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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红了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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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3 19:47:0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威廉爱德华 于 2011-5-24 18:52 编辑

红了樱桃



我杀
我杀人
——阶梯





      到家之前有人喊我,刚开始我没听到,还猫着腰往前赶。等听清时,却是三声犬吠,接着是鸟鸣,灰鸽子。扭过头,什么也没有,除了死亡。那声音再次响起,是人声,哗哗的树叶落下来,老槐树后闪出一人来。丁三像云后的明月那样跳出来冲我喊。我没理他。他绕过来接着喊。电线杆倾斜六十度,电线的弧度伏下来,都快接近地面了。他还在跳,截住我,不停说。我拨开他,继续走。鸟儿又鸣开来,一群的麻雀。而且好多眼睛盯着我,一只只眼睛兔子似的跳过来,杨树林。阳光打过去,瞧不见出口。
进门后,瞧不见妻子,门虚掩着,风吹开的。经过多次漫长的寻找,搜索所有的房间,还是没能找到妻子的踪影。最后她自己跑出来,脸上贴面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跟谁学着贴面膜),起初我没认出来,而且令我心神不宁。我见不得这个(面膜),扭脸看窗外,柳条止不住地抽玻璃,再往远处去,好家伙,更多烦心事。她回来的时候,脸没有光滑,反而更黑更粗糙。整个身体窝在徒劳的沙发里像是一根折(she)掉两次的干柴。她还是如往常那样没理我,坐在那里置气,她在等我的解释或者她自己的安慰。可是什么也没有,连最起码的声音都没有,一切都那么安静、紧张。我们的脸换个表情的话整个房间里充溢的就是祥和。如果就这么一直下去,我想撑不了多久我们就会争吵,还好我适时地站起身,装作不讨厌的样子倒水喝,回来的时候水泥地上满是水渍。玻璃杯不干净,水垢在底部,甚至油污遍布。我将半杯水晃荡在桌子上,坐在与之相对的位置,不出意外的话她该絮叨了,果然没多长时间我就开始忍受。没吃的东西,早在天亮之前我已想好,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饥饿。手里全是水,搓来搓去反倒揉出不少灰来,而且老是脏兮兮的样子。装傻一段时间后,我很想站起来,转几圈蹦跶两下也好,可始终找不到机会。令我厌烦的是随着时间的延长妻子不但没丝毫低落的兴致,反而越来越高昂。在漫长的无聊中我终于达到了忍受的上限,冲她喊。妻子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惊愕的表情才爬上脸,她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今天最致命的错误是语气的挑衅,以发展的眼光看这不是单纯的激怒。我立刻回答说你他妈给我闭嘴。我上一句不是这样说的,要温柔可亲得多。
     妻子说我就不闭嘴。
     我说你现在简直是不可理喻。
     妻子说我早知道你是这样想的,有本事你再去找那个骚货去。她说的是李小红。她在颠倒是非。
     我说你这就是在无理取闹了。
     妻子说谁无理取闹谁心里明白。
     我说你他妈给我滚。滚滚滚。
     几分钟后,我走出家门,不知往何处去。如果这样不停地兜兜转转好几个小时还找不到去处,我会为自己难过,然而我却为此难过多次。与丁三的第二次见面毁了我,本来我已经放弃,可太多的杨絮飘荡,很多粘在衣服以及头发上,在我试图躲避的时候看见了丁三的身影,很明显是走过去又转回来的样子。为了摆脱尴尬我第一次主动喊他(但仍掩不住讨厌)。有货车开过去,尘土飘啊飘的悠久不散,没转身,也没回应,丁三像是没听到,我第二次大声喊,刚落下的麻雀再次扑扇到电线上。他肩膀扛着一大箱子东西,眉头紧锁,就那么歪着头望过来。
     我追上去说我帮你。
     他说别介,还是我自个来吧。
     无处躲闪的目光偷偷地瞧我,我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走在他左边。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跟着一只蝴蝶或者别的什么把目光顺过去,他被挤压得变了形的侧脸像是像是一枚硬币,背面。走下一个坡,绕过一颗黑槐树,左转进入一条窄小的胡同,两孩子玩毽子,你踢一下两下好几下,我踢一下,有时伴着争吵,满脸泥污。躲开躲开,丁三冲他们吼。呼哧呼哧的声响接踵而至,脚下一节一节的石板翘起另一头,走过去之后又落下来。有缺口的地方可以清晰地看见污水流。墙根的杂草支楞出来像是生了霉菌。
     我坐在丁三家的破板凳上喝酒,半小时以后,我的屁股硌得生疼。我问他王桂英(他妻子。当然问他的时候没直呼其名,我喊的是称呼)呢。最后,他一直不停讲,有时候激怒了我,我按捺内心的不安喝闷酒。他脸上的皮肤开始充血直至全身通红时我问他厕所在哪里。没等他回答我径直往厨房去,他摇着膀子说错了错了,在那边。我说我知道。门敞开着,蹭过门框走三步我张开的右手飞过锅瓦瓢盆以及水龙头,然后摁在案板上,窗棂上黑乎乎的油腻招惹爬虫,我的手指沾了水,一点点向前挪,最后握在一把菜刀上。
      我本来以为可以轻松走过去,可终究遇到难以预料的阻碍。谁也不会想到在经过半小时的历程穿过两条街转过三个弯道即将结束时刘玉琴的突然出现延误了我的行程,但不要紧,即使这样同样不能改变我的初衷。刘玉琴湿嗒嗒地问我去哪里。我没功夫跟她闲扯,继续走,她绕过来使劲把我往回拽,往海伦理发店(这是她的小店)拽。她的手指纤长,皮肤嫩滑,整个身体斜在我怀里。两团鼓囊囊的东西蹭啊蹭的像是要把我融化似的。我说你起开,我有事呢。可她依旧不依不饶。
      从理发店逃出来之后,我直接往对门的派出所里去,穿过荒草丛生的小院子,我往黑漆漆的屋里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俩民警在争执着什么。他们头顶的吊扇在晃晃悠悠地旋转,吱吱哇哇响。没多大风,至少能够抵御热气。我横过去对他们说话。可能由于不自信或者内心的慌乱我的声音小了些,以至于他们都没听见,仍旧不理我。于是我环顾四周之后开大音量喊,我,我杀,我杀人了。





      到家之前有人喊我,刚开始我没听到,还猫着腰往前赶。我在一棵老槐树之后以及两根电线杆之间得到丁三的无理问候。尝试多次之后丁三请求我的帮助,言辞恳切。他这张脸令人厌烦,虽然多年前我早已下过定论,但每次见面仍将我的心情拉至谷底。不用假装不耐烦,我说我没空。他一脸沮丧的样子,露出好像缺少我的帮助会立刻死去似的表情。
      坐在距离电视前三尺远的沙发里,看着自己的影子我不停喝水,我并不渴,可总需要做点什么掩饰我的心不在焉。但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把玩东西,只能借喝水的名义玩耍,才不至于暴露,从而引起更大的争端。妻子甚至不需要准备,一切都显得自然随意。她再次坐下的瞬间,我的身体微微往上弹了弹,用不着看她我都能猜测她的表情,看过去之后,实际并没超出或者缩短我的预期,她整张脸都在使用那张表情——那种像证据一样的虚范的表情永不更改。
     你别再去了,她说,见我低头不吭声,接着说,你迟早会把这个家给败光,尽管家里已经没什么可以折腾的了。即使你不为我着想,你总要为自己想想吧。然后看看我,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好吧,全都由着你折腾,但要折腾的话,你能不能歇会,等缓过劲来再折腾。这个家已经见底了。
     她又用那种表情面对我。她说的这些好像我大逆不道了很久似的。我说见底了?
     她点点头。你不能这样下去了。
     我说我饿了。
     她说饿着吧。
     然后她又开始教育我。肥大的衣服将身体的缺陷掩盖住。随着音量的提高整个垂下来的皮肤(衣服)颤巍巍的。她的脸全被那些面膜给毁掉了。嘴巴合拢时上唇完全压制下唇,像是故意往下撇。张口时牙齿露出来,从里面数有三颗银色的假牙。糟糕的是我缺少应变的能力,只能坐着发呆。不但焦躁不安,而且还疏于引导。以至于离家后半小时都没明白我的尴尬处境。
     坐在丁三的面前,虽然我再三强调我不会喝酒,可还是架不住他的劝说勉强与其对饮(也没喝多少。但即使每次只是沾唇,过后总是不停夹花生米咯嘣咯嘣脆)。一上来他就说还在睡觉呢,整天他妈的就知道窝在床上睡觉。我嗯了一声。我本可以不理会,任其说下去,我知道即使我一声不吭他也不会介意。他已经喝醉了,满脸通红,满嘴跑舌头。但我总觉着还是应该回应一下,起码不是什么坏事。开始我并不在意他说什么,下意识地一个劲说嗯。但随着他说的越多,事情却变得越来越不对劲,直到他将以往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之后我才发现这个可怕的事实。如果没有这次不得已的会面,我还蒙在鼓里,甚至仍旧相安无事。现在好了,一切都已明了,看着往桌子上歪过去的脑袋,半张脸平贴在酒水里。思虑良久,我问丁三他家厕所在哪里。丁三头也没抬说指去一扇门,我往相反的方向走过去。他还特意纠正我。
     我右手握把菜刀往外走,先是回到酒桌前,看丁三酒醉和胡话。他脸上全是红颜色,手里不停晃酒杯,有些还洒在菜里面。环顾四周,贴墙的桌子,电视机,九七年的香港挂历还破烂在墙上,接着是断裂,在窗户的另一边续接的墙壁上挂着钟。分针快要赶上时针了,秒针一直走。我站起身拨拉他的头,我说你没醉吧。他把我的手扔出去说我没醉,谁他妈说我醉了。我的手又摁过去说你没醉,我没说你醉。这一次他没力气拿开我的手,他的脸贴在桌子上,脖子上的青筋突出来,我的手开始滑腻腻的。他还在说我他妈的没醉。我的左手使命摁他摇晃的头,右手举起来又落下去。
      我绕开桌子,扶着桌子往丁三家的卧室去,门虚掩着,推开时吱呀的声音像是凭空的雷声折磨我的心。她妻子还在睡,被子盖身子,鼓囊囊的山脊。头发掩盖脸。床头柜搁着好多瓶瓶罐罐。我踢走他们的拖鞋走进去,呼吸声重得快要成为呼噜声。我手起刀未落,他妻子翻个身,头发虽然还掩饰着,但可以看清楚面容,一张白的不可思议的脸,他妈的,那是鬼一样的面膜。
      我不知道这里离派出所有多远,骑车的话也许会很快,但我不能那样做,至少这次不行。内心做了此生最长的挣扎,尽管没显露在脸上,但我却艰难度过了最漫长的路程。快到派出所时我被刘玉琴强行拉进理发店。坐在转椅上瞧着自己的脸我说不出的难受。实在坐不住时我说我还是走吧。刘玉琴扯住我(凭她的气力根本摁不住我,可不知怎么的我却起不了身),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她,以前的游刃有余全不见了,我的表情完全像个新手,双手不知道该放哪里,好不容易搁在膝盖上又不停地颤动。她的衣服不像是自己的,不合身,紧吧得要命,上身还好些,衣领围绕脖子一圈,可这裙子太诡异了,完全盖不住屁股,即使坐那里,她的腿也都全裸露出来。两边还开了叉,如果灯光不是那么灰暗的话换个角度我可以瞧见倒三角的颜色。刘玉琴说话时手不停地将耳边的一缕黄发别耳后,即使那些弯曲的黄发没掉下来她也偏执性地别过去。我根本没在意她说些什么,总是往外瞧试图逃跑的样子,她像是发现我的意图,转过身,挡住我的视线,现在房间里更暗了。她说她今儿个给我换个新花样,肯定会让我满意(但她的表情像是在说以前那些也同样令我满意)。她说你不要这么慌慌张张的,跟丢了魂似的。接着又说了很多,都是上一次说过的那些话(每次来她都从头说些她的经历,然后再加些新的经历,这样迂回的说话方式令人讨厌,至少我不喜欢)。她快说完时我跟着微笑,不出声的笑容,以此表示我很仔细地做了一名听众。然后我顺理成章地告诉她我的苦衷,我真有重要的事情急需处理。我说下次,下次我肯定来个全套。出门之前她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早在进门之初,远望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我对自己说没走错地方。虽然放缓的脚步加深了我的犹豫,毕竟仍然在前行,只是幅度小很多,不像走,倒像是在爬,往上爬。派出所比我想象的冷清得多,仅有的两个人还聚在一块玩吵架。为了某件事或者某个东西,我们总是争吵。他们的帽子搁在桌子上,四方的头发因长年的挤压变了形,原本应该长方形的制服现在却往平行四边形那里靠。后来,他们坐在桌子上,倾着身子往对方脸上靠。我说话时他们毫不理会,我怀疑他们听到了但却懒的搭理。我就那么站着,也不提醒,让我与他们之间的距离继续保持沉默,这种刻意的忽略令我心慌。电话铃声响起来时吓我一跳,致使我内心的挣扎再度恢复,想转身离开,却迈不动步子。其中一个人接起电话,竟然聊起天,兴奋的样子,即使挂断电话后那种意犹未尽的表情仍挂在脸上。这时我才意识到我的沉默得不到回报,于是我走近两步,清咳两声。虽然他们听到我第二次的喊声,可并未引起他们的重视。他们坐下来,整理出端庄威严的样子对我说,你说什么。我第三次说出口。他们仍然坐在那里,招手让我坐过去,但没有记个笔录的样子。我走过去拉把椅子坐下来,那椅子真是破烂不堪。他们歪着脑袋准备倾听,他们说你说一下详细的情况。这时我突然感到了强烈的不安,像是一颗刚被拔出的红萝卜。我说完后,一直拿手指敲桌子,神经质一般,永不停歇。临结束我补充说我不但杀了丁三,他老婆也没留活口。他们先前接电话那位听完后站起身,身体前倾,凑近我的脸,然后退回去,恢复之前的姿势,说好了我们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说我杀了人,怎么能让我回去呢。
     他说你杀人这件事我们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说杀人不偿命吗。
     他说偿命,当然要偿命。
     我说那你们为什么不把我抓起来。
     他说你再无理取闹就把你抓起来。
     我说抓我也得以杀人的名义而不是无理取闹,我又没无理取闹。
     他说你喝完酒跑这里耍酒疯就是无理取闹。
     我说我哪里喝酒了。接着我意识到我确实喝了酒,又说,我确实喝了酒,但我也确实杀了人。
     他说证据呢?你没证据瞎玩什么杀人游戏,你以为天黑请闭眼,去去去,跑别的地儿玩去,别在这里扫爷的兴。
     走出派出所虽然无处可去,至少没被刘玉琴缠住。她的理发店门口停着不少摩托车,当我走到某些位置时那些反光镜还刺激了我的眼睛。大太阳顶着天,有些热了,不单是时已近午的原因。尽管寻着路边树木的阴影往前走不能减少汗水的滴落,但阴影与阴影之间的白光处更让人难以忍受。一棵柳树过后,拐进一条肮脏的胡同,根本没有人,发霉的味道俯拾即是。两旁的墙壁有着陈放多年的痕迹,墙壁以白石灰封顶,而且白色里有无数灰斑甚至是青苔,说不定哪块地方塌下个豁口。脚下窄小的路不再是柏油石子,坑坑洼洼,轧硬的黄土,没有荒草,连墙根都被那些塑料垃圾充塞。疙疙瘩瘩地继续走,很容易被埋起半个或多半个身子的砖块绊倒,砖块与土路的交界处是经年累月的泥土。几只流浪猫低落地走过。那些门楼的瓦缝间长满了高草,风起即倒,风过还在摇。丁字胡同左拐后,一条黑狗突然冲着我吠叫,跑啊跑的,眼看就要咬着裤管触及皮肉了,我一下子停下来也冲着它吠叫。这条路太熟悉了,我知道会在哪个门前停下来,然而真停下来之后我又没勇气敲门。门框的春联已经褐掉,而且被孩子们撕的不成样子。两扇门上贴着门神,关公战秦琼,不但褪了色,连胳膊和大腿都被扯下来。门被反锁着,透过门板的间隙往里瞅,什么也没有,一团的白光。短暂的思虑过后,我喊李小红的名字。刚开始还放不开,声音弱小得几乎听不见。后来久不见回音我才大声喊。我喊李小红李小红李小红。没回声,连树上都没鸟儿落下来。对面老太太开了门,是王奶奶,看我好几眼,瞧清楚是我后露出以往的表情哐当关好门,严丝合缝。半小时以后李小红才走过来,她没开门,隔着门说你是谁。我说了我说谁。
     她说你怎么又来了。
     我说想你呗。
     她说真不要脸。我瞧不见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单纯声音上判断她很愤怒。
     我说你别生气,我今天找你来有事情。
     她说什么事情。
     我说你让我进来再说呗。
     她说不行,就在这说吧。
     我说在这说不清楚,你还是让我进去再说吧。我这次加强了恳求的语气(尽管我知道即使我将恳求的姿态放的更低,甚至低到乞求也不能改变她的想法,但还是忍不住试试)。
     她考虑了一会儿说不行。门跟着砰的一下,吓我赶紧退一步。
     我说跟你说完之后我保证以后不再打扰你。
     我说的是实话。以后,我真的没再打扰过她。
     再次回到派出所之前东东理发店门前的那些摩托车已经不见了。那根电线杆又孤零零地站那里,看不清贴上去的那些小广告。趁刘玉琴没出来之前我急匆匆地走进派出所荒凉的办公室。还是先前的那俩人。这次打我一进来他们就看见我,在他们往外轰之前我抢先开了口。我说为了向你们证明我杀了人,刚才我又杀了一人。





     到家之前有人喊我,刚开始我没听到,还猫着腰往前赶。很多个鸟儿都吓跑了,叽叽喳喳地往路边的树林里钻。似乎是最初的印象,丁三的身影骤然降临在那棵出场三次的老槐树的前面。等瞧得清楚些,他已跟进我的脚步大口喘气了。为了不浪费时间,没等他说完我明确地告诉他我不会帮他的。丁三望着我说你真的不帮我(他沮丧的表情像个咬过一口的苹果)?
     坐在空旷的房子里,我找不见妻子的踪影。等待像是失眠的夜晚,任你辗转反侧的煎熬。我在沙发里等着了她,第一次如此,第二次依然如此。第二次之后她变得正常了些,但也好不了多少。一坐下来她就说你饿着吧。他说的对,但我没想到她会一直说,一直说到我真的饿了还不停歇。这时她的表情比平常状态下丰富的多,随着嘴巴的张开闭合脸颊的肌肉牵动皮肤,嘴角纹路游动,眉毛颤动,黄色的牙齿令人难过。不仔细瞧的话,你会忘记她在说话,以为她在看苦情电影,而且那些电影也跟着不可思议的漫长。她的激情感染着周围的空气,她的脊背弯曲,膝盖抵在桌子上,弄得桌面也跟着抖动(幅度很小),双手摇晃,十指张开(像是要抓什么东西,至少是西瓜或柚子之类的大东西)。
     她说我说的这些你都听见没有,我是为你好,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每天都沉迷在麻将里,那些东西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她也有经常夜不归宿的时候),如果你再不收手你会后悔一辈子。
     (你是在说你迟早都会走吗?想走就他妈走吧,老子不在乎)
     她说你现在把所有事情都荒废了,咱们结婚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她又在回忆过去,每次都这样),那时候你说的多好听啊,比所有人说的都好听,可那又有什么用,好听又不能当饭吃。
     (我说过吗,我怎么就不记得,你搞错了吧,我从没说过好听话,我说过的所有的话都难听的要死)
     她说我也不是说不让你玩麻将,想玩就去玩,可你不能老输钱,输个一两回还好,谁能受得了你整天输钱啊,就是金山银山会让你给败掉的,何况我们既没有金山也没有银山。你就听我一句吧。
     我没有整天玩麻将,忍不住说了一句话。
     妻子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惊愕的表情才爬上脸,她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立刻回答说你他妈给我闭嘴。我上一句不是这样说的,要温柔可亲得多。
     妻子魔怔了似的又说起来,当然不是她之前说的那些,这次她试图为自己讨回公道。
     我不该回应的,可我不但回应了,而且说的很难听。
     妻子发疯似的说你让谁滚,该滚是你,你给我滚出去。她的头发全乱了套,我都看不见她的脸,所以也不清楚她愤怒到何种程度,但从语气上判断她气得不轻。
     丁三放下箱子让我随便坐。我没瞅见有什么东西可以坐,就那么站着。他说你坐啊你坐啊。我四处瞅瞅还是没找到可以坐的东西,除了那个大箱子。我问丁三箱子里是什么东西。他说没什么。我没好意思再问。可丁三转一圈回来之后我再次忍不住问他。他还说没什么。我说没什么是什么啊。他上下打量我说你怎么不坐,你坐啊你坐啊。我说我坐不住,站着挺好。然后我接着问是什么。丁三看看我,走过去,打开箱子,从箱子里捧出好多这种东西来,搁在桌子上,对我说吃吧吃吧,挺好吃的。我拿一个摘去枝叶咬一口,满嘴酸甜。我吃上隐,拿起来不停吃,吃完后满手都是汁。我说真的挺好吃,跟草莓一个味。丁三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似的说这就是草莓啊。
     从丁三家出来,走出这条窄小的胡同,我倚在槐树旁检查自己的衣服和鞋子,没什么需要清理的地方。右转往斜坡上爬,走完倾斜的柏油路才刚刚到达水平,又有杨絮飘啊飘的沾过来,扯都扯不过来。
     回到家里,妻子在厨房。我想休息一会,原打算躺床上,可太累了,就近栽在沙发里。窝了一会儿没睡着,腿脚竟被压得麻木,我换个姿势枕着沙发垫仰面躺下,双脚搁在空中,小腿做支点。我尽量很自然地闭上眼睛,排除杂念以及那些操蛋的声音,可那些声响却扑腾地更欢实,我不得不死命地闭眼,这样反而越来越清醒。睁开眼,吊扇在转动,眨眼后又不再转动,就那么一下子停止了。我翻身跳起来绕过桌子,拉开所有的抽屉,却没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妻子端着饭菜走过来问我找什么(语气里不再有生气的成分,而且她好像早就知道我会回来似的)。我翻出来一大堆杂乱的东西没说话。她又问我一遍。还是那种稀松平常的语气,平常得像是遇见了一只流浪猫或者看门狗。我说没找什么。她说那你干嘛把家里翻的乱七八糟,回头还是我收拾。半小时以后,妻子已经吃过饭(期间她多次喊我吃饭,我都装作没听见)我还没找到。我颓然地问妻子那东西在哪里。她说什么东西啊。我说给她听。她说床上,床上的枕头里,鲤鱼戏水那个枕头。我取出东西往外走。妻子跟在我后头喊,你不吃饭啊。她这不是反问句。
     不算是很长的路,本来以为可以轻松走过去,可却遇到难以预料的阻碍。我在第二个转弯的路口遇到了他们,一开始我没注意,好多孩子在吵闹。孩子们在玩我们小时候玩过的游戏。第一第二第三个孩子冲后面喊,周怀起我操你妈,我操你爸,我操你祖宗,还有十八代。他们一边跑一边扭头冲后喊。第四个孩子跑的慢些,第一个孩子(显然是个小头头)催促他快点,但他停下来扭头喊,周怀起我操你妈,我操你爸,我操你祖宗,还有十八代。接着跟上去说他看不见周怀起。走完这条街我都没瞧见第五个孩子(周怀起)的身影。刚转过弯,路口的一棵柳树下四个人在打麻将。噼里啪啦的声音盖过街道的嘈杂。刘娜抬头看见我喊我名字。我绕过一个豁口,跳上石阶,走过去看他们玩。一圈下来,刘娜说你也玩一圈。我身边的刘明义站起身说你来玩你来玩。我摁下他说不玩了,今儿没带钱。刘娜说没带钱不要紧我借你,只要你记得还我。刘娜说的时候眉眼带笑,胸前一晃一晃的,那股子骚劲动摇过不少军心。南门的赵辉一张张麻将翻身摞长城。北门的黄启明说他不但记得还你,还会记得去哪还你。刘娜一个媚眼过去说去死。她的身子蛇一样摇摆不定。我说真的不玩了真的不玩了,今天还有事。可说到半句我已经坐在刘明义让给我的位置上。我与刘娜对门,打牌时刘娜的腿不停地勾过来,蹭我的脚,看她时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抱怨手气臭(她已连赢好多把),不到两圈不但借的钱全输光,而且还欠他们一百块。我抽脚起身让给刘明义说不能再玩了,钱回头还你。后半句我说冲刘娜说的。
     我坐在大镜子面前无心听刘玉琴说话。她说话时身体前倾,不但锁骨连胸脯都快坦出来,头发湿嗒嗒的全滴在衣服上或者衣服里。附和几声以后我专心看镜子,除了我背后那些摆着各种头发造型的女人脸我提不起兴致,但最后还是被自己的样子吓坏。我的脸黝黑(可能也是屋内昏暗的原因),眼窝深陷,嘴唇发紫,换一个表情皱纹就堆起来。她为我理发时我还在想着刚才洗头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在我的头发脖子以及脸上画圆,当时我为自己有了反应而羞愧,但又希望那双湿嗒嗒的手在我脸上多逗留一会。我的头完全被她摆布,头发大片大片往下掉,而且夹杂着许多白发。有几次她的手划过我的耳朵,令我充满了错觉。我催促她快一些,可她总慢条斯理地不说话,细致剪发。从镜子里看过去,现在她的脸多了些严肃,然而我一说话她却又蛇一样笑起来。清理好头发茬子,撤开白布我想走。她拉住我。我以为她跟我要钱。我说这次没带钱,下次再给。她说不是钱的事。她眨眨眼,她想让我再她聊会天。她总是这样。
     我没想到派出所门前竟栽了不少竹子,可惜都枯了叶,连竹竿都死气沉沉的,死了爹娘的姿态。穿过柏油路,比我想象的近许多。远远地往窗子里望,没有人,空荡荡的,像是荒废很久的黑窑厂。我紧张起来,并且双腿一个劲哆嗦,我马上就要死了,死了,死了。而且不自觉地慢下来,好像每走一步都背负一生的罪孽(今天以前我的生活还是很积极的,我积极得像是小学门口浮雕的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虽然放缓的脚步加深了我的犹豫,毕竟仍然在前行,只是幅度小很多,不像走,倒像是在爬,往上爬。虽然我严肃地交待事情的经过,可却并没得到应有的惩罚,派出所的两位民警一再把我往外推。他们说我没有杀人的证据。他们说我在胡扯(他们虽没这样说,但就是这意思)。
     我说要证据是吧,我待会就给你们证据,不单单给你们证据。
     我说完往外走,完全没功夫回头看他们。这里可真热。
     跟着李小红走进她家,找不到更好的机会,盯着她圆润的屁股也找不到很好的借口。现在我倒害怕她开口,那样我真的无话可说。如果这样尴尬的状态真的出现(很可能会出现)是我无法应对的(至少现在无法应对)。走进屋后她拉把椅子让我坐下来,又给我倒杯水(是我以前经常使用的水杯,不知道又有多少人用过,想想就来气)。她并没如我担心的那样问我对她说什么事,而是走进自己的房间没出来。等了不长时间,我放下水杯,跟过去(她没关卧室门),她正在收拾衣服,她的衣服一叠叠全搁在花色床单上,看出来我来之前她已经整理很多,将近收拾完毕。我走过去拿起跪在那里的一条裤子帮她叠。她让我放下。我说又不是没帮过你。她还在说让我放下,然后温婉了一点说你在外面等会吧。我没听她话,而是站在门框边看她收拾。尽管我不止一次地来过这房间,可我还是对房间产生了奇异的陌生感,就好像我不曾来过一样。李小红收拾好后擦过我左肩走出去,也不看我。扫过衣橱和床头柜我的目光往上去,墙上贴了些招贴画,新贴上去的,我没见过,以前那张可能撕下来扔垃圾桶或者被覆盖。
     转身时不见李小红,等一会儿她从门外走进来,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我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说没什么。然后缓解一会儿情绪勉强笑着说你不是找我说事情吗,现在可以说了。
     我说你为什么把我给你买的那张画给撕下来。
     她说什么画啊。(她连什么画都忘了)
     我说就能床头那张。
     她说那张画啊,那张旧了,再说已经过时了,有了新的就换了呗。顿了一下,她又说,你不会就是跟我说这事的吧。没等我回答紧接着她又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说那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了吗。
     她点点头。我不知道她回答的是否定还是肯定。这天气可真热,还没到夏天呢呐。
     我从桌子拿起一个苹果,又跑厨房找到那把菜刀对她说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她说我不吃苹果。
     我说没关系,你不吃我吃。
     我手脚不利落,而且第一次削苹果,不能将皮削成一个长条,只能一小片一小片地削。苹果皮快要没有时我转到李小红的背后问她你真觉着没可能了吗。她说嗯。她的声音很轻,如若不是在她身边根本听不见。我将苹果递给她。她不接。我咬一口扔出门,右手的菜刀又开始落下来。我已经熟练了。
     从李小红家跑出来,满眼都是墙,撞哪哪都疼,那只狗也追过来,汪汪汪叫不停。我没停下来,直到奔出胡同才慢下来,可我的鞋已经布满尘土,打都打不掉。我倚在墙角,瞧着手里的东西顺势坐下来,我需要冷静地想一下,我得理清所有的顺序。声音传过来,他妈的,那只该死的狗又追过来。
     再次走到派出所门口时,刘玉琴坐在店门口远远地冲我招手,她的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脸上笑着。又一辆车开过去,扬起的尘土后面,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听不见声音,也不用听,我知道她能说些什么。懒的回应,我转身往里走,两个台阶,大门敞开,生锈的防盗门贴在墙壁上,门下悬空,像是被钉上去的。进门后适应了一会才亮堂些,还是先前的两个民警,他们坐在椅子里睡觉,仰着脸,张着嘴,全一个模样。吊扇的转速很慢,都能随时捕捉到三页扇翅的位置。窗外没阳光打进来,但至少有树影摇晃。我站了大约一刻钟(很可能更长),没敢打扰他们。有好几次我已经伸出手想要制造出点声音来,可想了想后又把手收回去。等我有些焦急时试探性地敲了敲桌子,那声音像是集市上的低语,影响不了其他人,除了我自己。我卯足了劲想要第二次敲醒他们时,突然响起的声音吓我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两步,弄翻了一个塑料杯。土豆土豆我是地瓜,听到请回答。土豆土豆我是地瓜,听到请回答。土豆土豆我是地瓜,听到——第三次声音没说完。靠我近些的民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闭着眼睛接起来说喂。他粘滞的声音还沉浸在睡梦中。另一位民警换个姿势(他在椅子里挪身体竟没掉下去)。他说了一会儿最后说知道了挂断电话。他看到我时正准备将手机放进口袋。他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进来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一声。我说我刚进来,我正想说话呢,你们(另一位也醒来盯着我)就醒了。
     他突然跳起来说又是你这家伙。
     我说本来就是我啊。
     他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我是来自首的。
     他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有毛病是吧,赶紧滚蛋。
     我说为了向你们证明我杀了人,刚才我又杀了一人。算起来我已经杀了三个人了。
     他说哎,你他妈上瘾了还,再他妈捣蛋老子把你关号子里去。
     我说我来就是想进号子。
     他撤开椅子,走出来。另一位民警拽住他,对我说,就算是你这次又杀了人,证据呢。
     先前的民警说对啊,证据呢。
     我从肥大的口袋里掏出李小红家的菜刀,但刀面上的血迹被裤子磨没了,刀光晃了我的眼。我说,证据在这里。
     先前的民警说你随便拿把刀就能证明你杀了人啊,哪凉快哪呆着去。
     我说这真是证据。
     他说赶紧滚蛋。他再次强调说,而且这次的语气强烈,好像只有我的滚蛋才能消解他的怒气。
     我很难过,并不是因为没人相信我,而是突然发现经过两次徒劳的自首我成了被侮辱的和被伤害的人。我不再看他们,低头看自己的鞋子,那些尘土并没有因为我跑了那么长的路而掉落。我算了算,从这里穿过柏油路没多远,最多一分钟。我想到一个方法,必须马上实施,并且我因想到这个方法而显得激动不安。他们显然很不满意,又说一遍。赶紧滚蛋。这四个字在这里是这么的节奏鲜明,短促有力。我转身跑开,跑到门口时停下来对他们喊:你们这些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连喊三遍,而且很起劲,喊到最后连我都分不清我是在故意激怒他们还是我认为他们真是王八蛋。喊完我接着跑,我手里握着那把菜刀。用不着回头,仅凭身后声音的节奏我能判断出他们跟着我跑出来,他们想要痛揍我一顿。刚跑出来我看见刘玉琴坐在她自己的理发店门口跟路人打招呼(其实没路人,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她就坐在那里)。脚下的石子有点多,很多硌疼我的脚(我穿的是布鞋)。跨过土壤和柏油路的边界脚下才一片平坦,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服,可没等我回味这感觉立刻就被毁灭了。一辆快速驰来的大货车撞飞了我的身体,我飞过去撞到路边的电线杆上,然后再被弹回来(幅度很小)。经过两次的撞击之后我浑身哪哪都是疼痛,没等到落地的感觉我就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刘玉琴抱着我对我说话。我没任何感觉,也开不了口。连她的胸脯挤压在我身上都感觉不到。一个男人蹦蹦跳跳地哭丧着脸喊我没看见他我没看见他,是他自己撞上来的,是他自己撞上来的。然后蹲下来说,他死了吗他死了吗,他怎么没反应他怎么没反应。最后双手捂脸说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杀人是要偿命的,杀人是要偿命的。
      我站起身,望着他们。那俩民警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望这里像是你从窗子里看风景。货车是红色的,很大,后面很多箱子都落了地。那些都是纸箱子,不结实,大多摔开了口子。不少草莓滚出来。好多的草莓散落的一片又一片。司机还在抱头不知所措,他脚下是一把菜刀。刘玉琴抱着我的身体听我说话,她的耳朵贴在我脸上,她说你说什么。我脸上全是红色,头发上也是,身体上全是。看着刘玉琴抱着我的身体我往后退,退过电线杆之后,我扭过头不愿再看。可这时我却看到了这一生都不愿见的人,丁三,丁三妻子和李小红三个人走到我身边,他们站在我身边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他们脸色惨白,而且死气沉沉(这才是我遇到的真正的死气沉沉)。丁三走近一步对我说走吧,就等你了,三缺一。
     跟他们走之前我扭头看另外的他们最后一眼。俩民警好像回过神,脸上开始有表情,神色依然紧张。司机还在埋着头。刘玉琴还在抱着我问我的身体你说什么。然后抬头踢司机,司机面无表情地看她,她对司机说,他说绿了吧唧。
     刘玉琴说我最后说了四个字:绿了吧唧。


                                                                         孙一圣
                                                                       201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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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3 19:51:35 |只看该作者
你居然把那么多字加粗。。看得我头疼!复制下来了,改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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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3 20:01:11 |只看该作者
是字体的问题。我直接从word上复制过来的。现在编辑好了。连行间距都不像之前那么密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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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3 20:08:06 |只看该作者
现在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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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4 20:15:43 |只看该作者
威廉,这篇如果要分析文本上的症状,可能说来说去还是之前讲过的几点。有时我们几个私下里聊论坛的小说,很多次会聊到你小说里的问题,一段时间下来,你也改变了一些,看到你文本上的变化。这篇又稍微回到了早前你小说的那种风格。但无论是早前的风格还是后来《家乐福》的风格,都存在一些让读者不满意的地方。而再指出这些问题我觉得应该没有必要了,之前看到你qq签名说了一些对小说的看法,大抵知道你已经有了这方面意识,也在调整。我在想,这些在写的结果层面上暴露出的症状,是否由写之前和写的过程中某些更为根本性的问题导致的呢?比如,你小说中出现的“刻意的设计”或者“凌乱的随意”还有昨晚交流的时候西城四月提到的“短句给人的感觉修得有点急吼吼”,是否是由于对小说的把握的偏差?我意思是,是否由于习惯性的写作而产生了审美表达时候的障碍?不知你有没有发现,你小说的指向常常是明显的、也是非常单一的,出于一种过于习以为常的经验将词语、句子和篇章结构连串起来。也就是感受和审美的习惯导致了观察和思考的僵化和障碍,所以刻意的特点就容易暴露出来,而当有意识避免这不足的时候,左冲右突的随意感又紧追而来。我的建议是,打破甚至颠覆你现有的写作习惯,当你认为某个材料值得写的时候,放松自己去从多角度观察和感受它,写的时候,学会把多种感受融合在一起,尽量消除句子的明确指向,实践一两个小说,尽量做到有所融合和通感(在同一个句子中传达复杂的感受,而非在一个段落之中分几个部分写明确的感受来呈现同一个对象)。打通自己的感受范围和渠道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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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4 22:29:23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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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的构思要早于《倒退》,那时候想到了这个结构,只是没想到好的材料。直到《蚂蚁》写的过程中才见到一个新闻材料,觉着跟结构相切合,所以,《蚂蚁》写完就动笔了。从结构以及指向上还是你说的那样回到的以前(可能不是因为回到,而是因为结构的问题,而且由于这则新闻的材料不详细,我也找不到更多的细节,所以自己的想象再所难免,这里问题就出来了,一加上我个人的虚构,就出现指向性的单一,还是以前虚构的习惯在做怪,写到这里,还是你说的回到比较贴切),如果有不同那就是语言上在尽量沿袭《蚂蚁》甚至想要比《蚂蚁》好。
如果说“刻意设计”通过个人观念的转变可以根除的话,那么至于“凌乱的随意”方面就很难处理了。因为这里涉及到取舍的问题。也就是当取消那些刻意的设计而将生活的一面呈现出一个小说来,需要把不必要的那些给去掉,这里不必要的和小说中的那些必要的闲笔很难区分,就我现在的理解是小说的闲笔是生活中必不可少或者经常见到而又容易忽略的地方(也不知道对不对),不过实际操作起来就难了。
西城太厉害了,句子的急促确实是修剪过分的原因,因为原本的句子不是那样,我再读的时候修剪了不少字。至于句子方面需要根据你的建议来改进。
放松自己去从多角度观察和感受它,写的时候,学会把多种感受融合在一起,尽量消除句子的明确指向,实践一两个小说,尽量做到有所融合和通感(在同一个句子中传达复杂的感受,而非在一个段落之中分几个部分写明确的感受来呈现同一个对象)。打通自己的感受范围和渠道很重要。”你的建议我需要更细致的揣摩,看一两遍根本体会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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