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

苏蓝

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题记

那个清晨，他出门散步，顺便去宠物店买了一只小乌龟。店主想给他个塑料袋。他摇了摇头，一路双手捧着那只乌龟晃晃悠悠往家走。它在他的手心里，懒的动一下，只是偶尔把头探出来，看是谁让自己走的这么快。
他的家在城市的南边，离郊区的河很近。那幢居民楼是二十年前建的，灰色的墙壁斑驳剥落，从远处看仿佛是废弃的空楼。吴娟和他三年前住进这里，生活不紧不慢。四周很空旷，远处天边的朝霞淡红，太阳还没有完全出现。他摸着黑沿着楼梯到了三楼，开门进屋。小乌龟在手掌心绕圈爬着。卧室里，开着灯，吴娟坐在窗栏上，身子往外倾斜，仿佛随时可能坠落。他慌忙把乌龟放在书桌上，跑上前抱住了她，吴娟顺势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把她放到床上，说，娟儿，你怎么了。吴娟望着他的眼睛，忍不住笑出声来：没事，就想吓唬你一下。
灯光下，他的脸色变得有些木然。吴娟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生气了？那下次不再这样了。他淡淡地笑：怎么会，我们去吃早茶。他俩从不面对面坐，总是喜欢紧靠着。早茶是他出门后吴娟在家做的，牛奶，面包，外加荷包蛋。她吃饭时喜欢放着歌，这习惯自从搬进这幢楼后就没有改变过。
你猜，我早上带回了什么。他吃完掏出面纸擦了擦。吴娟摇摇头，站起来准备收拾桌子。小乌龟，在书桌上。他拉住她的手。吴娟愣住了一会儿，停下手中的活，和他到了桌旁。乌龟动也不动，脚和头都缩在壳里，看上去像是一块石头。书桌靠墙的角落里摆着一盆静闭未绽的花朵。吴娟每天都会给它浇水。你说，它什么时候才会开。吴娟问。他一直看着乌龟，不经意她会问那朵花：也许晚上吧。吴娟没再说话。
星期六的上午没有上班的辛苦和劳累。他和吴娟什么也不愿意干，一直坐在沙发里。电视开着，屏幕上的画面闪烁不停。卧室里的灯关了，三楼很晚才迎来温暖与明亮，暖暖的阳光在他俩的脸上跳跃。小乌龟躺在桌上，依然缩着，仿佛害怕周围的一切。它的祖辈都在海里生活，傍晚趁着海潮上岸。银色的月光洒在海面，波光淋漓。海风吹着不停，那些海龟在沙滩上弄出洞来，把蛋产在里面，然后重新用沙子埋上，回到大海。二十几天后，一只只小海龟从沙滩爬向大海，开始生活和死亡。
整个上午，他都在给吴娟讲那只乌龟。娟儿，你知道吗，我一进宠物店就看到它了，它就那样伸着脖子也看着我。我就知道自己和它有缘。啥都得讲缘分。说着他学着乌龟努力伸着脖子。吴娟被他的样子弄笑了：那你现在去让它把头探出来。那小东西已经动也不动睡了大半天了。他假装正经地说：这也得看它心情。早上进门你不仅把我吓到了，也把它吓到了。现在它不愿意出来。吴娟说：那就让它生着气吧。我就不相信它没有饿的时候。他指着卧室床边空出的地方，说：娟儿，我觉得以后咱可以买一个小鱼缸养着它，让它在里面游着。吴娟笑着说：它不是在桌子上待的很舒服嘛。他从兜里掏出烟，点着抽起来：它有时喜欢桌子，有时也会想回到水里。吴娟狠狠拍了他一下，抽什么烟，熏死人。他默不作声，继续抽着。她也不再坚持，一切都习惯了。她忽然随口说：要不然等它长大了，把它杀了吃掉。我还没尝过乌龟肉呢。他也许是听从了她的话，烟头掉落在地上。他踩灭了，起身往厨房走，对她说：我去做午饭。
厨房里传来吸油烟机和他切菜的声音。吴娟一个人无聊，走到书桌边，又往花盆里浇了些水，然后就坐在椅子上等吃饭。那朵黄色的花骨朵还很嫩，却似乎随时可能开放，吴娟觉得自己看着它，就会高兴。平时上班她没有机会这样仔细端详它。花是她从路边地摊买回来的，买的时候那老板说，这花说不定没开就枯了。她心想，哪有这样卖东西的，说自己的坏话，但嘴里说：没事。
午饭是两菜一荤，外加一碗黑鱼汤。这顿饭他做了很久，久的吴娟快要趴在书桌上睡着。来吃饭。他围着围裙，揉了揉她的肩膀。她抬起头睡眼朦胧地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他有些消瘦。餐桌旁，他坐在她的对面，两个人各自慢慢吃饭，不说话。他做的菜吴娟是爱吃的，清淡却有味道。上班中午两个人都不能回来，在单位买份盒饭凑合。吃了一半，他起身拿了一瓶酒，往杯子里倒了半杯，然后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吴娟。她心里暗暗发笑，微微点头。他就像个孩子一样露出笑脸，坐下夹菜喝酒。怎么样，这种事还得我同意。她忍不住说出口。他的脸微红，说：老婆最大。
这点酒对于他来说不至于醉倒，只是周末的消遣。他吃完坐回沙发看电视，厨房里吴娟在洗碗刷锅，少许没有吸尽的油烟飘进他的鼻子里。午后的太阳换了地方，透过窗户照在书桌上。他发现那只小乌龟动过身，原来趴的地方留下一圈印痕。而现在，它正在有阳光的地方伸展着四条腿，看样子是舒服极了。旁边吴娟买的那盆花，有些干枯的迹象。他把电视关了，等着吴娟。她昨晚和他说过，下午想去商场逛逛。可吴娟从厨房出来时却看见了地上的菜叶和灰尘，她直接跑到了厕所洗了拖把，又把整个客厅和厨房都打扫了一遍。这次，轮到他快要在沙发里睡着。
如果不是那只乌龟，他也许真的就睡着了。
两点，他轻轻关上门。两个人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去市区最热闹的街道。吴娟喜欢去大世界，四层的商场，里面的东西有些贵，但对于他俩来说还能接受。他在私企上班，而她学的是设计，毕业了一直在电视台。他们结婚五年，两年前有了自己的家。吴娟不管柜台里有什么，每次都会从一楼逛到四楼最后一个角落，真正买的次数却很少。他不喜欢商场里的热闹，但谈不上累。自从和吴娟认识后，他总是陪着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而吴娟，同样也会陪着他。他觉得这样很好。
整个下午就这样度过，吴娟没忍住，买了两件牛仔裤和一套面霜。他笑呵呵地付了钱，从她手中拿过包拎着。吴娟挽着他，亲了他的脸：回家。
公交车慢悠悠地开着，载着他俩到了郊区。两个人跳下车，扬起一片尘土。他突发奇想对吴娟说：我们去河边散步吧，现在回去有些早。你饿了吗。吴娟摇摇头：不饿，走走。那条河两年前他们刚来时很脏，上面飘着各种垃圾和死鱼，散发出腥臭的味道。后来很多居民区建了起来，人们忍受不了难闻的气味，纷纷投诉。政府终于把它治理了一番，脏水抽走，建了河堤，换上干净的清水，河边还种着柳树和青草。整个郊区都因为河水的重新清澈而变得生机盎然，傍晚很多附近的人们喜欢沿着河边散步，微风吹的舒服。他和吴娟牵着手在河边边走边聊，仿佛回到了恋爱的时候。天空的云很低，在头顶上面变换着形状。没有风，河水平静，如同镜面。不久，人渐渐多了起来。他站在河边，吴娟就紧紧挽着他。你看，河里有我们。吴娟说：那是我们的影子。他有些失神，望着河面。河面上他俩的倒影静静的也看着他。他依然是消瘦的影子，而身旁那个身影挨着自己，熟悉而模糊。吴娟仰着头，本想寻找快要落山的夕阳，却看见空中有一个破烂的塑料袋。它不知道从哪里来，晃晃悠悠地飘着，最后慢慢落到了离他们不远的河面上。河面荡起层层涟漪，他看到两个人的倒影不停晃动，支离破碎。
晚饭的时候，他把中午剩下的饭菜热了热，又煮了粥。这里的傍晚很短暂，天似乎是瞬间就从明亮到黑暗。吴娟开了灯，屋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她静静在餐桌旁坐着，他盛好粥，坐到她身边。吴娟尝了口粥，觉得有些烫，对他说：你喂我。他愣了一下，拿起勺子舀粥，放到嘴边吹了吹，放到她的嘴边。她没吃，自己拿勺子搅着热气腾腾的粥。不要我喂了？他的手停在刚才的动作，没有收回。吴娟看着他，说：你傻。
电视里开始播放新闻联播。去洗洗，我们上床看电视。有些累。吴娟坐在书桌边，手抚摸着还没有开放的花瓣，对他说。下午逛街逛累的吧。他把浴室里的灯打开，然后到处找香皂。浴室里的那块不知怎的不见了。在那柜子里，吴娟说：你怎么过的，连家里东西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他假装用委屈的表情看了她一眼。她问他：你不是说这盆花晚上会开吗。他说：也许会是明天。她瞥了那只乌龟一眼：我表示怀疑。
等吴娟从浴室出来时他已经进了被子，那些电视剧让他感到无聊和困倦。他看见隐约黑暗中她微微低着头，向他走来，眼睛是闪着光亮的。他忽然觉得她的表情有些邪恶。不过很快他就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后悔，事实上她在浴室那边，根本看不清脸。吴娟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抱住他：怎么了。他摇摇头，说：没什么，累了。说完他闭上了眼睛。吴娟关了电视和台灯，整个房间都沉浸在黑暗里。窗外，没有月亮。我们要个孩子吧。她在他耳边说。他仿佛半睡半醒，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她抱着他，手慢慢在他的背上抚摸，脸贴着他的下巴，眼睛里闪烁宛如月光。被子里，他还停留在刚才那奇怪的感觉中，对她的温柔没有触动。吴娟帮他脱掉睡衣，亲着他的脖子和脸颊，嘴里念着：两年了，我们要个孩子。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了感觉，感觉身边有自己的女人，感觉身体里有想和她融为一体的愿望。于是他主动紧紧抱住了她，对她说：我想要你。他爬到了她的身上，她微微喘息。两个人没有激情，有的只是温存。
半夜，吴娟醒来，闭上眼却再也睡不着。她看着身边熟睡着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穿好睡衣下床走到了书桌旁，轻轻打开台灯，望着那盆花骨朵。花瓣紧合，下面的绿叶微微摇摆。她皱了皱眉，准备转身重新上床。关灯的瞬间，她余光一瞥，却惊喜的看见它有些动静。五片黄色的花瓣缓缓舒展，绽放，露出鲜艳的花蕊，过程如同电影里流逝的光阴。台灯那柔和的白光下，花开犹如梦幻。那只小乌龟也醒着，在花盆旁边探着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站在黑暗的屋子里，哭了。
而他此时，正在睡梦里。

西城四月

写得挺从容，最后一句拿掉应该会更好。
温馨的小夫妻的故事，好像也没什么可多说的，假如这类小说是作者兴趣所在的话。

不电

对物体道具的细节质感没什么具体把握，感觉不是真的关注它们，而是为了累积出那种作者以为很重要的情绪，尤其到最后这个情绪显得很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