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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手工绿色录入】理发艺术家(列斯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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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4 10:02:4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理 发 艺 术 家
              (坟上的故事)
                                   愿他们的灵魂幸福地安息!
                                                 ——葬歌

我们这里许多人以为“艺术家”只是指画家和那些获得科学院授予这种称号的人,而对其他的人,则不想称之为艺术家。萨吉柯夫和奥甫钦尼柯夫在许多人看来不过是银匠而已。另一些人却不是这样看:例如海涅就曾经想起过一名裁缝,说他是“艺术家”,而且“有思想。”至于沃尔特做的女装,现在人们都称之为“艺术品”。不久以前还有人写文章,谈到其中的一种女装,似乎它“集中了豪华服装的许多幻想”。
在美国,对艺术领域的理解更加广。著名的美国作家博莱特.哈特常常说他们那里有一位为死者整容的艺术家很有名。他可以使死者的面孔具有各种不同的“欣慰的表情”,证明他们升天的灵魂处在不同的幸福状态中。
这种艺术有几个等级,我记得是三个等级:一、安详;二、崇高的沉思;三、直接与上帝交谈的极乐。这位艺术家的名声与他精湛的技艺是相符的,也就是说名气大得很,但是很遗憾,艺术家成了一群不尊重创作自由的暴徒的牺牲品。他是被人用石头打死的,因为他给一位抢光了全城的假银行家整过容,使他的面部具有了“直接与上帝交谈的极乐”表情。骗子手幸运的继承人想以此对已故的亲人表示自己的感谢,可是艺术的表达者却为此付出了生命……
我们俄国也有过一位这种不同寻常的艺术大师。

照看我弟弟的是一位又高又瘦的老太婆,但是她长得很匀称,名叫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她以前是卡明斯基伯爵所有的奥列尔剧院的女演员。我下面要讲的故事也是发生在我少年时代的奥列尔。
弟弟比我小七岁。当他两岁还在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手上抱着的是,我已经满了九岁,所以能够很好地听懂给我讲的故事了。
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当时还不很老,但已白发苍苍。她的面庞清秀、温柔,高高的身材十分苗条而又挺拔,与妙龄少女的身容一模一样。
母亲和姑妈,望着她不止一次地说过:她当年一定是一位美人儿。
她无限地忠诚、温和并且多愁善感。她喜欢生活中悲剧性的东西,而且……有时候酗酒。
她常领我们到特洛依茨教堂附近的坟场上散步,总是在一座普普通通的插着一个旧十字架的墓上坐下来,有时候给我讲个什么故事。
就在这里我从她那儿听到了一个“理发艺术家”的故事。

他是我们保姆在剧院里的同事。区别在于她是“在舞台上表演、跳舞”,而他是“理发艺术家”,即理发师和化妆师,他给伯爵所有的女奴演员“勾脸化妆”。但是这不是一名普通的平庸的理发匠,耳朵上别着一把梳子,手里拿着胭脂盒;这是一位有思想的人,一句话,他是一位艺术家。
照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的话说,谁也没有他那么善于“使脸部具有各种表情”。
在卡明斯基伯爵管辖的时期,这两个艺术模特儿,特别吃香。究竟是哪一位卡明斯基伯爵,我不敢肯定。因为卡明斯基伯爵大家知道有三位,奥列尔市的老居民都叫他们“旷世暴君”。米哈伊尔.费多托维契元帅因为残暴成性,在一八零九年被农奴打死。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尼古拉,死于一八一一年,另一个叫谢尔盖,死于一八三五年。
在四十年代,我当时虽是个小孩子,但现在还记得一幢巍峨的灰色木楼,上面有许多假窗,用油烟和灰色颜料画的,还用一道特别长的一半已经倾倒的篱笆围了起来。这就是卡明斯基伯爵那座该死的庄园。戏院也就在这儿。从特洛依茨教堂的坟场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座戏院。所以每当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想讲点什么的时候,她几乎总是用这么一句话开头:
“亲爱的,你往那里望一望吧……看见了吗?多可怕呀!”
“是可怕。保姆!”
“嗯,可是我现在要给你讲的事,比这还可怕呢!”
下面就是她讲的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位名叫阿尔卡吉的理发师的事。他是一个富有感情的英勇的青年。他曾经非常亲切地贴在她的心上。


阿尔卡吉只给女演员“化妆勾脸”。男演员老外有一位理发师。如果阿尔卡吉有时去“男演员室”,那是因为伯爵亲自命令要给某人“勾出一幅很高尚的模样”来。这位艺术家化妆的主要特点是有思想,因此他能赋予面部以各种最细腻的表情。
“有时候把他叫来,”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说,“对他说,应该使面部具有什么什么表情。阿尔卡吉就去了,吩咐某男演员或女演员站在或坐在他的面前,他自己把两手交叉在胸前,冥思苦想。这时候他比任何一位美男子都美。因为他个子适中,而且匀称端正得无法形容。鼻子纤细但有傲气,眼睛是天使般的和善,一绺浓密的头发美妙地垂到眼帘上来,这样一来,有时候他似乎是从阴云的后面在观看东西。”
一句话,理发师是一位美男子,因此大家都喜欢他。伯爵本人也喜爱他,“对他另眼相看,给他穿得漂漂亮亮的,但是控制地最严。”除了他自己之外,他无论如何不让阿尔卡吉给别人理发、刮脸、梳头,为此总是人他呆在化妆室内,除了去戏院,阿尔卡吉哪儿也不能去。
甚至上教堂忏悔或领圣餐都不让他去,因为伯爵本人不信仰上帝,容不下信神的人。有一次在复活节的一天,他让恶狗咬伤了带十字架的波里索格列勃斯城的神父。
照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的话说,伯爵生就一副十分丑陋相。由于他经常生气,简直象一头野兽。可是就这样一副野兽相,阿尔卡吉也能赋予它这样的表情(虽然是暂时的),使得伯爵晚上坐在包厢里,甚至比许多人都显得更加“庄重”。
使伯爵很遗憾的正是他身上最缺乏庄重和军人气概。
因此,为了使任何人不能利用阿尔卡吉这位无法仿效的演员的技巧,他得“一辈子坐着不能外出,手里也从没见过钱”。而他当时已经二十五岁,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也已经过了十八。他们当然是彼此认识的,于是在他们之间出现了那种在这种年岁常有的情况,也就是说他们相爱了。但是他们不能谈他们的爱情,除了化妆时当着众人的面作点不大引人注意的远远的暗示之外。
面对面的幽会根本不可能,甚至连想也不敢想……
“我们女演员,”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说,“象有钱人家的奶妈一样,经常是有人看着的。盯我们的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妇女,他们有儿有女,上帝保佑,要是我们中间哪个出了什么事,这些妇女的儿女便都回来对我们横加摧残。”
贞操的戒律只有制定它的“人”才能加以破坏。

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当时不仅是一位含苞待放的少女,而且正处在发挥多方面才华的重要时刻。她在“混合合唱队”里唱歌,在《中国女园丁舞》中领舞,同时觉得她有演悲剧的天才,“一看就会扮演所有的角色。”
究竟是在哪一年,我不确切了解,但是皇帝是从奥列尔经过过的(我不知道是亚历山大.巴甫洛维奇呢还是尼古拉.巴甫洛维奇),并且在奥列尔过过夜。当晚人们期待着他驾临卡明斯基伯爵的戏院。
伯爵把各界名流全部请到了戏院里(座位不卖钱),并且上演了一个最好的剧目。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又要在合唱队里唱歌,又要跳《中国女园丁舞》,可是在最后一次彩排中,侧面布景塌了,压伤了一个女演员的脚。而这位女演员要在话剧《德.布尔布梁公爵小姐》中扮演角色。
这个角色的名称,我在任何地方从来没有听说过。但是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却正是这么说的。
弄倒侧景的木匠被送到马厩里受罚去了,而伤员则被弄到了自己的小房间,可是德.布尔布梁公爵小姐这一角色却没人扮演了。
“这时候,”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说道,“我自告奋勇站了出来,因为我喜欢公爵小姐跪在她父亲的脚下请求饶恕和披头散发地死去的那几场戏。而且我我自己浅褐色的头发长得出奇,经阿尔卡吉一梳理,却叫人百看不厌。”
伯爵感到很高兴的是一个女演员自告奋勇出来扮演一个角色,而且导演说:“柳芭不会演坏角色的。”
伯爵回答说:“演坏了,拿你的脊背来见我。从我这里拿海蓝宝石耳环给她。”
对于她们来说,“海蓝宝石耳环”是既有诱惑力,又令人生厌的礼物。这是特殊恩宠的第一个标志,表示在短时期内即将成为主子的姬妾。在这以后不久,有时是就在演出之后,阿尔卡吉就受命把这个苦命的姑娘打扮成“贞女圣赛齐里娅的样子”,全身着白衫,头戴花冠,双手拿着百合花,然后人们把象征音波谢恩斯的姑娘送进伯爵的房里。
“这种事,”保姆说,“在你这样的年岁是无法理解的,但是这是最可怕的,特别是对我来说,因为我朝思暮想的是阿尔卡吉。于是我就哭了起来,把耳环摔在桌子上,自己只管哭,至于今晚的演出,那我就连想一想都不可能了。”

在这最悲惨的时刻,另一件也是最悲惨最诱人的事,落到了阿尔卡吉的头上。伯爵的弟弟从乡下来觐见国王。他长得更丑,早就住在乡下,礼服没穿,脸也没刮,因为他“满脸长着小丘”。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必须穿上礼服,而且从头到脚都要好好收拾一番,按照礼节的要求,表现出“军人的气概来”。
而当时的礼节要求是很繁琐的。
“现在人们很难理解为什么当时要求那么严格。”保姆说到,“那时在各个方面都要按规矩办事。对于尊贵的老爷们来说,不论脸部或发型都是有一定规格的。但是这一规格对某些人则很不合适,如果他的头按规矩梳理,额发向上竖立,鬓发左右开工,那么整个脸庞就活像一把农民用的无弦三角琴。尊贵的老爷们最怕这一着。所以刮脸和梳理的技术在这里就意义重大了。比如说怎样才能在鬓须和小胡子之间剃出一条条道来,怎么放卷发,怎样梳理。这一切完全可以使脸部出现截然不同的表情来。”照保姆说,文官老爷们要轻松的多,因为对他们人们是轻视的,只要求他们样子温和一些;而对军人则严格得多,要求他们在上司面前要表现恭顺,而当着众人则要表现出无比的英勇,显得威风凛凛。
阿尔卡吉的惊人技巧可以使伯爵那张既不漂亮又非常猥琐的脸庞具有这种表情。


  伯爵乡下的弟弟比伯爵长得还要丑陋,加上在乡下他经常“披头散发”,“作出一副粗鲁相”,连他自己也觉得难登大雅之堂了。可是每人给他收拾,因为他很吝啬,把自己的理发师派到莫斯科付代役金去了。再说这位二伯爵的脸,长满了大包小丘,要想一点不碰破,简直是不可能的。
他来到奥列尔,把城里的剃头师傅全找了来,说:
“你们那个能使我装扮得与我哥哥卡明斯基一模一样,我就给他两个金币。要是刮破了我的脸,你看,我往桌子上放了两把手枪。干得好,拿上金币走;要是划破一个小粉痣,或是络腮胡子有一丝没梳理好,我就马上要你的狗命。”
其实这是虚声恫吓,因为手枪里面没装子弹。
当时,奥列尔城里的剃头匠不多,而且大多是在澡堂里捧脸盆的角色,只能拔拔火罐,放放血,既无审美能力,又无想象力。但他们有自知之明,所以一致拒绝给小卡明斯基美容。
他们想:“上帝保佑你和你的金币吧!”
“您的要求,”他们说,“我们办不到,因为像你这样的贵人,我们摸一下都不配呢;再说我们刮脸刀也没有,因为我们的刮脸刀都是普普通通的俄国造,可你的脸得用英国刀。这只有伯爵的阿尔卡吉才办得到。”
小卡明斯基吩咐把这些城里的剃头匠揪住后颈皮给赶了出去。可是他们反倒为重获自由而感到兴高采烈。小卡明斯基乘车来找哥哥,他说:
“是这么回事,哥哥。我对你有一个迫切的要求:在傍晚以前让你的阿尔卡吉给我好好地打扮一下。我好久没刮脸了,而这里的剃头匠又不会刮脸。”
伯爵回答弟弟说:
“这里的剃头匠当然讨厌。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因为就是我家的狗也是自己给剪毛的。至于你的请求,那是要我做我所不能做的事,因为我曾经发过誓:只要我还活着,除我之外,阿尔卡吉不能给任何人理发。你看,难道我能在奴隶面前改变誓言吗?”
弟弟说:
“为什么不可以呢?话是你说的,你改变就是了。”
可是伯爵回答说,这样的议论对他来说,简直是荒谬的。
“要是我先破戒,”他说,“那以后我还能要求别人吗?我对阿尔卡吉说过,这是我立下的规矩,大家也都知道。而且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给他的待遇比所有人的都好。要是他胆大妄为,除我之外,给别人去卖弄手艺,那我就狠狠地揍死他,然后送去当兵。”
弟弟接着说:
    “你只能做到一点:或者打死,或者送去当兵,两者兼顾你是办不到的。”
“好,”伯爵说,“就照你的办法办,我不把他打死,只打到半死,然后送去当兵。”
“那么,”他说,“这就一言为定罗,哥哥?”
“好吧,就一言为定吧。”
“全部问题仅在于此?”
“是的,仅在于此。”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好了。要不然,我就会想:你把自己的兄弟看得比农奴还贱呢。那你就别改变你的话了,把阿尔卡吉给我送来,叫他给我的小狮子狗剃毛。至于到了那里他该干什么,那就是我的事了。”
伯爵对此不好意思拒绝。
“好,”他说,“我就派他来给小狮子狗剃毛。”
“嗯,我要求的正是这一点。”
伯爵弟弟握握手就乘车走了。

    伯爵乡下的弟弟比伯爵长得还要丑陋,加上在乡下他经常“披头散发”,“作出一副粗鲁相”,连他自己也觉得难登大雅之堂了。可是每人给他收拾,因为他很吝啬,把自己的理发师派到莫斯科付代役金去了。再说这位二伯爵的脸,长满了大包小丘,要想一点不碰破,简直是不可能的。
他来到奥列尔,把城里的剃头师傅全找了来,说:
“你们那个能使我装扮得与我哥哥卡明斯基一模一样,我就给他两个金币。要是刮破了我的脸,你看,我往桌子上放了两把手枪。干得好,拿上金币走;要是划破一个小粉痣,或是络腮胡子有一丝没梳理好,我就马上要你的狗命。”
其实这是虚声恫吓,因为手枪里面没装子弹。
当时,奥列尔城里的剃头匠不多,而且大多是在澡堂里捧脸盆的角色,只能拔拔火罐,放放血,既无审美能力,又无想象力。但他们有自知之明,所以一致拒绝给小卡明斯基美容。
他们想:“上帝保佑你和你的金币吧!”
“您的要求,”他们说,“我们办不到,因为像你这样的贵人,我们摸一下都不配呢;再说我们刮脸刀也没有,因为我们的刮脸刀都是普普通通的俄国造,可你的脸得用英国刀。这只有伯爵的阿尔卡吉才办得到。”
小卡明斯基吩咐把这些城里的剃头匠揪住后颈皮给赶了出去。可是他们反倒为重获自由而感到兴高采烈。小卡明斯基乘车来找哥哥,他说:
“是这么回事,哥哥。我对你有一个迫切的要求:在傍晚以前让你的阿尔卡吉给我好好地打扮一下。我好久没刮脸了,而这里的剃头匠又不会刮脸。”
伯爵回答弟弟说:
“这里的剃头匠当然讨厌。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因为就是我家的狗也是自己给剪毛的。至于你的请求,那是要我做我所不能做的事,因为我曾经发过誓:只要我还活着,除我之外,阿尔卡吉不能给任何人理发。你看,难道我能在奴隶面前改变誓言吗?”
弟弟说:
“为什么不可以呢?话是你说的,你改变就是了。”
可是伯爵回答说,这样的议论对他来说,简直是荒谬的。
“要是我先破戒,”他说,“那以后我还能要求别人吗?我对阿尔卡吉说过,这是我立下的规矩,大家也都知道。而且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给他的待遇比所有人的都好。要是他胆大妄为,除我之外,给别人去卖弄手艺,那我就狠狠地揍死他,然后送去当兵。”
弟弟接着说:
    “你只能做到一点:或者打死,或者送去当兵,两者兼顾你是办不到的。”
“好,”伯爵说,“就照你的办法办,我不把他打死,只打到半死,然后送去当兵。”
“那么,”他说,“这就一言为定罗,哥哥?”
“好吧,就一言为定吧。”
“全部问题仅在于此?”
“是的,仅在于此。”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好了。要不然,我就会想:你把自己的兄弟看得比农奴还贱呢。那你就别改变你的话了,把阿尔卡吉给我送来,叫他给我的小狮子狗剃毛。至于到了那里他该干什么,那就是我的事了。”
伯爵对此不好意思拒绝。
“好,”他说,“我就派他来给小狮子狗剃毛。”
“嗯,我要求的正是这一点。”
伯爵弟弟握握手就乘车走了。

这是傍晚前的时刻,正是冬日的黄昏,华灯初上。
伯爵把阿尔卡吉叫来说道:
“到我弟弟家里去一趟,给他的小狮子狗剃剃毛。”
阿尔卡吉问道:
“你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有了。”伯爵说,“不过得快点回来给女演员化妆,柳芭今天要演三个角色,演完以后,你给我把她打扮成圣女赛齐里娅。”
阿尔卡吉.依里奇震动了一下。
伯爵说:
“你怎么啦?”
可是阿尔卡吉回答说:
“对不起,我在地毯上绊了一下。”
伯爵暗示他说:
“小心点。这是吉兆吗?”
可是阿尔卡吉的心中乱哄哄的,什么吉呀凶呀,他都无所谓了。
听说要把我打扮成圣女赛齐里娅的模样,他好像眼瞎耳聋了,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拿起工具往皮箱子里一放就走了。

他走到伯爵弟弟那里。那一位早在镜子旁点起了蜡烛,又在附近放上两支手枪,不过这里不是两块金洋,而是十块,而且手枪不再是空的,而是装上了切尔卡斯厂制造的子弹。
伯爵弟弟说:
“我没有什么狮子狗,我需要的是:你给我打扮成英勇的模样,就可以拿去十块金币;如果刮伤了我,我就打死你。”
阿尔卡吉望了一下,突然,上帝知道,他是怎么啦,居然可是给伯爵兄弟理发刮脸了。一会儿他就做好了,把金币塞进袋内说:
“再见!”
那人回答说:
“去吧!不过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胆子这么大,敢于下决心这么办?”
阿尔卡吉说道:
“为什么我下了决心,这只有我的胸膛和坎肩知道。”
“也许你念了避弹咒,不怕手枪?”
“手枪么,这算得了什么?”阿尔卡吉回答说,“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它呢!”
“这怎么可能呢?难道你敢以为你伯爵老爷的话比我的话硬,我就不会因割伤了我而开枪打死你吗?如果你身上没有魔法,那你早就结束生命啦!”
当他提起伯爵的时候,阿尔卡吉又颤抖了一下,好像昏迷似的说道:
“我身上魔法倒是没有,不过我身上有上帝教给的一个想法:一旦你举枪向我射击,我就首先用剃刀将你的喉咙割断。”
说完他就走了。来到戏院正好是时候。于是他开始给我打扮,可是他自己却浑身颤抖。当他替我卷一绺卷发,弯下腰来,用嘴吹气的时候,对我低声说了一句:
“别怕,我带你走!”

演出进行得很好,因为我们都是经过锤炼象石头一样的人了,既学会了对付恐惧,也学会了对付苦难。心里想的管想的,我表演时却若无其事,不会被别人察觉。
从舞台上既可以看到伯爵,又可以看到他的弟弟,他们两个长得很相像。要是他们到后台来,甚至很难区别呢。不过我们伯爵非常安静,仿佛变善良了似的。这是他淫威发作之前常有的状态。
所以我们大家都划十字,祈祷苍天。
“主啊!可怜可怜我们,拯救我们吧!他的兽行将落到谁的头上呢?”
阿尔卡吉所做的疯狂的事,我们还不知道,但阿尔卡吉本人当然明白,他是不会被饶恕的。因此,当伯爵弟弟望着他附着我们伯爵的耳朵低声说着什么的时候,他脸色苍白。可是我的耳朵很灵,所以都听清了。他说:
“作为你的弟弟我劝你:当他用剃刀给你刮脸的时候,你可要留神啦!”
我们老爷只是轻轻地微微一笑。
似乎,阿尔卡吉自己也听到了什么,因为当他为我最后一场戏扮演公爵小姐而化妆的时候,出现了从未发生过的事:他给我擦了过多的白粉,使得管服装的法国人开始给我抖落,他说:
“特洛、波库,特洛、波库、”(法语:“太多,太多!”的意思,但搭配不当。)接着给我擦去了过多的白粉。
十一
演出一结束,他们从我身上脱下德.布尔布梁公爵小姐的服装,换上圣女赛齐里娅的衣服———那是一件白色的长衫,简直没有袖子,只是松松地在肩上挽两个结。这种装束,我们简直受不了。好了,后来阿尔卡吉来了,帮我梳贞女头,象图画上面画的圣女赛齐里娅一样的法式。同时用发夹给我把一个细小的花冠固定好。阿尔卡吉看到在我房门边站着六个人。这就是说,只等他给我装扮好一出门,就会马上把他抓住,带到一个什么地方去严刑拷打。我们这儿的刑罚残酷得令人宁可死一百次而不愿受一次刑。有拷问架,有吊索,还把人的头扭来拧去。经过这些酷刑之后,管家的刑罚就不在话下了。房子下面有个暗窖,人在那里用铁链锁住,象狗熊一样坐着。有时候,有人从旁走过,就会听到那里的镣铐叮当声,和戴着枷锁的人们的呻吟。他们一定是想让关于他们的消息传出去,或者让上司听到,但是上司不敢出来保护。有的人在这里长期受折磨,而有的甚至是终生如此。有一个人在里面坐了很久,编出了这样的诗:
毒蛇爬来咬出了我们的眼,
蝎子的毒液流满了我们的脸。
有时候,只要你在心里默念这诗句,就感到胆战心惊。而有一些人甚至和狗熊铐在一起,那熊爪离他只有半英寸来远,差点可以把他抓住。
可是他们对阿尔卡吉什么刑罚也没使用,因为他跳到我的房里,突然抓起一张桌子,打破了窗户,其他的事,我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因为我的双脚感到很冷,我苏醒过来了。我伸了伸脚,感到被包在一件狼皮或熊皮大衣里,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三匹骏马拉着一辆三套车向前疾驶。往哪里去?我不知道。我身旁有两个人坐在雪橇上,缩成一团。一个扶着我,这是阿尔卡吉.西里奇;另一个拼命赶着马……冰雪在马蹄下飞扬,而雪橇每分每秒,不是向这边倾,就是往那边倒。如果我们不是坐在木板的正中间,用手紧紧抓住雪橇的话,那谁也活不成。
我听见了他们通常在期待中的惊慌谈话,我只懂得“快、快、快赶呀!其他一概不明白。
阿尔卡吉一发现我苏醒过来,就俯身对我说道:
“柳波芙!亲爱的!追我们来了……万一逃不掉,你同意死吗?”
我回答说,不但同意甚至高兴呢!
他希望走到土耳其的赫路舒克,单位我们有不少人从卡明斯基的手里逃了出来,逃到了那里。
突然我们从冰上飞过了一条小溪,前面出现什么类似住宅的灰东西,接着又有了狗叫声,可是马车夫还在鞭打三匹马,一下子滑到了雪橇的一侧,滑倒了。我和阿尔卡吉都倒在雪地上,而车夫,还有雪橇和马却不见了。
阿尔卡吉说:
“别害怕,正该这样,因为带我们来的那位马车夫我不认识,他也不认识我。我是花了三块金币请他送你的。但愿他的灵魂得救!现在将由上帝的旨意还决定我们的命运。你瞧这是苏哈雅.奥尔里察村。这里有一位勇敢的神父,他经常主持不平常的婚礼。救过我们许多人。我们给他送礼,让他把我们藏到黄昏,给我们行婚礼,而到了傍晚马车夫又会来的,那时我们就可以逃走。”
十二
我们敲开门,走进前厅。开门的是神父本人。他是一个驼背的老人,前排牙齿缺了一颗,他妻子也是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太婆,点起了灯火。我们俩一起扑在他们的脚下:
“救救命吧:让我们暖暖身子,藏到傍晚吧。”
神父问道:
“我的亲人们,你们是卷款潜逃,还是亡命逃跑呢?”
阿尔卡吉说:
“我们没拿任何人的钱财,而是想逃脱卡明斯基伯爵的兽行,逃到土耳其的赫路舒克村去,那里已经有不少我们的人在。而且我们,他们是找不到的。我们有钱,我们给你一个金币作为过夜的住宿费,另外三个金币作为婚礼的费用。如果行,你就给我们举行婚礼;如果不行,我们就到赫路舒克村去结婚。”
神父说:
“行,为什么不行呢?……我行……干吗还要到赫路舒克去结婚呢!一起给我五个金币,我马上就在这里给你们成婚。”
阿尔卡吉给了他五个金币。我从耳朵上摘下海蓝宝石,交给了老太太。
神父收下钱说:
“哎呦,我的亲人们啦,这倒没有什么,我支持过不少婚礼,不过不是你们这样的人的。你们是伯爵的奴隶,这可不妙。虽说我是神父,我也怕他的兽行。好吧,只好听上帝的安排了,再加一个金币,破了的也行,去躲起来吧。!”
阿尔卡吉又给了他第六个金币,完完整整的,而神父当时对自己的太太说:
“老太婆,你干吗站着?给她逃亡者一条裙子,还找件什么上衣吧,要不她看起来怪羞人的,全身上下赤裸裸的!”
后来他想把我们带到教堂里去,藏在放祭袍的大箱子里。但是当神父太太在屏风后面给我穿衣服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把门环弄得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十三
我们两人的心都停止了跳动。神父对阿尔卡吉低声说:
“呶,亲人啦,现在看来把您藏进放祭袍的大箱子是不行了,快点爬到绒毛褥子底下去吧。”
又对我说:
“亲爱的,你往这里躲。“
他一下子把我往一个钟盒子里一推就锁了起来,把钥匙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去给来人开门。听得出来人很多,有的站在门边,有两个从外面望着窗户。
进来了七个追踪的人,都是伯爵的猎手,拿着铁锤长鞭,腰上扣着粗大的系狗皮带。和他们一起的第八个人是伯爵的管家,他穿着大高翻领的长狼皮大衣。
我藏身的钟盒整个前面都是空的,但钉着木板条,木条上面用一层细纱布蒙着。所以我能透过纱布看得见外面的情形。
可是神父老头早已魂飞魄散了。情况太不妙啦,老头子在管家面前瑟瑟发抖,一边划十字,一边低声叫喊到:
“哎呀,我的亲人啦!我知道,我知道那么在找什么,不过我在英明的伯爵面前是清白无辜的,实在是清白无辜,清白无辜呀!”
他一边划十字,一边用手指通过左肩指着我藏身的钟盒子。
“我倒霉了。”当我看见他这么巧妙地做的时候,心中暗想到。
管家也看到了这一点,说道:
“我们什么都知道。拿钟盒子的钥匙来!”
那神父又挥手说:
“哎呀,我的亲人啦!哎呀。亲人啦!请原谅。别罚我!钥匙放在哪里,我忘记啦,确实忘记啦。”
可是说完这些话,他却用另一只手摸自己的口袋。
管家又注意到了这一奇妙的动作,从他口袋里掏出钥匙,把锁我的锁打开了。
“爬出来,”他说道,“小雌鹰。你的雄鹰他自己会飞到我们跟前的。”
阿尔卡吉已经出来了。他甩开身上神父的被褥,把它抛在地板上,站起来说道:
   “是的,”他说,“看起来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你们胜利了,把我拉去拷打吧。但是她是没有罪的,是我用武力逼着她走的。”
他回过身子对着神父,他所能做的就是对他的脸吐一口唾沫。
那一个人说:
“我的亲人哪,你们看见了吧?这是对我的教职和忠诚的莫大侮辱!请你把这一点报告英明的伯爵。”
管家回答他说:
“不要紧,放心吧,这些都要给他算账的。”接着吩咐把我和阿尔卡吉带了出去。
我们分别坐在三辆雪橇上。前面一辆坐的是绳捆索绑的阿尔卡吉和猎手们。我坐在最后一辆雪橇上,也有同样的人守卫着。其余的人坐在中间的一辆上。
碰到我们的人都纷纷让道,也许他们以为这是去举行婚礼呢。
十四
我们很快就到了。我们一进伯爵的大院,我就再没见到阿尔卡吉乘坐的雪橇了。他们把我送到原来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接着审问我与阿尔卡吉单独在一起呆了多长的时间。
我对大家说:
“啊呀,甚至连一分钟也不到呢!”
大概是我命中注定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而要与令人厌恶的人在一起的。我没能摆脱命运的束缚。我回到房里,一头扎在枕头上,正打算痛苦自己的不幸的时候,突然听到地板底下传来呻吟。
我们那里是这样的:我们姑娘们住在这栋木楼的二层,下面是我们学习唱歌跳舞的一间又高又大的房间,有人从底下走到我们楼上来,大家都听得见。地狱之王撒旦给他们这些残暴的家伙出了主意,叫他们在我床底下折磨阿尔卡吉……
我听到这是他们在折磨他的时候……我就扑了过去,敲打房门,要跑到他身边去……可是门是锁着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接着我摔倒了,可是在地板上却可以更清楚地听到……既没有刀子,也没有钉子,可以自杀的东西一点也没有……我用自己的辫子缠了起来……勒住喉咙,越勒越紧,开始只听到耳朵里在轰鸣,后来两眼发花,一切都完了……可是当我恢复知觉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间明亮的茅草房里…..这里还有牛犊……许多小牛崽子,一共有十多头。它们是那么亲切,走过来,用冷冷的嘴唇舔我的手,大概以为我是它们的母亲呢……我因为感到痒滋滋的,所以醒过来了……我朝周围一望,心想,我在哪里呢?一看,走进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个子高高的,穿一身蓝色的粗布衣服,扎一块干干净净的花头巾,面孔是亲切的。
这女人看到我恢复了知觉,便来安慰我,告诉我说,我现在是在伯爵家的牛犊棚里。……“当时就在那里。”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解释说,用手指着那最远的角落,那里有一堆灰暗色的断壁残垣。
十五
她之所以出现在牲口棚里,是因为他们怀疑她似乎疯了。他们对那些类似牲口的人进行考验,因为看管牲口的都是上了年纪而又老成持重的人。他们认为这些人能够观察出变态心理。穿粗布衫的老女人,就是那个告诉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置身何处的那个女人,心地很善良,名叫德罗西达。
“傍晚收拾停当的时候,”保姆继续说,“她亲自用新麦秆子给我垫铺。铺得那么软和,就像绒毛褥子似地。她说:‘姑娘,我对你全说了吧。要是你出卖我,那也只好随你的便。我也像你一样,并不是一辈子穿粗布衣衫的,也见过另一种生活,不过上帝不认我回忆它。我对你说吧,别为自己置身于牲口棚而坏了自己,在这里反倒好些,不过要提防这只可怕的瓶子。’”
她从围巾里拿出一只白色的小玻璃瓶,指着给我看。
我问道:
“这是什么呢?”
“这就是那可怕的瓶子,里面有诗人记忆遗忘的毒汁。”
我说:
“给我一点遗忘毒汁吧,我想忘记一切。”
她说:
“别喝,这是伏特加酒。我有一次控制不住自己,就喝光了。……好心人给我的……现在我不能……我需要它,可是你尽可能别喝,不过也别怪我喝两口。我很痛苦。可是你在世界上还有一点安慰:上帝把他从酷刑中救出去啦!”……
我马上叫了一声:“他死啦!”立刻抓住自己的头发。可一看,不是我的头发呀,是白发……这是什么呢?!
她对我说:
“别害怕,别害怕!你的头发在把你从辫子里解下来的时候就变白了。可是他还活着,而且摆脱了一切酷刑,他得救了:伯爵对他发了慈悲,这是对任何人也没有过的。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全告诉你,现在我还要喝两口……该喝足点,……我的心烧得很呢……”
她总是喝呀喝呀,喝着喝着就睡着了。
夜里大家已经入睡,德罗西达大嫂又轻轻地爬起来,没有点灯,走到小窗口前。我看到她又站着喝瓶子里的酒,然后又把它藏了起来。她轻轻地问我:
“苦命人睡着了没有?”
我回答:
“苦命人睡不着。”
她走到我铺前告诉我:经过一顿狠狠的惩罚之后,伯爵把阿尔卡吉叫到跟前,说:
“你应该承受我对你所说过的全部惩罚,可是你是我所宠爱的人,所以我对你要格外宽容,明天我送你去服兵役,没有限期的。由于你不怕我弟弟,一名伯爵和贵族,而且不怕他的手枪,所以我给你打开一条光荣的道路。既然你可以和贵族老爷们相抗衡,所以,我不想让你屈居人下。我给你写一封信,叫他们马上直接派你上前线作战,你将不是作为一名普通士兵,而是到团队里当一名中士,你可以充分表现你的英勇。那时主宰你的将不是我的意志,而是沙皇的旨意了。”
“他现在轻松些了,”穿粗布衫的老太婆说,“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支配他的只有一种力量了:是参加战斗,而不是老爷们的残暴了。”
我也就相信了。三年来,夜夜梦见阿尔卡吉.依里奇在战斗。
三年就这么过去了。在这整个时期内,靠着上帝的怜悯,没让我回剧院,而一直留在小牛犊棚里过活,给德罗西达大嫂当助手。我在这里也感到很好,因为我怜惜这位妇女,当她有时夜里不很喝酒的时候,我就爱听她讲故事。而他还记得我们的人和老伯爵的侍卫长杀死老伯爵的情况。因为他们怎么也无法忍受他那地狱般的摧残了。但是我还是一点酒也不喝,却替德罗西达大嫂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并且是很满意去做的。我把小牲口当成了自己的儿女。我已经习惯了和这些小牲口生活在一起,当哪一头喂大了,牵去宰杀的时候,我就给它划十字,过后有时还要哭两三天呢。……演戏我已经不行了,因为我的两脚行走不便,有点左摇右晃。以前我的步伐是很轻快的,可是现在,由于阿尔卡吉把我带走的时受了风寒,失去了知觉,大概把脚冻坏了。我已经没有劲去穿舞鞋了。我已经变得象德罗西达一样,穿着粗布衣裳,要不是发生突然事变,上帝知道,我这种凄凉的生活要拖到何年何月。有一次,正当夕阳西下,黄昏来临之际,我正在茅棚里,坐在窗前解纱线,突然一块不大的石头,落在我窗前,石头上包着一张字条。
十六
“我四下瞧了瞧,又朝外望了一眼,什么人也没发现。”
“我心想:‘这可能是别人随便往篱笆外面扔的,没有扔到该扔到的地方,而落到我们这些老太婆住的地方来了。’我心中又想:打不打开这张条子呢?似乎最好是打开来看看,因为上面一定写着什么。也许,这是某人有要事写给什么人的呢。这我是可以猜到的,并且我会保守秘密,而且连石头带字条又会准确地扔给应该收到它的人手里。
“我打开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七
“纸条上面写着:
“‘我忠实的柳芭!我为皇上服务、战斗,而且不止一次流过血,因此我获得了军官的官位和高贵的称号。现在我请假回乡养伤,住在普什卡尔村旅馆的扫院工人的家中。明天我将戴上勋章和十字奖章去见伯爵,把给我养伤的钱全部带来(五百卢布)。我将要求把你赎出来,并且希望在至高无上的造物主的供桌前举行婚礼。’”
“下面写的是,”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总是压制着自己的感情,“他说,‘你所看到的和遭受到的苦难,我都把它看成是你的苦难,而不是你的软弱所造成的罪过,我将这一切都交付给上帝,而对你,我只有一片敬意。’下面的签名是:‘阿尔卡吉.依里奇。”
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马上在炉台里把信烧了,对谁也没说,甚至对穿粗布衣的老太太也没说,而只是整夜向上帝祷告,但没有说一句关于自己的话,全是为他祈祷的。“因为,”她说道,“虽然他也写到,他现在是一名军官,有十字勋章,也有创伤,然而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伯爵对他会比以前有什么不同。”
简单地说,她怕他们还会打他。
十八
第二天早上很早,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把小牛牵出去晒太阳,用浸过牛奶的面包皮喂他们。忽然听到围墙外面的“自由人”在急急忙忙朝那里走去,一边跑,一边大声议论。
“他们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楚,”她说,“不过,他们的话象一把尖刀,刺进了我的心脏。这时费力普把肥车刚赶进大门,我就对他说:
“‘费力普式卡,好大爷,你听见这些人在好奇地谈什么吗?’”
“可是他回答说:
“‘他们是去看热闹的。昨天夜里旅馆扫院子的在普什卡尔村把一个正在睡梦中的军官杀死了。’他说把喉咙完全切断了,并且拿走了他身上的五百卢布。据说把杀人的抓住了。浑身都是血呢!钱也在身上。
“他一说完,我马上就倒下去了……
“结果就是这样的:这个扫院子的把阿尔卡吉杀了……接着就把他葬在这里,葬在我们坐的这座坟里……是的,他现在就在我们脚下,躺在这块地下……你想想看,我为什么总是带你到这儿来散步?……我不想向那里望呢!”——她指着那一堆堆黑暗的灰色的废墟。“而是想到这儿来,在他身边坐一坐……稍稍悼念一下他的亡魂。”
十九
这时柳波芙.奥尼西莫芙娜停了下来,认为自己的故事讲完了,从衣袋里掏出酒瓶,悼念一番或者是喝两口。我问她:
“是谁把这位著名的理发师葬在这里的呢?”
“省长,亲爱的,省长亲自参加了他的葬礼。怎么不参加呢!在做弥撒的时候,助祭和神父都把阿尔卡吉叫做军官呢,放棺材的时候,兵士们还举枪向空中齐射呢。后来,过了一年,刽子手在依林卡广场用鞭子惩罚了那个扫院子的工人。由于他杀死了阿尔卡吉,给了他四十三鞭,但是他经受住了,没有死,后来打上烙印,服苦役去了。我们的男子汉,尽可能地都跑去看了。那些记得惩处杀死老伯爵的凶手的老年人说,打四十三鞭是少的,因为阿尔卡吉是普通人;对杀伤伯爵的人,他们打了一百零一鞭。按照法律,不能判双数,永远是单数。据说当时故意从土拉弄来了一个刽子手,在施刑前给他喝了三杯甜酒。后来他打一百鞭是为了让他受苦的,当时那受刑的还活着,不过第一百零一鞭一打下去,整个骨头架子就都散了。等到把人从木板上扶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气息奄奄……盖上一块椴树皮席子抬进牢狱,犯人在半路上就死了。据说,土拉来的那个刽子手还一直叫喊:‘再拉一个人来,我要把所有的奥列尔人都打死。’”
“呶,那您,”我说,“参加了葬礼没有?”
“去参加了,和大家一起去的。伯爵吩咐,戏院里所有的人都得去看,看看我们的人受到了什么奖赏。”
“您和他告别了吗?”
“当然告别了。怎么不告别呢!大家都走到他身边,和他告别,还有我…..他变了,变得我认不出来了。他瘦了,面色非常苍白。据说,流尽了血。因为是在半夜被人杀死的——他流了多少血啊……”
她沉默了,陷入了沉思。
“那您,”我说,“后来是怎么忍受这一切的呢?”
她好像是醒过来似地,并且用手摸了摸额头。
“起初我不记得,”她说,“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你知道,我不是和大家在一起吗?大概是有人领着我回去……可是到了傍晚,德罗西达彼得罗芙娜就对我说了:
    “呶,这样不行,你既不睡,却又像块石头一样躺着不动。这样不好呀,你哭吧,把心里的苦水全倒出来吧。”
“我说:
“‘不能啦,嫂子,我的心象一团炭火正在燃烧,泪水都没有啦。’”
“她便说:
“‘呶,这就是说,现在你离不开酒瓶啦。’”
“她从自己的瓶子里给我倒了一杯,说:
“‘以前我没让你喝酒并且劝过你,可是现在没办法了:为了浇熄那块炭火,喝酒吧。’
“我说:
“‘不想喝。”
“‘傻,’她说,‘谁起初又想喝呢?你知道,酒是苦的,可是毒液更苦。而用毒液去浇炭火,那块炭火马上就会熄灭。快喝吧!’”
   “我一下子把整瓶酒都喝光了。味道很不好受。不过不喝又睡不着,到第二天夜里……喝光了……现在不喝就睡不着,而且自己也弄了个酒瓶,也经常买酒…...可是你,好孩子,永远别告诉你妈妈,永远别出卖普通老百姓。你知道,必须爱护普通人,因为他们都是受苦的人。等我们回家的时候,我又要到拐角的酒馆里敲窗户……我自己不进去,只把瓶子递过去,他们就会给我一瓶新的。”
我很感动,保证永远不说出她的“酒瓶”来。
“谢谢,亲爱的,别说出来了,我需要这个东西。”
直到现在我的眼前还浮现着她的身影,我还听见她说话的声音。有时候,每到夜晚家里人都睡着了的时候,她便轻轻地从床铺上爬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侧耳倾听,站起来,偷偷地迈开她那双冻坏了的长腿,走到小窗前……站一会儿,环顾四周,又倾听一会儿:看妈妈是否从卧室里走出来了,然后轻轻地把小瓶子口放在牙齿上,喝了起来……一口,两口,三口……既熄灭了“炭火”,又纪念了阿尔卡吉。然后再回到床上,钻进被子里,很快就发出呼呼的鼾声。她睡着了。
这样悲惨而叫人肝肠寸断的悼念,我一辈子再也没有看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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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4 10:07:35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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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茶清待客,无事乱翻书。http://blog.sina.com.cn/u/147114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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