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1-5-9 23:03 编辑
一
蝶儿终于决定走出自己。
在以前这是不可能的,她是王府的四格格,是王爷掌心里的宝,每天在嘻笑和玩耍中生活,偶尔会跟从王爷跨上高头大马去效外打猎,在人与猎犬的喧嚣声中感受超常的快乐。她会微笑着接受卫兵递过来的猎物,兴奋地向王爷述说自己心底的收获。安静的时候她也会跟着几个姐姐学女红,学湘绣,在针与线中慢慢领悟女人的味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成为女人的,已经很难记起了。只是从那一天起,她就觉得自己像春天里吐芽的柳树,随着风轻轻地摇摆,有了不愿意被人知晓的小心思在心里慢慢开花,有了人生的第一次思念,有了对思念的依恋。她想像中的那个他一脸的英气,身着戎装,走路像一阵风,他手中挥舞的剑就像夜空下的一轮明月,将周身护得水泄不通。秋天的那个晚上,她偷偷随了他到郊外的小树林练剑,透过朦胧的月光,她看到了他脸上藏不住的微笑,心里便跟着暖和起来,怯怯地躲在树影里。他说:蝶儿,我舞剑给你看!她说:好!声音轻柔地就像不经意吹过的一缕秋风。
那种日子过了多长时间,蝶儿在心里细细地数过,按月份算是五个半月,按日子算是一百七十二天。从那个她随了王爷去打猎的清晨,到月色有点暗的晚上,思念便开始像小虫子一样从心底爬上来,拥到身体的每一角落,痒痒的麻麻的,有时也会很痛。连续两天看不见了他的影子是痛最深的时候,又不能四处打听,只好在心里默默地念叨。满脑子都是他的眼神,他的笑声,他舞剑时的洒脱。心里像揣了几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七上八下的,不知如何是好。
蝶儿,帮姐姐弄弄衣带!蝶儿,师傅来上课了,又跑哪去了?蝶儿,跟额娘进宫吧……耳边总想起各种各样的呼唤声,可她就是听不进去。她心里只有他。这是不是戏里唱的魂牵梦绕,是不是大人说的痴迷,她也曾不止一遍地问自己。可总没有答案。
后来蝶儿就迷上了京戏,最喜欢李小楼和杨月娇的《霸王别姬》,最爱看虞姬自刎的那一出,杨月娇在台上哭她在台下哭,绢丝的手帕湿得能捏出水来,几个姐姐总是因为这件事笑话她,而她也只是在一牙还牙的嘻笑声中将心底的那些秘密藏的更深。
其实,她应该每天都可以见到他,如果没有意外。因为他是王爷的随从,是六品带刀侍卫,有王爷的地方就会有他。但王爷也有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额娘,爹到哪里去了?”她会大声地问,似乎她就应该是王爷的影子。
他叫赵耿,是个汉人,满汉不通婚,这是老辈的规矩。蝶儿也知道这一点,但就是管不住自己那颗日夜狂跳的心。清晨她会起得很早,快步跑去王爷的书房请安,在朝阳里看他微笑的眼睛;夜晚无论王爷归家的多迟她都会拥到王爷身边问好。王爷在嘻嘻哈哈中疼爱着自己的四格格,视她为心肝宝贝夸她懂事,把最好的东西赏给她。她在母亲疑问的目光里接了,又在赵耿的眼神里感受快乐!
去效外的小树林玩耍,是她先约的他。她只说:爹,今晚是七巧节,我想和姐姐们出去玩。然后就听到王爷的支派,让赵耿陪你去吧!那个时候她心里就像灌了蜜。他们一起出门。姐姐们各有各的侍从。她只有他。
“那天夜里,”蝶儿扭头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庆儿,“月色真好!”他第一次碰了一下她的手,第一次摸了一下她的发辫,然后就匆匆地跑开了,“他的脸一定红透了,”蝶儿想。
蝶儿从灶上坐起来,半披了青黑色的棉袄,点亮了手里的火柴。微弱的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一张很清秀的面庞,有些毛乱的头发遮住了一双略带忧郁的眼睛。这间小屋不大,除过占了大半个屋子的炕就是很零乱的灶台和一张很小的四方桌子。
蝶儿闭了眼,脑海里映现出王府里的一景一物。革命党杀进王府,厮杀与哭喊声让她怕极了。赵耿携了她往外冲,耳边只是刀光箭影,喊杀声一片。她看不见树叶落下来,只看见地上的树叶突然之间都脱了绿色变得血红。她怕极了,怕极了。赵耿不知道用什么蒙住了她的眼睛,她听到了风声也听到了他粗重的喘息声。
三个姐姐逃去了哪里,爹爹和额娘怎么样了,蝶儿都不知道。她和赵耿逃出王府后到处被人追杀。先是去了乡下的老屋,不到半个月又连夜逃走,身上带的那点玉石字画也在逃跑的过程中丢的丢、撒的撒。好日子瞬间就从指缝里消逝了,潮水一样的苦难不断涌到她的身边来。更疼的是她有了庆儿,每每听听庆儿撕心裂肺的哭喊,蝶儿的心碎了又碎,就像打烂的玻璃一样撒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