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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长椅上,把看完的报纸折好,抬起头,湖水在阳光下闪着光,对面的树林色彩繁复。我面前是一条小路,铺着一层法国梧桐的大叶子,它们还在不停地往下落,不时地有几片打着旋,悠然自得地飘下来。四周安静得可以听到树叶落在地上的声音,那声音并不是从耳朵中传出来,倒是由心里传出来的。长椅在小路的边上,路一边是湖水,另一边是树。
这时我听到树叶的响声,干爽的碎裂声,越来越近。我向路上望去,一个女人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辨,穿着一条深蓝和浅蓝相间的格子裙,本白的毛衣,肩上裹着一条浅灰色披肩。她在我面前停下来,问我:“请问您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九点半。”我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不介意我坐下来吧?”
“当然。”这是个好看的女人,虽然年纪已经大了。她的长相并无特别之处,面容让我想起刚刚,就在她来之前的安静。她有双奇怪的眼睛,似乎蒙着一层雾,但是在雾的后面,又有明亮的光透出来。她坐下来,往前伸直了腿,目光顺着膝盖一直滑到脚尖,又收回来,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却又相当从容地说:“我没有钟表,我搞不懂时间,所以后来我就再不看表了。”
我点点头,没出声。她接着说:“他说他十点会来。”
这句话让我摸不着头脑,出于礼貌,我仍然微笑。她转头看着我的脸:“等人的时候,总是有点不安定。昨天来了一个人,对我说,他今天十点会来,就在这里。昨天一整晚,我都没能睡着觉,一直到今天早上。我没有钟表,窗子外面发白的时候,我就起来了。”
“一个朋友吗?”
“朋友,”她沉吟了片刻,“也可以说是朋友,不过比朋友更重要。”
“你们很久没见过了?”
“我从来没见过他。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他说他十点来这里。”
我有些困惑,但面前这个女人绝对不象神智不清的样子,我开始感到好奇:“那么是谁告诉您他会来呢?”
“昨天下午,有一个人敲我的门,告诉我说,他会来。”
“您认识那个人吗?”
“不,我不认识。”
“那您怎么知道那个人说的是谁呢?也许是一条带错了的口信。”
“不,我知道那是他托人送来的消息。”
“我完全糊涂了,”我说,“您的意思是说,有一个您不知道的人,托另一个您不认识的人,告诉您在这里等他?”
“对,就是这样。”
我摇摇头,笑了,摊开我已经看完的报纸,再一次看着黑体字标题:发改委公布十日上调油价;高校毕业生面临就业难问题……以便结束这场没头没脑的谈话。
“您能再告诉我一次现在几点了吗?”女人又问。
我抬起手,看一眼,告诉她:“九点三刻,也就是十点差一刻。您看,您等的人很快就会来了。”
“很快,是啊,很快,”她自言自语一样说道,“时间是很奇怪的东西。。。。您有没有去想过,一刻钟里会有多少叶子从树上掉下来?有时候很长很长一段,我什么事也不做,时间就象停止了一样。当然身体的细胞不停止做事,它们每一刻都在氧化,不过我说的并不是它们,而是我,悬浮在时间里,那些不同时期发生的事情,大大小小的,飘在我边上。那种景象就象时间是个真空,我被一堆蔬菜啊布头啊回形针什么的包围着,扒拉来扒拉去,怎么也脱不开。现在,他要来了,这可真好。”
我已经不再对她所说的“他”感到好奇,不,并非不好奇,而是无从开始好奇。因为这无从好奇,她让我感到一丝不愉快,一个人为什么要不断地对着别人说一些让人不理解的话呢?如果我能把她当成一个疯子,事情会简单很多。我有些厌烦地说:“您就那么确定他会来?如果他不来呢?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说他要来见您。您看,连您自己也不知道他是谁。”
“我一定是打扰您看报了,对不起,我确实太高兴了。”她说,语气真诚柔和,“您能告诉我现在几点了吗?”
“十点差五分,”能再帮她看一次表,我有些安慰,虽然她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但总体还是一个不让人讨厌的人,另外,她喜欢等着谁,说些什么,对我并无妨碍,想到这里我很愿意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虽然我完全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马上就会来了。”
她从手袋里掏出一面镜子,打开来,端详着自己的脸,再把镜子合上,放回袋里。然后,她闭上眼睛,一直到路的那头再次响起踩在树叶上的脚步声,同她来时一样。我突然顺着她的问题想到,要有多少片叶子同时飘落,才会有耳朵能听到的声音?而这个时候,她已经起身向我道再见,朝路上的人走去。
至少是一整片树林吧?我想到答案的时候,四周早已不见了人影,我低头看一眼手表,上午十点整。
201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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