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威廉爱德华 于 2012-6-26 23:27 编辑
那天,我刚进门,看见我姥爷坐在堂屋门前的马扎上。他的身体堆在那里,肥胖的影子跨进门。紧接着,那条狗带响铁链哗啦啦走出再回窝。我转身踢开蜷缩的花猫,径直往前院去。左边是二舅家堂屋的山墙,我在前院绕个大圈后才掀开门帘走进二舅家的堂屋。即使开着窗,也抵不住屋内的阴暗、荒凉。方桌和两边翻卷着海绵的沙发都布满灰尘。我转脚进东间,空旷着,一面巨大镜子的靠着山墙横放,也布满灰尘。我看见我在看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走着,直到窗台,窗台支着表哥表嫂的婚照,空空地看了不久,我转身往外走,快到门口时,突然有人钻进来。等他的脸适应光线以后,我辨出二舅那张棕铜色的脸。他进来后,肩膀猛地一抖,冷冷地看我,蠕动着黑紫色的唇,牙齿噔噔响,然后低声斥道:“谁让你进来的?!”目光里饱含惊惧、愤怒,“赶紧出去。” “表哥回来没?”我慌乱着问。 他没回答我,走过来,擦过我,又转身冲我喊;突然,他近一步,推我一下,“给我出去。” 现在我们站在院子的阳光里。“我给你说多少次了,不准你进去。” “我只是看看表哥回来没有。”我说。 “他回来也也没用!接不回你嫂子。”他说,严厉而难过。 我退半步,稳了脚,一动不动,不看他,而是望向东屋附近的厨屋,屋顶密集瓦缝间长满杂草。 他顺着我的眼望过去,呼着气,试图平复胸腹,但脸上依然严厉着说:“你来晚了,饭已经没了。” “我饿了,”我说,“还有馍吗?” 他先是望向厨屋的方向,又迅速地转头,接着,一直揣在左兜的手猛然抖一下,然后,急切地转身往后走。侧身斜穿过栅栏门前他说:“自己找去。” 我真是饿了。绕开压水井——压水井后面垒齐一小堆青砖——路过东屋的木门,听见屋里窸窸窣窣的声响前我走进厨屋。 昏暗,但能瞧得见。灶台在滴水。我走上去掀开灶台上馍筐,空着。我拿瓢从水缸里舀出来往嘴里倒,喉结涌动;有水顺着嘴角溢出来。 我走出厨屋,然后,在东屋房门前站一会,门闭着,透过房门,听见水流哗哗响。我轻脚走近门,扒着门缝朝里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流水还在哗哗响,同时伴有隐约的呼吸。等适应了黑暗,我看到长发湿漉漉且散乱地覆着光裸的脊背,脊背往下是臃肿的腰部,直至半隐在水里的屁股沟。她在洗澡。我盯着瞧,一动不动,过一会,我咽口水,继续盯着,突然摇摇头,停下后,半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我看不到正面,我希望她转身。如我所愿,现在她正侧身,我看到腋窝,腋毛,和乳房坡度的底部,她即将转过来。突然,我的后脑猛地火辣辣响,紧接着是疼痛,疼痛的同时,有声音说:“你这畜生!”我扭头第二次看到二舅那张愤怒的脸。这时,屋内发出尖利的惊呼,由于声音因恐慌而变形我没辨出是舅妈还是表姐的声音。从屋顶蹿下那只花猫,沿着墙根跑。我护着头,绕着院子弯腰跑。二舅追着我打,嘴里骂的厉害。我一边躲一边求饶。他跑着身子,更愤怒。东屋门打开时,我顾不上瞧,躲到压水井后面,偷偷伸手摸一块青砖。 我走回后院,我姥爷还闭目躺着。我走过去,跟他说话,他还闭着眼,呼吸均匀。嘴唇翕动,念念有声。我俯身侧耳听着。没多久,我起身走向院门,刚走出胡同,我看到我娘沿着泥街由北向南走,布鞋沾满泥浆,亏她走得快。我拦住她,问她。他没理我,推开我,径直往前走。她听不见我说话,她也没跟我说话,因为她既聋又哑。我只能听见她的咿咿呀呀,我听了十几年了。我没管她,背向她沿街往北,走回开头的路。踩在泥浆里我看到街边墙壁上有白漆刷好的巨大标语:一人结扎,全家光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