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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零年三月一日。北纬十度的一处丛林里。三天前我从西贡来到这里。
一九七零年二月二十七日的越南。三天前的西贡。
街道的某处积水上面漂浮这一张一九五七年的英文报纸。这是西贡的最后一个被重新记载的黄昏。黄昏的深处走来一个裸体女人。但是年龄大约只有十六岁。一个十六岁的女人,而非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一个裸体的少女如何敌得过从一九五五年一直延续至今的黄昏呢。西贡的黄昏似乎被朝阳永远遗忘,无休无止的遗忘。所以她是黄昏的女人。西贡的女人。在她走过的头顶上飞过一只乌鸦。这是西贡黄昏中的唯一一只乌鸦。这个裸体女人光脚踩过那张英文报纸。溅起的积水似乎有意违背了自由落体运动,积水落下的速度你总感觉慢了零点一秒的样子。在这零点一秒里同时落下一枚步枪弹壳。弹壳底部着地又被弹起,弹到了路边停放的一辆被炸毁的‘吉普’车的车门上。“哐”。“嘎嘎”。“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弹壳滚落到一个男人的脚边。那个男人就是我。时间倒回三秒钟。那个裸体女人光脚踩过那张英文报纸。五米外,一把M14步枪的弹夹中仅剩一颗六毫米步枪子弹。猜想打完这一颗子弹黄昏也便要过去了。所以任何心存目的的射击都是致命的。随机性的半蹲射击姿势。“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一滴血滴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像为真理示众一般顺着脸颊缓缓落下。那个男人就是我。
街道的某处积水上面漂浮这发黑的芭蕉干。积水上倒影着电线杆的影子。影子被芭蕉干断成一节一节,光秃秃的电线杆上没有一根电线。因为西贡的唯一一只乌鸦飞走了。突然积水上出现了一个涟漪。“吱吱吱吱”。一个烟头漂浮在积水上。烟嘴上的“MARLBORO”清晰可见。随后积水中出现一把“M14”枪管的影子。拿枪的是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是我。
黄昏之后,夜晚之前,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一九七零年二月二十七日西贡的样子。
一九七零年二月二十八日的越南。两天前的西贡。
如果战争中的战士在一瞬间消失。如果战争中战士的尸体也在一瞬间消失。我们就当战争从未发生过。我们就当乌鸦找到了落脚的电线。我们就当芭蕉干不是黑色的。我们就当裸体的女人从未出现过。历史上我们仅仅做一次这样的幻想。那么我们是否可以不用承受‘以上帝的名义而战’的自由辩解。当初背景离乡的初衷是不是也应该被短暂的修改为‘一次为精神操劳的旅行。’如果你在一九五五年之前认识我,无论你是敌人还是战友你都将是我的战士。如果在亚热带的雨季里用子弹培养教导的话,那么当初背井离乡时为正义而割舍的妻子是否同样应该‘以上帝的名义’回归到母性。湄公河的最后一次涨潮到来之前我丢掉了M14步枪。我用尽力气甩出去。在我看来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怕失去这幻想出来的‘一瞬间消失’。我应该甩到了足够远的地方。相信湄公河都没有来的急看清我扔出去的M14步枪。可是越南看到了。整个西贡看到了。我扔的再远也远不过西贡的黄昏。扔不出越南的边境线。那个用力甩枪的是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是我。
我翻遍了我所有的口袋。再也找不出一个写有汉字的东西。妻子临行前送我的手绢我遗失在了遥远的河内。战争如果以这样的方式与亲人和爱情做诀别的话,那么当初我怎么也不会同意‘以上帝的名义而战’。我被带到越南再也无法回去。我从战争中逃脱出来,可是却找不到一个写有汉字的东西。在越南没有我的语言,没有我的国籍。我的名字是否被远方的妻子遗忘。我翻遍了我所有的口袋。再也找不出一个写有汉字的东西。翻口袋的是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是我。
一个人的越南。一个人的西贡,一个人的湄公河。一个人怎么回家。
一九七零年三月一日。北纬十度的一处丛林里。
西贡像躲不掉的夕阳。疲惫之余睁眼一定是夕阳。
一九七零年三月一日的夕阳里。我在越南北纬十度的一处丛林里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我的妻子。还有一个男人。他们盗窃了战争的所有荣誉。
-----如果桂花可以在一年开两次的话,那么距离我的男人离开时的一九五五年又要多加上一年我的担待。二十年里。公公死了。婆婆死了。而我却活着。等一个人的前十年是夫妻之间的信任和伦理的妥协。等一个人的后十年是对道德的怀疑和对当初勇敢放你离开时的一次纠错。还是二十年前的房子。二十年前的巷子。人虽然少了两个,可是不想想念这东西却又远了一尺。如果将十年里的一尺累计起来是否还有心丈量你他乡的脚步。手绢绣了几尺的高度,却要在老鼠的提醒下,不要让这思念在一次次的无望中落空。啄走的那一角绣线却裹了一只畜生的冬暖夏凉。二十年里如果再没有人提起你,我也一定不会再将你记起。先是在心里,慢慢的到喉咙里,最后磨破了嘴唇也只能空叹门前巷子深。
“二十年了,还等吗?”
“不等了。战争今天打完了明天在某个地方还会有战争。女人这辈子老了就没有下辈子了。”
“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不等了。一句‘不等了’我竟然一下子忘掉了我男人的名字。”
“怪不得你,也怪不得他。战争的一半是英雄,另一半则是永远回不去的家。”
“我想砍了院子里的这颗桂花树。”
“我们去另一个城市吧。今晚就走。”
“今晚就走。请你善待我。我没有多余的二十年等待一个男人的荣誉。”
“放心吧。跟我走。我‘以我的名义’为这白色私奔作证。”
“为什么是白色?”
“大约一切不计较荣誉的自由和爱情都应该是白色的吧。”---------
为什么我在一九七零年三月一日那天看到的夕阳是白色的?为什么北纬十度的丛林里我梦的疲惫不堪?
再见,一个人的西贡。
“孩子你为什么独自一人来到越南
就为那战争的荣誉吗?
黄昏和夕阳你一样也无法带走
你可以带走一瓶越南香水
不要过问湄公河的雨季在几月到来
不用惦记没有乌鸦后的西贡
你再也追不上那白色私奔
你到过哪里不重要,
因为再也没有人告诉你将私奔在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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