚刚赶到现场，望着已经被包裹起来的莫莲，他无法相信这突如其来的灾难。然后颤抖着掏出手机要打电话通知莫莲的家人时，发现有几个未接电话，是莫莲的。他激动得脚有些发软，莫莲一定在火里的时候给他打过电话，而他却错过了。最后，还有一条语音信息，一定是莫莲。他不敢听，一直紧紧握着手机。 夜晚，阿盛一家人回到家中嘘长叹短后，各自早早上床了。阿盛躺在床上掏出手机，然后听到了那条令他一辈子都惊心的语音信息：阿盛，呼呼（粗重的呼吸声），阿盛，你的画没了（劈哩啪啦的火烧声）。。。呼呼。。。。。。阿盛在房里一直呜呜地哭到天亮，他从来没有料到莫莲的爱，竟这样惊人。 这一年市里青年画家最杰出新人奖是陈盛。他画的是一组莲，每一幅画都只有一朵神态各异盛放的莲，那些莲花瓣都细长得像一双双手，仿佛张开着怀抱正准备拥抱谁。 领完奖的这天晚上，阿盛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他正侧躺着在一个充满着异香还有许多鸟儿欢快叫声的地方睡觉，然后他放在地上的手突然触摸到了一只柔软的手，他紧紧地握着，与那只手十指紧扣，他转过身看见了一个陌生女子，那女子说，阿盛，让我抱你一下。接着他感觉到了一个很温暖的拥抱。然后就看见了莫莲的脸，在阳光下异常美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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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26 20:4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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