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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新动物农场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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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7 15:14:4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爱在无言 于 2011-5-7 16:10 编辑

第一章
什么都在改变,尤其外部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的时候。但这种改变在拿破仑眼里似乎丝毫不曾改变过;拿破仑一直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并且一直陶醉在群众们喧嚣而热烈的拥呼声里;这些群众一直就把他当作救世者,就象基督徒心目里的耶稣、佛教徒信仰里的菩萨。当初那个时代是多么的不平等,幸亏伟大的拿破仑振臂一挥,就将那个旧时代颠覆,成立了动物们自治的新农场。在这一点上,动物们,尤其是已经执掌政权的猪们达到一个高度的认同;即便是雪球的后代也不会否认(当然,前提是如果雪球有后代),因为显而易见,猪们已经成为一个特殊阶层,一个不可动摇的阶层,在七诫里占据着神圣的不可侵犯的位置。
    猪是动物中最智慧的生命,所以动物农场唯一的领导者一定是猪
    凡动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别的动物更加平等
墙上的七诫依旧存在,可只残存了其中两条,其余的都消化在动物农场的空气中,并且某些细心的动物,譬如那匹高大的马,也就是拳击手的后代大力发现墙体上有刮过的痕迹,于是他们揣测那是在书写这字之前,为了便于书写而做出的工作;尽管只有两诫,可不过不知为什么,动物们还是沿袭着上一辈的叫法,把这两条称为七诫;也许这就是传说的力量吧,久远的记忆会消散,会把罗马的开拓者神话为狼哺乳的神奇,猪们也会把自己祖先装饰上神话的外衣。
猪的智慧自然也会有一个漫长的传统,否则当初就不会独享苹果和牛奶,更不会治理动物农场这样久。
既然当初的造反成为了神话,历史遗迹就不可避免成为旅游景点,譬如那个已经废弃了的牛棚,以及拿破仑曾经的住处。这些遗迹早在拿破仑时代末期就已经对大众开放,只是那时是免费的;现在遗迹依旧开放,不过据拿破仑后代们,也就是那些猪们集体研究,不再免费,而进行了商业化管理,向游客们收取门票,曾经的牛棚战役使用过的某些武器和相关的物件也理所当然地成为纪念品,进入弗雷德里克的农场进行拍卖。
水泡,谁知道当初一头猪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取代了拿破仑,发誓要带领动物们走向富裕,要让那些包围着动物农场的人们看到一个强大的动物农场。那座风车已经落伍,既耗能,又没多少效率,取而代之的是反射着黑蓝光芒的太阳能电池板,所以风车也只能成为另一个遗迹,成为瞻仰的教育基地。
最后一位死去的开拓者是叫做狂吠的狗,他曾经是护卫拿破仑的九条狗之一,所以确切地说,他算是第二代。在水泡的主持下,狂吠的葬礼隆重而庄严,甚至狐苑农场都派来代表,前来吊唁。也就在狂吠死去不到一周时间,水泡开始顺应时代的变化,开始将过去时代的禁锢解禁,以至于动物农场的官方史书上把水泡当政之初称为解冰时代,把水泡定位在和拿破仑齐名的伟大动物;不过年轻一代中依然没有谁知道每周三天工作制与槽满粮两派之争,更没有人知道雪球的故事,因为掌握话语权的基本上都是伯克夏种,无论教科书上,或者官方档案室里都不存在雪球这个字眼。
随着思想的解禁,水泡和他的智囊团为了打破的经济封锁,开始鼓励动物们的生产与经营活动,例如允许鸡生产鸡蛋、允许奶牛产奶、允许牛马驴们承包土地,甚至还开辟了小市场,允许他们自由买卖,并且逐步打破了猪们的某些并非重要的商业垄断,允许其他动物自行和进行交易;不过,动物们生产经营的同时必须要交纳税费,以便猪们做宏观调控和进行农场财富积累。
允许商业与贸易的私有化,这无异是动物农场开天辟地头一次;当然,这也被广泛热议了番,被肯定为一种进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动物农场的领导者们,以及那些菁英们都开始在乎的评价——领导者们,都是伯克夏种的猪,菁英们则都是那九条狗的后裔,他们利用公费,将自己的子裔送到那里学习,再把学习到的先进知识带回动物农场,加以实践与应用;其中一条狗,还从那里学习到航天技术,准备将动物们送到太空去旅行。
随着这次解禁浪潮,狗和猪们利用得天独厚的优势,很快攫取了大量财富。首先,他们会从父辈那里预先得知政策的走向,能够率先得到动物农场的许可批文,还可以充分利用由狗掌控的银行贷款,所以动物农场有实力公司的领导人全都是那九条狗和伯克夏猪们的后裔;并且随着一次次动物农场保护私有化的政策实施,他们也成功地成为成功人士,俨然成为富有知识与财富的特殊阶层,在某些生活习惯上也趋向于,譬如穿上衣服,建筑富有现代艺术气息的宅邸,品味红酒、咖啡与鱼子酱,欣赏交响乐、芭蕾与超现派的画作,举办party,用两条腿走路,举办动物运动会,拍卖艺术品,以的角度看待与分析问题,甚至学习去做美容;不过由那九条狗与伯克夏猪的后裔们组成的足球队屡屡被狐苑农场和撬棍地农场的足球队击败,这多少激起动物农场的动物们的愤怒。
动物农场的政府刊物上经常连篇累牍地刊载着动物农场一天比一天繁荣的消息;据那上面统计,动物农场目前的GDP总量将要超过弗雷德里克的撬棍地农场,傲立于周围诸多由主持的农场之上,这是水泡区别于拿破仑的政绩——可以说,拿破仑解放了动物们,水泡使动物们富裕起来,这是勿庸致疑的。
    让每一位动物都富裕起来,是猪的理想!
这句话俨然是水泡的座右铭,也是水泡能够受到深受动物们拥戴的原因,以至于动物农场官方宣传机构老是重复一句话:得民心者得天下;当然掌握宣传机器的,是名叫做吱吱的吱嘎的后代。狗们甚至吩咐驴和鸭子制作了大幅宣传画,张贴在动物农场的入口处,画上是水泡站在蓝天白云间,向远方瞭望;这幅宣传画和的几张商品宣传画并排放在一起,左边的是水产品,上面写着‘尽享天下美味’,右边是手机通讯,上面写着‘让我们彼此帮助’。除了这张巨幅宣传画,狗们还准备了无数小张的宣传画,以及更多的宣传手册,为此那几头驴还了几次班,磨制出纸浆,制造出光滑的铜版纸。
“还是现在的生活好,比过去好多了,我们有草料,还有豆料。”其中一头叫做顺风的驴接过狗递过来的钞票,感慨道。当然,驴也不能不感慨,现在他吃的,的确比他记忆里的童年好多了;那时,在他印象里,每天都要繁重地劳动,耕耘动物农场的土地,翻修动物农场的墙壁,还要坐在大谷仓里开会,可几乎每年都闹饥荒;不过现在好了,现在只要劳动,就会得到报酬,就会吃到优质的草料豆料,甚至还会从奶牛那里买到奶喝;而且不再需要动物们再到大谷仓开会。
其实在拿破仑时代,动物们到大谷仓开会不过是凑个数,他们即便有了发言权,也会被忽视,甚至会遭遇到狗们的狂吠与打击。于是,等到了水泡时代,也就免除了动物们开会的义务,将他们这些劳动力解放,又将一些伯克夏种们充实进去,选举为有不菲薪酬的参政。
“那我们得感谢猪,尤其感谢水泡。”狗用赞赏的目光瞧向顺风点点头。
这条狗的名字叫做紫云,在动物农场的政府里担任公务员,虽然没有多大的实权,可据说很有希望能够进入那个团队的核心,成为政策的具体执行者。他的兄弟,黑云利用动物农场的银行贷款,成为动物农场里的一位赫赫有名的企业家,专门加工奶粉;他找到紫云,申请了那个有名的三云商标。
可以说,三云奶粉在动物农场的营销是个成功的典范,以至于奶牛们的奶大都销售给了黑云。黑云派出懂技术的灰云指导奶牛们如何生产,如何注意饮食。黑云很懂得经营,更懂得如何处理自己和那些官员们的关系,常常和他们一共走进孵化器旁边的那个小棚——如今那个小棚已经装修一新,墙体也曾经推倒再筑,装饰上霓虹灯,夜夜都灯火辉煌,里面还有年轻貌美的小兔子们当作公关;在那里,黑云和他们饮酒,耍钱,也做些不轨的事情;总之他们在肆意的消费。大概因为黑云有紫云罩着,所以生意一帆风顺,还深得那些奶牛们的依赖。奶牛们相信,如果没有黑云,他们的劳动就会付之东流,一文不值;顶多他们自己消耗了这些牛奶,至于那些多余的,也就只能贡献给领导者们,或者丢到土地上;现在,他们的牛奶不仅可以卖给黑云,而且通过黑云的努力,他们还能得到补贴,虽然那补贴微乎其微。
那些驴们就没有补贴,他们不过是一群拉磨的工人,或者实现了他们自身的突破,挤进小工商业者的行列,经营着小餐厅、小旅店、小理发店、小酒坊,以及小印刷厂等等一系列的小经营体,但他们一直都战战兢兢的,深怕落入某次狗们设定的法律法规的打击的陷阱里,从而失去好不容易才辛苦挣到的财产;他们——无论是驴、马、牛,还是其他动物,都不曾涉足进由狗和猪把持的某些垄断行业里,譬如电力行业和审批行业。尽管如此,驴们依旧很满足,因为还有众多的马们、牛们以及其他动物们不如他们,只靠着辛苦的工薪生存在农场里;并且狗和猪们还破天荒允许拥有一定财产的驴们参预农场政府的议事厅活动。
“水泡都说了,让我们富裕起来,我们听到这话很感动。”顺风把紫云送到门外,微微弯下腰,恭顺地讲道。
不过,他虽然这样说,可踅回那个充满噪音的印刷厂厂房里,他又想到另一头驴顶风的言语。顶风一点儿也不赞同顺风,常常讥讽他就会拍狗屁,讲猪话;顶风认为,如果当初琼斯还统治着农场,动物们的日子会更好过些。顺风倒不知道琼斯是谁;在他印象里,琼斯近乎于空白,他只知道琼斯很残忍。
嗯,大概是顶风到过皮尔金顿的狐苑农场,听信了那边的宣传吧。的话不能信,这是个简单的常识。很久以来,一直都是向动物们学习,他们向鸡学习了飞翔,向鸭学习了游泳,又向马学习了奔跑,向牛学习了耕耘;因此,动物们才最伟大。正因为动物的伟大,才处心积虑,想方设法诋毁动物,数落动物们的肮脏与野蛮,嘲笑动物们的落后与愚昧。
“我才不相信是最佳的管理者呢。”顺风瞧了眼那台轰鸣的机器,自言自语道。
的确不是最佳的管理者,而且贪婪。邻近的老街农场就把本应属于动物农场的一块土地给强占了,那个农场主阮元山曾经是琼斯的一位短工,后来买了另一块土地,自己建立了个农场;如今他趁着动物们和的对立,就将篱笆圈过边界,侵夺起属于动物农场的土地;不只阮元山在侵夺,其他也在侵夺,徐福农场的间岛也起哄地夺去动物农场东侧的一块土地,虽然那块土地相对贫瘠,但那里有水源。
“老爸,又感慨什么呢?”忽然,奇迹的声音从轰鸣声里传过来;他抬起蹄子轻轻碰了下顺风的肩头,几乎贴到顺风的耳朵上,大声说:“别瞎感慨了,赶紧挣钱,给我们买房子吧!”
房子?——是呀,现在房子很重要;没有房子,到哪里去住,尤其冬天,寒风剌骨的。可现在动物农场的动物,比拿破仑时代番了三翻,房子紧张的要命。刚开始的时候,通过审批,动物们还可以自己盖房子,使自己和自己的子裔安居,虽然那时审批手续繁琐;可现在,动物们自己盖房子已经属于非法,属于违章建筑,狗们可以开着推土机不负任何责任将房子推倒。顺风为了儿子们——他已经有了七个儿子,三个女儿,满满一个大家族,奇迹是他的第七个儿子,也是说话最没有忌讳的一个,为此让他操了不少心——曾经盖了幢房子,但盖到一半,就遭遇到起诉,被强行推倒了,还缴了一笔不菲的罚款。因此,顺风总结出经验,和谁对抗,都不能和法律对抗;再怎么有能力,也不能私自建筑,而只能排着队,向开发商们去购买。
紫云的一位侄子,大黄就是动物农场里赫赫有名的开发商,水泡时代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大黄承包或开发的;别的动物压根就取不到批文,也没有那些技术资质。大黄专门到过皮尔金顿的狐苑农场,在那里渡过了童年与青春,然后在水泡之初的时代返回动物农场,逐渐成为动物农场的首富。但他一向不认为自己是首富;在他的观念里,比他富裕的是那些猪们;至于他,不过是浮出水面的冰山,不过是经过媒体曝光的富翁。
顺风之所以总是逢迎紫云,过年过节还总要送礼给他,一是因为紫云是位公务员,管理着其他动物,二就是因为大黄。顺风想让紫云为自己说句好话,以便能顺利地购买到七套住宅,分给他的儿子们。顺风倒也想逢迎那些伯克夏猪们,可他没机会接触他们;他们出行时,总会有一群凶猛的犬类护卫着,其他动物只能远远地观望。
“放心吧,一定会给你们买到房子。”顺风大声说道:“快干活去;象你这样懒,怎么能挣到钱?”
动物农场里不养懒汉,这谁都知道;不过,顺风的兄弟顶风却不这样认为,而且将这种观点传递给顺风的儿子奇迹——他们置疑那些伯克夏种的猪们和掌管审批的狗们,因为他们从不从事劳动,每天只是开会,审阅文件,或者四处考察观光,吃吃喝喝。也正因为如此,顺风为那些伯克夏种的猪们和掌管审批的狗们辩护,认为他们那是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同样是劳动,同样神圣。但这样一来,顶风就更加置疑了:他弄不清什么是脑力劳动;难道和动物所称的脑力劳动有区别吗;在那里,发明创造是脑力劳动;在动物这里,审批公文、吃吃喝喝是脑力劳动。
刹那,顺风又回想起一年前自己想要盖房子的努力;那时,他可是信心满满的,相信自己能够给孩子们一个安稳的住所。不过,孩子们就是孩子,无论他怎么许诺,他们都会闹一闹,似乎闹这个字就是孩子们本来的天性。
“你老老实实干你的活,挣你的钱,过你的日子吧,少操心别的!”每逢这时,顺风都会不客气地指责顶风和那些饶舌的孩子们。
“可是,我们不说这些,你能给我们盖起房子吗?”奇迹从鼻孔里哼出冷笑,扬起下巴,挑战道。
顺风立刻无语了。这是他的痛点,也是她最感到无能为力的。他只能叹息一声,为了自己的尊严甩下句:“你等着吧,我早晚全让你们住进舒适的房子里!”不过,他说这话,感觉自己说的不是真话,而是带有哄骗的意味,就象孩子们小时,为了哄他们睡觉而说大灰狼来了一样,更象一句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空话。顺风急急地走进他那间办公室,脸红了起来。这一阵子,孩子们老追问他什么时候可以买房子,可是他哪里买得起房子?——这个小小的作坊,养着驴的一大家子,二十几口,除去缴纳税费的,日常开支,就剩不了什么了。
谁也说不清房价什么时候变得可望不可及的,似乎一夜间就飙升到买不起的那条线之上,然后又是复一日地缓慢攀升;也正因为攀升的缓慢,才使得房价更加可望不可及。顺风坐在办公室里,望着对面墙上自己的画像,陷入烦恼之中。
无数的习惯都是在潜移默化中慢慢培养起来的,譬如顺风办公室里的这张画像,就是从那里学来的。是种自大的动物,总以为他们是救世主,总喜好四处张贴他们的画像;这点喜好被那些到的农场学习的猪们学来,又影响到其他动物,包括用两条腿走路这个习惯。顺风现在也用两条腿走路,并且认为自己的祖先,那位本杰明实在是野蛮与落后。
不过,把自己盖房的愿望也归于野蛮与落后,顺风就想不明白了。他清楚地记得,在他幼年时,是可以自己盖房的,虽然那时也需要到动物农场设立的土地管理处审批,也需要给那些由狗担当的官员们送点礼。可现在,却必须要有合格资质的才可以盖房:一是要有一定规模的固定资产,二是要有固定的注册地址,三是要有那个由猪们签发的准盖证书,从而把个人建房的企图归类于违章建筑;也就是说,动物农场的动物们只能向大黄这样经过猪们授权的开发商购买房子,而且美其名曰,这是为了广大动物们的安全,既要保障住房,又要保障住房安全。
想到这里,顺风抓起电话,翻开小本子,寻找到大黄的号码,拨了过去。这些天以来,顺风几乎每天都在拨打这个电话;不过,那头接电话的明显不是大黄,而是那位叫做宿婷的兔子。大黄把的那套销售模式套用过来,也雇了一批售楼兔子,用来打发象顺风这样总打听价格却总不拿出现金买房子的动物。如果大黄每天都亲自接这样的电话,那一天二十四小时根本就不够用。
“还是拿破仑时代好。”趁着电话还没打通的功夫儿,顺风忽然感慨道;拿破仑那个时代,除了伯克夏种猪和那九条狗,一切动物还都算平等;现在却不同了,两极分化了,基尼指数在扩大,许多动物甚至无处栖身。不过,说过这句话,他就吓了一跳。然而电话那头是盲音。顺风只好放下电话,望着自己的画像发起呆。“可是,谁规定过不准动物自行盖房的?”顺手自言自语了句,胸膛里冒出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对,我在自己的小院里盖个房,马上就买砖,买木料;听说,大力那里有木料……”想到这里,他匆匆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大力一直住在拳击手留下的祖屋里;也许所有的动物,除了那群猪们,也就只有马知道自己祖先的名字了;其余的动物,除了自己的父母外,别的一概不知。大约十几分钟后,顺风就来到那间已经快要倾圯的土坏房前。喏,天才晓得这间屋是如何挺立到现在的,墙壁龟裂,甚至其中一面墙已经倾斜了大约四十五度角,就象在中间流行的那句话,以四十五度角仰视某某。顺风佩服起大力的胆量,敢于在这样的危房里生活,恐怕早已将生死置身于外了。顺风转到房屋的正面,一把生着红锈的锁挂在门上。于是,顺风只好踅回去,然后转上那个岔道,向那片林子走去。
果然,临近林子,顺风就听到大力吭哧吭哧砍伐林木的吆喝声。顺风不敢上前,他远远在停下脚步,冲着林子深处嘶鸣了声。伐木声停息下来。顺风又嘶鸣了声,然后歪着头,倾听。不一会儿,他就听到大力哒哒走近的声音。
“我要买木头。”顺风开门见山道:“孩子们大了,都住在一起不方便,我想盖几间房。”
大力怔下神,皱起眉头:“可是,你有资质吗?”
“我没有资质,可我的孩子们着急,他们都大了,也都该有自己的家庭了。”因为受到的熏陶,动物农场的动物也都有了家庭观念。
“可是,没有资质,能让你盖吗?”大力怀疑道。
顺风不知道一头马居然也会和驴一样倔,而且颠来倒去就只有这一句话;所以他不耐烦地抬高嗓门:“我在自己家院子里盖,他们管得着吗?”
“可是,我不能卖给你木材,”大力拖着声调,闷闷地告诉顺风:“你买木材,也得要运输许可证,没那个批文,我不能卖给你。”
顺风想不到大力会这样固执,比自己还要固执。因为了解自己,也就间接了解大力在这个问题上不会跟自己做出让步,所以他不再吭声,踢了踢脚下的尘土,就倒背着手离去了。他能够倒背着手,还要感谢那些猪们,正是那些猪们让他有了一样的尊严,可以两条腿站立。不过也正因为他同样固执,同样倔强,才会打定决心要买到木材。
在山脚下,他碰到那位山羊吉姆。吉姆就是慕莉尔的后代,只不过他早就忘记了。顺风知道吉姆也正在犯愁,他的子女们也都大了,需要有个住房;但他的境遇和他的一样,都是梦想很美,现实很远,所以他们同属于梦远一族;而且吉姆还不如他——最起码,顺风已经学会用两条腿走路了,可吉姆还在用四条腿走路。
不过两个人见了面,还是相视一笑;能到这里来,一定是找大力的;找大力什么事,谁都心知肚明。
“怎么样?”几乎同时,顺风和吉姆问道。
又是相视一笑;吉姆用角碰触了下顺风的前蹄。
“线团给你批了吗?”
“大力给你了吗?”
又是几乎同时,两个人相互问道。线团是头负责林业批文的伯克夏种后代;一想到要到他那里低三下四说小话,顺风就犯愁,脑子里就浮现出那巨大的身躯。天知道为什么一头猪怎么会长的跟个老黑熊,体重超过正常状态几倍,脖子和胸部连在一起,一般粗细,就象个笨拙的大水桶。据说线团每天的食量惊人,得需要两头奶牛产的奶才能勉强够他食用的;也就是说,他只吃牛奶,别的一概不吃。
顺风和吉姆都没再说什么,他们已经心照不宣。于是,他们俩叹息声,面面相觑,感受到相互间的无能为力。
炎炎杲日洒在他们身上;那汩热浪卷过动物农场的空气,将路边的叶子都烤蔫了,也把他身上那股油墨味儿散发弥漫。呆立了好久,才叹息声,垂头丧气地结伴而去。
没有木料是没办法盖房的,所以他们只能去线团那里碰碰运气。一路上,顺风和吉姆一直沉默着,没有交流。他们知道,交流也没什么用处;现在动物农场的这些公务员们个个都很铁面,也许这就是他们承续了伯克夏种猪与那九条狗血脉的缘故;据说,正是他们这种铁面般的性格,才使得动物们得以解放,才悍卫住动物农场,他们是解放者与悍卫者,理所当然也是管理者。
那群鸽子掠过蓝天,又四散飞开。他们是到的农场的使者,也就是大使与领事级别的外交人员,吃着伯克夏种批准的俸禄。当然,他们也在保护动物们在那里的利益,包括政治上的,和商业上的。顺风的几位远房侄子就在那边做劳务,也就是正在从事劳务输出,为动物农场赢得可观的人类货币。
线团的办公室坐落在农场中心位置的繁华地带;伯克夏种的猪们与那九条狗们的后裔大都居住在解放者街区,他们的住宅富丽堂皇,散布在更加富丽堂皇的办公楼周围,俨然和其他动物的街区有所区隔。由水泡发布的农场规化令中,明确地将解放者街区设置为规化试点区,然后再逐步向其他街区拓展。
顺风和吉姆犹豫地望着木材管理局大门前那对石狮子,相互瞧了眼,才胆怯地迈进大楼。一头狗呲着牙拦住他们,抽动鼻子,皱着眉头,询问半天,才让他们在张画满格子的纸上签字。这是求见线团的必要程序;要是试图去求见水泡,那更是件繁琐的事情,据说某些动物为了求见水泡,等待了一辈子都没见到。
接待室的地上铺着水草绿的大理石,这使得顺风羡慕不已。在他的无数次梦境里,他都站在类似的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子孙,看着他们进行自己的生活,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那时他会无比幸福;只是每一次他都会噩梦般醒来,睁开眼睛,回味着梦境里被阵狂燥的风吹走的房子。
“你们走吧,线团局长今天没有时间……”过了会儿,那头让他们签字的狗走进这间空荡荡的接待室,通知他俩。
“那,局长明天有时间吗?”顺风抬起浑浊的眼睛,困惑道。
“也没有;你们等着通知吧;或者,你们每天都来看看吧。”那条狗停顿下,高傲而冷漠道:“线团局长每天都有一堆事儿去做,哪里有时间接待你们呀!”
他们只得离开这里。走出木材管理局的大门,顺风回头瞧了眼那对石狮子,又沉默了。也就在这时,吉姆拽了把他;他顺着吉姆的视线,看到一辆豪华版的镀金外壳法拉利停在木材管理局的大门口,一个肥胖的身躯,也就是线团钻进车里;和他一起的是位娇小的兔子;他们俩个有说有笑,甚至线团还拧了把兔子的脸蛋。顺风忙转过身,大嚷了句,试图招呼住那辆车;可车一溜烟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灰尘,呛得顺风不住咳嗽起来。
第二章
第二次见到线团,是在七天以后。这七天里,每天顺风都会和吉姆一起到木材管理局等待线团的出现;只是从第三天起,他俩谁都没踏过那对石狮子身后的台阶,因为那条总是呲着牙的狗不再让他俩进去,说是他俩影响到正常的办公,而且危胁他俩,说是他俩再走进木材管理局,就通知警察,以扰乱社会治安罪关起来。顺风一向都很老实,所以他也就胆怯地退了出来,站在街对面,瞧着那对石狮子,风雨无阻地进行他的建房梦想。
如果线团肥胖,那么当另一头猪,另一头母猪冲到他面前,他就是瘦子了。看到线团那辆镀金外壳法拉利公车刚刚停在石狮子前,顺风就赶紧抬起脚;可没等他和吉姆离开那丛树萌下,就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扑了过去。他收住脚步,惊诧地望向前面的这一幕。
那头猪,确切地说,是头硕大而肥胖的母猪——首先冲倒那只兔子,将兔子的耳朵都撕裂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接着她竖立起身体(其实,竖立不竖立起来,她的姿式都差不多,反正都是一个圆球),将两只前蹄踢打起线团,嘴里骂骂咧咧的。顺风害怕了,胆怯地避到一边,半天才听懂,原来线团已经快有一个月没回家了,这头大肥母猪不过是嫉妒,所以才鼻涕一把泪一把来这里闹的。
顺风想趁机上前和线团提起买木材的事情;可那头呲牙狗却流露出凶狠的目光,将他呵斥:“浑身油墨味的家伙,赶紧滚一边去,一点儿眼色都不会看,没看到局长大人正忙着吗?!”顺风想要解释;可呲牙狗吠吠地,又向他吼道:“天天要买木材的多着呢,你又不着急做棺材,催什么催?!”
是呀,顺风不急着做棺材;棺材,那是为来世准备的小房子。顺风急着为今世找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大房子,房子里能够容纳下他的一家子。可现在,官员们忙,在为这些动物们忙碌,他又能说什么,总不能为了他这头驴,而影响了动物农场的大事吧。
这些官员每天都在忙;但顺风说不清他们都在忙些什么,只是每天都在广播里、电视中看到他们风风光光的,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发表政见,为某些项目剪彩,或者进行观光形式的会议。官员们在主持着动物农场的各式各样的活动,在主导着动物农场的社会走向,也在使动物农场的动物逐步走向富裕;所以,这些日理万机的官员们是不可以被顺风一样的驴打扰的,也不可以被打扰。
顺风怏怏地走开,一边走,还一边不住回头;他弄不懂线团每天都忙什么,难道就是忙正妻与小三之争,或者每天坐着那辆镀金外壳法拉利公车到处兜风,并且每天都要在网络上书写日志,以显示他的公务繁忙?——顺风的一位侄子曾经好信地给线团留言,顺便提了下驴们要购买木材的事情,并且提到顺风到木材管理局吃了闭门羹的事情,结果次日他侄子的贴子就不见了,在空气里蒸发了;因为这件事儿,顺风认定网络不是好东西,远远比不上散发着油墨气息的纸张,就象大家所说的,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个白纸黑字;有了白纸黑字,才有了确凿的依据,婚姻也好,事业也罢。
其实顺风并不知道,网络并不是不好,而是线团的助手把那条留言无情地删掉了。原本线团建立那个微博不过是为了搞个噱头,赚些动物们的啧啧感激,闹好亲民的好名声,并没指望有谁跟贴灌水,尤其是灌那种拍砖贴。并且线团的助手向来有删贴癖,如果某一天他不顺心了,就会点击鼠标,毫不留情地将一整天的贴子全都删掉,却不管那是拍砖的,还是灌水的,或者是线团的粉丝们;当然,就算他心情好,也会毫不留情地删贴子,因为那就是他的工作,如果有一天他不删贴,就不是他了;线团也就没有任何理由雇佣他为助手了,他也就不会在官方网站里担纲发言人了。至于这一切内幕,驴哪里懂得;不过也正因为不懂,顺风,以及他的侄子才放弃了网上的执著,才会认定网络的坏处。
纸张多好呀,可以清楚看到上面写着什么,要不怎么说‘白纸黑字’呢。写在纸上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就象动物农场每月都要发布的统计数字;虽然顺风看不懂,不明白那些弯曲的线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那标志着动物农场的蒸蒸日上。
伯克夏种也认为网络不好,所以才时不时地掐断动物农场的网络。动物农场专门设立了网络监察,由大黄的兄弟大灰担任主管。大灰随时都会掐断网络,不管什么时间;而且随时都会监听和截取到动物农场的网民们的资料。有一段日子,网络断了,许多动物都无法上网;隔了好久,网络重新连接上,动物们才发现自己的电脑桌面都换成水泡挥手在蓝天白云下的形象;那个桌面画面,大灰虽然没现身,但一串数字代表了他;那是大灰新成立的网络游戏开发暨专业杀毒公司的业务咨询电话。
“我们还是买房吧。”吉姆胆怯地跟在顺风身后,说道。
吉姆一向胆子就小,唯唯喏喏,一点儿主意都没有。在动物农场里,山羊是个大家族,是仅次于兔子、鸡、鸭、鹅和鸽子的第五大家族,居住条件比驴们还要紧张;可他不敢走到动物农场的行政部门,去申请盖房;后来,直到迫不得已,实在没地方住了,才借着一次喝多了酒,鼓起勇气。也正因为如此,吉姆暗自下定决心,要控制住自己以及孩子们的生育;现在生活太艰难了,处处都需要钱儿,尤其是住房。本来盖房相对便宜些,可现在,不让盖房了,生那么多下一代,让他们今后往哪里住,又怎么让他们的生活质量提高?
刹那,无论吉姆还是顺风,都感慨起来,后悔当初什么都不懂,胡乱生了这么些孩子,以至于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这不能不是个悲哀。如果他们是野生的,就不用什么房子了,只要在天地下流浪就足够了;如果他们没闹那场革命,没驱逐走,那他们也就不用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总之,事情有许多如果,就象大树越往上生长,就会生出越多的枝杈。不过,后面的话,他们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意味他们不爱动物农场,就意味着他们不爱自己;他们可都是动物,而不是。可既然都是动物,为什么境遇却如此不同?顺风隐约想到这个问题,立刻胆怯起来;他赶忙四下里扫了眼,生怕自己心里这样的一个想法会被谁窥视出来。
也正是遇到线团和他老婆因为小三儿的事情吵闹后的第三天,动物农场张贴出大布告,严厉禁止动物们私建滥建,违者不仅要推翻建筑物,还要课以重金罚款。看到这个消息,顺风如五雷轰顶,一连几天都闷闷不乐。他觉得,这张布告就是针对自己的。一定是线团嫌这几天老有人烦他,才想出这个方式,阻止他和吉姆去找线团;这不能不让顺风沮丧起来。不过没几天,顺风又恢复了信心,因为他从吉姆那里得到一个可以到开发商大黄那里购买房子的消息。
第一次是随着吉姆一起走进那座宏伟的办公楼的;办公楼里,先是一个大厅,里面亮堂堂的,沿着那排巨大的窗摆放着一盆盆茂盛的花草树木,使得大厅里既温暖,又凉爽。在大厅等了会儿,那位红眼球的兔子款款地走向前——兔子用两条腿走路的姿式使顺风有脑子里产生某种想法,让他心神不宁。
也就是在这一天,顺风开始和那位叫做宿婷的售楼兔子接触的。她先是递给他一本宣传册子,那上面的楼盘巍峨宏伟,让他浮想翩翩。他胸膛里涌起汩汩的渴望,想要立刻就搬进去居住,站在那个小区里,看着自己的儿女们幸福生活,看着自己的儿女们吵闹,直到垂暮之年,黄昏的落阳洒在他身上。
“这房子怎么卖的?”不过,很快吉姆就问话打断他的美梦。
顺风转动那双浑浊的眼睛望向宿婷,就象望向传说中圣母的姿式。顺风并不知道圣母长的什么样子,也不知道那个能给动物们带来好运的观世音长的什么样子;不过,他琢磨,无论圣母还是观世音,大概都长着典型的驴脸,身后甩着尾巴;可那些动物农场的官员们不这样认为,他们坚称那些神们一部分和相似,另一部分则肥头大耳,体态臃肿,猪模猪样的,譬如有名的弥勒佛;还有一部分狗头狗脑的,呲着牙,吠吠地,随时准备把那些敢于入侵动物农场的驱逐。
“每平米三万三,面积有五十七平米左右的、七十五米左右的,还有百平米以上的。”售楼小姐宿婷打开了话匣,侃侃而谈:“先生您是几个人住?——如果您家的人口少,我您买个五十七平米的;但那多少有点儿拥挤,不方便,所以我建议您买套稍微大一些的,七十五平米以上的……”
妈呀!——顺风吃了一惊,他盯向宿婷纹着唇线的三瓣嘴,脑袋嗡地一声懵圈了;他想不到房价会这样高,高的让他屁股底下绑上火箭窜上天,也够不着。每平米三万三千元农场币,五十七平米就是一百八十八万一千元;而且他那一大家子,五十七平米又怎么够?!。他倒吸了口气,怀疑自己听差了,于是他又小心翼翼问了句:“多少,能不能优惠点儿?”
“每平米三万三;不能,这已经是最优惠的了;”宿婷莞尔一笑:“您没看现在房价每天都在涨吗。您现在不买,可能明天,或者一个小时后就会涨起来了;市场预测那边的消息说,房价最近还要上调10%呢……您可得想好了,要是您缴款缴晚了,兴许连这个价的房子都买不着呢……”
刹那,顺风从她眼睛里读懂的什么;她的笑分明是嘲笑!——嘲笑他口袋里没钱,还偏偏要站在这里做着购房梦。可他不做梦又能怎么样,住房部已经明令禁止私搭乱建,他总不能违反法律吧。想到这里,他眼前又浮出住房部部长,那位叫做巴布林科的伯克夏种,一位同样大腹便便的家伙。据说,巴布林科的居住条件甚至比水泡还要优越,超豪华的装璜,仅仅一个客厅,就象小蓝球场那般大;不只如此,其实巴布林克还拥有许多住宅,包括在狐苑农场和撬棍地农场的;这些住宅分别由巴布林克的子女们居住着。顺风后退了步,看见吉姆缩了下头,流露出惭愧的神情。
那么多钱,顺风实在拿不出来;他也没有。顺风偏头想了想,如果拿出家族全部的积蓄,或者能购买到一个卫生间吧。想到这里,顺风就气馁了。
据说每位售楼的兔子都是最佳的心理分析师;宿婷显然看出顺风的窘迫,看出他口袋里没那么多银子,所以唇角才会轻蔑地撇了撇,又顺手抽出另一张宣传单递向他们:“如果您没有那么多现金,您还可以申请房贷;通过我们公司,您可以先行支付首付,其余的那部分您可以分月还贷……”
不过,顺风可不想贷款;他知道所谓的贷款其实就是借别人的钱。驴的世世代代都不曾欠过谁;现在不能为了买房,而去破了例,去腆着脸借贷去。
顺风晕头涨脑地离开楼盘销售大厅,和吉姆来到街上,他们颓唐地坐在马路牙子上,面面相觑。吉姆神经地唠叨起来:“这楼怎么要这些钱呀?——要是我们自己盖,买沙子、黄土、水泥、砖和木材,再加上人工,盖个一大家子都能住进去的房,连二十万也用不上呀;可这儿,一个小破房,就得一百八九十万,我到哪儿弄这么多钱呀!”
是呀,怎么能用这么多的钱?!——顺风也纳闷。连兄弟,再加上子侄们,顺风这一家子,也得十几口,怎么可能挤在五、六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就是睡觉的地儿,也得三四十平米呀。顺风犯起愁来。他那个小厂子,去掉日常开支,精打细算,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十万元农场币呀,而且还有上学的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动物农场的商业化席卷进校园,再没有免费授课这一说儿,只要上学,就得拿钱儿,认识拼音和字母,每个月一千;学会数学,再加两千;倘若要学其他的,那还得加钱。所以,动物农场的菁英们都是伯克夏种的后裔和那九条狗的后裔;别的动物,也没那些条件,能够拿出那么些钱供孩子们上学。有些动物连上学的钱都拿不出,何况买房子。买套住宅,那可是需要拿出更大一笔款子。这笔购房款,如果仅凭顺风一头驴,大约得需要他辛苦劳动一千五百年才能攒足,而且还要不吃不喝,没有节假日,更不能生病;就算他一家子全都劳动,也得需要一百五十年;可一头驴的寿命才有多长?这样想着,顺风就觉得活着简直就是一个字:累。
可不,活着就要惦记吃喝,惦记住行,还要惦记孩子们的教育,生老病死,操心这里,又操心那里,处处都需要钱,尤其在这个商品化的动物农场里;这样一来,谁不累呢?这一刻,顺风真想倒在地上,再也不起来。
“你有那么多钱吗?”吉姆的山羊胡子随风飘扬,他的眼眸里满是迷惘。
“我也没有。”顺风摇摇头,警觉地扫视眼周围。
远处,更远处,山的那头上升起黑色的云团;顺风搓了下眼睛,意识到一场雨将要来临。他站起身,晃了下头,那张驴脸现出某种深沉。不过,他自己明白,这并不是深沉,而是无奈。他的祖先本杰明也如此无奈过;而且只能是无奈。只是他的无奈,更多的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子侄们,还有顶风。
顶风一定会说,‘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许诺,不要胡说’。顺风并不想做不守信的驴。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才会没有信用,使假钞、造赝品,修建一些豆腐渣工程,坑蒙拐骗的,往食品里添加有害的化工添加剂,弄出什么毒大米、毒火腿、毒面粉;只有才会冠冕堂皇地说一套,再龌龊地做另一套;当然,也只有才会唯利是图,没有什么羞耻心。
一辆镀金外壳法拉利公车疾驰而过,扬起肮脏的灰尘;顺风眼尖地注意到巴布林科陷在里面。他弄不明白,为什么动物农场里的猪,特别是伯克夏种的,都那么肥胖,就象两个球儿连在一起,连脖子都没有,线团是这样,巴布林科也这样;而且就连他们坐的车也一模一样,都是镀金外壳的法拉利。
在动物农场里,只有伯克夏种才能坐镀金外壳法拉利,因为那是公车,耗油量大,一般动物消费不起。至于九条狗的后裔们,只能坐镀银的林肯。大黄就拥有七辆那样的林肯,辆辆型号不一。巴布林科刚刚过去,大黄就乘坐那辆镀银林肯追了过去。在动物农场里,谁都知道伯克夏种和九条狗的后裔们关系非同寻常;当然,也都知道大黄和巴布林科的关系更不同一般,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一起出入豪华会所,一起飙车,一起泡妞,泡那些售楼小母兔子们,汗蒸,洗桑拿,到星级宾馆开房,一齐玩艳门照。有一阵子,动物农场诞生下许多长着猪头猪鼻子猪尾巴,却有着兔子眼睛兔唇兔耳的怪胎,那都是巴布林科撒下的种子;他创造了一个新的物种。而且有一头猪兔,或者兔猪居然还长着四条狗的爪子,那更让动物们感到惊奇;不过还好,这头三不象怪胎刚刚出生,还没来得及呱呱哭叫,就咽了气,永远坠入黑暗之中。
其实,公正地说,动物农场产生出这么多怪胎并不能全赖在巴布林克身上;那些伯克夏种后裔们之间早就悄然盛行起‘小三’这个词汇;当然,小母兔子就拥有职业与资深‘小三’的全部天赋;因此在动物农场,小母兔子也就自然而然成为了‘小三’的代名词。巴布林克有‘小三’,线团有‘小三’,就连动物农场最高领导人水泡也有‘小三’,所有的伯克夏种们都有;这也是他们经常借助那些九条狗的后裔,屡屡将自己的行程保密的缘故;他们从不轻易露面,动物农场的其他动物很少能够见到他们,除了那些小母兔子们。
伯克夏种和小母兔子的杂交出新物种,这个消息首先被狐苑农场得知,皮尔金顿通过温帕秘密抚养了几个;某些伯克夏种过于惧内,不敢让家里的悍妻知道,就顺从金钱的影响,将兔妈妈和他们自己的宝宝交给温帕,再在那边购买房产。当然,在这场交易里,那些伯克夏种们有他们自己的如意算盘:一来他们的后代可以获得那边的绿卡,二来也可以加强自己同的联系;无论伯克夏种,还是九条狗的后裔,他们谁又没和有着生意往来;既然有生意往来,就是朋友,就是合作伙伴。
看到大黄坐在镀银林肯车里,顺风中了邪似地,两眼直直,跟在这辆车后面;疾驰的车轮扬起的灰尘甚至笼罩住他,钻进他的嘴里、衣服里,烙烫着他的皮肤。
“喂,喂,你怎么了?”吉姆本想追上去,拽住他;可吉姆看到顺风通红的眼球就害怕了,停住了脚步,在灰尘之末叹口气。
顺风倔强地跟在镀银林肯车后面,直到那辆车消逝于他的视线之内,才弯下腰,大口喘息着,停下脚步。他倒不是想要做什么危险动作,只是想让车停下,只是想要当着大黄的面哀求不要把房价挑的太高。一头没日没夜辛劳工作的驴也没什么奢求的,只求能有一个安稳的家,能安稳地生活;可孩子们总不能在轰隆的厂房里,或者在危房里生活下去吧,总得有一个安全的住所吧。
吉姆终于追上他;又是一辆镀银林肯从身后驶来。他俩忙闪到一边。镀银林肯疾速驰过,一汩气浪热辣辣地拂过顺风的面颊,同时车窗倏忽敞开道缝隙,又倏忽间关闭,飞出件物品,落到他脚下。低下头,顺风看到一根粗大的褐色雪茄烟烟蒂躺在两只后蹄之间,那上面还冉冉冒着青烟儿。他叹息一声,把它拾起来,瞧了瞧;那上面除了一块淡淡的粉色口红印痕,靠近最底部的印有‘HATE’的位置上还有块粘液般的污渍。顺风小心翼翼把这根烟蒂揣进衣兜,呆立在街边,抬头仰望了眼悬在高空上的杲日。
刚才从倏忽关合的车窗缝隙里,顺风眼尖地看到掷下这根雪茄烟蒂的是位年轻貌美的兔子;而今兔子的地位在动物农场里俨然仅次于伯克夏种和那九条狗的后裔,不过仅限于母兔子;她们每天都会和那些猪和狗们相伴,进出各种风月场所,甚至连她们也以为自己成为上层人士,成为了不起的贵妇,从而和被顺风揣进兜里的哈瓦那雪茄一样价值不菲。
没有什么可以真正的价值不菲,除了房子。阳光剌眼。顺风垂下头,揉下眼睛,忽然想到水泡的那句豪言:
让每一位动物都富裕起来,是猪的理想!
于是,瞬间他又恢复了信心,挺起胸,对吉姆说了句:“走,咱们回家筹款去,我就不相信我们一大家子,还买不起一套住宅!”
吉姆怔下神;他却没有顺风这样的信心。大概山羊这个品种天生就缺乏信心,天生就是个悲观主义者。他摇了摇头,下颔上的山羊胡子随之一颤一颤地晃动。他们站的地方,身后的那扇门后面,恰恰是动物农场的音乐学院;而且就在顺风话音刚落时,恰恰那群学生们,主要是一群绵羊恰恰在里面爆发出声势汹汹的咩咩大合唱:
“四条腿好,两条腿更好!四条腿好,两条腿更好!四条腿好,两条腿更好!……”
顺风和吉姆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玻璃窗里,那群羊投入地歌唱着,完全没注意到窗外还有他们两个;其实顺风早就应该对这种飘扬的歌声熟视无睹,因为每逢动物农场的一些传统与非传统节日,这些绵羊们都会咩咩地进行这样的大合唱。不过顺风并没觉得两条腿有什么好;两条腿走路不如四条腿稳当,干起活来也异常吃力。动物生来就用四条腿走路,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动物农场的动物们开始流行用两条腿走路,并且把这当作野蛮与文明的象征。只是进入了文明,相应的就有了欲望,就要求有舒适的住房,卫生的食品。但在动物农场里,在驴的家庭里,就没有舒适宽敞的居所,也吃不到卫生的食品。现在的食品,从草料,到豆类,直到动物农场里生产出来的一切粮食,都是使用那些化工原料培育出来的。
掏出那根粗大的雪茄,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顺风继续恍惚了。那股强烈的雪茄味道刺激着顺风的味蕾,在他的感官世界里诱惑出丝丝的幻象。他回下头,那群绵羊们继续练习着他们的合唱。他踉跄了步,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让他晕眩。刹那,那根粗大的雪茄烟蒂从他手里脱落,滚到地上;吉姆上前一步,试图要扶起他;他却甩下胳膊,倔强地大步离去。那吉姆抬起脚,赶忙跟上去;吉姆抬起脚后,那根粗大的雪茄烟蒂重新出现,只是已经被踩扁,烟丝挤出了烟体,就象一个撑破肚皮的肥大的虫子的遗骸;雪茄烟蒂上的口红印渍也间接地印到吉姆的鞋底上。
第三章
巴布林克的金色法拉利稳稳地驶进暗香高档名人俱乐部前门的停车坪,那位鹿门卫急忙为他打开车门。巴布林克顺手扔给他一张五十元面钞的动物币,向那扇气势不凡的大门走去。茶色玻璃门无声无悄地敞开,一位高挑的兔子迎宾映入他的眼帘。现在的动物农场里,到处都有这样的兔子,小母兔子;她们也都是些买不起房的兔子,家里没钱,因此大多数都只是仅仅识字而已;于是,少数几只会写字的高学历的小母兔子自然而然坐到镀金法拉利公车里,坐到镀银林肯车里。这些小母兔子的家庭也因此改善了生存条件,得以繁盛。谁叫这些小母兔子本来在琼斯时代就是宠物;现在,经过拿破仑时代,进化到水泡时代,小母兔子们照样还是宠物,而且更加惹猪喜爱。
高挑的小母兔子迎宾做出欢迎的姿式,一路将巴布林克引到拐角处的楼梯;在那里,另一位兔子迎宾会把他引领到电梯里,然后窜上十八楼。巴布林克转头下身体上部的球体,那双猪眼转动了下,一双猪手突然拍了下电梯间里为他服务的兔子的屁股上。她呵呵笑了声,挪动了下脚步,那款旗袍的下摆随之摇曳。在暗香高档会馆,巴布林克认识所有的小母兔子,包括眼前这位名叫菽椒的小母兔子。
刚走直暗香会馆时,巴布林克就依稀听到半地下大厅里传来喧嚣。他从不去那里,并且一向认为那不是他这种身份的人去的地方;去了,只能自降身价。不过,有些伯克夏种却不这样认为,譬如他的同父异母兄弟皮球;皮球不仅常常混迹于那个半地下喧嚣的大厅,和那些廉价小母兔子们搞在一起,吹吹嘘嘘的,似乎整个动物农场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巴布林克打心底讨厌那样的猪;他可是一向行事低调,只办实事儿,而且喜欢一声不响地办实事。这也是他一直和那些有档次的小母兔子们乱搞,甚至其中有九只小母兔子为他生产在混血儿子裔,却一直不被动物们所知的缘故。
在动物农场的潜规则里,一头没有绯闻的伯克夏种是不可想象的;哦,也许只有那头叫唧唧的伯克夏种曾经干净过,他曾是水泡最得力的助手,可他很快被动物们遗忘,水泡在他任职四年后,无情地将他废黜,驱赶到不为动物知晓的角落,静静地养老去了。巴布林克能够记起唧唧,完全要感谢动物农场无意间遗留下的那些文件;当然,那些文件本应该焚毁,但不知什么原因被保留下来,又被巴布林克无意间窥视到,成为他的一个教材与导师,使得他免于落入同样的错误当中。
巴布林克是伯克夏种和来自狐苑农场的一头乌克兰母猪的后裔;当时那头乌克兰母猪已经怀了一胎,为皮尔金顿生产了十三头小猪仔;所以巴布林克的老爸会时不时抱怨这桩婚姻,并且成天怀疑家里活蹦乱跳的孩子们的身体里到底有没有他自己的基因,所以才会根据бабник的音译,为他取了这个名字。巴布林克小的时候,他还没这样胖,成天鼻涕邋遢;和他同龄的猪们都叫嚷着,称呼他为杂种。这是那些成年猪们背后讲八卦的结果。不过等到巴布林克通过拼命的吃喝,成长为农场里众多猪们的体重第七名时,他也顺理当然成为动物农场的重要管理者,掌握了住房大权。
其实当初伯克夏种们——谁都没重视住房部这个部门;他们看重的是税务部、工商、海关和有可能成为最高领导人的动物农场政府机关;就连木材管理局也要强过住房部。安排巴布林克这个闲差儿,那不过是因为他老妈来自的农场;伯克夏种们可在那边拥有不菲的投资,他们必须要搞好和的关系。所以,母以子贵,当然反过来也能子凭母贵。为了不影响与的外交关系,巴布林克也就侥幸成为住房部部长。可伯克夏们没想到,随着经济的腾飞,动物数量的增加,住房部成为动物农场里最让猪们垂涏的一个职务。
第一次走进暗香会馆,还是大黄的邀请。虽然巴布林克贵为伯克夏种,或者至少身上血管里有二分之一的伯克夏血液,可他绝对是头一次走进这样豪华的场所。他嫡亲兄弟,也就是大黄的干哥们儿皮球为他引荐的大黄。皮球口口声声大黄家和巴布林克家是世交,几辈子的交情;并且说,大黄也一直在琢磨怎样为动物农场做贡献。因为族人们的歧视,巴布林克一直发誓一定要做个拿破仑式的好猪,以出猪投地,让猪们另眼相看;这也是他很小就离开动物农场,一头猪在撬棍地农场留学的缘故。
电梯门刚刚关闭的刹那,巴布林克从缝隙处看到大黄那辆镀银林肯也戛然停在门口的停车坪。他臃肿的面部浮起微笑。这一次又是大黄请客;不过皮球没来。菽椒的目光迎向巴布林克,她的一双红眼睛闪动着欲望,绽露出恬恬的笑靥;每次巴布林克来到暗香会馆,都会出手阔绰地赏给一张两张百元大钞;而且有一次,她在那头松狮的胁迫下陪了巴布林克一宿,献出她的处子之躯,巴布林克和大黄分别赏给她十几张百元大钞;不仅如此,次日大黄还特意吩咐她到医院做了全面身体检查。
巴布林克已经金屋藏了九个娇,他可不想再闹个第十个,不想和一位不熟悉不知根底的兔子闹出什么事儿;而且最近动物农场正在搞廉政,他怕菽椒万一再为他怀上一个猪兔,或者兔猪,那些觊觎他地位的纯种伯克夏们会借机把他掀下台,将他踩到监狱里。
忽然,巴布林克一个趔趄,一只胖手搭在菽椒的胸前。他的身体,那俩连缀成一体的两个球也实在太重了,差一点儿把菽椒撞倒。不过还好,他只是把她挤到电梯一角;他的猪嘴趁机吻在她的唇上。
其实,看到菽椒的头一天,巴布林克就回想起他在撬棍地农场留学的日子。那些日子里他老觉得孤苦无依,觉得自己是个弃儿。不过还好,他认识了弗雷德里克家的一只兔子,一只肯静下心听他倾诉的小母兔子。除了听他的倾诉,那只小母兔子还常常为他衔来一根胡萝卜;为了取悦她,巴布林克会当面吃掉,津津有味地吃掉然后咂巴下嘴,做出很好吃的模样;他怕有一天,她会因为种种原因离自己而去,从而不再有人肯倾听他的诉说。其实,他打心底就厌恶那样的食物,尤其是胡萝卜。
不过,巴布林克并不知道——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头小母兔子之所以青睐于他,是因为他不同于其他的猪;那些猪很脏,不知道洗澡,所以浑身散发着臭哄哄的味道。以后,回到动物农场,在他周围的那些伯克夏种们同样不洗澡,或者说不爱洗澡,所以动物农场的行政机关的办公楼里都充斥着臭气,无论用什么清洁剂都无法去除的臭味。
电梯门在十八层敞开,巴布林克喘息着和菽椒的身体分开,微笑着,不知从哪里掏出张百元大钞,塞进她胸部旗袍的开襟处,然后滚动着,向里面的房间走去。临近拐角时,他回下头,发现她正对着电梯里的镜面整理衣服,补妆呢。于是,他的手不禁兴奋地抖了抖,似乎依然能感觉到她胸前那团软软的肉。每一次他和这些小母兔子有过亲密接触,就会兴奋不已;这次,虽然只是触摸到菽椒的胸,他也一样兴奋。只是他不知道菽椒的胸是天生的,还是后来移植的硅胶。现在,动物农场的动物们有点积蓄,也会效法,做美容,植皮、隆胸、挺鼻、抽脂、美白、增高、割尾巴;所以这些小母兔子们个顶个地美,就象从一个模子里刻的;久而久之,巴布林克就产生了审美疲劳,不认为她们有多美了,进而讨厌那些假胸假面;可无论她们美丑,他都喜欢和她们搞在一块儿,做着制造新动物品种的试验。
管理十八层楼层的兔子叫做巍巍,她的眼波水一样荡漾,只是个头矮小,一蹦一蹦的,似乎刚刚学会用两条腿走路。看到她走路的模样,巴布林克的眼睛就笑成一道缝。他喜欢这样的货;倒不是他喜欢巍巍的姿色。巍巍的姿色很平庸,但她——看样子还不那么谙于世事,用句猪的话,叫做纯。他私下揣度,也许今天晚上,可以让大黄把眼前这个走路一拐一拐刚成年的小母兔子送到他的床前。
除了大厅,暗香每个楼层的走廊都是密封的,见不到一丝自然界的光亮,只凭借那一排电线连着的灯照明。每次走在这昏暗的走廊里,巴布林克都会觉出某种暧昧与情欲。
经过1817房间,那扇门不经意地半掩着。巴布林克依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收住脚步,竖起耳朵。
一句骂骂咧咧的脏话,接着线团的声音传了出来:“……那头叫顺风的驴可真烦,又不是急着做棺材,急的哪门子呀?!——等着找个碴儿,把他的厂子封掉……”
“好,一定。”一条狗吠吠地应和道:“那头驴,一点儿也不知趣,天天满脑子就想盖房子;一头驴,乡巴佬儿,住哪儿不行?——没素质,没教养!”
巴布林克听出这条狗是紫云。他加快脚步。他可不想在这里见到线团,凭白被抓住什么把柄。可以说,线团是他的政敌,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已经有历史了。线团就是觊觎他的那群新世代伯克夏猪们的核心之一。不过,他的躲闪还是晚了,线团眼尖地看到了他,吃力地抬起球一样的身躯,灵巧地挤出房间门;这时,巴布林克看到他手里还握着半杯淡黄色的芝华士。
“嗨,巴布林克,巴布!”线团招呼着他。
巴布林克不得不吃力地回过身,面对着和自己相似的两个串在一起的球。只是巴布林克这两个球显得更加庞大,走廊的灯影将他的身躯投射下影子,拖曳而交叉。巴布林克站立着,冷酷地看着线团,就象一位天神严肃地俯瞰着凡尘。
“巴布,你怎么到这儿了?!”线团哈哈大笑,他的手,也就是前蹄夹着高脚杯,身体一抖一抖的,使得杯里的芝华士泼洒出来:“你呀,小心……”线团垂头咳嗽起来,剧烈地咳嗽;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要是买不起单,就过来跟我说一声……”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巴布林克却相当冷静,他眼球向上一翻,不客气道:“谢谢,我有钱,买得起单;”停了停,他继续讲道:“我这次来,不是消费的,而是检查工作的。”说过这句话,他甚至感到面颊微微发起烧。不过,这句话让他挺起胸,使他站在某个高处,俯身望着眼前的线团。
从童年起,他就习惯于撒谎;唯一不习惯的是,每次撒谎他都会感到面颊发烧;这次他也不例外。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地回下头。巍巍静静地停下脚步,等待着他;这让他的胸膛涌起汩异样的感觉。他回过头,觉得脑袋两侧的耳朵竖立起来。这是他发怒的前兆。如果动物农场的上层管理者们不竖起他们的耳朵,而耷拉下来,那么他们就是标准的串,一个小球儿套着一个大球,就象雪天里的雪人。
巴布林克之所以比线团的体格庞大,是因为他比线团拥有稍微多一点儿的权力。动物农场里所有的官员不用看他们的官阶,只要看他们的体态就足够了。官阶低一些的,总要比官阶高一些的要瘦上一圈;当然,这些管理者们普遍比一般动物胖。他们的动作堪比南极的企鹅,走起路来毫无例外都是一摇一摆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就连前蹄——如今被他们自己文雅地称呼为手——也胖成一个团;这样一来,他们的耳朵就更显得大了,耷拉在脑袋两侧,竖起来颇象风车的涡轮叶子。
线团从鼻腔里哼出丝嘲笑:“哦,你是来检查工作的呀……”他的眼球转了转,忽然又问了句:“那么,巴布,你的随从呢?”
巴布林克脸色丝毫没有变化,他无动于衷道:“我这是微服私访。”
在撬棍地农场的学生生涯,巴布林克是有名的辩手;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他总是这样面无表情,其他动物,包括那些,都寻找不到他的弱点,所以为他取了冷酷杀手这个雅号。不过此刻他一个劲儿地盯向遥远的电梯门,生怕大黄不期而至;这也是他竭力要结束这场和线团的遭遇的缘故。
“好了,好了,你这不也是微服私访吗?”说着,他居然挤了挤眼睛。这在他回到动物农场后,可是破天荒头一次。有谁不知道巴布林克冷酷无情,不苟言笑,又有谁没栽在他的手段下?他这样说,无疑是在做出莫大的让步,无疑就是在向线团低头。
“是的,我是在微服私访……”线团怔下神,不由自主道。
不过,他应下这声,显得很心虚。他低头瞅了眼手里的芝华士,为这虚伪而惭愧。而且,他还倒退了步,利用他臃肿的身体悄悄将半掩的房门遮挡;他可不想让巴布林克这个厉害的角色窥视到小包间里的那几位小母兔子。但不凑巧的是,其中一位小母兔子大约喝多了,她居然醉醺醺地将本来半掩的门猛然推开,探出半拉身子,娇滴嘀地嚷了句:
“哎,亲爱的,快回来呀,我在等着你,我都想你了……”
这让线团倍感尴尬。他回下头,小眼睛里喷出愤怒,这让那头小母兔子胆怯地闭上嘴,蹑手蹑脚地退回去。顿时,线团打算过一会儿娱乐完,一定要向大黄好好说说,不能再用这头小母兔子了,一点儿也不会来事,只能败事。可等他再转过头,巴布林克已经不见了;他踮起脚尖,向走廊深处望去;昏暗的灯光下,走廊显得无比幽长,使他困惑起来。他踅回包间里,看到刚才那头小母兔子正扭着小屁股摇摆着,跳起的太空舞步。刹那她激起他的欲望。他迅速忘记了刚才的不快,端着芝华士,拥抱起她,一起翩翩起舞。
其实,线团并不知道巴布林克就在相邻的那间包间,1818。巴布林克球一样滚进这个包间,巍巍就恬恬地微笑,将一觥水晶般的玻璃杯端到他面前,然后轻盈地启开那瓶苏格兰威士忌;据说这种有股烟薰火燎的味道的酒是那里高档的酒水,不是一般人能喝得起的。巴布林克却没接那个酒杯,而将巍巍一把搂在怀里,两手胡乱摸起来。
那天,就是巴布林克刚刚被任命住房部部长的第七天,他就是在这个包间里和大黄相识的。皮球穿梭在两人中间,满脸腻笑着,就象浑身抹了蜜。皮球算是整个伯克夏种里最瘦削的,体重还不超过三百五十斤,勉强可以看出他的脖颈以下是西瓜形状,就是那种扁长形的西瓜形状;他的头部,时髦地用根蓝绸缎将两只大耳朵扎在一个堆状,上面剌着红字:拥护领袖水泡直到死亡那天。也正因为瘦削,而且又总要追逐时髦,所以皮球才会被安排进网络监察办公室,做了区区的一个小主任。那天,第一次端起酒杯,借着那一闪一闪的灯光,巴布林克无意间瞧见皮球的耳朵根生长出几根又黑又粗的鬃毛,这让他胸膛里泛起厌恶。
皮球让他回想起在撬棍地农场的日子;那里的猪一向都是干干净净的,浑身上下的毛都剃净,甚至还有许多公猪被阉割,从而变得又白又胖。巴布林克因为属于动物农场派去的留学生,所以侥幸逃脱了被阉割的命运;不过他也因此被那些猪嘲笑。他们嘲笑他的不卫生,不懂得每天都要冲次凉,也不懂得修饰自己。于是,在这样的压力下,等到巴布林克回到动物农场,已变得彬彬有礼,也习惯了每天都要冲凉,将自己浑身上下都剃得精光,哪怕是在寒冷的冬天。
巴布林克喜欢那些小母兔子,虽然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留学时曾经爱上了头小母兔子,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这些小母兔子身上毛绒绒的,蹭在身上让他浮想翩翩。这可和搂着他那位政治联姻的丹麦猪强似好几倍;那头丹麦母猪出生在狐苑农场,是水泡的私生女;不过这个私生女的身份一直不被水泡承认。
巍巍显然还不那么谙熟世事,她腼腆地试图躲闪开他的一双手;可她立刻想到培训的那些日子,她的姐姐,就是在大黄的售楼处售楼的那位小母兔子告诫过她,不要得罪任何一头伯克夏种的猪;相反,一定要使尽一切手段,哄住其中一位,那样她整个家庭都会得到好处,她会因此挤进那令动物们羡慕的另一个社会阶层。可眼前这头猪,尽管浑身掸着香奈儿,但那从骨子里浸出的粗鲁却让她不舒服。可为了家庭,她还是闭上眼睛,任由他的一双手摸来摸去;就算他的手,也就是那双肥胖的前蹄剥掉她的短裙,她也忍受着。那些,就是那些红楼里的女人,不也做过类似的工作吗;可她们在里,俨然风风光光的。她也要风风光光的,享受这美妙的生活。
刹那,巍巍回想起到这之前的那段爱情,脑子里闪出那头楞楞的小公兔子傻里傻气的模样。大概所有的小公兔子注定都要戴上绿帽子,都要看着自己的老婆生养下一头,甚至几头不含自己基因的猪兔(兔猪)。她迎合向巴布林克,吻着他腥臭的舌头,幻想着有朝一日也生产下一头猪兔(兔猪);那时她就会住进高档的高层,也能开得起小车,从而光宗耀祖;嗯,也许这就是爱情和婚姻的区别,也许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爱情;因为爱情总需要用什么证明的,眼前的这位肥胖的猪就完全有证明爱情的条件。
就在这头小母兔子坠入美梦中时,随着几声轻轻的叩门声,大黄吠吠地将舌头抻出口腔外面,闪了进来;他手里还拎着包牛皮纸袋,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巍巍慌忙垂下头;巴布林克却满不在乎,他只是侧了下头,继续将她抱在怀里,一只前蹄继续玩弄着她的生殖器,听着她轻轻的哼哼。小母兔子身体上的毛蹭在他身上,痒痒地,让他心神不宁。
“怎么样,喜欢吧?”大黄**地一笑,晃了晃手里的牛皮纸袋。
“还可以。”巴布林克从来就不曾说过好这个字眼。在他的字典里,谨慎成为生命的第一要素;否则也不会有刚才和线团遭遇的那一幕。他瞥了眼大黄手里的纸袋,佯做没看到的样子。
“喜欢,就让她歇一天,陪陪你。”大黄咽了口唾沫,眼睛瞄了下巍巍赤裸的臀部,胸膛里也燃烧起欲火:“喂,今天好好陪陪巴哥,听到没?”
巍巍娇滴嘀地应了声,也瞥了眼那个鼓鼓的纸袋。这些小母兔子,个顶个的,都学会用同一种娇滴滴的声音说话,都学会了有同一种笑靥面向客人。巍巍清楚,自己也正在被装进一封类似的纸袋,成为某种另类的礼物;而且她同样清楚,那个纸袋里也有着她一份,虽然那份占的比重很微小。
其实巴布林克早就知道那个牛皮纸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也许头一次到暗香时他还不知道,但自打那次之后,他就知道了,而且一次比一次习惯。那次,包间里所有的小母兔子都借故出去了;不,不是借故,应该说是知趣地出去了;皮球也找了个借口,说是催促那些小母兔子上酒。大黄靠近他身边,关闭掉所有的音响,轻声讨论着北草场那片待开发地。确切地说,是大黄自言自语,自说自话;巴布林克一直微闭着眼睛,沉默着。他早在上任伊始,就对着拿破仑的头像,发誓要做一头廉洁的猪,发誓让每一个动物都居有住所,全心全意为动物农场服务;所以他鄙视大黄,更鄙视做为伯克夏种的、同父异母的皮球。
当时那个牛皮纸袋要比现在——比眼前这个牛皮纸袋小,不过同样鼓鼓的。巴布林克的目光从鼻梁上傲慢地流下,瞧了眼紧闭的房门,竖起耳朵倾听。门外静悄悄的,和今天的情形一样。不过,就算门外有什么人在偷听,在这间隔音效果一流的包间里,巴布林克也感觉不到什么。那天也如此。他轻轻推开那个牛皮纸袋,紧闭着嘴,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他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主儿,不会为这个出卖灵魂。现在,做什么都要讲灵魂,这是时尚,也是一位动物农场官员的必要修养。但在他推开牛皮纸袋的同时,前蹄不易觉察地抖了抖。
虽然担任了住房部部长,可刚刚上任的巴布林克还住在动物农场的公寓里。他可以说是没有家的孩子。留学回来,他就一直住在动物农场的单身公寓里,并且似乎打算这辈子都要如此下去。他曾经计算过,单单凭借自己的工薪,这辈子也只能一直住在单身公寓里,不能找个伯克夏种母猪成立家庭,更不能购买那些奢侈品;计算之后,他呆呆在坐在那张部长坐的办公椅上,陷入深思;他不明白和自己相似收入的动物农场的官员们是如何过上那些奢华生活的,难道他们的钱就可以一劈八半,一个能当八个花?
他们总是有钱花,而且大手大脚的,似乎那些钱是大风刮来的,什么裘皮大衣、欧米茄手表、沙漠之星钻戒,什么OX、人头马,什么野山参、鹿茸、虎鞭虎骨,他们一掷千金;相比较起来,那时他吃顿好一点儿的食堂饭菜还要考虑考虑,才舍得从兜里掏出那点儿可怜的工薪中的一张,在兜里早就揉搓得皱皱巴巴的钞票。巴布林克除了那辆镀金法拉利公车外,再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以表明他这位部级干部的身份了;这常常让他感到自卑,感到低其他猪一等。
看到大黄头一次递过来的牛皮纸袋,敏感又聪明的巴布林克顿时就悟出道了。猪一经悟道就胜过一切动物,包括;据研究,也承继了猪的许多优良基因,尤其是猪的大脑,可以说是地球有生命以来,屈指可数的智慧大脑。不过他在估计那个牛皮纸袋里到底能盛下多少钞票的同时,还在坚持自己的信仰。信仰这东西,总不能被金钱击倒。他犹豫地望向对面那紧闭的门,感到迷惘。就算现在,巴布林克虽然怀里抱着小母兔子,身边搁着牛皮纸袋,可他照样在犹豫,照样在迷惘。他可是有灵魂的猪,可是受过高级教育的猪,不同于那些笨笨的,只在动物农场养尊处优的伯克夏种们。也正因为这一点,巴布林克才越来越不情愿和线团们同流合污,才渐渐疏远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
“合作的愉快,祝我们年年发财。”大黄不知搁哪儿端起酒杯,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上酒;他倾着身体,笑容可掬地邀请巴布林克举起酒杯。
巴布林克从喉咙深处嘟囔了句什么,迅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匆匆放下杯子。他从来就言简意骇,不喜欢张扬。不过,在大黄眼里看来,这其实是个不礼貌的动作。没有哪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动物会在宴席上这样匆匆地举杯,又匆匆地放下杯子。不过,一想到巴布林克高贵的身世,以及他现在能掌握的权势,大黄就容忍了,而且认为这就是一种风格,一种区别于大众的正常行事风格;如果用句词来形容,那就是特立独行。
巴布林克舔了舔舌头,品味着苏格兰威士忌特有的薰烟味道,回想起他一路推广房地产开发市场化的经历,忐忑中涌出英雄般的自豪;这是他一个人的成就,也是他一个人的成功。他转动下身体上部分这个球体,咂巴咂巴嘴;这个细微的动作,即便在伯克夏种们进化到直立行走的地步,也丝毫没有改变。他怀里的小母兔子娇滴滴的身体更加靠近他。他陷入恍惚中。他又绵绵回忆起在办公室里养的那头叫做齐奥的宠物鼠;那头小老鼠最近刚刚被水泡索要去,据说它即将被封为上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动物农场的高层们时兴起豢养宠物鼠,并且认为品味最高的应该是来自于罗马尼亚的小老鼠。
第四章
巴布林克开始主张将房地产开发权交付市场,并且规定了开发商的准入条件,这在伯克夏种之间产生轩然大波。不过他那份废寝忘食而做出的可行性分析报告很快就力排众异,说服了大多数伯克夏种,尤其是打动了水泡。一个政府的运行,总需要财政的支持;换句话就是没有钱,什么都玩不转。巴布林克的提议,使得动物农场的领袖立刻看到另一个经济增长点。对于动物农场的行政机构来说,这是个无本的好买卖,既可以增加财政收入,又可以增加政府威信。
“将房地产开发权交付市场,一定会繁荣我们动物农场!”面对七八十位两个球串在一起的伯克夏们们做工作报告时,巴布林克无意间瞥到自己前蹄腕部的那块劳力士;这是他在大黄扔进车里的那个小牛皮纸袋里发现的;他犹豫了一宿,才决定戴上的。其他的伯克夏种们不仅戴着各式各样的名表,前蹄上还套着诺大的钻戒,以显示他们名贵的身份。他面无表情地侃侃而谈,最后补充道:“将特定区域的土地进行拍卖开发,这是一件有利于全体动物与我们动物农场的千秋大业,是必须要进行的一项工作。谢谢各位参政们,谢谢伟大领袖水泡;我们一定会在水泡的领导下建立最强盛的模范农场!”
写下这个提议的时候,巴布林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水泡为了稳固执政基础,正好提出了让动物们居者有其屋的宏伟构想,所以他一定要顺应领导者的意思,把这一口号进行深化处理,落到实处。
最终的结果,八十九位参政们,四十六位投了赞同票;这标志着巴布林克的提案顺利通过;而线团的提案《关于保护生态环境,禁止砍森林》的提案却以七十七位赞同票高票通过。所以,隔了三天,巴布林克就决定在大谷仓进行土地拍卖;拍卖的时效为五十年。也就是说,任何一位动物农场的动物都可以参预拍卖,只要能交付一万元的手续费,只要能提供二十万元的保证金;当然,另外一个条件那就是这位开发商必须要有千万元以上的注册资金。巴布林克吩咐手下拟好拍卖细则,就拿着这份打印稿,打电话给皮球,就很长时间都没见了,要请他一起到住房部楼下的迷城酒吧喝一杯。
迷城昏暗的空间里飘散着雅尼的钢琴曲,巴布林克看出皮球受宠若惊的神态。因为一向瞧不起皮球,所以他从来就没主动给他打过电话;甚至在路上遇到,他都不会理他。皮球毕恭毕敬地端着酒杯,一双眼睛眯眯着,一直在揣摩巴布林克邀请他的目的。巴布林克却一直高深莫测,一声不吭;虽然是他主动邀请皮球的,他却连酒都不喝。皮球无话可聊,只能谈论下天气。半晌,巴布林克才清清嗓子,咳嗽声。咳嗽的刹那,他从衣兜里掏出个丝绢手绢擦试下嘴巴。盛行于之间的绿色环保意识也不知不觉间渗透进动物农场,尤其渗透进猪的头脑里;这也是那些伯克夏种们动辄就要立法的原因;正是通过这些立法,伯克夏种们把权利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皮球诚惶诚恐地观察着巴布林克的脸色,却不清楚今天这一出为了什么。巴布林克的一个前蹄敲了敲那黑色玻璃茶几面,另一只手飞快将那方手绢揣回去;就在这个瞬间,皮球看到一张纸,皱巴巴的纸飘落到茶几桌面上。皮球正要张嘴,提醒他;巴布林克的身体突然抬高了,他站起身,喉咙里咕哝了句什么,丢下皮球,扬长而去。
皮球呆了呆,才拾起那张纸;借着朦胧的灯火,他发现这张住房部的内部文件,立刻心跳加速了。左右扫了眼,皮球赶忙将这张纸揣进衣兜,也站起身,扬下前蹄,招呼那位小母兔子买单。如今在动物农场里,小母兔子俨然成为蔚为壮观的种族,四处泛滥,酒吧、会所、宾馆、行政部门,以及各种文化舞台上,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够看到;真不知道,如果动物农场没有了小母兔子会是什么样的;没有了她们,就没有暗香那类的高级会所,就没有迷城这样的酒吧;没有了她们,就没有了行政官员们的秘书,没有了许多应该有的娱乐,整个动物农场就会索然无趣。
当然,现在除了小母兔子们,伯克夏种还学会了欣赏宠物鼠。自打巴布林克将那头齐奥的小老鼠当作礼物送给水泡,他又想方设法,通过留学时的老同学,再高价买到另一头出身于罗马尼亚的斯库,养在家里。不过他的老婆,那头丹麦小母猪——哦,现在应该叫丹麦老母猪——她并不喜欢,每日叨叨唠唠;她认为伺候这头小老鼠,还不如到美容院去美容;有一次,巴布林克开了个旅游会议,她居然十几天没喂过它;幸亏它自身生命力强,才没饿死。不过,巴布林克并没象批评住房部的员工那样勃然大怒,而是选择了沉默。他可不愿因小失大,不愿意她没事儿时跑到水泡那里,说他的坏话。但巴布林克并不知道,其实水泡最不愿意看到她去串亲戚,因不那会影响到水泡自己的家庭和谐。
巴布林克没等走出迷城,就将那方沾上他口腔里的黏液的手绢顺手扔掉,然后滚动着,进入住房部大厦。呆坐在装璜豪华的办公室里,巴布林克不禁浮想翩翩。那天,头一次到暗香,他已经充分表达了自己廉洁的立场。在包间里,他拒绝了那个牛皮纸袋;不过他细长的眼睛却在片刻间瞪大。当然,那天除了廉洁,他还证明了自己正派的作风;他只喝了一杯就醉了,任由大黄将他安排进暗香第二十七层的休息室;次日醒来时,他才丢下同一被窝的小母兔子下了楼,坐上镀金法拉利公车;刚坐到车上,他就发现扔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那个牛皮纸袋。他面无表情地将它揣进肥大的衣服内侧,直到回到办公室,才拆开,数了数里面的钞票;当然,还注意到那块价值不菲的劳力士。
“金钱腐蚀不了我……”从迷城酒吧回来,巴布林克坐在气派的办公桌前,前蹄轻轻敲打下桌面,脑子里回漾起那个牛皮纸袋的厚度,自言自语道;同时决定要在自己和微博上将这句话发布上去,让广大的动物农场的动物们都看到他的态度。
果然,不等下班,黄昏还没降临,大黄的电话就来了;他寒喧几句,然后邀请巴布林克再到暗香小聚,说上次没款待好巴布林克;这一次,要这补偿下。巴布林克莫测高深地嗯嗯了几声,并没说明去与不去,就放下了电话。他站起身;哦,不如说他的这两个球下面的支点抻直了,然后走到窗前。夕照下,他那辆镀金的法拉利公车显得金光闪闪;这让他惬意起来。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成功,以及更大的名利双收的成功;甚至,他的脑子里涌出的豪气大过他的祖先拿破仑。拿破仑不过在动物农场里闹起了一场革命,并且成为动物农场的统治者;而他,巴布林克,将使他的帝国延伸到整个世界,包括未来的宇宙。
“对,我要笑傲全雄;我,巴布林克,才是最伟大的,比拿破仑还要伟大!”他的前蹄击打在厚实的蓝色铬离子玻璃上,感觉到了疼。接着,他回过身,又绵绵记起这一个星期的行程表。
明天要到水泡那里述职,后天有个旅行会议要开,大后天要到狐苑农场参观他们的住房建设,大大后天要到大谷仓面对那些参政们汇报房地产开发权交付市场的具体规划,等等。想到这些排得满满的行程,想到他所要做的这些工作,巴布林克就感到自己主持的这项工作的重要性与其繁重程度,也更加热爱起他的工作。
一想到即将举行的土地拍卖会,巴布林克就激动;这可是他上任伊始最重要的举措,也将是他仕途生涯最重要的政绩。巴布林克的前蹄又不自然地抖动下,脑际里浮现出暗香里的那些小母兔子,以及鼓鼓的牛皮纸袋子。今年,每一块土地,都等同于鼓鼓的牛皮纸袋,至于里面都有什么,以及年皮纸袋的大小,就全看土地的价值了;并且每隔五十年,同一块土地还要重新被住房部收回,重新拍卖。接着,巴布林克又想到那些即将卖出去的住房;如果土地被收回,那么那些住房也要一同被收回。想到这里,巴布林克国长的小眼睛里就闪出狡诈的光芒。不过,那是五十年后的事情,就和他没关系了。巴布林克嘿嘿地笑出声,不禁为自己高明的设计欢心鹊跃。
他走下电梯,那个看电梯的小母兔子朝他鞠了个躬。他却对她没有兴趣;因为到政府机关的小母兔子稍有姿色的都被分配到办公室;看电梯、打扫卫生的,都已经兔老珠黄,没有了魅力。当然,办公室里除了这些小母兔子担当文秘的角色,还有一些小公猪、小母猪,他们都是伯克夏种,都有一定根基,说不定哪天,也会成为线团、巴布林克和水泡,每一位都不能小觑,哪一位都不能得罪。
巴布林克回想起那位叫贝贝的小母兔子;他还曾和她有过几夜风流,可一个月前,他居然听说她已经香消玉陨了。贝贝不是因为别的离开人世的,而是因为美容。据说,她为了更好地向看齐,以便能出兔头地,能钓到位伯克夏种,去做割尾巴手术,结果不小心戳坏了脊椎血管,从而一命呜呼;在动物农场,臀部的美丽相当于的面部上的美丽,所以动物们,尤其是伯克夏小母猪和娇嫩的小母兔子们纷纷将臀部美容;当然在这一浪潮中,也有不少动物因此被那些医疗事故所困扰,贝贝的死亡,不过是其中最严重的一起事故罢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动物也涌起娱乐化的潮流;也正因为如此的商业化与娱乐化炒作,使动物们向往了名和利,也使得他们日趋重视外表的美丽,从而丢掉了健康,甚至丢掉了生命;贝贝不过是这些努力出兔子投地的小母兔子之一。但贝贝的老妈,那位曾在木材管理局做清洁工的老母兔子和动物农场第七医疗中心达成了和解,获得巨额赔偿后,就再没追究。没有了追究,第七医疗中心当然继续成为动物农场优级医疗中心之一,继续享受着一流医疗中心的美誉。
那辆镀金法拉利公车就停在住房部的停车坪上。所以他这一级别的公务员们都配着和他一样档次的小桥车;在住房部相当于他同一个级别的,共有十一位,部长及副部长,还有一位水泡的特别代理。在每个部里,尤其那些重要的部门,都有水泡的代表,就象在皇朝时代,尤其 明朝时的太监钦差,具有监督的作用,相当于御驾亲临。不过,巴布林克决定,实施土地拍卖后,他就会将住房部所有的权利全都收回,也将自己的特别代理派驻到各个开发商那里;不过,他不能用公开的名义,而要用另一种方式。但用什么方式,他还没琢磨好。
他远远看到那辆镀银林肯就停在住房部森严的大门外。大约是从拿破仑时代的规矩,每一位动物农场的动物都不能轻易见到他们的长官;长官们出行,都要有九条狗的后代前呼后拥,街道都要洒水戒严,所有的车辆行人都要回避;如果长官要出巡,下榻某个宾馆,那这家宾馆就要有义务拒绝接待其他客人;而且这种风气渐渐蔓延,成为动物农场企业的传统,这也是那头倔驴顺风总见不到线团、巴布林克和大黄的缘故。
顺风那些普通的动物,也只能由那些九条狗的后代,或者小母兔子接待员们接待,承受着他们的乜斜与喝叱,因为他不够级。
看到巴布林克,那车镀银林肯按响嗽叭。按理说,动物农场早有规定,不允许在政府机关门前鸣喇叭;可那位站岗的卫兵也是一条狗,他认识大黄,知道大黄的背景,就装作看不见,听不到,一直在那里挺胸抬头,做出威风凛凛的模样。他可不是那九条狗的后代,所以惹不起这些权威动物们;不过他向往那九条狗,在他童年时,那些成年狗不断给他灌输九条狗的英雄事迹,让他产生渴望,也梦想着能够为伯克夏种们建立功勋,以好光宗耀祖。
巴布林克冷漠地直视着自己的那辆镀金法拉利公车,球似地滚上前,又球似地滚进车里。其实他已经看到皮球就坐在镀银林肯里,圆圆的脑袋正朝这边探头探脑。他没理睬他,踩了脚油门,一溜烟地驶出住房部大门,驶向暗香会馆。
巴布林克不愿看到皮球,虽然是皮球为他和大黄搭的线。他摇开车窗,‘呸’地朝窗外吐口痰。不偏不倚,这口疼落在街道边的那位黄马甲身上。不过他并不在意;相信那位黄巴甲的老母牛也不会在意。黄马甲们有了工作,能挣到吃饭的银子,应该感谢他们这些伯克夏种们,这一点小小的唐突,并构不成什么不礼貌。巴布林克不知不觉把自己这一种族,和其他动物严格区分开,认定自己天生应该是菁英,应该享受一切动物们能够享受的特权;由此,他渐渐瞧不起其他动物,认为他们不过是次等种族,天生的低等动物,只能任由伯克夏种们的安排,只能享受低等生活,挣菲薄的工薪;也就是说,他们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没必要抱怨,更不能有任何牢骚。
这次是大黄先到的暗香会馆;巴布林克将镀金法拉利公车停下时,遥遥看到皮球站在会馆门口。这个时间,距离夜生活还早,恐怕许多动物——当然这里指的是伯克夏种和九条狗的后裔们,也包括相当一部分小母兔子——他们也许正在进行晚餐,或者享受家庭的温馨。巴布林克有意放慢脚步;他要保持一份矜持,这就象人那边的小女子相亲,女方总要姗姗迟来。巴布林克采用的就是这一原理。
暗香会馆的特色之一就是没有请那些狗们做保安,而请了一群很懂礼貌的鹿。巴布林克在那四头鹿中前昂首挺胸地经过,理都没理皮球。他瞧不起自己的同父异母兄弟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纯种的伯克夏种居然在一条狗面前折了腰,而且俨然成为了大黄的走狗。一头猪,高傲的伯克夏纯种猪怎么会这样没骨气呢?——要是自己,哦,就算自己不是纯正的伯克夏种,也要高傲起来,高出其他所有动物一等。
“黄总在1818等着呢……”皮球低头哈腰地献着殷勤,做出请的手势。
巴布林克从嗓子眼里不易觉察地哼了声,径直走向电梯间。也就在那天,他认识了菽椒那头小母兔子,感觉到她的可爱。不过,因为有皮球在存在,他没过多表现什么,只是两只球叠起般竖立在那里,眯成一道缝的小眼睛悄悄地欣赏着她。
在他没当上住房部部长之前,就已经娶了亲,娶了那头脾气古怪的丹麦小母猪。虽然她是小母猪,可肥硕的身躯不比他轻多少;如果不是知道她是水泡的私生女,他压根就不想娶她。要知道,他一个留过学的高材生,怎么会娶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私生女呢?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竭力做一位好丈夫。在住房部工作时,他是位不苟言笑的部长,回到家里可是一位用情脉脉的老公,更是九位小猪仔的好父亲;这也使得那头脾气古怪的丹麦小母猪一直成长为更为肥硕的老母猪始终如一地在水泡面前说他好。当然,在其他伯克夏种面前,巴布林克也一直在夸赞丹麦小母猪的好。在动物农场里,特别在伯克夏种之间,已经形成根深蒂固的习俗,那就是无论这个动物有多古怪,或者有多乖张,只要他的地位家世比其他动物好,这些古怪与乖张就都成为可爱的优点,就会被其他动物所容忍;反之,要是地位与家世都比不上其他动物,那他的古怪与乖张就成为不可理喻,成为不可原谅,成为被嘲笑的缺点。
不过,那头丹麦小母猪并不清楚他早已经金屋另藏娇了,在动物农场的某个不为动物所知的角落养了头乖巧的小母兔子。
那头小母兔子叫做蓓蓓,虽然不识字,却娇小可爱,默默地为他生养下两头兔猪。蓓蓓从不向他索取什么;最多的时候,她一连三个多月都不见过他。因此,蓓蓓学会了一项本事,可以凭借只瞧着一张巴布林克的相片,就可以解决自己的欲望。有欲望,动物也有,尤其是兔子,小母兔子。她悄悄剪下一根巴布林克的鬃毛,放在自己贴身内衣里;只是她不曾知道,某一天上厕所时,那根鬃毛无意间被她抖掉,又有一头驴恰巧经过,掉下一根驴毛;等她如完厕才发觉,又恰巧看到那根驴毛,就误以为是巴布林克身上的鬃毛,于是赶紧小心翼翼地揣起来。蓓蓓认为自己的这段感情就是所说的爱情,并且日趋一日地珍视,把它当作一生的执著;尤其是巴布林克臃肿和身躯将她包裹时,尤其是他说喜欢闻她身上的味道时,她就更会感动。
蓓蓓是第一只为巴布林克生产出子裔的动物;所以,她只能做隐身动物。她不能在公开场合挽巴布林克的胳膊,不能在公开场合称呼他为老公;而且没多久,她甚至目睹了巴布林克和那头丹麦小母猪的结婚典礼。但她依旧感觉到幸福,因为她觉得,他爱的是她,而不是那头丹麦小母猪。只是她想不到以后,想不到他会慢慢疏远她。
头一次见到菽椒,巴布林克恍惚见到青春朝代的蓓蓓;就连下了电梯,他还无意回头瞧了眼菽椒。不过,他不是头张扬的猪,即便心里想,也不会流露出来。
“巴布大人好。”一进1818,大黄就毕恭毕敬地弯下腰,请他坐在里面。
眼尖的巴布林克看到茶几里侧那两袋牛皮纸袋,鼻孔里哼了声。那两个牛皮纸袋,可比头天到暗香会馆见到的又大又鼓。他用目光掂量了下,觉得应该每一个都有第一个牛皮纸袋三四个重。于是,他不禁欣赏起大黄,觉得他是个能做事儿的动物,即便把他认定为一头伯克夏种,也不过份。
巴布林克刚刚落座,皮球为他斟上一杯芝华士,大黄却悄悄将那两包牛皮纸袋向他这边推了推。巴布林克微微点下头,目光里流露出丝不易觉察的光芒。刹那,他又想到那张印着拍卖细则的打印稿;在那上面,拍卖的底价、拍卖的技术问题都给那头小母兔子打在上面。想到这里,巴布林克就后悔了。他后悔的不是别的,而是没把拍卖底价再往上抬高些。这时,为他斟过酒的皮球贴着大黄的耳边,轻声说几句什么;大黄恭恭敬敬地向巴布林克点点头,做出个手势,走出包间。
就在这天,巴布林克得到了菽椒,也得到了他初恋的回味。当然,也是这天,巴布林克再一次廉洁地拒绝了大黄的另一项建议——他不会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去向参政们说明私搭乱建的坏处;那是另一部门的事儿;而且,他只得到区区几个牛皮纸袋,管不了那么多的事儿。与此同时,巴布林克发现自己的帐户上资金的数目悄然翻上了八位数字。帐户上的数字让他暗自得意,也让他更加努力地构想起美好的将来。
“那我去找线团,让他来办,可以吗?”也许大黄并没意识到巴布林克和其他纯伯克夏种的矛盾,才这样冒失地讲了句。
巴布林克立刻闭紧嘴巴,不再言语。他相信言多必失这句话;他可不想因此惹下什么麻烦,尤其在看起来眼前这头狗似乎和线团关系不错的前提下。只是他哪里知道,做为半个红顶商业家的大黄,和随便哪个伯克夏种的关系都不错,否则这个暗香会馆早就被封了几百次,早给动物农场的法庭传讯过几千次。
不过,大黄没看出巴布林克的意思;他哪里懂得伯克夏种之间的微妙——他以为没出声,就是默许了。上一次,大黄拜托巴布林克提出有利于他的提案,不就是这样吗。于是,他端起酒杯,悄悄向红眼睛的菽椒示意下,这几头动物就将的美酒倾入腹中。
“感谢伟大的水泡,是他让我们有了机会!”忽然,大黄高声呐喊了句。
“对,感谢伟大的水泡!”皮球附和道。
巴布林克怔怔地瞪大眼睛,呆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咧开嘴角,也举起杯,乜斜眼怀里红眼睛菽椒,和他们碰了碰杯。
第五章
顺风将家族的储蓄全都拿了出来,摆在他的办公桌上。慢慢地,一头驴的悲哀明显窜上他的额头。他想不到做为驴,自己的一大家子,尤其是自己,辛苦了半辈子,居然连套能够让家人安居的房子都买不起。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位售楼小母兔子嘲笑的面靥。他可不愿意被别的动物小觑,尤其是他一向看不惯的一头小母兔子。
“怎么样,老爸?”突然,随着一声咳嗽,门一闪,奇迹探进头,问了句。
这几天,所有的驴都知道不能私搭乱建,只能到开发商大黄那里买楼的消息,于是不约而同,全都关注起家里的积蓄;就连那个成天牢骚满腹的顶风也不再喝酒,不再悄悄自吹积攒私房钱,而将每一分钱都上缴给顺风。不过,在顺风的思想里,就算再怎么样愁住宅的问题,生产也不能耽误,所以他会否决奇怪要卖厂子的主意。
“要是没厂子,我们一家子吃什么,穿什么?——”顺风批评奇怪时,竖起前蹄,向天空挥了挥:“虽然这厂子挣不到大钱,可当我们每一滴汗水流在里面,都会生产出银子来,都会使我们的下一顿有保障;并且,就算我们暂时买不起居住的房子,可总算有个地方遮风挡雨的。”
说这话,是有前车之鉴的。黄牛的家族原先生产铁器,也有个小工厂;可那年因为不景气,卖掉了厂子,结果现在怎么样,流离失所的,一大家子只能年年给其他动物打工,成为打工族、蚁族,辛苦挣的那点钱儿还不够他们一家子自己吃穿的;所以,牛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称作盲牛,从而被其他有着固定居所的动物们瞧不起。顺风可不想沦落成那个样子,不想让自己整个家族也被其他动物称为盲驴,所以他要有一个小小的固守,要有一个小小的坚持,以做立身之本。
“我们要相信伯克夏种,水泡不是说了吗,一定要让我们居者有其屋吗!”只是顺风说这话时,并不自信。领导人当然可以说的漂亮,但是下面是怎么执行的,谁又能知道;而且,过后水泡也只能看看上报给他的数据;那些数据,当然是一片大好,就象动物农场里的那些广告,给动物们宣传的都是美好。
顺风最喜欢看的广告就是那个公益安居的,干净明亮的城里,许多动物——不只是猪呀狗呀兔子呀,还有牛马羊——他们涌入一个新盖的小区,似乎每个家庭都有一套住宅,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大声对着镜头纷纷嚷道:我们一定会过的越来越好;而住宅内部也是亮堂堂的,让他羡慕不已。看了那个宣传片子,顺风似乎觉得动物农场里每种动物都有能力购置到房子,只有驴除外;当然还有山羊也要除外。顺风歪头想了想,又在买不起住宅的名单后面加上马和牛。于是,他又想,也许以后房价会便宜些吧,也许这个片子在预言动物农场的未来吧。未来,房价一定会便宜,水泡也一定会让所有的动物都安居。只有安居,才能乐业吗。
哦,要是房子能便宜点儿就好了。顺风想不到房价会这样贵,以至于他看那房价就象梦似地,不敢相信;以至于他头昏脑胀,犯了高血压。
心血管疾病,就请吃海福健。接着,他脑子里浮出另一个广告词。广告已经在动物农场里泛滥,成为一种仅次于房地产的产业,那些小母兔子们就常常光顾广告的页面,招展她们诱惑的身材。这些小母兔子,和那些伯克夏种们一样幸运,也都是全体动物们需要宽容的一个群体;如果她们哪里做错了,是可以宽容的,可以原谅的,她们不同于那些高危动物们;那些高危动物们不能犯错,因为他们犯的错,哪怕只是个小错,也不可原谅。顺风揉了揉脑袋,又感到那里的疼痛。最近,他老是头痛,还伴着恶心。房子的问题,使他常常陷入失眠,也使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只是虽然他知道自己身体有恙,但他坚持不去看病;小毛病挺一挺就过去了,没必要去医院,白扔那些钱。而且他知道,万一去了医院,那就不由他了;他口袋里这点积蓄,恐怕全都要贡献给那些猪医生们。恍惚间,他纳闷,为什么动物农场里衣食无忧的位置全都给猪们占据着,特别是管理层;不,除了那些伯克夏种的猪,还有少量的狗,据说都是忠心梗梗的九条狗的后裔;难道做什么工作,也可以遗传吗?
想到遗传这俩字,顺风摇遥头。可不是遗传呗,驴的子孙遗传驴的基因,马的遗传马的基因,兔子遗传兔子的基因;猪和狗当然也遗传猪和狗的基因,这个用不着怀疑。想到这里,顺风也就释然了。
“那我们就自己盖房吧,总得有住的地方呀,总不能成天在这些油乎乎的机器间站着睡觉呀,我们又不是马!”奇迹口无遮拦道。
“你懂什么!”顺风眼睛一瞪,立刻喝叱道:“我们要做守法的公民,别做那些违法的事儿,又费钱儿,又耗事!”
私搭乱建已经有了例子,那就是牛的一家子。当初也是因为没房住,牛就在偏僻角落盖了一溜房,以遮挡风雨;可给紫云发现,就指挥着一群狗将那溜房子推倒,还把牛们关押起来,指挥他们为高危动物。在动物农场里,劳动最光荣早就成为一句所有动物都知道的口号,所以那些没有固定居所以及没有固定工作的动物都被紫云列入高危动物的行列,有可能危害动物社会的和平稳定,有可能成为铤而走险的犯罪分子。
“可我们什么时候能积攒够钱呀?”奇迹嘟嘟囔囔,却不敢违背顺风。
顺风在这个家族里早就奠定了权威,就算顶风也对他保持尊敬的。他清了清嗓子,将这一天的收入装进那个帆布小包里,准备过一会儿存进动物农场的大同银行里。他去打听过,去大同银行贷款,利息为六厘六,他手头有十几万,再向亲朋借一些,凑齐百分之二十的首付,他需要贷一百五十万,可以贷二十年;不过,二十年后,顺风一家子需要还大同银行二百三十万。二百三十万。在心底嘀咕出这个数字,顺风就苦涩地一笑。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百万元的债务,需要一百一十五年才能够还清;也就是说,需要顺风以及顺风以下十辈子的驴才可以还清。想到这里,他就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买这房子。
顺风一向认为自己,以及自己的父辈祖辈们都不曾欠过谁的,对贷款买房子的事情有着抵触;起初,他还在努力向亲朋们东借西凑;可半途他犹豫了。他可不想欠谁这么多,而且几乎每一位亲朋他都走遍了,每一位亲朋都成为他的债主,这让他不舒服。可受过那边教育熏陶的奇迹(虽然奇迹没到过那边的农场,却常常看研究出来的财经杂志)却说,和动物的区别之一,就是会享受,动物不会;通常在年轻时借贷,住上舒适的大房子,过上舒适的日子,然后一步步的,通过每个月进行月付进行还贷,愉快地渡过一生;可动物却要辛苦一辈子,等到积攒下足够的钱,有能力买下大房子的时候,也已经老了,已经濒临死亡了。顺风半信半疑地听着奇迹的宣传,他的脑壳却一直转不过弯;因为在他的思想里,欠钱就是一种羞愧的事情,不管是欠亲朋的,还是欠银行的。
可不买房,难道真的要象奇迹说的那样,生活在这间厂房里,耳边听着机器喧嚣的噪声,身体裹在机器的油污下吗?顺风感慨起遥远的琼斯时代;在那个时候,动物们不用穿衣服,不用象现在的小母驴子们爱臭美,也没有这么多奢望,更不用担忧吃喝;虽然那时年老体衰的动物们会遭遇屠宰的命运;不过那时的动物是平等的。平等!——脑子里想到这个词,顺风就怕了。在动物农场里,不能说哪种动物和哪种动物不平等。凡动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别的动物更加平等。这是动物农场的最高宪法,谁要是怀疑,就会遭到厄运。而且,顺风也不想为了一个房子问题,而成为思想犯;再说,他很拥护水泡。如果没有水泡,也许就没有现在这样的繁荣,也没有现在这样相对富裕的生活。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平时谁要稍微说水泡什么,顺风总会坚定地站维护水泡;可以说,他是水泡的钢丝儿。
顺风感谢水泡,尤其感谢水泡让他,也让动物农场的动物们富裕起来,不再有那些蹄子夹着鞭子的监工猪们的暴力;正是水泡使他有了尊严,所以他每天都教育儿女们要拥护水泡;正如那首歌所唱的:水泡,伟大的水泡,他给了我们吃,给了我们喝,给了我们幸福……所以,顺风庆幸自己没生存在拿破仑时代。最近,某些揭秘消息在动物农场开始传播,动物们慢慢知道拿破仑时代的大饥饿,以及大清洗运动;与那时相比,生存水泡时代算是幸福与幸运的了。
“走,跟我到银行去。”顺风瞧了眼奇迹,吩咐道。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动物农场也有了犯罪;一天吉姆刚刚买完羊毛,几头乌鸦就俯冲下来,将他刚要收起的钞票叨走。吉姆报了案,可直到现在,那笔钱还没下落,以至于现在吉姆神经兮兮的,一看到飞鸟,哪怕是鸽子,也会紧张,觉得他们想抢他的钱。
前天时,在奇迹和奇怪的煽动下,顺风鼓起勇气,到4S店买了辆廉价的大奇瑞,以做代步工具。不过,顺风夹着那包钞票,却没上车。昨天开车上街时,他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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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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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1-5-7 15:46:15 |只看该作者
爱在无言同学,很抱歉,小说版暂时不接收连载。如果你的作品在6万字以内,就把它一起编辑在这张帖子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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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7 16:13:52 |只看该作者
2# 陈树泳
嘻嘻,尽力了,还有一半,贴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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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11-5-7 18:52:04
你是无韵吧?
听XX说你在动物农场里“骂”XX群主来着~~~~(>_<)~~~~ 是这样吗?
话说无韵是什么人?为什么对那群内关系人物这么了解?连拌面莲花花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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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8 08:27:23 |只看该作者
4# Guest from 222.175.103.x
天哪,天哪……
哥们,仔细看着,这可不是一篇漫骂式文,而是黑色幽默,而且不是针对某一人——本文针对的是某一普遍现象,以及现实问题;大概,哥们,你也没有住房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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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11-5-8 10:11:57
我也这么觉得,可有人告诉我是这样,让我也很无语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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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8 10:25:59 |只看该作者
6# Guest from 222.175.103.x
嗯,也许,人们为了排斥某些东西,会不遗余力地说三道四吧,嘻嘻。
这就是一个小圈子对一个单个的个体的行为。反正,我弄不懂这些;我上论坛,或者上什么群,是本着交朋友的目的,而不是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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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11-5-8 11:14:44
但我有看过那篇被删掉的帖子~~~~(>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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