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黑蓝论坛

 找回密码
 加入黑蓝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查看: 1561|回复: 1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创] 凤憩梧桐

[复制链接]

31

主题

0

好友

0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12-2-27 17:12:5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戴璞 于 2012-2-27 17:12 编辑

  1
  自从来凤子跟了赖世璜的一个连长陈老九来到吉安城,他们从漆黑如墨的巷中突然闯入到一片明亮如画的街道上的那一刻,就已注定并拉开了这位美人的一段戏剧人生的帷幕,她只能勇往直前,无法回头,也不容篡改,就如同小说主人公的既定命运一般,因为她同样逃脱不了在兵荒马乱年代多数人所应有的颠沛流离。
  陈老九为安来凤子的心,常以一贯诙谐的语气说,我亲爱的凤,我的宝宝,你在家安静一刻,我就能多赚一刻钟的银元。假如来凤子还是抱怨他们忙碌,陈老九就会拽着她来到他的保险柜前,到那时无法估量的钱财一定会惊得她既瞠目结舌,更破涕为笑:“这······这些钱全是我们的!”
  这一年来凤子十七岁,该年龄段的人往往热衷于以联想去憧憬事实的真相,来凤子的脸上就总是这么的一派天真烂漫;但是她那故作老成的装扮并没多出一丝的成熟,谁都知道,老成需要岁月和经历作为底色,才韵味十足,否则不伦不类,然而对她而言恰恰是普遍现象中的例外,因为她身上自始至终散发着时光错乱却光彩照人的美轮美奂。唯独只有何子贞裁缝没有像那些目光短浅的人那样发出啧啧称赞,尽管他向津津乐道者这般解释:粗俗装扮怎抵得住她由内而外的美。(更何况来凤子就属于凤毛麟角的大美人。)但是,何子贞从见着来凤子这一刻起,他的内心便没法再平静过。
  有一次,何子贞建议来凤子将她订制的旗袍做些局部细节上的改动,她接受了他的创意,并在穿上这套新颖的旗袍时,惊呼不已。
  “没想到一经何师傅的手,就与众不同。”来凤子一边称赞一边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流连忘返。
  “不是我想阿谀奉承,您的确穿什么样式的服装,都似绝无仅有的。”
  “是么。”来凤子沾沾自喜却语气一转,“你可别您、您地,都快把来凤子给叫老啦。”
  尽管如此,何子贞还是觉得很别扭,来凤子的随和不但没有让他摆脱面对亭亭玉立的美人由爱慕而产生的惶窘,反而越是谨小慎微地,越心猿意马,心烦意乱。
  “那、那好,假如您···你有兴趣,我有位上海朋友即将到来,你也许不知,时下最流行上海装,我已写信告诉他此次来吉安城一定要把这款新式的样服带来,如果路上顺利,明天就能抵达。”他结束这番结舌之语时已汗流浃背。
  “我此刻就迫不及待想见识这款稀奇货。”来凤子无意间瞥见裁缝铺子里居然藏有一间书房,转而发出一连串惊讶又好奇的感叹:失敬失敬,何先生原来是读书人呀!
  何子贞对来凤子深藏的睿智的暗自判断完全正确,也深感意外,于是乎,脑中已有了一个既能博取她好感,日后或能轻而易举闯入她心扉的思路。他领着来凤子来到布置得典雅的书房,告诉她目前的状况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而且为了消除她的误会或可能的反感,因为此前何子贞由于情急失控曾失语叹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表示他的抱负非凡;就转而对当前时局作了恰如其分有淋漓尽致的剖析。事实上,她对他的临机之变深感钦佩,而且在好奇心的促使下,问他是不是像陈老九连长曾向她所说的神妙莫测如幽灵使者般的共产党?
  “时下还不是,但心向往之。”何子贞毫无顾忌地答道。
  但何子贞却从书架子上取下一本文学书籍递给来凤子,就是想塞堵住她的好问之心,否则他不敢保证今天的夸夸其谈就不会成为明天灾祸的根源。于是全然忘记刚才对政治的灼见,他深谈起对艺术的见解来,因为何子贞清楚,艺术的魅力更能打动她并会成为他与美人心灵沟通的捷径。
  他避难就简地侃侃而谈道:
  “你手中的《克莱芙王妃》是法国著名女作家拉法耶特夫人的作品,这位出生贵族,在17世纪上流社会声名显赫的才女是整个欧洲的心理小说的领头燕,她写的浓厚宫廷气息的爱情题材,打破了当时文学中人物描写的程式化,假如你读完,一定会被人物复杂的内心活动的细致和深刻动容,像黑暗中瞬间的电闪,虽然短暂,却难以忘怀。
  “当然,我更喜爱斯丹达的《红与黑》,对其男主人公于连的结局,非常同情;相比之下,对巴尔扎克的小说兴趣不浓,虽然情节和寓意都高人一等,但是作者刻意说教的行为,让我觉得反没有其他作家在描绘时,来得自然。”
  于此,来凤子插不上半句话,这种由无知带来的空虚让她很难受,恨不得立即坐下来静心阅读一番,好早早洗刷并填补精神上的空虚,同时,也莫名其妙地产生了想再靠近些这位学识渊博的何子贞的想法,哪怕沾上半点“仙气”也胜过好道者十年来的修行。
  在分手时,何子贞将一册书法字帖送给了来凤子,并声明是朋友式的馈赠,别无它意。当来凤子仍茫然不知所措时,他解释常习书法可帮助她的阅读和在文学的理解上给予启示,还能养成一颗静心,这样就可轻而易举地消除由枯燥带来的乏味。
  来凤子揣着这份厚礼时,也揣测到对方虽微妙却实在的另一企图,所以,在第二天他俩再次见面时,她尽量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哪知糟糕透顶。但是,她的小心翼翼却在见着那套上海装时立即被化解得无影无踪,她无法形容内心的喜悦之情,破胸、圆角、打边的独特统统是为了更好地发挥女性之美的设计,如果不是型号偏小,她此刻就以另一种美态站在何子贞的面前了。
  听着来凤子的唉声叹气,何子贞告诉她重新仿制一件也只需两三天。是么?来凤子蹦跳起来,她忘记了心烦,甚至也忘记男女之别,她兴奋地拉着何子贞的手,恨不得对方像孙悟空立刻就能变出新衣来。他被她与昨日判若两人的热情劲完全给感染了,就熟练地拿起量身尺毫无芥蒂测着她的身高和臂长,只不过由于尺子在测量她的胸围因绷得过紧,他与她才察觉到性别差异所造成的尴尬。当来凤子只深情地望着并没有去责备这种冒失的行为时,何子贞便装起蒜来,捂着对方的酥胸,但他知道适可而止。于是一个人仍是认真地计量着所得的数据,另一个却对自己即将有套吉安城唯一一款的新衣激动万分。同时,她更挥之不去适才短暂温存时一股在他们之间回流不止的“电流”。
  然而,让来凤子意想不到的是拿着已做好的上海装时,同样得到了何子贞的辞行,他要与他朋友一道回上海。当然,何子贞把裁缝店盘给别人时没有忘记将店中几套格外出众的服装送给了来凤子,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为了不让自己有睹物的伤感,来凤子将这几套服装都一一送给了与她交往过一阵的阔太太们,这些阔太太们被来凤子的慷慨感激万分,或者说是被套上新服装后的出众魅力兴奋得声泪俱下了。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发动政变,后人称之为“四·一二政变”,一时之间,各大、小城市蒙上了白色的恐怖。吉安城同样处在人人自危当中,只要曽经沾过军、政的,无不为自己无法叵测的噩运胆颤惊心,怕遭受他人处心积虑的迫害。所以,即使来凤子知道陈老九连长被荷枪实弹者带走并枪杀,是有人蓄意已久盯上了他这些年做投机生意所积蓄的财富,但她能做什么,她一个弱女子能向黑白混淆的世道做些什么?别说同情者的泪水,过去称兄道弟的朋友哪一个不是怕受牵连引火烧身,甚至针锋相对呢!顷刻间,一贫如洗的来凤子不知道投身何处。大街小巷人潮汹涌,这些如前一阵蝗灾中的蝗虫突然间就塞满了过去空寂无人的道路的城外农民,无声无息地流淌,从小街窄巷,从外城涌到内城,然后层层地围在米铺及大户人家门前。这时,来凤子听见了人们因饥而号短暂气息的声音,它们分明不是从嗓子眼冒出,而是饥饿者的灵魂在哭泣:“米——米呀————”不寒而栗。树木的枝叶因为充饥者的采摘,提前露出了寒冬才有的面貌,假如不是亲眼所见,来凤子不敢相信世上存在以泥土充饥的事实。
  几天来,她从城北流到城南,又从城南来到城东,虽然身上的钱还够支撑几日,不至于沦落到行乞的地步,但她担心,如此般的遭遇就要面临了。她暗自打算,怎样度完人生的最后几日,当最后一个铜板用完之前就选择哪种方式来结束生命。这时,她看见一栋建筑风格独特的民房,发现这里是供人租住的私人旅馆时,她非常高兴,决定就在此作为她人生最后的港湾同时是那体面地离开人世的处所。
  她向自称王妈的老板娘杜撰出离奇的身世时立即消除了对方初见她落魄形象而瞠目结舌的表情。这位有双目若秋水的大眼和满头浓密秀发皮肤白皙风姿不减的王妈领着她看了个大概又告诫对方只要与别的房客保持距离,是很安全的。整幢楼被一排矮房同时兼做的院墙包围,里面是一片安静的场所,在院墙内能看清整幢楼的面貌,二楼木护栏的走廊下是底楼延伸出的瓦顶,因此,在这里无法看清进出此楼的人影,在之上的三楼即顶层虽没有护栏的走廊,但只要立在窗口,目光就能伸到街面上,能看清楚每一位路人的前额或背影。
  来凤子很满意三楼这套王妈反复说明是出自于对姑娘家清静无人扰的考虑所推荐的房间。困顿和疲乏让她在此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被饿醒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暖洋洋的日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上却毫无暖意,反而颤栗地发着抖,这是饥饿在作怪。来凤子摸了摸钱袋子后,所做的只能是喝足满满一肚子的水,挺着鼓胀的腹部回到房里,可她觉得不但没有把饥饿给赶跑,反而像招来了更多的恶鬼,经水洗刷后的肠胃,就毫无顾忌地一边敲着鼓一边打起鼓地唱道:饿死了,饿死了。即使是在她想以阅读来排解,也属徒劳,她神情恍惚,眼前的字突然间活了过来,作出醉汉跌跌撞撞的步子跳着没名头的舞。
  这时,她惊诧地闻着了一股具有烧灼一切的魔力的喷喷之香,确却来说是洒满葱花的一碗面条的香味。
  “昨儿想过来,见你睡得沉,今儿听到咚咚的脚步声,就端碗面条给你吃。”王妈看见她似饥不择食却满脸疑惑地一动不动,就笑着说:“姑娘家多个心眼是挺对的,但王妈的同情心千真万确,看看,一副多好的身架,多美的脸蛋,被饿得瘦骨嶙峋又肚子鼓胀的畸形,你一定头回受此劫难,想必你也有了轻生的念头吧。
  “既然生在乱世,就要有乱世人的思想和看法。我比你好不了多少,别瞧别人王妈王妈地叫,还不全是看在亡夫留给我这套能换些租钱的宅子上,背地里他们怎不会想些什么鬼主意来欺辱我这寡妇呢!因此,不泼辣,那么早已沦为难民或饿死街头了。
  “我其实比你大不了多少,等年一过,才三十岁。你也许不会相信,当初做姑娘那会儿,青睐者多着呢!亡夫一去,我也想开啦,人活一世本来稀罕就不容易,等两腿一蹬,谁还晓得将来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世道?所以,我才不管名节不名节这些个冠冕堂皇的破玩意儿。”
  与其说是王妈的话让她重燃起生的信念,不如说是这碗香气诱人的面条,饥挺过去也罢,但肚子被食物填充实一回后,让她再次地面对饥饿的挑战,却难上加难。
  看着她,王妈心里清楚,这妮子可不像是昨儿来时的万念俱灰,她并不怕这妮子想不开要做出傻事的举动,而是由心底里地生出同情心,如此美貌的胚子死了真真可惜。这些已如愿以偿,没有枉费她的心机,只消看看这妮子她的眼神,就知道渴望生命的那根青苗子早已破土而出了。
  “对了,吃饱肚子,人才精神么。”说完,王妈接过空碗就直奔着下楼去了。
  王妈走后,没再上来。这会儿,来凤子饱了,不再胡思乱想的,整个下午都沉浸在阅读所带来的情感的波折和另一处意义深邃更开阔的世界当中。
  她被《无神论者做弥散》及《钱袋》中的他们或出生贫寒或境遇不佳,但在唯利是图的社会中,一直保持自己高贵独立的品格深深吸引,比如那位穷苦的挑水夫能以二十二年辛苦劳作的积蓄,供一萍水相逢的大学生求学,是什么样的精神动力让他如此这般呵!来凤子的灵魂仿佛已被这颗金子般的心给碰了一下,顿时心旷神怡。但对《苏城舞会》封丹纳小姐的归宿,她冷嘲热讽;也嘲弄《猫打球商店》这位资产者的庸俗,却被高老头的大女儿,后来成了雷斯托伯爵夫人之后的家庭悲剧,流下了同情之泪。因此,整个下午,她流连忘返于巴尔扎克的各类作品中,惊讶钦佩更痴迷于作者富于哲理性研究,于是想到了自己思想上的不成熟及盲从何子贞对巴尔扎克的偏见的幼稚:“原来眼见的世界如此丰富多彩地复杂深邃,原来过去一直深信不疑的竟是如此浅显的一角。”她目光忧郁又因已有了一个全新全面的思考方式的收获而激动得热泪盈眶。对已产生的对社会和人性的理性认识真想作一次痛快淋漓的告别愚昧的大哭一场。如果此前她对生命的渴望是被动地活,那么此时已向往热爱并珍惜其存在的意义了,她已萌生并暗自决心一辈子孜孜不倦的写作生涯。
  合上书时,窗外已夜色浓郁,街道上空寂冷清。这会儿何子贞在干什么?那段与他相处的时光又重回脑际。他有没有在“四·一二”政变中受难?不可否认,她对他的担心及偏爱超过陈老九连长,既使是在获知他的噩号,也只是存在将来如何面对生存危机这种恐惶所带来的痛苦,因为他们没有志同道合的内在纽系,虽然与何子贞还没达到这种志趣相投的程度,但是启蒙的感激是难以被抹杀的。现在来凤子被此刻的这种新认识全改了过去一闭眼就看见在政变之地首当其冲的上海中何子贞大义凛然地倒在屠刀下的恐惧之情,如今,她不会像过去那样,也无须努力,便拿出何子贞给她的字帖,一边磨着墨一边读起帖来,她已计划着临习完字帖后,就开始记录适才阅读了一个下午的心得。
  “哟!你这妮子真不简单。”王妈端着盛有菜的碗风尘仆仆地,已站在她身旁。
  然后,“先赊着,赶有钱时再说,不付也不打紧,一碗米饭也不是啥紧俏货,你可记得吃噢!我就不打扰,一定记得吃噢。”说完,一溜烟就不见王妈的人影。
  吃完洗干净碗后,来凤子就来到王妈那。
  看见来凤子,王妈的热情劲又上来了。她说:“别瞧我总是这般乐不可支,痛苦时心如刀割,长夜里心神不宁,更别说寡妇家常有的心乱和烦躁。有时就会说句气话,不如死了才好,但话又说回来,好死不如赖活,一旦心烦意乱时,我就抽支烟去去烦心事,别说我这手中的玩意儿,果真有说不清的魔力,刚抽时,头晕脑胀,久而久之,却丢不开了。”她弹了弹烟灰,深吸一口,然后仿佛要将一切的晦气全部随她的喷吐一并而出才舒畅,她吐出一团浓浓的白烟,“这只能解一时之闷,到夜深人静,心情就无法再平静下来,我想,老天爷让我活在这世上并让做了个女人,不就是要我去做一个女人才该做的一切么?不瞒你取笑,我敢做一些越格之事,才不怕被那些条条框框给生吞活剥呢!你瞧,我这不是好端端么,如果有人想欺负到头上,王妈还不是一样理直气壮与他们斗么。所以,我彻底想明白了,我过我的生活,活我自个儿的一世。”
  “王妈,你的心直口快让来凤子心悦诚服了。”
  “想开了,想明白了,就什么也不怕。”紧接着,王妈把话题一转,“不瞒你取笑,假如没有这短命鬼留给王妈这份遗产,王妈此刻就在大街上招揽生意了,只要能活着,做娼妓就不丢人。”
  来凤子从王妈话语中悟出了异端,但是,假如换在从前,这样的想法万万不会产生,不会有从今往后她将要以卖娼为生的想法产生时还心平如镜的。王妈答应她介绍来的客人都是出得起高价的主,也不需要她在街头揽客,王妈会办得妥妥当当,但是她不会收取任何的佣金,王妈不是老鸨,只不过暂由她牵牵头而已。
  一年后的一天,来凤子望着暖洋洋的冬日,有了想上街溜达的兴致。不同往日,来凤子如今在面对不感兴趣的客人时她能提出拒绝服务的要求,虽然只做几位熟客的生意,也不存在金钱上的窘迫,反而空余自由的时间多了,换在平时,她就会躲在房间内读书写字。她阅读的兴趣非常广泛,已不再局限于小说,凡是她认为不错的书,无论是哲学还是诗词歌赋或历史,她会毫不吝啬地从书店的架子上取下付钱。
  她走近一位年青英俊有着刚毅气质的街头作画者,看见他所描绘的画时,立即被迷住了。她发现他所绘画的正是不远处的一座恢弘建筑,虽然没画完,多少气势已出。这是一欧洲风格的城堡式建筑,来凤子发现他在描绘其大门时格外细腻,包括立在两侧的岗哨,栩栩如生。突然,来凤子发觉对方早已对自己目视已久时,才羞涩地低下头,而脑子里却总是他那付气宇轩昂的俊脸和炯炯的一对明亮大眼。青年也许已察觉到失礼,怯怯地笑了笑,又画了起来。与此同时,有一辆刹地停在了大门口,来凤子不知道里面是何种地位的大人物,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汽车停下后既没人出来,也没见人进去,然后一溜烟消失在大门里。但是她发现短短时间内画家便在画面上添加上了刚才的小汽车,她被他高超的画技惊呆了,被他细腻的观察力震撼了,甚至连它尾部牌照上数字字母,无一遗漏的。
  第二天天气比前一日还有好,许久没逢上这样的暖冬了。上午,来凤子对一位屡屡吃闭门羹的熟客不得已地提供了服务,于是,计划着午睡后再出门,假如幸运能碰上昨日的那位画家,是再好不过了。但是她的午觉睡过了头,正想抱怨自己的贪睡时,王妈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
  “凤!天大的喜事,还记得去年我说什么来着吗?权宜之计,的确,权宜之计,往后你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可别忘记了王妈噢,你瞧瞧,我这经不住大事的脑袋,差点儿忘记了他的大名,你记得你曾与我提起过何什么贞什么?他——他————”
  一激动,王妈就接起舌,来凤子迫切地问道:“是何子贞来了么?”
  “是,但又不是。”之后,王妈才清清楚楚地讲明了她要表达的意思。刚任本城警察局局长不久 的何子贞,在无意中发现来凤子的行踪及住址后就立即派人来接她,此刻,警察局局长的专车正候在门口呢。
  “我还是头一回见识这排场,头一回有如此高级的人物的专车停在我家门口。”王妈仍是激动得饶舌不止,所以,当来凤子钻入小汽车一溜烟地没影时,她就后悔了,害怕来凤子一去不回,失去攀龙附凤的机会。
  
  
  
  
  来凤子从见到何子贞这一刻起,就驱不散“陌生”两字之感。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既年青又威严,言行举止格外老练的权贵者形象。他身上是件深黑色的呢子绒大衣,但是大翻领是货真价实的貂皮,上面的毛密实又光亮,大翻领内紫色衬衣表示了着装者牢记自己的地位,再配上条银色的领带后,便把这要表达的高贵意图格外明了了,就连他头上齐齐往后梳理的能照见出人影的发型,似乎在时时刻刻告诫人们提醒着别忘了自己的身价。
  “凤,这些个日子你受苦了。”他已摆脱不了已养成的居高临下式的发问,“一年多未见,你更漂亮了。”
  “是么。”来凤子只想知道对方一年来经历了什么?“我该称呼何局长还是——?”
  “叫我子贞。”他停了停语气才不再生硬,“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何子贞。”
  来凤子不想兜圈子,单刀直入地问:“自从离别后,我的确很牵挂,‘四·一二’政变后,更担心你的安全处境。”
  何子贞脸色一沉但很快又恢复了容光,他看了看窗外的暮色,说:“你大概没吃晚饭吧?”不待她回答,何子贞叫起门外的警卫,“把晚餐搬到我的办公室。”
  何子贞利用这段空余时间,就领着来凤子参观他布置得十分豪华的办公室。只是由于在墙壁上挂着的几幅中国古代绘画作品,才添显了些雅致。与办公室办公之处一墙之隔的里间,是他的书房,但一张大床就表示出主人也许公事繁忙时就能立刻就此休息。唯独他的书架才吸引住来凤子并且有亲切之感的存在,她抽出一本厚厚的书正要翻阅时,何子贞招呼着:“凤,快过来吃晚餐。”
  “怎么?是西餐。”
  “这段时间,吃惯了西餐,反而失去了中餐的胃口。”
  “中国人吃久了西餐大都会腻,当作点心还是别具一格。”
  “凤,你不喜欢么?那就换成中餐。”何子贞说完立即叫来警卫。
  “不,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说句心里话,我还是头一回吃这么正统的西餐呢。”
  听见她如此一说,他对警卫扬了扬手:“我没叫你的话,就不必进来。”
  “是!”警卫敬完礼就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刚才我好像听见你说了句留我过夜的话?”来凤子的风趣只是想排解令她不舒畅的肃穆。
  “我说了么?”何子贞满是疑惑。
  “说了,你是说‘有的是时间让你尽情地看个够!’——我手中的书。”
  “对,我是说了这么一句;凤,你可知道?我的心里总不是滋味,到上海后,我后悔不已,因为我发现自己是太喜欢你了。”
  换在去年,来凤子一定会不知所措,羞容满面的。
  她没有立即作答,仔仔细细地切下一块牛排放入嘴里,待细嚼慢咽过后,才笑了笑:“你可知道一年来我经历了些什么?你可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么?”
  “我当然知道,以我的能力和方便,这只是小事一桩,但是我不会介意这些因素,反而无可置否,我梦寐以求地想与你在一起。”
  “你约我过来就是告诉我这个?”她拿起一块餐巾擦了擦嘴,扯去围在脖子上的白布放在一旁:“我已吃饱了,你慢用。”
  何子贞立刻也站起来扯去脖子上的围布:“凤,你生气了么?”
  “没有,我的确吃饱了。”说完便向里屋走去,拿起刚才搁下的书,但大失所望,当她想把书插回书架时,她被何子贞的突然举止给吓坏了。
  何子贞从她背后抱着她,双手不安分地在她的胸前移动着。
  “你干嘛!你想干嘛!!”来凤子企图挣脱,却丝毫不能动弹。
  何子贞一边抱着她一边说:“凤,你太让我喜欢了,去年真不该草率地听信上海来的朋友的怂恿,还险些赔上性命。”当他发现来凤子没有反抗时,便轻声细语地问:“凤,今晚就住这,好么?”
  来凤子重又反抗起来,但仍是徒劳。所以,他肆无忌惮起来,一边说着今晚非得到你不可的话,一边动起手去扯她的衣扣。
  正当此时,一位从外边的办公室窗外爬进来的黑衣客端着手枪出现在他们面前。也许面对的场景出乎黑衣客的意料,也许是其它什么原因,他没有立即开枪,而是迟疑望着他们。趁黑衣客呆愣的片刻,何子贞推开来凤子闪在一旁,才敏捷地躲过了要他性命的子弹。当黑衣客发现他的行刺失败,就立刻跑回到窗口,紧接着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枪声惊来了警卫,当他发现自己的上司毫发未损时,惊慌失措的心才平静下来,除了受一顿守卫不严的失职的训骂,不会有别的处罚。他到窗口查看了一会儿就报告,他说刺客是利用飞勾绳索从外墙爬上的。这样,那么连一顿训骂也避免掉了,因为他职责的全部就是在警察局的大楼之内。
  由于刺客的骚扰,何子贞完全没了对来凤子的兴致。“你不是要走么。”他自言自语后命令警卫:“立即送来凤子小姐回去。”说完,也不与他的友人行告辞礼,坐在床沿冲着墙壁一动不动。
  与何子贞的不愉快见面后,来凤子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她告诉王妈近段时间内不约会任何客人,便始终躲在房间里不出。王妈很知趣,无须她察言观色,来凤子的心情与她的表情完全一样。
  暖冬就意味着有一场大雪的发生。果然,暖洋洋的太阳下山后,第二天就下了场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下午,来凤子穿了件坦胸露肩的厚裙,披上一条蓝底白花的长巾走出房门,她想利用这洁白的干净冲刷心底的烦恼,她无目标地走到哪就算哪,直到夜色渐浓,路灯亮起来时,她才缓过神来,按原路返回。
  当她穿过街角时,一个邋里邋遢的流氓,将一团雪球塞进了她的后背里。
  流氓见她只发出一声尖叫,助长了他的嚣张,冲着来凤子吹着口哨:“婊子,开个价。”说着就去拿来凤子的手,她狠狠甩脱他的手后重重地朝他脸上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无法无天了!”流氓抡起拳头就雨点般砸她的背。来凤子企图请求目睹此景的一位巡警非但没有履行他保境安民的职责,反而想充当一位观赏恶作剧才令他心情舒畅的观众;但是此位巡警最终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太不适合充当观众的角色,便无可奈何地拐到另一条街道去执行他的巡警任务去了。流氓当见到来凤子摔倒在地,长裙高高扬起来时,他收起拳脚,朝雪地里吐了两口唾沫:“看本少爷怎么玩弄死你!”他的话刚落,就被人重重地踹上一脚,撞摔在路灯杆柱下。
  来凤子惊喜地发现救自己的是那位街头画家,全然忘记了此刻的受辱。另外,来凤子的内心惊喜还包含着对眼前现实的无法相信,即在那位流氓发现踹他的竟是书卷气息浓厚的文弱小子时,就向他扑过来,预报被踹之仇,就在他刚要接近这个文弱小子的同时,他既不明白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地如飞一般被踹得更远。这一次,流氓感觉到了自己骨头的折裂声音,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此刻,她才相信这位气宇轩昂技法一流的画家在拳脚上更是高超,可是,她无法明白为什么一触到他的那双晶莹剔透的目光时,心情总无法平静,难道对这小子的好感将会远远超过她的预想,难怪有人说过爱与喜欢是存在天壤之别的。因此,她不敢再碰他的目光,否则一定方寸具乱。最后她自由道:“世上果真有一见倾心的事实!”
  来凤子毕竟见多识广,她一旦将如麻的思想理清晰透澈后,反而平静了许多,于是乎便做出了以下举动——她“哎呦”一声,就仰倒在了他的怀里,在他这双结实有力的臂膀上,她只觉到“安全”两个字。这时,又一个念头冒了上来,为将这场英雄救美的戏的情节继续发展下去,就必须要写好让这场戏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发展空间,虽然有一定难度,她相信水到渠成的道理,即只要把今天的故事写好,明天的自然而然会延续不断,她充满自信心,因为 她知道怎样把握此剧内在的发展逻辑,就如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一样。
  “脚崴了。”来凤子望着他。
  他呢,害起羞,不知怎样面对眼前的美人。在来凤子的再次提醒下,才生硬地答道:“我送你回去。”
  “我叫来凤子,你就叫我‘凤’吧,你呢?”内心里的好感立刻让她恢复到以往的心态,她大大方方地对他问这问那。在获知对方的姓名后,就更直言不讳地唤着他的名字:“梧桐,从你的语音上,我就敢肯定,你是北方人,你来吉安城是专门为了画画?”
  “你猜对了,我从北方来此,的确是为了画些画,积累些毕业时的创作素材。”
  “原来你是大学生。”来凤子钦佩地望着他。来凤子在遥望到自己租住的房子的灰朦影子时,便萌发了邀请他的念头。来凤子禁不住地窃笑出了声——因为虽然初次见面的男女独处一室,她一不会害怕,以她的能力,游刃有余地对付一个起了坏心思的学生,绰绰有余。因此,来凤子立刻发出了邀请:
  “假如你不让我失望的话,就请到我那儿喝杯咖啡,你也许不知道,我煮的咖啡,味道纯正。”
  “荣幸之至!”梧桐笑了笑,然后他仍傻里傻气地任由着对方带走。
  来凤子的房间已不是去年的陋室,她陆陆续续添置了些家具,书桌书架梳妆台,她选择的是花梨木,大床却是唯一的铁器,但它雕刻的花纹式样让人不觉得生硬,反而能被其典雅的造型萌生爱意;另外,各样小件物什器皿也配齐了,由于喜爱夜读,写些随感,就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这一切,让陈梧桐深感震惊,他进去的俨然是间既标准又合格的书房,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已迎面扑来,,在此之前,陈梧桐对来凤子还抱有偏见,认为她只不过交际花类的女子罢了,但现在,陈梧桐已爱不释手地把目光放在了那些书上,当然,来凤子厚厚一叠的手札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因此,在对来凤子是否真才实学还一时无法拿准时,当陈梧桐读完她手札中的内容后,无论是读后感,还是些有感而发的言论,都会让陈梧桐嫉妒不已,包括她的才气,也包括她的书法;另外,陈梧桐觉得来凤子不拘一格的毛笔字,已突破了那种小家碧玉女性常有的小家子气,而是上升到了艺术的高度;如此种种,彻底地让陈梧桐从心底油然而生对来凤子倾服的爱慕之情。
  “别只顾看书,试试我煮咖啡的手艺,还不知你喜不喜欢这味?”来凤子将两杯咖啡放在书桌上,再从床边拿过一张椅子。两人相互望了望,尴尬地笑了笑,就开始了他们的对话。因两人志趣相投,顿如一对相见恨晚的挚友一般,他们在每一次的欢笑中不一的收益。此刻,陈梧桐也能亲切自然地称呼对方“凤”,来凤子叫声“梧桐”时,他同样“嗯”得自然。最后,在发觉时间太晚时,才中止交谈,顺理成章,他们互定了再次的约期,来凤子也如愿以偿地得到陈梧桐的住址,即使是分手时两人的依依不舍无须矜持地掩饰他们的举止言行光明磊落地如同故交。
  
  
  2
  
   第二天,来凤子就迫不及待地出门,她一改平日的打扮,穿了身蓝底白花的布棉袄,因为这样,才不会显得太妖艳,美艳与乡土气息的朴素和谐得浑然一体。
  太阳出来时,雪正在融化,从屋檐滴落的雪水沿着屋檐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然后汇聚于低洼处,形成了许多的陆地池塘,它们被太阳光照射后,皆印在了熙熙攘攘的路人、脏兮兮的墙壁、来来去去的车辆上,这些反射的光斑在来凤子的眼里,却格外晶亮,就像滤去一切杂物后纯白的百合花,由此,来凤子联想到了那缕在黑暗又沉重的世俗社会中闪烁的人性之光。可是,在快要来到陈梧桐的租住地时,来凤子的那份喜悦之情仿佛突然间被某种外力给扼住了,她羞容满面。
  来凤子突然地造访,是否唐突会让陈梧桐感觉她轻浮又随便呢?但无论如何,来凤子迫切想见他的心情是难以控制着了,她是这样替自己辩解的:应该抛弃世俗的眼光,拘泥的传统观念,主动去把握住自己所想所要,无可非议也无可厚非!否则,前功尽弃后只能抱憾终身。因此,来凤子这样地想后便不再忐忑不安了。但是,当看见陈梧桐惊异的目光时,来凤子刚才还思索了千万遍的理由也一句说不出来了,她硬生生地怯问道:“我可以进来么?”
  “凤!差一点认不出是你,请——请进。”
  相比之下,陈梧桐的屋子显得很凌乱,他很不好意思地般过刚腾空出的椅子请来凤子坐下。
  “没想到你今天会来,屋子太乱,让你见笑了。”
  “不会的,我的好奇心促使下,就想看看画家的屋子是个怎样的究竟?的确是乱了些,不过没关系,我帮你整理整理,不过呢,我是要收取报酬的——不要别的,送我一幅画就行。”来凤子对自己的口若悬河,心平如镜深感意外。
  不枉此行,来凤子最大的收获不单单是得到一幅水彩画,陈梧桐央求她帮忙另租一个偏僻些的地方,因为它的租金昂贵得已超出陈梧桐的预算。真是瞌睡虫遇到了好枕头,为来凤子创造出不知如何进展的情节,又有了广阔发展的下文空间。因此,来凤子在一路回去时,就也想好了下一步该做什么,她轻轻地哼着小曲,直奔王妈的房间。在为陈梧桐租上一间房之前,她要做的最重要事情,就是立即脱离妓女的身份,来凤子已打算好,如果合理地支配她所积攒的钱,足够几年的开销,所以,她就想请王妈帮忙通告嫖客们,来凤子她已决心不再操此行当,不干啦!
  “凤,我正找你呢?”王妈指着她身旁的一位男人说,“这位先生找你有要紧事!”
  来凤子望着陌生男子,正要询问时,他却开口了:“我是云祥杂货店的掌柜,托东家曾太太向您奉还当初借给她的九百元钱。”他说完便递给了来凤子可以兑取有一千元大洋的钱庄票据,紧接着他又说,“曾
  太太吩咐过,当初若不是您的鼎力之助,云祥杂货店就会面临负债累累的破产境地,云祥生意一向是由赣州的大商家赊货,由于发生蝗灾,云祥向郊外农民赊售的货款无法追讨,这种情形就造成云祥还不起赣州大商家的赊款,谁都清楚,失信一次就无法再在这条道上立足,恰恰此时,在您帮助下,云祥度过了难关,因此,曾太太一再强调这多给的一百大洋您无论如何也要收下。”他歇了口气后说,“曾太太督促在下,一定要请您今晚到寒舍赴晚宴,这是她的原话,她还说她诚心诚意地恭候您的赏脸之访。”原来如此,但来凤子仍想不起这位曾太太是当初有交往的阔太太中的哪一位?那会儿,她手头宽裕,只要是谁提出借钱,来凤子都毫不吝啬地给予资助。虽然在来凤子最困难时,即便她们六亲不认地表示出陌路人的无情之举,但是来凤子也知道,她们有畏惧那场灾难的难处,现如今时过境迁,她早已不计较也不在乎它了,而且在这正需要钱时能出乎意料得到一笔数目不少的款子,来凤子非常开心,她愉快地送这位先生到大门口时一再地表示她会如约造访云祥赴晚宴的!
  来凤子看见王妈正盯着她手上的大洋票据时,笑着说:“王妈,到我屋来,凤有事请求您去办呢。”她把“请”的语气说得格外重。
  “都自己人,还客气啥。”尽管如此,王妈的神色仍在提示对方假如能做出慷慨之举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在来凤子的房间里,王妈接受了来凤子执意要给她的一百大洋的馈赠,王妈激动万分:“房租不是已给过了么,何况这么多钱足足够交几年的房租。”她虽这么显愚,已早明白对方一定另有企图。
  “我对面那屋不是空着吗?我想租下来,因为新近结识个朋友,他不习惯现租处的嘈杂,就想找个清静之所。”
  没等来凤子解释完,王妈插语笑道:“是昨儿送你来的俊俏小哥吧,我已八九不离十地猜着你的心事吧。”
  来凤子却一本正经:“由于他死要面子,你也许不知道,画家都有付怪癖,他的倔强不在我下,所以,我就假装不识破他经济上拮据的真实理由,待他搬过来时,房租全由我垫,你只不过象征性地收一点点租金,并且要让他相信就是如此的租价,我向你保证,你尽管每月按例收取他给你的租金,而真正的房租我是一分不少地全给你,这样,你向他所收取的全当额外收入。”
  “难怪大清早喜鹊就叫个不停,原来是我今儿拾了个宝,凤,你尽管放心,王妈会把这事做得妥妥贴贴、滴水不漏,但是,王妈知道不会白捡便宜,你一定还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来凤子没立即搭腔,而是将一些胭脂粉、香水瓶的送给了王妈后,才说:“凤决定不再做娼妓,所以,这些东西用得少了,丢了也可惜。”她停顿片刻后又说,“凤想请王妈告诉那些客人,就说来凤子已金盆洗手,免得他们白来空欢喜一场。”
  “好,我就告诉他们,来凤子已经找到归宿。”王妈取笑她道。
  “行,王妈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凤这一回可是铁了心。”
  另外,王妈像羞涩十足的小姑娘那样却有竹筒倒豆子非把自己内心里的事情告诉对方才舒畅似的,她对来凤子说,这些胭脂粉和香水怎样使用才能让她那位刚结识的青年更垂青她,因为她的风韵犹存仍离不开这些胭脂粉。来凤子没有取笑她不伦不类的艳遇,反而斩钉截铁地怂恿她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爱情——来凤子从王妈的神态便已知她为这第二春付出了巨大的勇气,和牺牲。虽然她以往总是这样不以为然或张口闭口不甘寂寞时,就冲破世人的俗见,来次外遇;但是王妈并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过去的口是心非只不过是她抵御一切外力的武器罢了。
  虽然来凤子好奇心十足,想知道王妈的是怎样一段罗曼蒂克史?她男朋友是一付如何的面孔?但是,她觉得此刻最想做的就是把陈梧桐的窝挪到她的对面屋里,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使他们的关系得到实质性的进展。
  
  
  
  
  吃过中午的饭后,在来凤子午睡的时刻,由于习惯使然,这会儿来凤子已哈欠连连,她考虑到午睡过后也许就抽不出时间去陈梧桐那儿,假如是午睡真正睡过了头,那还会影响到今晚的赴云祥的晚宴,于是,她来到王妈的住处,想由王妈代劳跑一趟,去通知陈梧桐。
  这时,一个白白净净的像唱旦角的小生模样的俊青年从王妈房里出来,他只注目地看了看来凤子后,便把拿在手中的礼帽戴在头上,虽然遮住了大半个脸,但是尖秀的下颔更凸出其“幕后”的英俊。这种脂粉气十足的奶油小生由于缺乏刚毅的气质,虽然他没有女性的做作,但是来凤子还是情不自禁地往中性人这方面去想,难怪王妈把持不住这种诱惑这种饥渴已久正需要如此魅力的轻抚,既便如此,来凤子还是凭直觉认为王妈的这段爱情不会长久。年龄悬殊,又缺乏真正意义上的灵性相通,就像当看见蓬头乱发的王妈满脸喜悦而将她这身紧巴巴的旗袍的领口忘记扣上露出红艳艳的肚兜带子与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明眼人都知道,就已知她刚才结束火辣辣地两人之间的爱慕之举,所以王妈与那青年的爱,非肉欲和金钱不可,这样维持它才能持久些。
  的确,王妈的心情非常好,她立即答应了来凤子的委托,并让对方放心,王妈说一定能将陈梧桐接来。“你就安安心心地去睡个午觉吧,你的瞌睡虫已经爬上这美丽的脸蛋上了!”
  王妈看见来凤子哈欠连天,倦倦地离去后,就精心对自己打扮起来。她将适才弄乱了的妆全部洗净,然后抹上口红,擦上胭脂,洒了些香水。“陈梧桐他会不会也喜欢上我呢?”王妈看着镜子里的那个风韵犹存、徐娘半老的美人自语道。
  假如陈梧桐他暗示着他的风流,她是矜持地继续稳重,或是装蒜地让自己傻傻地吃上一回亏呢?王妈还一时拿不准主意,然后她冲着镜子又说:“你,你真是痴心妄想,陈梧桐又不是我那小白脸,可是——,万一也是呢?不会的,男人不全是好色之徒。”王妈说完便匆匆忙忙地走出房门。
  王妈见到陈梧桐与陈梧桐见到王妈的情形是完全一样的——王妈被陈梧桐百里挑一的最具男人味却青春无比焕发的独特之美所震撼,陈梧桐对这位既成熟又女人味十足的陌生来客的突然造访弄得不知所措——两人都呆愕地望着对方。
  “我是来凤子的房东,她已为你在我那租上一间房,此刻是来通知你,随时随刻就可以搬过去。”王妈直截了当地把来意告明对方,语气反而显得大大方方,只不过心细如发者才能感觉到那隐隐中存在爱慕对方的羞涩。
  “哦!快些进来吧。”陈梧桐立即表示出他的友好之请。
  王妈一进屋,就贼似的左顾右盼:“这么多的画都是出自你的手?真了不起!”她对他的画技发出由衷的感叹。
  王妈不会像别人那样假意地矜持,那股不安分的心立即牵引着她这边走走那边瞧瞧,而陈梧桐毫无拘束地充当了解说员的角色,对她所好奇的每一幅画都作了恰当又不简单的解述,让对方能立即知道画中的内涵。最后,王妈来到书桌前拿起一本手描的画册就翻,突然,她像被什么东西给蛰了一下似的,把刚翻阅了几页的画册丢回在了桌子上——王妈满脸通红地不知所措。
  “这是人体艺术,目前对这一门艺术的欣赏,人们还紧紧地抱着禁锢的思想。”
  听到对方如此说,王妈觉得自己的大惊小怪有碍她的水准,显得老土又低调,所以王妈又拿起画册假装无所谓地,翻阅起来。不过,王妈仍记得它们不堪入目,当陈梧桐看着她时,她就认为对方也许一定早已看透这包裹在内的身子和它里面敲得如鼓响的心脏——仿佛王妈也如画册上的人一样被人剥脱得赤条条精光光了。
  “稀罕,脱得一丝不挂怎么受到了!”王妈以诙谐的语气笑着说。
  紧接着,王妈又发出好奇的啧啧之叹:“咦?怎么没有她的画像?”
  王妈见陈梧桐一脸茫然就解释道:“怎没有来凤子的像呀?”
  这时,是陈梧桐满脸羞涩通红的了。“是呀!要是能有她的画像,那就是拥有一副真正的东方女神东方的维纳斯了。”陈梧桐呆呆地像在思考着什么似的出神。
  “这还不容易,来凤子可不像我,她脱得赤条条精光光才不会害羞呢。”王妈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怎么会呢?一个大姑娘突然间在男人面前如此,怎么不会害羞!”
  王妈自知失语,但仍然止不住她那张快嘴:“别人,我不敢打保票,我相信来凤子是不会害羞的。”
  看见对方完全不相信,而且道出:“胡扯!”之语,王妈便丢下画册,站起身,许久后才轻轻地说道:“闹了这么久,原来你一直蒙在鼓里,她是妓女,你想想,妓女怎会害躁,只不过认识你之后她就决定从良罢了。”说完后,王妈对自己的卖友行为后悔不已。
  “原来如此。”他看着对方,“你是说,来凤子认识我之后,就决心改良?”他在房中来回走动,见到王妈的应予后兴奋地叹道:“太好啦!”
  王妈看见他这付得意忘形之态,,才发觉自己的坏意如今全变成好的了,原来这小子是真心地喜欢来凤子,并且对她曽经的身份不抱任何的偏见,反为在无法沟通及得到来凤子的爱意而懊恼不已。
  “我该怎么谢谢你呢?你告诉了我来凤子的心迹,我激动的心情无法形容,我语无伦次了,真不好意思,对对,有空时,我就为你画幅肖像吧。”陈梧桐喋喋不休地后,却看见王妈的脸红得就像紫红色的茄子。
  当王妈雇了几个苦力把陈梧桐安置好后,她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时,又想起陈梧桐答应为她画像之事,她羞涩无比,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手拿画笔注视自己的陈梧桐,天呀!假如真一丝不挂地在他的注视下,是正对着他,还是侧身?不管怎样,怎么能禁得住几小时的光景,浑身不自在呢?“天杀的,我该如何才好!”王妈的兴奋难以用语言去形容,仿佛一下子便年轻了许多,这又让她想起当年踏上花轿时的那份惶恐又忐忑不安的心情。
  
  
  
  
  睡过午觉,来凤子发觉王妈和陈梧桐还没过来,整个大楼静悄悄的。她简单地梳理完就上街去买些礼物,然后径直地往云祥赴宴。
  出乎意料,来凤子此次赴宴非但没有一丝快乐,反让她恶心了好一阵。曾太太和她丈夫虽然热情,但是来凤子在见着他们的儿子时,就后悔不已,不该来赴这个宴。并非由于这小子的眼睛自始至终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放,而是来凤子没想到他就是那夜在雪地里侮辱她的流氓。从曾
  太太赞不绝口的语气看,她、包括她丈夫在内,一定不知道他们儿子的品行已极端恶劣。他们还对儿子在城东毕业学校获得的荣誉和文凭更视为他们祖上的荣耀,其实来凤子心知肚明,知道所谓的城东毕业学校的纨绔子弟们的那点出息,泡妓院不比那些长月住在妓家的商人或包打官司的豪绅逊色。更让来凤子恶心不已的是曾太太将儿子的出息总挂于口齿,她解释说就读于毕业学校的子弟,一旦获得了一张名片上“城东毕业”几个字的文凭,在乡下的老家祠堂里头就会照例赏给毕业生一些钱,叫做“抢红花”,同时还能享受每年和那秀才举人等有功名者才有的平分“学谷权”,并在每年的祭祖中,将得到只有殊荣获得者能享受到的分胙肉的特例。曾太太把这看着她祖上的积德,但只是在说起云祥杂货店生意时,刚才还满满的喜悦立即烟消云散,只用她所说的“世界不好”来解释为什么生意总是一落千丈。至此,来凤子才知道曾太太摆的乃是辞别宴,从内心讲,她是感激曾太太的不忘旧情,所以,在晚宴结束,当曾太太询问来凤子为何闷闷不乐,来凤子才露出以往灿烂的笑容:“姐姐到了乡下,还要多多保重身体。”除此之外,来凤子想不出该讲一些什么样的话语才能算上对他们盛请的报答。第二天天一亮,来凤子来到陈梧桐房间,向他说明没能帮搬家的理由。
  “凤,趁今日天气晴朗,我们何不来次结伴作游。”
  “很不错的主意!”
  自从陈梧桐得知美人对他心仪已久的心迹后,更充满了追求这位才色双绝的美人的信心,所以,他认为应当主动出击,而且也明白他此次来吉安城的另一任务不容他有足够长的时间进行周旋,必须在恰如其分的时刻立即表明陈梧桐也爱慕来凤子的真心事实,这既要令对方有足够的好感,又不容她有拒绝的理由,更不能太露骨,因此趁这个好天气出游是最能表白心扉的时候了。
  耽岗山位于吉安城南,是袁江与赣江的合流之处。望着岗下平阔的赣江和江边沙滩小路,来凤子说道:“夕阳西下时,暮霭四起,那么远方的小路便显得迷蒙不清了,当荒野的渡口,只剩小船横漂,四周的寂静就能沁入观景者的心里,犹如‘野渡无人舟自横’这般心旷神怡。”
  “假如不是逢此乱世,在这儿捕鱼野耕,那么任何金钱和权力的诱惑也抵不住这美景、这大好河山给人带来的惬意之乐,人生苦短,只有充分利用短暂的时光做些有意义的实事,生命才能得到无限的外延,凤,你看看那对渔舟中的老人,他们的朴素形象更添满了这美景的鲜活,我真羡慕他们平淡如水的生活,凤你看!他们的举止无不充满了对对方的爱慕,他们也许贫困,但我猜想一定很幸福、很快乐,相比之下,那班争权夺利之人虽有享不完的财富,他们幸福过么?也只不过是一群衣食无忧就像猎获了无数牛羊食物不缺的肉兽而已。”陈梧桐一边感慨一边支起画架,准备画一幅满诗情的速写稿。
  寥寥几笔,陈梧桐就概括了整个所要表达的内涵,一幅耽岗山下渔鱼之图就呈现在来凤子眼前,于是她自语地叹出:“渔鱼”二字。陈梧桐一惊,觉得她的确很有才气,“渔鱼”不就是渔天下之鱼么。陈梧桐兴奋地回应道:“凤,你知道凤为什么被命名成神鸟吗?”他不等她回答就又说:“凤是世间最美丽的鸟,最有才气的鸟,所以,世间的鸟类出于嫉妒,纷纷排斥,无奈之下,就找天神述苦,哪知道天神见到凤的美轮美奂,就作出把凤封为神鸟之职的私心之举,但是,凤无心于天庭的虚无缥缈,常念起凡间朴实却实在的岁月,想念起大自然的粗犷,原始却迷人的风景,和富有情趣的生活,在凤百般请求下,天神于是说,除非梧桐树结果时,才能允许凤下界,作短暂逗留,所以,在每年的梧桐树结果时,人们就有机会目睹上神鸟的风采,不过,真正能目睹上的人至今寥寥无几,这是由于人类大都有颗贪念之心,他们怎么肯让神鸟归天,因此,凤常常在人类处于睡眠状态时,才敢在梧桐树上片刻停留,这就是‘凤憩梧桐’的传说。”
  “不,梧桐,你说错了,‘凤憩梧桐’之凤是出于爱慕梧桐的朴实无华,所以凡是有一颗善良心的人,都有幸能目睹这段美丽,只不过由于真正富有善良又正直之心的人少之又少。”
  听完来凤子的话,陈梧桐立即在画面上添加了一颗繁茂的梧桐和一只低空盘旋的神鸟,同时,他将刚才所画的那对老渔夫夫妇改作目睹此景之时作出的反应,老渔夫拿着渔网告诉他妻子,天空中突然出现一只美丽无比的神鸟,老渔夫满脸幸福表情地将此景告诉他深爱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却作出向神鸟祈祷的姿态,她低下头含情脉脉地瞟了眼老渔夫,似乎在祈祷丈夫在今后的惊涛骇浪之时,在酷暑寒冰之时,在漆黑如墨之时,假如她不在他身边,她一定会在家里心祈百遍,希望老渔夫平安。所以,来凤子察觉到画面上这位老妻子的善良之举,她的只抱着“平安”二字作出最大的私心时,来凤子深深感知到此刻陈梧桐的不平凡,没有如此开阔的心胸,是无法将这种意义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时,她深情地望着陈梧桐,望着这位技法一流又善良的近在咫尺的画家,心底充满无限的爱意。
  之后,来凤子与陈梧桐去远望了吉安城东的天玉山睡美人的静态,对他讲了白鹭洲随江涨落一齐起浮不沉的神奇,和金牛市前那座铜牛曾经有过力挽狂澜壮举的故事,当那颗独木成林的大榕树在落一叶便有一人逝世的传说让陈梧桐深感这颗富有“人性”的榕树赞不绝口时,来凤子告诉陈梧桐“榕不过吉”就是人们深信神灵存在的高度概括,此地的人们一直以来就坚信这棵长落在赣江之畔的大榕树是正处于一条活的龙脉之腰,在龙脉巨大神力的庇护下,所以从吉安城往北就没有一颗大榕树的存在,因此,世人对吉安富有人杰地灵美称的史话认为无不是由于这条龙脉存在的影响,并且深信不疑。事实上,吉安城就有五里一进士,两岸一宰相的佳话。在这里,人们对凶吉的未卜往往热衷于去看“花神婆”,虽然迷信使然,但是人们内心中的为平安而抱着的善良和执着,的确已超出这狭隘的范畴,而将人性光芒的显现挥洒得光彩照人的伟大了。
  
  
  
  
  王妈则始终惦记着陈梧桐要为她画像的事情,昨天由于他与来凤子出游,白白浪费了她一天时间的等待,王妈觉得画像之事一定要撇开来凤子才行,不能让她知晓。所以,几天来,陈梧桐与来凤子的形影不离使得王妈无法开口,不能立即完成她的夙愿,并且,日日膨胀的这种渴望也将她折磨得身形憔悴,即便能从她相好者那得到片刻慰籍,也如同隔靴搔痒那般,因为王妈觉得陈梧桐的独特男人味是无法从低极趣味的相好者身上得到填补的,这些想法有时会产生一种负罪感,或许是由于她感到已经超出她相好者对她的好的不公正,即便是只存在思想上而未付之于行动,王妈仍然满是愧疚。因此,她只好尽量地满足她相好者提出的种种要求以作为她这种思想上倾斜的弥补,所以,当他希望有台电话这非常奢侈虽超出她能力范畴之事时,王妈仍是通过各种渠道,满足了他的这一愿望。
  所以,相好者也回报了王妈日思夜想的殷勤需要,他从二楼房间搬进王妈屋里与她名正言顺地过起日子来,俨然夫妻一般。
  虽然这段同居生活让王妈重温了夫妻之情的恩爱,可居汉思蜀的不安份,始终存在她的脑子里,并且随日而增,于是,在一个明朗的下午,她悄悄地来到了陈梧桐的房里,她说只为画像之事而来。
  “陈先生,假如你有时间的话,正好我也有空闲,你可没忘记答应为我画一幅像的事吧?”王妈既紧张又轻声细语地表示着她的急刻之情。
  “好,我手头正空闲着。”陈梧桐一边说一边将张白纸夹在画架的画板上,当他回头时就正看见王妈在解衣脱扣,便问,“你这打扮挺好,不必解去外套,免得受寒。”
  “我心里正热乎着呢,”她满腹疑虑地回道,“不是脱光了画一幅人体艺术么?”她的语气微颤颤地抖着。
  “都怨我当初没讲清楚,造成了一场误会。”陈梧桐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那,那我就不脱了。”王妈更觉得羞涩,活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姑娘那样,然后满怀失落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这天晚上,来凤子被噩梦惊醒后就没再睡着,她辗转反侧,最后决定到对门的陈梧桐那,想诉说着一直缠绕于她脑际并让她不安的与何子贞交往过一段的事情,何子贞已不是原来的那位热衷于理想和抱负的人了,他只向往私欲的满足。来凤子觉得今后阻碍她与陈梧桐的交往一定非他莫属,此前,她有过各样的想法,比如悄悄地与自己心上人离开此地到另外一个陌生之地生活,过起只有属于他俩之间的幸福日子,所以,她认为必须立即表白她内心的爱慕之情,并且又要告诉陈梧桐这件难事,来凤子一筹莫展。也许陈梧桐一定会接纳她所有的过去,因为他是真正爱上她的,来凤子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并给予她勇气,于是,爱情的力量立即蓄足起熊熊如火的,具有至高无上的能量,来凤子就揣着这份勇气,一边想着一边敲起了对方的房门。
  但是,来凤子失望了,带着失魂落魄者的沮丧,缓缓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突然,她担心起来,为深夜未归的陈梧桐的安全担心起来。
  “呯!”
  当她被这声巨响惊住并得出是枪声的判断时,她的对陈梧桐的担心让来凤子产生去找找陈梧桐的念头,这个声音在她耳边一直催促着来凤子。于是,在凄冷似乎藏着无数妖魔鬼怪的街道上时,来凤子反而没有了一丝的害怕,怀着只想一定要找着心上人的迫切之情,往空寂无人的窄巷和小街中去搜寻任何一个存在于黑暗中的影子,即使是一条野狗或一只横窜的野猫的身影,来凤子也要辨别其本来的面目。这时,黑暗中响起一阵紧促的脚步声,但是来凤子却觉得无法获知声源之处的方位,她左右张望又不敢暴露自己的行踪,紧靠着路边的墙角轻脚轻步地向前行进着。正当她莫愁不展时,有人从对面的房檐上摔了下来,是个黑衣人,他站起身后又仆倒在地。这时,来凤子想起当初在警察局时的那位黑衣客,的确,就是他!就是他在那一刻将自己从万难之中解救出来。
  “凤!快过来,快扶我一把。”原来来凤子不知怎的竟走到了黑衣客跟前,但尽管黑衣客压低了嗓音,来凤子还是听得千真万确。
  “你是梧桐?”她警觉地望了望四周后,就扶起心上人,仍是由原路沿墙壁之阴影下往回走。虽然来凤子有一千个疑问要质问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克制住这份迫切想知的心切,只想着迅速回到安全之所才是解除心上人安危的大事情。
  来凤子将心上人扶进自己卧室里的床上后,就立即察看他的伤情,只是脚在摔下时碰伤并且红肿起来,这时,她的那颗平静的心才突然间“呯呯呯”直跳起来,一股寒颤的胆怯从她内心里迸发出来。
  陈梧桐正要开口解释着这突兀之情形时,来凤子却制止住,并平息了适才的不安,她说:“你先躺着,我去王妈那借些跌打油。”
  “凤!”陈梧桐在她离屋时又轻叫了一声。
  
  
  3
  来凤子来到王妈房门口时,犹豫不定,因为她听到王妈像发情母猫叫春的令她恶心万分的声音。
  “谁呀!半夜三更的不让人睡觉。”
  “王妈,我凤,向你借瓶跌打油。”来凤子隔门应道。
  过了好一阵,满头乱发的王妈半掩着房门,只着了一件棉袄裹住全裸的身子,她责备对方道:“你也真是的,啥时间不好,偏偏在我火辣辣时就来打扰。”她虽这般说,幸福感却布满周身。
  王妈晓得来凤子的想法,对她欲探的打算心知肚明。“瞧啥?只许你择木,就不让我拾柴呀!”
  紧接着王妈心领神会地嘲笑起来凤子:“一定是热情劲过了头,把梧桐给挤下床摔着了吧。”她又“你这妮子!”地嘲笑了声后就去拿跌打油。过了一会儿,王妈把手中的东西递给来凤子。然后发出啧啧之叹:“年轻人悠着点,王妈这儿可不是开跌打药的铺子。”然后,她又冲着已走离开的来凤子叫了声:“明日再还给我。”说完就关上门。当然,王妈那母猫叫春的声音不一会儿又从门里传了出来。
  来凤子帮陈梧桐擦拭完受伤的脚后,陈梧桐突然做出意外之举,他既没解释也没声辩,而是说了句:“我爱你!”之后便激情地亲吻着对方。刚开始,来凤子不理不睬,面对心上人的亲吻没作出相应的举止,但陈梧桐亲吻过后就又说了句:“我爱你。”如此数次地一边亲吻后一边只说着:“我爱你!”三个字。但看见来凤子落下伤心之泪时,陈梧桐便停止了亲吻,亲切地发出他来自内心深处的爱语:“我心仪你的美貌,更钦佩你的才气,我不相信一见钟情的虚伪,但坚定一见倾心是从相遇到相知后无法扼住制的真情实感,所以任何困难和阻力都无法挡住梧桐对你的爱慕之情,你的无穷魅力将改变陈梧桐今后的人生轨道,假如你是有夫之妇,陈梧桐非你莫等,假如你一贫如洗,陈梧桐非你莫要,假如你存在再多再多的理由向我拒绝,陈梧桐非你莫娶,此时此刻,我即使是说上一千遍“我爱你”,你仍无动于衷时,我仍会再说上一千遍的“我爱你”。于是陈梧桐对着来凤子深情地循环不止地唤着“我爱你”三个字,直到来凤子终于遏制不住那份心藏已久的爱意用自己湿湿的嘴唇堵住心上人仍“我爱你”不止地亲昵时,当他们激情万分地狂吻着对方后,他们没有再跃雷池半步,他们俩的爱意完完全全融化于亲吻当中,没有作出一丝一毫的越格之举。
  由于他俩互诉衷情之久,所以,第二天很晚起床,虽然只是和衣而卧,但是心灵的相通让他俩在见着王妈的问候时,仍有拘泥之乱。然而,王妈在看见陈梧桐昨晚的确是与来凤子共处一夜之后,心中的醋意油然而起,仿佛是来凤子抢了她的男人似的,王妈接过来凤子送还给的跌打油时,仍窘立不安,来凤子则认为是自己无意间闯乱了她昨夜的风流之举才生出此刻的不安之意,就满脸羞涩地告诉王妈,他俩已决定今后的共同生活,也许在不久后来凤子就会从此搬离到陈梧桐的家乡去扎根落户。除了失落满怀,王妈不知如何地泰然自若,这在来凤子看来,非常感动,她被王妈的失望之态深深感动,来凤子也觉得离开王妈就会很牵挂这些个日日月月,她们毕竟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于是来凤子安慰道:“你应当为我们能走在一起高兴呀,王妈,你这付伤感之态,让凤不知如何表达你一直以来对凤照顾的感激之情。”她们情深意切地,竟都落下了伤心之泪。
  所以这段时间,来凤子和陈梧桐都忙着处理一些准备离去的琐事。同时,来凤子毅志更坚,因为,陈梧桐已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来凤子,他来吉安城的真实意图,他俩的爱情完全是场意外巧合的戏剧,是天意如此地走在了一起。
  在“四·一二”政变时,何子贞选择了卖友求荣道路——为了能躲过白色的恐怖,为了能获得升官之梯,他不但迎娶了某要员之女,而且更是利用将自己的战友和同志的头颅和血换取了一身的官袍。正是由于他的叛变之举,致使一些打入敌人内部之久的同志接二连三地失踪,所以,为了惩处叛徒,就派了陈梧桐来吉行刺何子贞。陈梧桐脸色沉凝地望着窗外,熙熙攘攘在街道上忙忙碌碌的衣衫褴褛似乞丐一样的老百姓,来凤子紧紧地搂住并把脸伏在了陈梧桐的脊背上。
  虽然,由于她与何子贞有过一段时间的友谊,对他将要的被行刺事实还存在于心不忍的难以接受,但是现在的何子贞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位热血青年了,他的无耻之举,他的极端自私和懦弱的行为,还有他的心狠手辣的手段,统统令来凤子不寒而栗。因此,来凤子不但理解接受了陈梧桐此前的行为,更想与他共肩作战,因为两次被行刺的何子贞不会再敢轻举妄动了,目前只有来凤子她才能作出让何子贞改变之举的行为。
  虽然陈梧桐极力反对,但还是阻止不了她已心向往的念头。“非周密谨慎,我不容你冒险。”
  陈梧桐表示他的担心的眼神时,来凤子只好答应并服从其领导的要求。
  突然,王妈风尘仆仆地跑来,她神色紧张惶恐万分地关严实门窗后,才说出了她内心的惶恐之源:“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当我无心地把你俩即将结为百年之好并可能离开此地的事儿告诉我那小白脸时,你猜,这天杀的!枉费我对他贴心的情义,原来他欲结交于我正是为了能更好地监视来凤子,他就是何子贞局长派来的探子,此刻,他现在在通过那套无线电向何子贞告密,说不准儿,何子贞就会来了,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呀!我真瞎了双眼,引来一只白眼狼,你们,快快赶紧跑吧,等何子贞一来,别说溜,假如他发起狠心来,你,你陈梧桐这白白净净的小生说不准就会死于他的枪口之下,快,时间紧迫,你们快走喔!”
  “何子贞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做出恶人之事,王妈你尽管放心,我们会应付好此事,既然无法回避,那么我们就必须勇于面对它,请王妈放一百二十个心,你作为局外人,此刻最好走开离去,否则,何子贞将怒火加于到你的头上,就可能得到我们所不愿看到的他因报复之心而强加于你头上的惩罚。”陈梧桐极力地劝说并感激王妈的通风报信,待王妈离开后,他对来凤子说:“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到时候就见机行事,我们一定要做得让对方完全相信并抛弃一切的戒备心理,何子贞越是肆无忌惮,我们就越能轻而意举地完成这次任务,凤,你有信心么?我真害怕你会念昔日之友情而于心不忍地手软。”
  “相信,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不会手软,我一定不会对心怀豺狼之狠的无齿之徒手软的!”来凤子斩钉截铁地把目光也伸向了熙熙攘攘的街面。
  
  
  
  
  正如陈梧桐心里所想所希望的那样,何子贞只身一人气焰嚣张地闯了进来,他的一身戎装早已将租住于此的房客们吓得不敢吱声,他们远远地只在自己的房门之内未掩实的门缝隙中瞧着,胆颤惊心地害怕着有引火烧身的可能,女人们则纷纷暗自地祈祷,祈祷今日别出什么事情才好呢。
  “刹——”一辆急刹车突然停在了王妈家门口。王妈看见她的小白脸和一个穿着警服的,步子匆匆地闯了进来,那个穿警服的一把推开挡着了他路的王妈,嘴里骂了一句后,向楼上奔去。“明明看见我们来得这么急速,也不知道避开一边。”小白脸埋怨了一声后,也登上了楼梯,但是,他突然回头指责道:“你跟上来干嘛!”。
  王妈虽然对她的小白脸怀恨在心,但真正见着他的身影时,撞见他那难以琢磨透的眼神时,望着他毕恭毕敬地向他的上司报告时,王妈内心里的怨恨和她的脆弱之心早已一齐魂飞魄散得无影无踪了。
  何子贞为了给对方一个下马危,用他的盛气凌人震吓住并让对方也知道他此事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结局,所以,除了表示他的轻蔑的眼神即对来凤子情人陈梧桐不屑一顾外,何子贞根本没正眼瞧对方,以示他的恃强凌弱的高贵身份和地位,来彻底地击垮陈梧桐这个愣头青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蒙昧。因此,何子贞的威严就一直盘绕在这座公寓性的大房子内,事实上,何子贞也没把这个他面前的粉面青年放在心上,并不屑一顾,同时他还大声地冲着他的下属嚷道,唯恐在场的人听是不见似的,声音洪亮无比:“你即刻回去!告诉太太,何某今晚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要参加,就不回去了。”
  待下属敬过礼毕恭毕敬地准备离去时,何子贞又叫住对方囔道:“你知道该怎样对太太禀报!”
  对方立即又敬了个礼,为表示他已领会上司的真实之义,他的腿在做立正的姿势与他的举手皆显得完全整齐一致从而更具有雷厉的气势。
  然后,何子贞轻轻地摘下他的大盖帽,却突然狠狠地摔在来凤子的床上,做出突然发疯的举止后又回复到平静的绅士一般的姿态。但是,这种短暂的沉默过后就是一张椅子和几本搁在桌上的书籍被他的怒火“燃烧”得倾刻间支离破碎地一片狼藉。何子贞的一会儿好一会儿如疯子的行为如此更迭交替之后,他仍恢复到了一语不发的沮丧的真实,但在王妈看来越是这般地安静,就越显得剑拔弩张的可怕了。
  “你这天杀的!”
  所有人都莫名地看着王妈突然脱口而出的谩骂,各人用各自各异的目光看着王妈,她感觉到了如伫立舞台中央的表演者被一束灼亮的光罩着的火辣辣,所以,王妈在之后的动作才显得有点僵硬,大多数人认为她存在胆怯。
  可是,王妈的勇气惊住了大家的表情,她一跃而去,一把揪住了小白脸的衣袖,然后,哭丧着突然跪在了何子贞面前:“长官,您提我做做主,我待他不薄,他可好,骗吃骗住,一个大骗子!”
  “你知道他是谁吗!”何子贞鼻噏一动。
  “谁!他烧成了灰我也认得这付衣冠禽兽。”
  “是吗?你这个蠢婆哩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何子贞显得有点不耐烦了。
  “他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我的情人!”
  “够啦!”小白脸瞥了眼何子贞愤怒的目光,以一副大义凛然的威严震慑住王妈的不依不饶后,强拉硬扯地将她拽出了房间。“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老婊子,回到警察局你才会老实!”他们的推推搡搡完全消失后,房间里寂静了一会儿。
  何子贞的确没有把外表斯文又文弱且一直沉默不语的陈梧桐放在眼里,更何况探子已将他的底细全部汇报给了自己,他们说这小子除了能画一手好画,别无它长!因此,何子贞除了藐视,就是总不明白来凤子怎么会与这小子好上呢?怎么会与这个心无大志懦弱之人好上呢?他越想越觉得气愤:“凤,假如你回心转意,我会一如既往地永远好好地对待你,并且胜过对我太太好的百倍,只要你需要什么,我一定会让你得到满足,当然,包括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他望了望陈梧桐后,又接着说:“包括这小子,他的命也掌握在你来凤子的手里,否则,我不敢保证不理智之下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如此一说完,便取出腰间的手枪,将保险打开后“咔嚓”地一声,让一粒子弹上了枪膛。
  看见他的举动,来凤子自然而然担心地唤道:“何子贞,你,你要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干!我抛弃繁忙的公务,捌开我的太太,只身来此就为了向你表白何子贞对你的爱慕,而且希望就在今晚用我的痴心来化解你的铁石心肠。”他越说越激动,最后激动得语气颤颤,情绪失控,何子贞将手枪“咚”地摔在书桌上,恶狠狠地叫囔道:“今晚非得到你不可!”
  何子贞看见来凤子噤若寒蝉的样子,就更僚起了他内心中的那股欲望之火,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她的这付惊惶就好比一枚剥脱外皮的光滑得令食欲大增的荔枝,狠不得一口就吞入肚子里,于是,何子贞就顾不得陈梧桐的在场,他迅速地走过去一把搂住了来凤子,想去亲她的脸。
  来凤子左右挣扎,突然瞥见陈梧桐的眼色后,心知肚明对方的打算,便朝着何子贞搁手枪的书桌相反的方向去挣扎,去躲避无耻之徒的骚扰。
  陈梧桐暗暗计算好何子贞与他手枪的距离超过足够让他作出最迅速的反应下,也需要两到三秒钟的时间时,陈梧桐突然低沉地叫道:“叛徒!”
  果然,何子贞听见“叛徒”二字,与听见黑衣刺客在前不久行刺未果时所叫出的“叛徒”二字的嗓声如出一辙,他作出了扑向他手枪的迅速反应,就在他推开来凤子转而拿到手枪时,他的额头已中了陈梧桐射出的子弹。
  陈梧桐将自己的手枪藏回腰际后,就拿起那把搁在书桌上的手枪说:“凤,你立即收拾一些要紧的东西,我必须用他的手枪来制造一些假象。”说完在何子贞尸体额心的子弹眼处和其它的几个部位补上子弹眼,直到用光了他的子弹才停止。
  然后,陈梧桐牵拉着来凤子的手打开房门从容地从听闻枪声而探出头四处张望者们的目光下穿过,陈梧桐边走边叫嚷着:“何子贞当着我的面侮辱我的未婚妻,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这个丧心病狂的恶徒,已被我杀了,他要侮辱我的爱人,情激之下就被我杀死啦!”
  此刻,众人早已魂不附体,早被枪声吓得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杀人者牵拉着来凤子从从容容地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之中。陈梧桐与来凤子走到大门口时,俩人立即换作了急速的步子冲向街道马路,之后,他们迅速跳入一段黑黑的巷子,杳如黄鹤了。他们的这种急切仿佛对所经历的事已不愿再提及,漠不关心,不想知道此次事件的结局如何似的;或者说就如在第二天吉安城警察局局长何子贞因情被杀的消息立即被各种渠道传遍大街小巷的重大花边新闻,他们早已知道故事就是这个结局一样,且毫不关心也不屑,彻底地消失在了浓黑如墨的夜色之中。

分享到: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分享分享0 收藏收藏0 顶0 踩0

173

主题

7

好友

1万

积分

略有小成

Rank: 7Rank: 7Rank: 7

2#
发表于 2012-3-19 19:20:59 |只看该作者
开头那几句已经定下基调了,建议后面可以写得慢悠一点,现在看来有点慌忙,可能也是因为作者无法讲中心中的那句要表达的句子,所以在一个人物的意图、动作、表情出来的时候无法一下子就传达出印象,而是前前后后地加一些调整补充的句子,这样看起来就有点不够从容了。。
联系邮箱:chenshuyong@live.cn(站内短信、邮箱、豆邮都能很快找到我) http://site.douban.com/122055/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黑蓝

手机版|Archiver|黑蓝文学 ( 京ICP备15051415号-1  

GMT+8, 2025-8-5 15:56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