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

张佳玮

1
空山寂寂。
风声萧然，如流水。

我会回来的。他说。

说这句话时，他站在夕光之中。流光粼粼。如水波般荡漾的疏影。他站在那里，就仿佛行走在无数重叠流动的时光之中。无数的他层层叠叠在此中生长蔓延。

充满媚惑的遥响郁郁葱葱，蔓延生长。清澈的流水之音飘荡不休。俄尔停止。

我会回来的。
犹在回荡。

空山寂寥。邃远如渊。我再次抬起头时，看见芳草习习飘动。苍山如黛。寂寂的大地。空谷中离去的足音杳然。

随意春芳歇。


2
城市如山丘。阳光劈下。
我站在楼顶上，看到天空的倒影倾泻在城市的河流之中。山丘一般倾斜的城市，世界如银灰色的鸟翼沙沙作响。如森林般鼓噪不息。隐约有雷霆在不安的穿行。

——
泰坦的皮肤被阳光晒到死亡，抖落在大地上。呵，让我们忘却巨人的体温，不再炎热。然而天神没有听到我们的歌声。我们在阳光下老去。期待神为我们洒下水——

我在阳光里行走。一如往昔的时光悄然流过，水波不兴。我在这里回忆起他。回忆起他的音容笑貌。时光如水一般划过。在这里。我看到他在另一片天空下向我微笑。

记忆的这一段是灰色的。灰色滚烫的阳光下，飞扬的尘埃如被静电吸引的碎屑一般弥漫了世界。就在这里。我摇了摇头。听到沙沙作响的声音。
时间死去。

3
我将沙漏放在桦木桌上。桌子的另一面。他枯老的双手握着茶炊的杯子，缓慢的喝着树皮色的茶水。

他的手悄然滑过桌面，放在沙漏之上。我看到他手上的皮肤如树皮一般苍老。我听见窗外的风在缓慢行走。仿佛一群豺狗窥伺着一只垂死的猛虎。

他苍老的脸上绽放出一丝微笑。他的眼睛穿越沙漏上习习坠落的细沙，回到过去。这是他的世界。他的时间。我站在外面，袖手旁观。
如岩石一般沉厚的时间铺天盖地而来。我望着茶水。深如幽潭。

他坐在对面。自遥远的往昔以来一直坐在对面。好象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眼神扫过我，扫过所有的器物。然后又落回到茶水上。他象所有羁旅一样端起茶水，饮用。沙漏犹在沙沙做响。
时间如枯叶飘落。雪不断坠下。无声无息。

4
我回来了。他说。
我猝然回头。他正站在那里。

冠冕堂皇。长发披肩。一袭白衣如雪。他明朗而俊美的脸庞如一曲悠悠的笛音。在那条狭长的兰舟之上，他穿林度水，飘然而来。

我回来了。他说。

其时正是暮春天气。
河上莲舟往来。细雨融融。甜甜的浸透春风。桃花嫣然将谢。

他就站在那里。站在舟中。好象从来不曾远离。


你是谁？

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