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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迷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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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2 19:25:3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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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刚过尚志,你就再也无法入眠,张大眼睛,看着满车昏睡的旅客。恍惚间,你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不,应该是好慢。顷刻,你知道自己正在焦灼,因为你即将见到若朴,还因为北方这个早晚温差变化的天气。明明正午时分杲日当前,穿着单薄的衬衫都觉得热;可到了夜里和清晨,就变得凉飕飕的了,套上外衣都会感觉到冷。时间,哦,时间似乎越临近约会的那个刻度上,就越慢;而往昔正在飞速退去,就象这窗外的景物。瘦弱的大男孩还在昏睡,他头垂到两个膝盖间,身体蜷曲着;而那对男女,漾着小幸福,相互偎依着,似乎在梦中都在亲昵着。看着他们,你心里就涌起羡慕。不过还好,你即将就要见到你的幸福了——若朴,也会这样偎依在你胸前,感受到你的心跳。你裹了裹衣服,以抵御这微微的寒气。
嘿,幸福是什么?——幸福不是猫吃鱼,狗啃骨头,奥斯曼打小怪兽,而是如果你生病了,有人端着水,拿着药片站在你身边;或者上了一天班,拖着浑身疲惫,看到自已家的窗口亮着灯,刹那胸膛里涌起汩汩的温馨。想到这里,你唇角绽开微微的笑。你当然要微笑,因为幸福即将降临到你头上,你即将见到若朴。捏着车票,拎着那个盛着水果的方便袋,却忽然觉得自己的滑稽:你在昨天刚刚和一个女人上床,作爱,今天却厚着脸皮,要向另一个女人示爱;这是不是有点儿太无耻?
岂止无耻,还很无聊。可这个狗屁社会就这样无耻又无聊,没有办法。你左右瞅了眼,被火烫到一般,将手里的水果扔掉。那一刻,你太矛盾了;只是你的矛盾迅速给你自以为是的爱情湮没。有时候,目的是唯一判断价值观的衡量标准,除此,没有别的什么。你随着涌动的人群,转眼间已经毫无愧意。面对虚拟之恋,你本来就已经丧失掉某些传统的观念,譬如你甚至已经忘却了曾经有过的婚姻这一事实。踏上这次追寻之旅的那一刻,你已经把自己当作未婚男士,把你这次,当作初恋,就象那伟大的无名氏所说,你和每一位女子,都是第一次初恋;当然,假如能够成功作爱,那也是第一次。只是你没有那些成功人士的虚伪;那是又要立牌坊,又想当婊子的心态。虽然你不善于言谈,却不会那样做作,爱就是爱,作爱就是作爱,没什么是龌龊,没什么是不堪,因为只要是人,就具有动物本能,就追逐官能享受。
下了火车,随着人流涌出出站口,你拐进那个售票大厅——那里,人满为患。你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人在买票,满大厅都是人,人头攒动,一眼望去,至少开了十个售票口,每个售票口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你左右张了眼,就站在靠近门口那趟队伍的尾部,等待。每趟队伍都虫似地在向前蠕动,这让你感到焦急。
那些人,和你同样排队的那些人同样也很焦急;不过,他们个个都表现得镇静自若,规矩地排着队。你跷了跷脚,向前面张望,默默数着人数。一五,二五,三五……你排在二十几位,一个需要等待至少半个小时的位置。你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那个男人双手插在衣兜里,慢步在两趟排队者中间穿行过来。你下意识地捂了下你自己的衣兜。
据说,城市越大,小偷就越多,尤其拥挤的公共场所,比如眼前的售票大厅。于是,你警惕地盯向他,并且四下里扫了眼,试图辩认出他的同伙。
“北京的,两张软卧……”将要经过你身边时,他低声嘀咕句。
不,其实他一直都在嘀咕,一边走一边嘀咕。哦,这下你明白了,他是个黄牛党,票贩子。你把脸转到一边,焦急地望向这些人。你的视线所到之处是一眼望为到头的黑压压的人。你回头扫了眼,在你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又有几个人在排队。等吧。你对自己说。你也只能这样对自己说,不等,你又能做什么?
时间一点点地滴落,前面的人一点点地向前挪去。你等了多久,你已经不再计算了,反正从二十几位,一直排到十几位,再到五六位,三两位;你终于排到第三位——也就是这时,那位售票员抬起身子,半弯着腰,在售票口前对着话筒嚷了句:“今天就买到第三位,就是……一,二,三,从现在数,第三位以后就不买了!”
顿时,你身后的人一片骚动。你回下头,感到自己的庆幸;不过你身后那位女人失望的表情让你泛起廉价的同情。但片刻之后,你将这同情压制下去,因为你不能同情别人,你还要买这两张车票,带着你的若朴回去呢。
过了会儿,你终于排到窗口,将钱递了过去;此刻,你身后的那位女人还不曾离去;可当你从那个窗口凹下去的位置掏出车票,那们售票员无情地将那扇窗关上,一块小铁皮隔离开里面和外面。你回过身,那个女人还在那里失望,还在那里发呆。刹那,你感到自己的幸运,并且进一步将这个幸运扩展,延伸到即将来临的爱情上面。你认为,这个幸运为你开启了一扇门,一扇幸福之门,正在预示着你的美梦即将成真。
刚走出售票大厅,那位上了岁数的老太太蹒跚走到你面前,向你兜售那册哈尔滨地图。你信手掏出5元人民币递给她。你满怀着喜悦,因为踏上这座城市,就等于和你的若朴见面;但你知道,此刻的若朴也许还在梦乡,还在慵懒地躺在床上。你一边匆匆行走,一边掏出手机,按动拇指,给若朴发去一条平安信息。
其实,在你手机里,还有一条平安短信,那是狐女发给你的,预祝你一切顺利。看到这里,你就觉得好笑:如果一切顺利,狐女还会在你心里有位置吗?于是,这样想着,你居然笑出声——你也不能不笑出声,这就象那句笑话,‘女朋友结婚了,可是新郎却不是我’,这世间没有什么比这事儿更让人觉得黑色的了。不过,笑过后,你忽然想到那位奔驰哥,想到小群的短信。那个短信后,小群又一连来了几条,你都没看;现在,你想到狐女,想到你的欺骗,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在这里等候若朴,说不定若朴也在等候那位奔驰哥。
奔驰哥……天哪,那才是决定你幸福的死穴。想到这里,你不禁忐忑起来。人生最无奈的就是幸福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却寄希望于他人。你翻看小群的短信,她在焦急地提醒你,若朴是和奔驰哥一起走的,并且在什么普陀高级酒店预订的房间。你胸口格楞一下;因为你知道预订房间的后果是什么,那就是即便你和若朴有了结局,你也是戴绿帽子的那位,迟早要被鸠占鹊巢,被大家嘲笑,尤其要被郑氏计谋师唾弃。
小群的六七条短信,都是相同的内容。你后悔自己忽视了她的短信,手竟然打起颤;进尔,你怀疑若朴会不会来哈尔滨;于是,你拨打若朴的电话。可铃声响了半天,那头也没人接;你产生错觉,以为自己看错了号——6990,没错,是若朴的手机号码。哦,也许,她正在飞机上;飞机上不允许手机开机的。于是,你试探着,拨打那个区号为0514固定电话;可没等铃声响起你就挂断;你忽然记起,若朴不喜欢你往那个固话挂电话,说是怕给她家里人知道你和她之间的恋情——尤其怕她姐接电话;在若朴的描述中,她姐姐等同于她的妈妈,等同于那位郑氏计谋师,眼睛很毒,嘴巴很毒,一旦被她们知道若朴和你网恋的事实,知道你的存在,若朴就要陷入一场围攻与制裁中,你们就会走到尽头。你可不想因为这桩小事儿而失去幸福。可你不曾想过,如果不喜欢一个人,那无论对方做什么,怎么做都是错误的。你不安地握着手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出租车通道挤满了红色出租;天知道为什么整个中国会喜欢用红色当做出租车的颜色,就好象每天涌动在大街上的,都是什么喜庆事儿似地;而等到真遇到喜庆事儿时,却偏偏喜欢用黑色车,就象结婚是件黑色幽默似地。也许,婚姻本来就是件让人笑不出来的黑色幽默,譬如你上次那糟糕的婚姻,譬如许多破裂与破碎的婚姻;在那些婚姻里,尤其那些虽然破碎,但仍在维持的婚姻里,大概只有彼此的孩子才能充当彼此并有效的爱情润滑剂。
对,给小群挂电话,问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而且她也是使你忐忑的始作俑者——说不准,那只是个误会,只是一个巧合呢;或者压根儿就没有的事儿。你调出小群的电话号码,8073,却开始犹豫,不知该不该打:打,就说明你不信任若朴,将会惹起她的不满意,从而导致你和她的龃龉;而不打,你又没谱,害怕若朴真的和那位奔驰哥走到一起,从而彻底舍弃你——这是最糟糕的,也是你最不愿看到的,以及最无能为力的。犹豫片刻,你决定改为发送信息;毕竟你没有多少话费了,这样还可以节省一些,而且使用信息这种方式,还以以减少直接对话的冲突。
你没坐出租车。折了个弯,你研究起地图。来之前,你上网查询过,有趟机场大巴,那可要比坐出租便宜,只需花二十元人民币就可以到达太平机场;但问题是你必须要先到达民航大厦。你回过头,看到那两趟站牌下的众人们,于是,也走过去,在站牌上的文字里寻找‘民航大厦’这四个字。
很快,小群发来短信,她提醒你要注意若朴,说若朴不简单,并强调若朴和奔驰哥在一起;从寥寥几行的字里行间,你感受到小群的焦灼,并且这焦灼显然传染给了你。
摊开那张新买的地图,你却找不到任何能够直达民航大厦的公交线路。哦,也许只有108路距离那里最近。你重新叠起这张城市地图,不禁回想起学生时代;那时,你为了完成你的初恋之旅,任何口袋里仅有的一百块钱,乘坐火车,同样到达过这里,然后坐上337路公交大巴,到达那所颇有名气的机械学院。在你的记忆里,你居然在337路公交大巴上昏昏而睡,坐过了站;而那所学院,在你看来,就是公园式的格局,到处是绿地,古树,颇让你惊讶,更让你目不暇接。
其实,你并不知道,直达机场的民航大巴就在前面。抬下头,你看到沪士大厦,以及附近琳琅满目的招牌;那些从事旅店业拉客的男男女女被你甩在身后,他们还在继续在火车站出站口周围纠缠着其他旅客。
如果有时间,你还会故地重游,因为那是你唯一值得回忆的回忆。那时,你纯净如水,当然也傻傻的象白痴。白痴当然获得不到爱情;有谁会给纯净如水的白痴,除非她也是白痴。
你踅回身,重新踏向那滚滚的红色出租车通道。也就在这时,小群打来电话,她低低啜泣的声音通过重重电磁波传递进你的耳膜,敲击着你的耳鼓:
“……她真的和他一起走的;你能确定她真会到哈尔滨吗?”
“真的……”听她这样说,你也不能确定;但你还是自我欺骗道:“我给她订的机票……”
机票……昂贵的成本,你的这次爱情之初的成本,想起来你就心疼。
“机票?!——你给她订的机票?!”小群却不相信道:“我听说,她只是到上海;是他,我老公给她预订的房间,就是普陀,双人间……”
听到这里,你心里格楞一下;昨晚儿在列车上做的那个梦:天哪,不会……你不敢想下去;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若朴还让你为她订机票,难道只是为了让你尴尬与不堪?忽然,你憎恨起奔驰哥,暗暗责怪小群连一个男人都留不住。
“你是不看错了?!——不可能……”说到这里,你自己都丧失掉信心。
“没看错,是真的!”小群急切地确认道:“你说说她,让她别和他在一起——”
你含糊其辞地答应句,却感到无能为力。你怎么说,你凭什么去说,你有资格去说吗?你不过是个连台词都没有的路人甲,甚至路人甲都可能不是;你和若朴,一切都还待定。接着你又想到最近她老拒绝你称呼她为老婆这一事实,原来她已经另外心有所属。想到这里,你就着急要挂断电话,给若朴拨过去,将你心中的疑问传递过去。
“你一定要跟她说说,毛毛还是爱我的……”小群啜泣的嗓音传过来:“他和若朴,不过是逢场作戏,玩一玩儿;可若朴她当了真,还说要领他到见她妈妈……”
毛毛……也就在这一刻,你知道了奔驰哥的名字,并且开始在内心里诅咒他:这个名字对于你几乎等同于魔鬼,侵夺去你幸福的魔鬼。不,你不仅诅咒他,还憎恨他。接着,你又想到另一个现实问题:假如这次到哈尔滨,若朴不是一个人来,你又如何面对?!——你想不到若朴会这样抛弃掉你,走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哼,而且还到了要见家长的地步。顿时,你困惑了,后悔这次虚拟的网恋,尤其后悔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刹那,许多事情纷曳涌入你的脑际:狐女殷切的期盼,夜里颠簸列车上的梦,以及昔日支离破碎的婚姻……
2
若朴的电话一直都打不通,这让你内心焦灼不安。从公交大巴的站牌,到铁路车站这短短的距离, 你来回踱了几趟;几次,你寻找出预订机票的那个电话号码,想要退票,然而看到液晶屏幕,你就放弃了拨打。可顷刻间,你的脑子里幻想若朴和奔驰哥,也就是毛毛拥着你的若朴,躲进普陀酒店的某间客房里,缠绵,缱绻,亲吻,作爱;甚至,你似乎看到他伏在若朴身体上面,熟练地做出镰刀般的动作,将精液倾注进她的体内。这一切,都让你无限妒嫉,也让你再次按动预订机票的那个电话号码。在这往复之间,一次,你甚至按下按键;可听到那边的铃声,你吓了一跳,立刻挂断。
近二千元的机票,能退给你多少?——假如真退回来,也会让你失望,就象当初你试图订购打折机票一样;而且,你总觉得还没到那地步;既然没到那地步,就不能放弃。你可不想折了夫人又折兵,最起码若朴应该见你一面,使你死掉那颗热炽的心。
焦灼与犹豫。短短的距离,须臾的时间,小群三次打来电话,都被你无情地挂断。你可没心情倾听她的絮叨。你满脑子里都晃着若朴的影子。你不相信她会背叛你,不相信她会背叛感情,虽然这只是虚拟之恋。手机捏在手里,你的掌心出了汗。
很明显,你丝毫没注意到那位蓝白短衫男子正在窥视你。他最起初站在那两趟长长的站牌下——因为很多路公交大巴都在站前设立了站点,因此站牌连成十几米长,两趟之间隔着两米来宽的小站台,就使得这里形成颇具特色的小走廊。蓝白短衫男子警觉地环视周围环境,将目光投注向你;他的目光让你不自在。
忽然,你想起若朴问过你,愿不愿意到仪征,到她身边去;你不假思索地说‘愿意’。她立刻沉默下去,直到次日才告诉你,她不喜欢你,因为她自认为传统,所以才无法想象一个男人怎么会丢掉父母。远离家乡?——急切中,许多事情都浮了出来,就象淤泥洼地里突然冲进一汩激流,冲涮,翻滚,将那些陈芝麻乱谷子全都冲了出来——也许那次,就是你和若朴真正分享的倪端;哦,还有一次,你刚把同事们,也就是是和狐女,亭主和蛤蟆在北海公园游玩的相片贴到Q空间里,若朴就进去评价你不时尚;过后,她打来电话,建议你要为自己的穿着设计,要穿些牌子;并且告诉你,她不想让你在她家人和朋友面前丢掉脸面;她的哥哥弟弟们都很时尚,不会看得起一个土里土气的人,更不能让一个不懂时尚的家伙来做他们家的女婿。
土里土气?——那一刻,你隐约觉得若朴的话语里有什么地方让你不舒服,也似乎有什么地方缺失了;直到这时,急切间,你恍悟到,这种缺失真实地存在,并不是你一时的感觉:所谓的时尚,对一商家,不过是种促销的手段,与激发消费者欲望的K粉;而对于若朴,以及她的家人,尤其那位计谋师,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不属于她那阶层的,她和她的家人会集体鄙视,譬如她的姐夫,在相册里邋遢的男人,就不在她们的法眼之内;充其量,她的姐夫也不过是位高级白领,而且不需支付薪水的白领。
也就是说,其实若朴一直在居高临下俯视着你,把这虚拟真真正正地当作一场无所谓的游戏,你不过是个玩偶;只是你太白痴,没看出来罢了。嘿嘿,你忽然笑了起来:若朴并没爱过你,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吧;她爱的是冬虫草,是叫做毛毛的奔驰哥,因为他们的确比你会穿着打扮,比你时尚。唉,该死的时尚,那不过是一层包装;撕开这层包装,进了浴池,都不过是一样的人。可正是这层包装,令你沮丧,使你无法逾越;因为你口袋里没有银子,没办法也给自己包装一下;当然,除了这后天需要用银子来粉饰的衣着,还有一条你绝对无法逾越,那就是你的身高。
呸!你狠狠地在心里诅咒,诅咒那层包装,也诅咒起该死的基因,更诅咒那些只重外表的女人们。嗐,她们,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等她们被骗了感情,才会省悟。想到这里,你吓了一跳,心里的那汩妒嫉之火烧得更旺了;你不由担心起若朴,怕她给毛毛——奔驰哥欺骗。哼,被骗了才好,那样她才会知道你的好,才会珍惜你。可迅即,你矛盾起来;如果若朴真的被奔驰哥骗上床,你又成了什么人,幸灾乐祸吗?如果那样,你就太变态了;那样你就太不男人了。不过,有一点你可以确定,如此一来你会不舒服,奔驰哥和若朴的一夜情将成为你梗在胸臆间的一根剌。
不,也许并非一夜情,而是隐形夫妻,她将一辈子都欺骗你。你唇角不自然地抽搐,惧怕起来。你不能想象,当你和若朴踏上婚姻的红地毯,她还会继续在你和奔驰哥间左右逢源;那N年后,当若朴诞生下婴儿,被冠以你的,但血缘呢?!——婴儿的血液里流淌的是谁的基因……哼,你从鼻孔里哼出愤怒。你当然会愤怒;自己的老婆跟别的男人睡了,有了性关系,并且持久的超过你的婚姻时间,这桩事落到谁头上,谁都会愤怒。
婚姻,哇,这是你第二次婚姻;但愿这也是你最后一次。你默默祈祷。
但许多事情不由你左右,任何爱情的开始,都不是为了结束而准备的,你也如此。现在你就无法预测若朴的行踪,更无从掌握她的心理。
忽然,一只手拍下你的肩膀;这使得沉思的你吓了一跳。回过头,蓝白短衫男子严肃着表情站在你身后,目光里透出威严:“身份证……”
你带着抗拒乜斜他眼:“凭什么给你身份证,你什么人哪?!”
同时,你紧张地四下里观察,试图寻找到制服警察们的踪影。可说来也怪,这四周竟然没有警察。刹那,你的小脑瓜里飞腾出许多幻想——也许,眼前这个人就是传说里的坏人,抢劫犯,或者搞什么诈骗活动的。你不安起来。
“我是警察,请出示你的身份证!”蓝白短衫男子压低声音,继续他的威严。
“你是警察?!”你怀疑道。这年头,骗子太多,谁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没收你的钱夹,还是企图带走你,把你当作悲惨的奴隶;于是,你很快说出你的怀疑:“你有证件吗?”不过你说过这话,就知道自己的幼稚;他要是骗子,不得将那些道具准备齐全呀。于是,你在心底竖起戒备的墙,胸口砰砰跳动着紧张,并且准备随时大声呼救。
可据说——尤其在这样的大城市里,根本就不存在所谓有英雄;在这里,每个人都各顾各的,即便有老年人在路上不幸跌倒,也不会有人伸出援手,否则就有可能被赖上,成为不幸与无辜者;于是,城市里的居民越来越冷漠,对一切都冷漠,就象戴着面具,彼此间有一道看不见的玻璃墙。
不过,还好,不远处有个鬓角灰白的警察正朝这边望来——这可是你的救星。于是,你不住地向那里瞟去。也正是这样,那位蓝白短衫男子才会更加紧迫,他督促你赶紧拿出身体证。
“可你是什么人?”你大声抗议,试图拖延时间,企盼着那位鬃角灰白的警察的到来。
“我是警察,请出示你的身份证!”他重复道。
“谁相信你是呀!”你发现那位鬃角灰白的警察只离你一步之遥,口气顿时强硬了。
“老许,什么事?”可那位鬃角灰白的警察似乎和蓝白短衫相识,他也用戒备的目光扫向你,就象你真的是某位杀人劫狱的要犯。
“我看这人在这边转悠半天了,查查他的身体证。”蓝白短衫不客气地说出他的怀疑。
于是,你不情愿地掏出身体证;就在递出去的刹那,你忽然不安起来:假如鬃角灰白的警察是假警察,怎么办?——可是你已经递出去,只好跟在他们身后,向候车室走去。
“到哈尔滨做什么?”那位鬃角灰白的警察倒挺和气,他紧跟在你身后,问了句。
“哦,我等个朋友,她也今天到……”你的脑子里浮出若朴的影子,忐忑道。也就在这时,你手机响了;掏出,你立刻欣喜起来,原来是若朴打给你的:“喂……”
你看到蓝白短衫将你的身份证放在候车室门旁的一台机器上,然后按动按钮;但你距离稍远,看不清那上面显示的是什么,因为你正在和若朴通话。她在电话那头询问你,机票是哪个航空公司的,应该在一号楼取票,还是二号楼。你不清楚,甚至是头一次听说一号楼和二号楼;但东方航空和上海航空你还是知道,在预订机票时,你曾经扫了眼。
因为你说不明白,若朴不耐烦地说了句‘好了,我自己去问’,就匆匆挂断电话。你接过身份证,冲那位鬃角灰白的警察笑了笑,问了句:
“坐机场大巴,怎么走?”
刹那,你想到有困难找警察这句宣传口号,也想到自己并没问若朴是不是一个人;其实后者才是你最担心的。忽然,你又想到小群的电话,以及夜里,在颠簸列车里的梦境,心里的担忧却丝毫末减。迅即你庆幸自己遇到的是真警察,而不是假警察;倘若遇到了假警察,你就不会这样容易脱身,成为一头待宰的羔羊,至少要损失掉你口袋里所剩不多的银子。你的目光转向人来人往的候车室入口,忽然又想到遥远记忆里,那群铁路警察们在站前某家酒吧行凶的旧闻;如果你惹恼了这俩警察,你也会遭遇到类似厄运吗?
于是,你只能庆幸他们没找你的碴,庆幸他们没动用暴力,或者庆幸他们没给你安上处女卖淫的罪名,虽然你是个男人,是曾经有过婚姻的大男人。也就在这时,你忽然不明白那俩警察为什么要用那种口气询问你到哈尔滨做什么;难道哈尔滨只是哈尔滨人的哈尔滨吗,难道这座城市禁止外地人进入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南橘北枳吗?或者,城市只不过是一个排斥外地人的综合体?
3
坐在机场大巴里,你一手托着腮,又开始绯绯的幻想。你无法摆脱心里的纠结——若朴和奔驰哥不住搅乱你的世界,他们似乎正在上演豪门艳门照,那些不雅的举止将在隐秘处呻吟持续,决不会因为你的出现而中止;至于你,不过是他们人生中一个微小的省略号,N年后,若朴甚至都记不得你是谁。不过,转念你又想,假如这次你能够把她拿下,让她成为你的女人,那么也许N年后,被忘记的就不是你,而是那位奔驰哥。
你抻了下脖子,扫了眼窗外的景色,就拿出手机,拇指按动,发出一条短信,通知小群若朴正在飞机上。这一刻,你忽然企盼起小群能够利用她的姿色拴住奔驰哥,最好他们俩能够谈婚论嫁;那样一来,你就有可能也会和若朴谈婚论嫁。可想到这里,你心里那根剌又扎痛了你:这个奔驰哥能在两个女人间劈腿,而且还让小群这样痴情,使若朴心甘情愿地和他上床,这一切不能不让你嫉妒。
    老夫夜观天象,今晚酒店、宾馆一定爆满,而且将有无数少女失贞。令人高兴的是,床上躺着的是别人未来的老婆。悲剧的是,你未来的老婆不知道在谁床上躺着。更悲剧的是,她当年在88块钱一宿的旅店失身,但是今天却找你要8888万块一平的房子才肯和你结婚!!!
忽然你回想起某天Q聊时,那个叫做荆棘花刺的女孩给你发来的讯息;也许她并不是个女孩,而是在尘世里翻过筋斗的老男人,或许还是有钱的老男人。有钱,哦,钱——口袋里有钱就可以游戏,玩这种高雅的感情游戏——喝着杰克丹尼,或者布兰诗、芝华士,坐在高档演艺吧里,看着那些热汽腾腾的节奏,周旋在不同女子之间,谈笑,挥洒,以及消费着大把钞票;或者到某处隐秘的地点,直接和那些所谓的援交女交媾,夺去她们的初次,以及一次又一次蹂躏她们的尊严,从而最终让她们习惯那种生活状态。这一切的一切,你不仅嫉妒,还怨恨。若朴明知道奔驰哥有女朋友,明知道小群的存在,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如果那是爱情,你和若朴之间又是什么?你迷惑了。
许多女子明明知道某位男子花心,甚至明明知道他有女朋友乃至老婆,也会趋之若骛,原因就是金钱的作祟。这个社会本就是个金钱社会,物质弥漫,娱乐盛行,谁不想在这汩汩激流中过得舒适些——女子们的努力又和其他类型的努力有什么差别?反正都是努力。只是你不明白,若朴并不需要这些,她的家族已经使她不必象那类女子一样,使尽浑身解数,通过迎合男人而攫取金钱,她又为什么卷入那样的漩涡?!
这辆大约三十个座位的大巴并没有满员,空了一半还要多。大概机场大巴不需要赚取多少利润,而只是为了乘客服务,所以到了时间那位司机连看都不看,启动大巴,晃晃悠悠地走了。而这辆大巴,破例没有售票员;当然也没必要拥有一位售票员。
你扫了眼,和你相隔两排座位,那个女人抱着小孩子——小孩子瞪大眼睛,咬着手在瞧向你。你微微一笑,幻想那个女子就是若朴,她抱着血管里流淌着你和她的基因的子裔,坐在大巴里,正在回娘家的路上。
忽然,路过一处站牌,那底下一对小恋人搂抱在一处,亲吻。你胸口一热,居然也冲动起来;于是你扭过头,不去看他们。大巴靠背上挂着白色的椅套,上面是家乐福的广告;看到这广告,你想到了虚假:在你的印象,那个总部在法兰西的超市连锁店总是和欺诈联系在一起,难怪某些被西方主流媒体称之为暴民的大众要敌视与抵制它。但充满商业利益的广告公司不会抵制它,因为抵制就意味着放弃巨大的商业利益与商业利润;而在这个早就物质化的社会里这两者就代表着成功;这也是你所看到的中文媒体跟随着西方主流媒体批判某些大众浮燥的真实原因。
成功,就意味着没有是非;成吉思汗屠城,或者满洲铁骑蹂躏扬州,但成吉思汗和满洲都曾经成功了,所以这个时代才媚俗地拍出若干的清宫大戏,以及渲染那个蒙古帝王的超长体裁电视连续剧;你不成功,一直默默无闻,所以才没人搭理你,甚至民生这俩字才会远离你,爱情这俩字才会戏弄你。
你托着腮部,看着车窗外琳琅的广告——哦,其实你就置身于洪水般的广告世界里,到处都是引诱你前去消费却消费不起的广告——你不要轻易说出你消费不起这样的事实,否则你就会被大众瞧不起;一个消费不起的人,创造不出什么财富,就应该被这个社会淘汰,进尔被无情遗忘;这也是某些循循善诱的小贴士告诫你,当你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时,到了品牌店里也要大方得体地试穿试戴的缘故。
刹那,大巴颠簸下。透过车窗玻璃,你看到一根街灯柱子上贴着twins阿娇的图片。那个女孩,就是这个物质社会的牺牲,一个幻想进入豪门甘愿成为玩物的闹剧。其实这世间有多少这样或者那样的闹剧,只是你这个局外人不知道罢了;许多潜规则都不是你这样一个蚁族能理解与了解的,你所知道的不过是你个人生存状态的窘迫,其余,你还明白什么,明白吃饱了不饿,或者试图引诱若朴和你上床?
哦,所谓高尚的爱情又是什么——不过就是作爱,以及作爱之后的爱抚,以及虚假的情谊与虚假的婚姻,你真想大声反驳,就象五四学潮时期的那些热血青年。于是你想象,站在这颠簸的大巴里,挥舞着双手,希特勒般发出煽情的演说,盅惑大众。只是,现在谁还那样,那他准是傻子、疯子,或者早就被当成影响社会和谐,被隔离,从而被学习,被幸福,被有产,被忏悔,以及被婚姻与被教育。如果真是那样,N年后你也许会成为某个领域的开拓者,成为伟人;但你,不可能成为伟人,你没有那个魄力去做疯疯癫癫的事情,只想苟且地生存下去,偶尔做下愤青,发发牢骚。
可是发牢骚并没有用,那只能证明你的无能与怯懦。而且,你的确无能与怯懦,否则当年你也不会那样黯然地离婚,黯淡地离开生养你的那座城市,以及离开你的父母儿子。你完全可以借口你要追寻另一种生活;但你不能真正地说服你自己——你清楚,你只不过在逃避,就象一只被生活与生存这猎手追逐的兔子,一路逃去,仓惶而无奈。而现在,你在做什么?——恍惚地,你感觉自己在做梦,做一个童话般的梦:千里迢迢,到一座你并不熟悉的城市里去和你并不熟悉的女子见面,幻想和她的爱情。但你即不是公主,也不是青蛙,你就是一个一文不名的蚁族,一个蚁族二代。
刹那,你回想起另一句经典:每个人都要成为少数,成为聚光灯下被多数人关注的成功人士,那可是许多人向往的目标,即便灾难来临,大多数人遭遇了灭顶之灾,少数人也可以凭借他们的优势资源生存下去,这就是现代社会适者生存的原则;哦,不,这是人类社会,甚至是生命存在之后的潜规则,不管大众或者菁英们承不承认!
砉然,你楞了下神,2012那部电影里的画面映入你的记忆:假如现在就是世界末日,你坐在这辆大巴里,会不会也成为历史瞬间的永恒?——哦,你希望这是个永恒,那样你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与渴望了。你望了眼天空——这辆大巴还在城市中行驶,两侧耸立的楼厦阻挡住你的视线;这就是城市,不属于你,也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沉重的机械与漫开弥漫的物质;在这诸多强大面前,你不过是个芥茉般的小虫子,不过是个可怜的蚁族;甚至,你依稀看到自己的杯具。即便某天地球真的毁灭了,你也不会踏上诺亚那艘装载疯狂的小船,因为根本就没人鸟你——你被忽视的理由不是别的,而是从始至终就没人重视你。谁会重视脚下的一粒尘土哪怕它是金字塔下或者故宫里的尘土?!除非这粒尘土蕴藏着珍贵的稀土或者威力强大的核。
如果身边真的有什么恐怖组织,你也许会加入,虽然你讨厌恐怖主义,虽然你心里满是怯懦,甚至看不得鲜血:这说明你不残忍,却说明不了你具有仇富心态。
慢慢的,大巴驶出市区,公路两侧光秃秃的,偶尔几棵树形成群落,偶尔一个行人骑着自行车迎面走过。你落入这冥想之中,就象老罗丹赤身裸体的思想者,虽然你并未裸体。——裸体象征着那个老男人的自信;你却没有自信,一直生长在自卑中,有忧有愁,也有着幻想。车窗外的景物纷曳倒退;你扒在车窗旁边,垂头看向地面,速度开始体现出来,路面上那些原本肉眼看不清的凸凹连成线,晃动着你的视网膜。
忽然,车身颠跛,你下意识地握住前面的椅背。整辆大巴里的人都在随车晃动,一辆出租车被挤到路边,挤到你这一侧。你看到出租车司机探出头,嘴巴翕合着,瞧向大巴车司机,似乎在诅咒什么。大巴司机嘴巴蠕动下,也回应地骂了句什么,猛地一打舵,向那辆出租车别去;车里的乘客,包括你也相应地给那种离心力牵扯,脚步不稳,上半身晃向另一侧。你隐约意识到一场危险的来临。但你不能控制,不能主宰;你忽然觉得自身的渺小与无能为力。
大巴司机不知不觉进化成F1赛车手,舒马赫般风驰电掣,蹦蹦跳跳;满车的乘客也随之左右摇摆,那个小孩子哇哇哭了起来;他的妈妈脸色煞白,一手死死拽着前面的椅背,一手死死抓住孩子。正由于这样的颠簸,你前面,和你相隔两排座位上的那对十七八岁的男生女生也暴露出来,他俩手牵着手,面色苍白,尤其那个小女生,大声尖叫着,似乎世界末日真的来临了;不止那位小女生在尖叫,还有其他人;尖叫声和那个小孩子的哭声混杂在一起,形成混乱。只是你依旧沉默,死死抓住前面的椅背。忽然,大巴更加颠簸了,同时夹杂着刺耳的紧急刹车声。你感觉到大巴蹦跳了几下,然后重重地撞击到什么;你整个身体——首先是头部也随之撞击在前面的椅背上。大巴停了下来。
4
乘客们陆续走下车,人人都惊魂未定。那位小女生的额头上还渗出了血,她一跛一跛地在那位小男生搀扶下踏到了地面,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哭声惹起那个本来已经停止哭泣的小孩子也由抽啜转到号啕。其他乘客,其中两位三十几岁胖男人急急走到大巴的车头前,指着司机开始痛骂。
你大口喘息,才发觉额头和手心都沁出了汗。你恍惚明白自己刚刚经历了生死,刚刚和勾魂的黑白无常擦肩而错。你的脚接触到地面,才感觉到大地的安全。你环视下四周,那辆血红色的出租车也冲下公路,车头扎向一片盛开着白色土豆花的庄稼地里,那位司机,女司机钻出车,艰难地爬回公路,满脸愠怒地朝大巴车走来,一边还掏出手机,拨打起电话。
理亏的大巴司机却一直呆在驾驶位一动不动;隔着灰蒙蒙的车窗玻璃,你看到他身子向后,靠在驾驶座靠背上,麻木地扫了眼车下的两位怒气冲冲的乘客,拿着手机,继续对着电波另一头诉说着什么。
“真没素质……”你听到一位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生气地嘀咕道:“这不是把大家的生命当儿戏吗?!”
生命。想到生命这两个字,你就惶惑,因为你不知道假如这次车祸成为不幸,你还会存在于这个破烂的世界上吗;那时,若朴会不会为你落下眼泪,你一点儿都不清楚。不过还好,除了心理上的影响,你的身体丝毫未损,甚至连皮肉外伤都没有,这不能不说是桩奇迹。不过其他人就没你这样幸运了,他们多多少少都带着伤,所以他们才会纷纷聚到大巴车头,指责起大巴司机。
你不想指责谁,只是在不安地掏出手机,看液晶显示屏上的时间,忐忑着,生怕耽误了那趟班机,错过接机时间。头一次和若朴见面,你可不想落下不守时这个罪名。你想做过守时的男人,因为守时就意味着守信;虽然这个狗屎社会基本上都不守信,只为他们所谓的最大利益而钻营;但你不想做个没有信誉的生命体,哪怕因此你付出累累代价。不过你没机会证明你的信誉,在这个物质与娱乐至尚的社会,你这个蚁族没有发言权。
其实,很久以前,大约高中毕业时,你曾出过一次车祸。一条倾斜的土路,路边有几幢露出红砖的楼茬子,楼茬子前是码得整齐的砖垛。你骑着辆没有闸的自行车;忽然,前方鸣起喇叭,一辆蓝色车体的八吨大卡闯入你的视线,你扭了下车把,想要刹车减速,可捏到刹车,才豁然想到没有了闸,心里一阵惊慌,手抖了抖,自行车载着你打个斜,八吨大卡疾驰地和你擦肩而过,你和自行车一头扎向砖垛,额头遭遇重重的撞击。
你额头上的疤痕直到半个月后才渐渐消褪。那些日子,每位遇到你的人都好奇而避而远之地注意到你的额头;你揣测,他们一定以为你遭遇到了暴力,成为被欺凌的对象。你推着自行车回到家时,你的父母也这样认为,你费了许多口舌才使他们相信你的话。但在其他人面前,你懒得解释。此刻,你想起这桩往事,不由自主抚摸下额头——额头上全是汗。于是,你佯装擦试,以掩饰你的害怕。你并不坚强,但你不想让别人知道。
终于,在众人的指责下,大巴司机蔫蔫地走下车,垂头丧气地任由经历了疑似生死的乘客们的数落。不过,当他看到那位女出租车司机,立刻勃然大怒,抬起手臂挥舞着,语气强硬起来——他开始和她争执起交通法则,争执起驾驶规则,争执起对错,由此省略起惊魂未定的乘客,似乎乘客压根就不存在;乘客对于他们,就是某种无生命的商品,一种契约下的运输标的物;至于生死那就是另一回事,不属于他们管辖。
“你这人怎么,不先赶紧拉我们去医院,还在这儿争什么?!”终于,那位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怒了,打断他们的争执。
大巴司机楞下神,懵圈了。他一手捏着手机,眼睛空洞而茫然地瞧向这群人,似乎他和这桩事情无关。女出租车司机侧着身子,唾沫横飞,情绪激动地斥责着;忽然,她眼圈一红,掉下眼泪,哽咽起来。你却讨厌女人的哭相,鼻涕泪水涂了满脸,还隐约弥漫一股蚁酸的味道,所以你要躲在最后面,看大巴司机麻木的脸,看同车乘客信没有表情的的后脑勺。和你一起躲在后面的还有那对恋情男女,小女生瘫坐在公路边,垂着头,捂着胸口;小男生的腿部做出军人蹲射的姿式,一手拎着200毫升的秋林格瓦斯,自然地搭在膝盖上,一手安抚着她的背。她抹着眼泪,一边用湿巾擦试额头的伤口。
焦急在你的胸口蔓延;你不知道若朴乘坐的那次航班几点从上海的上空起飞,也不知道该如何计算飞机和航行时间,你只知道太平机场就在这条公路的前端:那里,在那里有着你即将来临的爱情。于是,你开始烦燥,厌恶主这些人的纠缠,以及办事的不利索。如果你是那位司机,就会当机立断,把伤者送往最近的医院,将其余的人送往机场。你站在大巴旁边,看着偶尔来往的车辆,渴望与烦燥同时不断升腾。
似乎每一辆来往的车辆经过这里,都会减速,里面的人都会向这边张望,以满足他们的好奇。不过,很明显你无意成为他们窥视的焦点,你只想赶路,尽快到达太平机场。你焦急地来回踱着,盼望奇迹会出现。不过,这个倒霉世界奇迹的出现应当比有生命存在的星球还要稀缺,那些人依旧在纠缠不已,似乎他们已经经历了一次生死,似乎他们就是审判的法官,一定要把这桩事情掰个清楚。然而他们不过在瞎嚷嚷,谁也没有法律效力以解决这场意外。嘿嘿,好了吧,赶紧的吧,不要在这里磨蹭,不知道时间的宝贵吗,人生中能有多少个十分钟,谁都不可以将时间当然廉价,将之无意义地消费。你环视下左右:诸多的乘客当中,也许只有你的行李最少,几乎等于零。
走吧,走吧,难道不知道时间很催人吗?——哦,你跺下脚,似乎要驱走胸膛里那个焦急与不安。大巴司机重新和出租车女司机争吵起来,他们完全忽视了乘客们的存在。而你,只能自我安慰,希望那班航机不能如期到达。什么条件可以延误,能见度不佳的雾天,以及某些不可抗拒因素,洪水、战争或其他;可是这天够晴朗的了,阳光洒在大地上,尘土干燥地飘浮,使你不由自主地浮燥起来。于是,你把自己想象成普鲁陀,或者超人,行者孙这类神奇生命体,左右着天气变化。但你不是,你的想象不过是荒谬与无聊。哇,无聊。其实你清楚,在某些人眼里,你的这次网恋也极其无聊。你怎么会爱上一位你从来没见过面的女子,她又怎么会爱上你?!玩笑,天方夜谭。可这世界就如此不可思议,该爱上了,就不可阻挡地爱上了,虽然在你和若朴之间还存在一个对于你同样陌生的奔驰哥,毛毛。
想到毛毛这位奔驰哥的存在,你垂头扫了眼手里的手机——嗯,嗯,屏幕上有短信在闪动。谁呢,是你的若朴吗,还是小群,抑或别的什么人?——嘘,原来是小群。她又在以女人的第六感向你预报若朴可能要做出的行动,那就是她并没坐在飞机上,或者并没坐在从上海到哈尔滨的班机上,而和毛毛奔赴向另外一个方向,你所不知道的方向;然后,在某一点停留,相互占有,忘掉你这个意外。哦,其实你才是三角中最弱的一边,也是最不理智的一边;若朴不过是在和你游戏,一个无聊中的情感游戏;游戏结束,只留下一个伤痛的你,以及另一个伤痛的小群。这是玩笑,还是巫婆的警示……你翻出若朴的手机号码,委婉地向她发出条信息,以打破你的不安。可是,信息的电波发射到半空,几分钟后就无情地折回,无法接收这几个字映入你眼际。于是,你开始自我安慰,认为这是若朴上了飞机,否则她不会向你询问在一号楼还是二号楼取机票。在火车站候车室前,你面对着若朴的来电,感觉自己就是个白痴,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而且见识少的可怜,所以才导致她叹息一声,按断电话,自己前去寻找。
现在,面对这场未遂车祸,你也够白痴的了,就象头任人宰割的羔羊,在这条日头高悬的公路上等待,等待着解救。
解救灵魂吧。可是依靠什么,才能解救你的灵魂?——大巴司机又在打电话,叽哩呱啦的在对电波另一头的什么人紧张地叨唠。他的确应该叨唠,而且应该象基督徒般地救赎自己。没有哪个大巴司机载着这么些人,还有一已之私地和辆出租车飙车,把众人的生命置于脑后。远处你终于看到一辆闪烁着警灯的白色车辆呼啸而至。你早就翘首等待;哦,你松下口气。在那辆警车后面还跟着辆白色120急救车,上面同样亮着红蓝两色的灯,以及车体上还隐约可现一个红色的十字。
5
大巴停在机场前的广场上,你眩晕地走下车,回想起十四岁那年和老爸回山东探亲的情形。那时的你刚一走下火车,也是这种感觉,头晕目眩,脚踏在地面上,却一直感到地面在晃;而且,恰巧你祖先居住的那个小村子附近的大山里有座空军机场,每天都有N趟演习,轰鸣声不绝于耳。一连半个月,你都没适应过来,世界在你眼前摇晃,你爷爷家的房子,你祖先居住与耕耘的大地,以及蓝的天空,白云。你听着你听不懂的方言,尴尬地笑着,因为你不知对方说些什么,更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回答。在你祖先生活过的村子里,你成为异乡人。也许正是在那个时候,某种非归属感贯穿进你的骨髓深处,使你处处感觉到自己一直在陌生的环境里。现在,你就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你完全不熟悉的环境。那幢机场大楼突兀在你面前,玻璃、水泥和红色铁皮房盖,还有停车场上的车,各种品牌的小车,以及几辆大巴和中巴。你就是被其中一辆大巴吞进,又吐出,留下你的金钱,车票款。
你一边幻想着,一边顺着人流走进机场候车大厅。眼前是空旷而整齐的商场,以及彰显强大经济实力的无数盏明晃晃的灯,这使得你怀疑起自己进错了地方;可头顶上方悬挂的那个指示牌告诉你没错儿。哦,现在这个商业化的社会,什么地方都要商业化,机场也不可能例外。看,那儿是一排柜台,里面是琳琅满目的食品与水果,甚至在张玻璃柜台里还摆放着塑封包装的哈尔滨红肠;当然,还有僻静一角的休息长椅,以及紧邻那休息角的报摊。蛋白蓝的长椅上星散地坐着两位拿着旅行包的先生,他们分别坐在不同的位置,相距甚远,一个正百无聊赖地瞧着墙壁上的反毒品宣传画,另一个正垂头按动手机,不知是在发送短信,还是在看小说。你放缓脚步,四处张望,试图寻找到你自己的感觉。你曾经在影视剧里看到过机场候机大厅,长长的滚动式电梯,滚动式旅客行李传送带,还有巡逻的警察,机场安检人员,空姐,诸如此类的;但这一切都不在你的视线之内,被隐藏了起来似地。于是你怀疑起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到错了地方。
大概因为一小时前的那场未遂车祸,你喝了整整一瓶的可口可乐,你的膀胱开始膨胀,二氧化碳在你的胃肠里泛起气泡。你忘记了在哪里看到的社会报道,里面介绍说,碳酸饮料里的二氧化碳其实就是中国生产力旺盛的钢铁企业排放的废气——但这没影响你的渴望,你继续喝着可口可乐,直到一瓶全被你干掉。你依稀清楚,你和全世界的牛做着相反的事情:牛用肛门排放,你用口腔吸收;哦,你这是在为伟大祖国的低碳减排政策在做贡献,消费着这些二氧化碳。coffee和coffin,哥本哈根的会议。刹那,你回忆起那个慢递邮件的创意。你真想那位先生,北京青铜世纪传媒公司的张茗,如果他在这里,你一定会不吝金钱,将你此刻的感受邮寄向未来。你笑了笑,不相信自己地摇下头,因为你知道,在拮据的生活面前,你不能不吝啬,所以那封寄往未来的信只是存在你脑子里的虚幻。你四下里张望,寻找——
喔喔,太平门,绿色手指形状的指示图标。不过你不需要;你需要的是另一个。你回头扫了眼,立刻站住脚步。另一个方向,悬挂在天花板下的绿色图标是两个并排的小人,一男一女,以及横行全球的英文大写字母WC。你将要向那里卸载掉你多余和内存,让膀胱轻松下,使那古老的三急继续。那扇门里缓缓走出位女士,蓝色长褂,手里还有着一米二宽的地板擦。保洁员阿姨。你和她的擦肩而错。
同样的寥寥无几,而且明窗净几。你站在那个蹲位前,望着黄浊的液体冲出你的身体,忽然想到毛毛——此刻他是否也在做同样的动作,或者在某个你所不知的旅店,在若朴面前显示他的下体,喷射出乳状的白色精液?接着,你摇下头。你不能这样想象,那样你会把自己置于某种尴尬的境遇,而且会使你隐隐作痛。没有发生的事情最好不要去想象,那是桩危险的事情。
内存卸载,你轻松了许多,也让你安静下来。许多时候,大脑里的怪念头都是由于一个急字的危机感才凭空想象出来的。你掏出手机,走出WC,重归于这间大厅,那个保洁员阿姨还在那里擦着地。你犹豫了几微秒后,向她询问:
“接机,在哪边?”
她暂停下工作,手指向前方:“往前走,上了电梯就是。”
于是,你说过‘谢谢’,加快脚步,径直向那里走去。走的途中,你又想到一小时前的那场未遂车祸,脑子里思忖着该如何向若朴述说。你可是经历了生死……对,你会把这桩事情说的严重些,而且当时你的确准备舍弃一切纠缠,打算一个人坐车出租奔赴到这座民航机场;仅仅从这桩事情上,就可以看出你对若朴的一片真诚。
那辆警车停靠在路边,从车里跳出三四位警察;哦,还有后面那辆什么志仁慈善机构捐赠的120,那里面也跳下三四位白衣天使,假如医生也可以叫天使的话;喏,其中还有位细长脸的普通人,他一路走来,掐腰站在大巴车车头前,就象位车祸专家;抑或他只是在纳闷这辆大巴如何上树的,因为显然大巴司机并没喝多。那位出租车女司机靠近亲人般的交警,祥林嫂般地控诉起来;而那位大巴司机垂头丧气,蔫了。不过,当他看到那辆平安保险的车辆远远地驶来,就吸了麻古般精神一振。
你却不关心这俩司机谁对谁错;你只关心是否能及时赶到机场。所以,你躲在一边,观察着交警和保险公司职员拍摄完,不知听到谁说‘没受伤的先上车’,就赶紧登上车。你是第一个上车的,然后就是那位中年妇女。由此你推断她也赶时间,或者和你一样急着要接机。不过等到了机场,你走下大巴,却在恍惚间将那位中年妇女从你的视线遗失。于是,你的揣测也跟着消逝,无踪。
滚动电梯将你提升,蓄积起你的势能。这一层依旧是商场,只不过更加空旷。你前后扫了眼,两位红制服的小男生正依着镀金钢管栅栏聊着天。你掠过他们。再往前,砉地你看到一圈金属围栏,里面是一扇扇门,门的上方还悬挂着液晶显示器,滚动着时间和航班序次;于是你清楚自己真的来到传说里的候机室了。
你抑制住兴奋,镇静地走向前,仔细寻找着若朴可能出现的航班出机口——不是,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你有些茫然,渐渐怀疑自己是在梦里。可这不是梦,真的不是。你说服着自己。如果这是梦,那人生全历程就都是梦,没有尽头的梦。你扫了眼旁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你周围,哦,应该说你视线内突然出现许多人;这些人三三两两,围着出机口耐心等待,偶尔窃窃私语。你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尤其不喜欢这样的氛围,诺大的空间里,无数纠缠盘桓在一起的声音从不同方向传递进你的耳朵里,嗡嗡的,令你烦躁不安。不过,你同样不喜欢长途跋涉,不喜欢火车的颠簸,但你还是来了,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
我来了!——你好想站在这里大喊一声;但你怕被人们认为是疯子,至少会认为人缺心眼,所以也就只把这句呐喊圈囿在你的脑子里。你掏出手机,寻找出相机设置,要为你的这一历史时刻留下永久的纪念。接着,你又快速回忆起刚走下滚动电梯,那旁边有家鲜花店,琢磨该不该买束玫瑰与百合搭配的花束来搏得若朴的一笑。哦,你应该买一束,悠悠岁月之前的周幽王还懂得烽火戏诸侯以搏取褒姒一笑呢,还有那个贾宝玉还知道撕扇子哄晴雯呢;只是你抚摸了下口袋,想到自己的囊中羞涩,就犹豫起来。
你不是不懂浪漫,而是局限于银子的不足。这是个物价飞涨的时代,什么都贵,只有劳动力是廉价的,譬如你这类的蚁族。二十几米的距离,你慢慢踱去,貌似平静的外表里跳动着紧张;你的瞳孔转动,审视一幕幕不断滚动统一字体的液晶屏。哦,北京至哈尔滨,广州至哈尔滨,长春至哈尔滨,杭州至哈尔滨……唯独没有上海至哈尔滨。难道来晚了,抑或你来早了?忽然,将要走到尽头,你看到墙壁上竖立着两米半乘四米的巨大液晶屏幕,那上面也滚动着红色字幕。于是,你凑到跟前,夹在那七八位疑似接机者间,搜寻你想要寻找的。
是的,你来早了。最终你在大屏幕上找到一溜儿来自上海的班机——上航的,东航的;而且你很快就分辨出代表它们各自的图标。最近一趟从上海来的航班要在十点十五到;而且在此之前,不断有航班晚点;那几个人细细看过,又陆续离去。不断有新来的人聚到大屏幕前。你松口气,不知这接近三个小时的时间该怎样渡过。你感到了饥饿。
6
你就象个流浪者在这间候机大厅里游荡——虽然你不曾流过浪,但你知道,某些行乞者就是这样以类似的候车与候机的地方做为自己的栖身之地,以免遭遇到风雨之摧,并且还有可能拾到旅客遗弃下的食物。啧啧,不过你不想沦落到那个地步,你还不至于;虽然你的境遇不算好,但你还是有自信能够生存下去。
抬起头,那个摄像监控镜头闪着红着的提示灯,令人厌恶地正围绕着你转。你立刻加快脚步,离去。你可不想把你的尊容留给机场这些保安——并且你联想到火车站前的那一幕——你并不象坏人,可这些人怎么都拿怀疑的眼光来审视你,似乎你的这张脸就是一幅坏人的模样,就是天生的坏人胚子。你四处扫视,并不是为了所谓的踩点,而是为了寻找到一处能够廉价地填饱你肚皮的地方。可这里没有。你努力回忆,可没有什么印象在哪里有快餐。于是,你后悔来的早了,要是在火车站前就好了,那里有许多快餐,各式各样的,包子、面条,或者普通的炒菜,哪一样都可以廉价地填饱你的肚皮。
那么,还是退而求其次吧,到楼下购买点食品,诸如面包与肠之类的吧。你扫了眼旁边一侧,却发现有扇门通往候机楼的外部,顿时你为迷惑起来,因为刚和你走进这幢楼时,就感觉自己处于一楼。哦,如果是这样,那刚才是你的错觉吗?很快,你就踱到滚动电梯前;那个花店老板,或者只是一位看摊的雇员,她正专注拾掇那些鲜花,玫瑰,百合,富贵竹,以及红掌。仅仅那些玫瑰,就有至少四种颜色:红黄白蓝。你隐约记得,若朴说她喜欢白玫瑰,象征纯洁与高贵。在你认识她的一个星期后,正值她生日,在Q里她问你,你会给她送什么礼物,你毫不犹豫地回答:‘送你玫瑰’。她听后,发来一张抠鼻动作的表情,不相信你说的话。你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她,你会信守诺言;也就是在那天,你知道若朴的手机号码和详细通讯地址的,知道每天她都会坐在仪征的石碑路旁的一幢房子里工作。随后,你在网上找到家礼仪公司,订了束三百九十八元的花束,并且准时在当天下午三点左右送到了若朴手里。
那个时候,若朴给你发来短信,告诉你,她收到花了,有个人开了辆专车送来的;这让她惊喜,也让她同事感到惊奇。她同事当然是小群了;除此之外还有她哥哥。在那间小小的放贷公司里,在她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也就只有她和小群两个人。你想象着她收到那束花时的兴奋,自己也兴奋起来。不过,紧接着她的一条短信让你愧竦不安,她告诉你,那束花里大多是康乃馨,玫瑰没有几枝,说你花了快四百元,不值。你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那就是疑问你到底是花了多少钱。
滚动电梯正在滑往楼下。回下头,你扫了眼那位忙碌的花店女郎;你站在移动的滚动电梯上,只能看到她的腿,被牛仔裤包裹起来的腿。你漠然地转过头,决定这次不买花。捧着一束花站在接机口,似乎有点傻。你这样对自己说。而且,你并不知道若朴见到你捧着花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你可不想给她一个不佳的印象,一个傻傻的印象,虽然在你的想象之中,捧着花站在接机口会很浪漫。
想到了花,你不禁回想起你的第一次婚姻。那天,婚礼那天,你一片茫然,和一群人从家里出来,坐上头车,你并没意识到这是接新娘去;等车到了新娘家,你才豁地想到,把那束本该送到新娘手里的花落到家里。当时,你就有种预感,感觉到你的婚姻不会一帆风顺,一定会遇到坎坷,那被遗忘的花束似乎已经在提醒了你;但你并没想到自己会离婚,并没想到她会离开你;你想到的只是磨难,只是可能有的争吵,以及你和她娘家人的冲突。你的两个小舅子,以及两个姨姐姨妹,他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瞟向你,觉得她嫁给你是个错误——当然,事实也证实了他们的反对是正确的,否则你就不会离婚,她也就不会离开你。
你踱到其中一个食品柜台前面,指了指塑封包装的哈尔滨红肠;你要用这个来填饱你的肚皮,并且勾起你的想象。在你童年时,就知道大列巴和俄罗斯香肠这两个名词;而且由此延伸,成为某种对异域的疯狂想象——黄白相间的房子,飘着啤酒香气的啤酒厂,以及飞的很低,足可以刮到电线的俄罗斯歼击机,和长辈们讲述的故事;那个年代,战乱纷纷,苏联大兵们涌进这片土地,硬底皮靴践踏的不仅仅是庄稼,还有一个民族的自尊,虽然许多事情都已经沉入大胜利的掩盖之下,但一列列载满货物的火车永远留在那一代人的记忆深处,被遗忘在历史角落里的真相。你的童年,常常听到关于战争的传闻;你的父亲告诉你,夜里睡觉一定要把窗帘遮挡好,不要让光透出去,以避免万一爆发的战争,遭遇到轰炸机的轰炸,甚至是核。你还记得,提到核你的父辈就会提起兴致,说起遥远的广岛,虽然他们并没亲眼目睹过,但他们还是煞有其事地告诉你,当核爆来临时,一定要裹上白布钻进地洞里,那样或许可以躲过一劫。战争总是可恶的,总要侵夺去一个又一个人的生命,比瘟疫还要可怕。你看了眼价格标签,却又犹豫了,寥寥三根哈尔滨红肠就要费去你近五十元人民币;于是,你舍不得了,转而求其次,要了那根马可波罗。
剥开那层塑料皮时,你忽然想到若朴,你的若朴——她是否吃过饭了,是否也空着肚皮坐在飞机上?——哦,不用担心她,飞机上有免费餐饮,她会很好地照顾自己的,就象她曾经对你说的那样,在她周围,许多人都在关心她,许多双眼睛都在瞧着她。那个时候,她说有许多人在关心她时,你心里还涌起嫉妒,因为你意外地联想到奔驰哥毛毛。在你内心深处,毛毛就是一处挥之不去的阴影,就是一根深深剌入的剌,老横亘地你胸膛里,不能拨去。
马可波罗特有的香味弥漫,你抽动下鼻翕,贪婪起你的食欲。此刻你坐在僻静一角的休息长椅上——这一角现在只属于你。你查了查座位,一共四十八张蓝色塑料椅子,每六张连成一体,给固定在水泥地面上,就象在那上面开绽出黑色的钢铁,蓝色是它盛开的花瓣,你是花瓣上临时的花蕊,雄性花蕊;当然,你这根雄性花蕊在静静等待你的雌性花蕊;在这排椅子上方悬挂着一屏液晶电视,上面循环往复地播放。这样想着,你不禁得意一笑。你自己也想不到网络上的感情会在今天即将实现,想不到会在网上秒杀到一个老婆。喂,既然如此,那一会儿就买束鲜花吧,用以表达你的诚意;再说,女孩子都喜欢这样。
你回下头,那个报摊女郎漠然地瞥了你眼。也许,她每天都在这种环境,象你这样的人来来往往,实在太多了,她已经见怪不怪了。你赶紧吞掉那根肠,却不知应该把那个塑料肠衣扔到何处去,只好尴尬地拿在手里,眼睛寻找着垃圾筒。你不明白,这样一个明净的候机大厅怎么会缺少一个垃圾筒,或者还是你见识短,那个新颖造型的垃圾筒就在你附近,等待着你的发现。你左右审视,却什么都没发现。哦,在那个报摊女郎那里有个垃圾筒,就是你在公司办公室里那样的废纸篓。你站起身,佯装看报,靠到跟前,趁她不注意,将手里的垃圾扔进去。刹那,你感觉自己是个贼。为了消除这样一个心理障碍,你翻了翻那排杂志。既然如此,那就来本杂志吧,一来减轻你的负罪感,二来你正好可以打发掉无聊的等待时间。
人生就是这样怪,似乎每时每刻都在等待;可等待什么,谁又能说清,除非那个意大利的老戈多。这一刻,你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戈多,傻傻地坐在候机室里,等待着一份莫须有的爱情的来临。又过来一个男人,他将电脑包放在一边,就悠闲地掏出烟,点燃。可当那缕青烟袅袅升起,报摊女郎过来制止了他。你看着他掐灭香烟,轻轻舒了口气,感受到了平等。是的,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就算他穿着明显比你高出几个档次。你在广告见过他的西装,一款价格不菲的牌子,据说也在三千元以上;而你的衣服,件件都是地摊货,穿起来,要么松松垮垮,要么感觉衣服小一号。你翘起二郎腿,貌似悠闲地翻看着《读者》,看里面介绍诺贝尔得主库切的小文章,眼角却出卖了你自己,不住往眼前这位报摊女郎的身上瞟。不过,这种状况没持续几秒钟,你就掏的出四元人民币买下这本杂志,踅回到那排塑料长椅和那个电脑包男人作伴。忽然, 你幻想,如果某一天回头想起今天,你会有什么样的感想?
你翻看着《读者》,那个标题是什么?——生命的危机。你的生命目前没有危机,绝对没有。可是谁又知道呢。你抬下头,感悟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天上掉下……哦,不是林妹妹,而是一块你意想不到的天花板,那样就会砸到你,将你的颅骨粉碎,红的、白的,以及黑乎乎的颜色令人恶心地呈现在众目睽睽下,你却没有了知觉,只有一个空空的鲜血流尽的皮囊。任何人都不敢说自己的下一秒会在哪里,会做些什么,或者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你想到了那部好莱坞大片里的那位能预感三分钟的异人;如果你也有类似的预感就好了——你会成为超级富翁,一百元人民币会在股市里翻腾,逐渐演变为一百万、一千万,最终踏入亿万富豪俱乐部;那时你就不用担心奔驰哥毛毛的存在,因为你也有了资本;他开奔驰,你开玛莎拉蒂;他进五星酒店,你进总统套房;当然,那时你身边不会缺少女人,甚至赶都赶不走;甚至你也会效仿那个茶商,到处刊登招聘C罩处女做采茶工。
忽然你又想到南亚大陆的印度,在那个国家里,虽然也有着贫富,可那里毕竟有着健全的免费医疗保险,还有健全的免费教育体系,不必担心受不起教育,更不必担心看不起病。有那么瞬间,你甚至想成为那个国家的人。可你是中国人,不是甘地的子民;在这个特殊国情的国度里,你只能躲在某处角落里,翩翩幻想,并且在幻想里得到满足。
哦,你即将得到也许是你这一生中最大的满足了,那就是能够得到若朴做你的老婆。想到这里,你不由自主地兴奋,甚至有了性的欲望。可迅即短信铃声就击碎了你的这种欲望——又是狐女的殷殷祝福。对于你来说,此刻就不是祝福,而是骚扰。她在骚扰你。你乜斜眼另一位老戈多。他缓缓站起身,警觉地用目光巡逻了番,才拎着他的包离开。你可不是贼。你暗自对自己说,似乎他能听到你的沉思般。据说,科学家们经过缜密研究,人的思想是可以外泄的,无数脑细胞就象无数连结起来的电脑,早就先天地形成网络,利用微电波传送与处理各种影像与文字;只不过这种微电波能量过小,隔着层骨骼与皮肤,就象隔了层栅栏,将一切信号都屏蔽了。大概这就是那帮狗屎哲学家们所说的,一个人的思想是不可以传递的缘故。语言跟不上思想,语言的表达永远跟不上思想,你搁书本上看到的,以及形成文字的一些东西,并不是那个人真正想要表达的,这就是所谓的痛苦。不过,你的痛苦并不在此,而在乎这焦急的等待。
迷航之旅。那架东航客机会不会失去航向,或者9-11般被一群**藏独蒙独或者**们劫持,撞击向某幢并不确定的标志性大楼?抑或被单纯的掠夺者空中索马里海盗劫持,索要赎金?不,这些你都不怕。如果可能,你愿意去做人质,把若朴换下来,那样你就可以成为英雄,就可以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成为新闻人物;那时,再不会有什么人成为你和若朴爱情的障碍,什么计谋师、奔驰哥,以及冬虫草,都只不过是过往云烟,成为若朴记忆里可以消散的一缕尘埃。可现在你有可能成为若朴记忆中的过往云烟。你无心读下去,心里又是一乱。
也许,爱情真的象掷骰子,说不准会降临在你头上。——你如此安慰自己,就象那个古老西班牙的乡村骑士吉诃德,一厢情愿地认定那个杜西娅就是自己的心上人。你抻下腿,打个哈欠,解除长时间坐着产生的疲劳。
我会买哈尔滨红肠的,不会忘记。你在心里重复着你刚刚发出的短信,眼前又浮起狐女的音容,回想起她要为你收拾屋子的诺言;你该怎么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唉,还是顺其自然吧。对,对,我不回去了,我直接把若朴接到家,让老爸老妈看看。可当你刚想到这儿,你又想到你儿子的存在。这就是谎言的代价。你一直在营造自己是个未婚男人的烟雾,在若朴面前如此,在狐女面前也如此;其实,你不过是个二手男人,一个不为人知的隐藏起来的二手男人。你的嘴角不自然地撇了撇,嘲笑起自己。你合上杂志,陷入沉思。
7
等待能够使人焦虑。在漫长的等待之中,你不断掏出手机,扫眼那上面的时间,再揣进兜里。如此往复,你不知做了几十遍同样的动作;只是若朴的那趟班机还没到达。其他航次的班机陆续到达;每次班机到达,出机口都会忙碌一阵儿,下机的乘客拽着他们的包涌出,汇入等待已久的接机者们的潮流中,向外涌去。每次你都会随着人流挤上前,看看下机的乘客中有没有若朴;可每次你都会失望,最终只剩下你一个人站在护栏外,落落寡欢。于是,你沿着护栏一直走到尽头,再次停留在那个大屏幕前观看班机的航次与时间。
你没有挤到那簇人丛前,而是站在最后,靠近柱子那个位置,远远地观看。几乎每趟航班都晚了点,一个小时至两个小时不等,似乎这个国度就是个不守信与不守约的乐园。你踱到柱子后面,竭力不再去望那个让你焦灼的大屏幕,而向另一侧,也就是那扇大门瞧去。机场大巴的售票口就在门旁边,一位制服女士坐在里面,就象玻璃柜里的动物,对着电脑屏幕时不时地敲击,这中间还不断穿插收钱与付票的动作。其实她就是一个笼中人,这社会里全部的芸芸众生也都是笼中人,只不过这笼子的大小不一样。想到这里,你的目光似乎穿透过门和墙壁,穿透过进进出出的人们,空洞起来。
这里不象火车站那边,处处似乎都井然有序,没有拥挤,没有过度的熙攘。哦,当然,这样的交通工具并不是你这样蚁族所能普遍承受的。大多数蚁族,尤其是你这样的蚁族都没有经济实力乘坐,所以才会出现每天一遇的春运潮。某些人,某些只食肉糜的政客官僚会讲出之所以春运潮会出现一票难求的场面,是因为铁路票价便宜的话纯属于用肛门讲话,一点儿也没有同情心,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代表人民的;不,他们能够高高盘踞庙堂之上,一定是经过潜规则操作的后果,并代表不了人民,只能代表他们自己。蚁族们不远万里去打工,不过是为了挣些微薄的工资,以便生存下去,谁又会舍得将一年辛苦挣到的钱倾去大部购得一张昂贵的机票?想到这里你就叹息声,记起若朴的机票就是你花钱为她订购的。
一个人挣钱儿,两个人花了吧。你豁然回忆起N年前,你刚刚踏入社会,一位同学讲的一句笑话;那时,你们的一位共同好朋友处了女朋友,使她怀了孕,他眨着眼睛故意说道。不过不久后,你也恋爱了,也坠入他的这句谶言里。只是你的爱情过于短暂,顷刻间就昙花般凋谢。那一次的爱情与婚姻也由此影响到你的此后;就是现在,你也不确信,你到这里,到太平机场迎接的是甜蜜还是再一次的创伤。不过,你宁愿相信这是一次甜蜜。嘿,那这次,又是一个人挣钱两个人花了……哦,也许是一个人挣钱,三个人花,因为还有你和若朴将来的子裔。你停下脚步,想到你的儿子。嗯,嗯,最好一直是你和若朴两个人的二人世界。有了一个孩子,生活就会不由你,从此沉重,压榨去你和若朴的幸福空间,也侵夺去你和若朴独处的时光;那时,你将在若朴心中逐渐淡去,直到最终爱情消失。
重新转回那个接机口;那位工作人员急急地闪过。隔着巨大的玻璃窗,你看到那里面的不时有人进出,似乎忙碌着什么。忽然你的视线落到不远处那一家人的身上——他们就站在那个玻璃盒子外面,粉红衬衫的男士将钞票递进去,同时回过头向那对母子温馨一笑;那个小女孩也就十三四岁,她天真的笑脸迎向他,正兴奋地说着什么;她的妈妈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拉着暗红色拉杆箱,白晳的面靥上呈现出幸福的光泽。你羡慕这样的画幅;这正是你所渴望却一直都不曾拥有的。你掏出手机,装作拨打电话,趁机调出相机功能,倫拍。听到咔嚓声的刹那,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掠过你身后。无意间,你瞥见一双鄙夷与敌视的眼神。那位从你身后掠过的女士显然认为你是倫窥狂,就象传闻中专拍裙底照的变态狂人。你立刻脸红了,赶紧将手机揣进裤兜,以为能从此毁灭证据。
那位女士背着两尺长左右的褐色坤包,径直走向大屏幕方向。天知道你为什么会舍弃那幅温馨家庭画面的享受,而胆怯地跟在她身后,你又不是什么色魔。哦,忘记了,即便你是,也没有那个胆子,记着你只是一个卑微者,卑微的蚁族,为着自己空空的口袋而惭愧。她快步走到大屏幕对面的柱子旁边,站在柱子的右侧,却并不看屏幕,从坤包里掏出册黑皮日记簿垂头翻看着——这让你产生好奇,不禁凑到她跟前。掠过她时,你吃了惊,因为你明显看到她左侧脸蛋居然是块巨大的黑色,就象你在某部大片里看到的被火烧过的肌肤。哇,这是鬼魂吗?——你甚至停留下脚步;当你意识到这是个不礼貌,她已经抬头向你投去厌恶的目光;于是,你慌忙避开她的目光,装作浏览大屏幕似地站在她的右侧前方三点钟的位置;不过在那好奇心的唆使下,你再次迅速回过头;原来她看的是关于家俱色彩搭配的笔记。顿时你对她产生钦佩。一个女孩子懂得这些,本身就是个奇迹,何况她的脸!唔,你知道你不应该这样想,这是种不礼貌,更是一种猥琐,灵魂上的猥琐。
她一直站立在那里,似乎铁人,丝毫没有疲倦的意思。你反倒疲倦了。一夜的长途列车已经使你一夜未眠,而且又饥肠辘辘地在这里等待了大半上午;而且,你又不便老在她旁边站立,那样一来你就真成了色魔。虽然那个大屏幕有时间显示,但你还是掏出手机看下时间。你这不过是因为无聊。等待本来就是一个无聊的过程,更何况这么漫长的等待。大概几分钟后,你不得不离开柱子附近,到接机口那边继续朝这边望来。她吸引了你,也使你想入非非。
喂,你好。你想象那些言情小说,或者那些所谓的青春类小说里的人物,通常都是这样傻傻地开口与搭讪,虽然这很唐突——你唇角绽开丝嘲笑——真实的生活里哪能有这样的桥段,那不过是一群狗屎们坐在屋子里胡编乱造——不过,类似的桥段很能迷惑人,就象麻古,吸食者总会坠入其中,以为虚幻的就是真实。那么,你在这虚幻里能够进行到何处?——她会抬起头微微一笑,还是不屑地乜斜你,从心底对你鄙夷,并认定你不过是个色狼?——来吧,你希望是前者,然后你会跟她谈论起色彩,谈论起那个有名的高更、塞尚、达利或者毕加索,虽然你对绘画并不了解;哦,在绘画艺术面前,你不过是个好龙的叶公。但愿她也不懂,那样你会胡扯一通;有时,一个人的胡说八道也会被认做莫测高深,这就象现行的艺术一样,你越说的云山雾罩,这些人就越认为你很哲学,很艺术。什么是艺术?——耶,艺术就是能把人说迷糊,能说出别人听不懂的话,然后自然而然就成为大师。
你歪下头,扭动下脖颈。久久的站立使你颈椎微微疼痛。你再次向那个柱子挺进,脑子里的幻想在继续——这将是你的一次艳遇:她一定也在等待什么人,或者只是无聊,从遥远的的什么地方跑到这里来散心。大概,因为她的左侧脸颊,总是在现实里遭遇歧视,所以她也一定没有什么爱情;在这点上,你可以说与她同病相怜。你也是被歧视与被遗忘的,亲朋在你的意识里早已经淡漠。既然没有什么爱情,也就不存在等待什么人。当你开始搭讪,她一定会冷冷的,用某种看不见的墙将她与你的世界隔开,因为她不信任你;不过,你会慢慢将这层坚冰融化,你将会和她越聊越投机。逐渐地,她和你都忘记了来到这里的目的,就象所有浪漫故事里的桥段,你忘记了若朴,她忘记了来到此处的目的,牵着手走出这个现代化建筑,向那陶潜所说的乐园飞去……
不过,她现在似乎反感你,因为她的目光充满警觉与敌意。你却不敢和她搭讪;于是你的计划就此搁浅,仅仅逗留在你的想象之中。刹那,你惭愧不已,因为你觉得自己很不正经,脑子里总是想着男女间这点儿破烂事,似乎你的生命就是做这个的;但你知道你不是,如果一份爱情真的落到你头上,你会无比珍惜,就象珍惜自己的眼睛一样珍惜。你不敢再去看她,甚至不敢从她正面经过。可以说,你是悄悄溜走的,从她的身后;即便这样,她还是用刀子一样的目光瞥向你,令你胆颤。
8
两个小时后,载着若朴的那趟航班才姗姗而至。其实,每趟航班你都会跑到接机口那个最佳位置瞪大眼睛张望,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出。你生怕一个疏忽就使若朴从你视线里溜走,最终落下一顿不满。那趟航班晚点了,晚了很长时间;不过重要的是,若朴终于出现在你面前,这才是你所盼的。太平机场是个繁忙的机场,每隔十几分钟就有航班入港。也就是说,每隔十几分钟你就会跑到接机口占据那个最佳位置,每位乘客出来的必经之路,即便你看不到她,她也有可能看到你。
就在你等待时,小群又发来短信,告诉你,奔驰哥到了上海,在什么普陀开了房间;她很确定地告诉你,若朴也在那里,还有若朴的朋友小黑。读过短信,你的脑袋嗡地一声,认为若朴不会来了。可是同时你固执地对自己说,一定要等待,不仅要等待这趟航班,还要一直等到天黑,等到最后一趟航班。这是你的梦,你不想就此轻易罢休。可是不罢休,你又能怎么样?——买张机票动身到仪征去,然后真的象你曾经无数次想象的那样看一眼若朴,就伤心地离去。唉,不,那会让你破产,昂贵的路费会掏光你口袋里最后一分钱,使你真的成为乞丐。
你可不想成为乞丐,不想那样丢人地出现在她面前。最多,你营造出悲伤的氛围,通过现代网络——电话通讯、短信,以及网上聊天去质问她,让她在道义上理亏。不过,仅仅在道义上理亏又有什么用?你要的是爱情,是家,是温馨,当然还有性,而不是一次指责与抱怨!并且如果真的相爱,哪怕是单相思,你也不会去指责,更不会抱怨——这只能说明你和她没有缘份,尽管她拿你的感情当成游戏。
陆陆续续的,总有不同的人走出来;那些人拎着简单的行李,给你的感觉就象T字台上的模特儿,个个都用着猫步走过不锈钢圈成的长方形,尤其是那俩俄罗斯美女——你直觉地认定她俩就是俄罗斯人,金色头发,修长身材,蓝眼睛;在你工作的那座城市,有许多俄罗斯人,甚至于有一段时期同,他们,俄罗斯人的人口数量超过了那座城市的原住民——而且,她俩也象模特一样冷酷着表情。就在你又要浮想翩翩时,你的眼前一亮,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你面前。是的,是若朴,黑色短发将她的面靥衬托成心的形状,你喜欢的形象,你曾无数次在视频里看到过的头像;如今这头像,这个人活生生地出现在你面前。你感觉到你胸口里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它在那里加速地将你的血液泵起;逆向地,你的肾上腺激素也不禁加快生产。你朝她挥下手;刹那,你后悔没捧束白玫瑰花束,她就喜欢白玫瑰。与此同时,你的目光越过众人,向那边,向远处那柱子的位置望去;可重重肩膀阻挡住你的视线,你看不到那个左脸颊有缺陷的女孩子,这让你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可迅即,若朴朝你一笑,就使你忘记了她。
对不起,你失去了我,你和我擦肩而错,这不是我的损失,而是你的。你如是地在脑子里念起这句台词,结束一个幻想,那汩遗憾却不自觉地泛起,就象海浪击打到礁石上。
若朴拎着绛色圆筒状旅行布包;于是,两种印象砉地同时窜进你的思维:女人的经血,以及她对你说过的减肥逸事;包如其人,若朴减肥时,一定也象这鼓鼓的包,整个身体都膨胀着,以至于到了后来那位计谋师指着当初她的相片对她开玩笑,说那是没人会娶的小胖猪。不过现在看来,计谋师不必担心没人娶她的女儿,你会娶的。若朴也看到了你,她加快脚步。
你笑了起来;这次笑,不是因为开心,而是因为她的步伐。她小小的个子——也就一米五左右,不会超过一米五,也许只有一米四七至一米四九左右——袖珍人般地向你奔来。临到出机口时,你接过她的旅行包;在此之前,你顺手将手里的那册《读者》递给她。也就在这一刻,你后悔了,后悔没有拥抱她,后悔没给她买白玫瑰。曾经,无数次聊天时,你对她说过,如果某一天你和她见了面,第一件事,就是将她抱起来,在大庭广众之下;但今天,你怯懦了,从而毁掉了你的诺言;这让你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使你产生不祥预感的,不仅仅是没承诺诺言,还有跟在若朴之后出来的那个男人。他瞥向你的眼神带着寒冬般的冷,可他瞧向若朴的眼神却带着某种暧昧,就象个色狼。不过你没理他,因为尽管他和若朴同坐一趟航班,但若朴将是你的老婆,而不是他的。你和若朴并排向候机室外走去,同时回头扫视了他眼,神情里流露出骄傲。但不知为什么,他居然也冲你一笑;这个笑充满了诡异,更使你不舒服。
怎么,挑衅吗?——尽管挑衅,你才没功夫搭理他呢,你还要陪伴你的若朴。她终于来了,终于要成为你的伴侣,或者还会为你生下另外一个子裔,不管这个子裔是男还是女,你都会幸福地接受,因为你的血脉将要从若朴的身体里延续。
出了候机室,你才明白呆在机场候车室是多么地惬意与舒服。室外,太阳高悬,炎热悄然袭来。你招手打了辆出租;原本你想要坐着机场大巴返回哈尔滨市里,可是你注意到那个男人站在玻璃柜外,正在买票,就打消了那种念头。若朴是你的,只属于你自己;而且她就在你身边,你不会再吝惜钞票;而且这样一来,你会和她在一起,虽然在你和她之间还有位司机。她回头瞅了眼,自然而然地挽起你的胳膊,这让你的胸头泛起小小的温馨。
“怎么不叫我老公了?”临上出租前,你回头笑道。
你企盼着她这样称呼你,因为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具有不平凡的意义。然而若朴只是礼貌地回笑了下,就坐到出租车的后排座位上。于是,你又对她说:
“我买了回程票,晚上八点五十五的,哈尔滨直达我们那边……”
她应了声;可不知为什么,她回下头瞧了眼车后面。你注意到她的下巴皱起凸凹不平的褶皱,于是扬下手,示意下,又说道:“看你,等到了家,用同,熨斗给你熨平了……”你说这话不过是想搏得她一笑。的确,因你这句话她笑了,虽然笑的勉强。那个司机飞快瞥了你眼,似乎窥透出你和若朴之间的关系,这让你不自然起来,也使得你不敢再回头瞅你的袖珍公主。
是的,若朴是位袖珍般的小公主,她端坐在那里,似乎受到过什么淑女课程训练,又象位冷面的女王。你不知道为什么会把她想象成女王,那位捉到金鱼的渔夫的女王;这个刹那挤进来的思想让你寒颤。不过,片刻之后,你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说服了自己。若朴不是女王,她不过是有些累了。你要是坐几小时的飞机,也会疲惫。想到这里,你竟然有了瞌睡,耳朵眼里也嗡嗡的,有了轰鸣声;不过你不能睡。于是,你强打起精神,注意起窗外。
车窗外的景物影片般倒退;你从车顶上方的倒车镜里看到若朴的手搭在那个绛色旅行包上,黑色的小衫随着敞开的车窗外涌进的风微微拂动。刹那,你又想到某次聊天时,她对你讲过某天她的嫂子领她到街上消费,她的嫂子为她买了套价值千元以上的衣服,那让她很感触;当然那是她老妈,也就是计谋师吩咐的,为了安抚她。那是她有生以来拥有过的很值钱的衣服。于是,她回想起跑到长江边上要结束生命的情形,内心里满是自责;她责怪自己居然会为了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人投江,而让生养自己二十几年的父母担忧。为此,你安慰她,并且说其实这是一种幸福,告诉她说,最起码说明她的家人在意她;只是你说这话时,胸膛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有些别别扭扭的;不过这种别扭转瞬即逝。哦,是的,她家人在意她,否则计谋师就不会陪着她一起减肥,虽然以体重计算,计谋师并不需要减肥。
提到计谋师你不禁佩服;佩服之余还羡慕。如果你身边有一位这样的计谋师,那你也会倍感幸福。她是一位好母亲,一位鞠躬尽瘁的东方母性;若朴老爸的成功就有她一半以上的功劳,那个家庭能够建立起一个帝国般的企业也是她的功劳——一个成功的男人后面绝对有一个女人默默付出,虽然这个女人因为精于此类的计算,染上了心理疾病,一种抑郁症;否则她不会在若朴老爸满手油污时,固执地要上街。
女人总会有些小脾气,疼爱她的男人会顺从她的,更何况计谋师和若朴的老爸真正同甘共苦,摸爬滚打几十年,不仅创立了事业,也维护起一个六口之家。——若朴也会有类似的小脾气,你同样会忍受,因为她是你的一个梦,一个能够建立起温馨的梦。想到这里,你的唇角就翘起一丝幸福的笑。这么些年,你一直就在憧憬一份幸福,渴望某一天能拥有一份童话般的爱情,就象你在Q空间里流露的那样,渴望某一天,能在你的世界出现一个女子,她每天挽着你的胳膊,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巷,直到你白发苕苕,她都会陪伴着你。这是一个永恒的梦,许多人都会有,许多人都渴望;只是在你这里尤为强烈。
你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坐机场大巴来时,耗费了半个多小时;这次坐出租也许会快一些。想到这里,你偏下头,向司机询问道:“到哈站得多长时间?”
“四十分钟……”那个司机漠然地回答。
9
哈站站前还是那样熙攘。若朴挽着你的胳膊,这让你的胸口泛起甜蜜,以至于根本无暇去看小群发来的短信。那个女子实在太叵测了,她居然会用这种方式来搅乱你的幸福,所以你会趁着若朴买奶茶的功夫将她的号码归于拒绝列表。从此刻到晚上八点五十五,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你要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这个时间只属于你,你不允许有任何人前来打搅。你侧头瞧了眼若朴;她微笑着,正在观察那俩小男生刷街。不,在他们前面不远处还有个小女生,她穿着旱冰鞋,胆怯地半蹲着,似乎是位初学者;而那俩小男生并不上前,只是站在她对面招呼她。他们在训练她,用他们自己的方式。
“饿了吧,我们吃点饭去?”你建议道。
你早就饿了,饥肠辘辘。可到哪里去吃,你一片茫然。对于这座城市,你并不熟悉;你不过是位匆匆的过客。如果在那座你工作的城市里,或许你还可以领着她找家具有特色的小吃填饱你和她的肚皮。不过,刹那间你想到了沈菁。大约两年前,某个晚秋,你到这座城市考报检员时,和沈菁去过一家百里香的火锅店;可想到这里,你迅速打消了那个念头——一来你早就忘记了百里香在哪条街上了,二来这可是大夏天,怎么能吃火锅?
若朴点点头,算是同意你的建议。你偷偷朝站前那溜小吃张望了眼,掂量起你口袋里的银子。不过无论你怎么惦量,这顿饭你必须要尽到地主之谊。所以,你会不吝惜地对若朴说道:“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若朴飞快扫了你眼,身子贴向你,更紧了:“我是来找你的,你说的吃什么就吃什么;再说,我从来就没来过你们这里……”
“我也没怎么来过这里……”你尴尬道;你感觉到她小小身体紧绷着。垂下头,你注意到她的小腹,那里也紧绷着,隐约鼓起一个小肚腩;在这一刻,你的胸膛升起小小的欲望,想要去抚摸她的腹部。
其实你不是没怎么来过,而是极少来过——你也就是来过一两趟,而且时间隔得太久,又都是跟着别人来的,根本就记不清哪里是哪里。不过,既然若朴特意千里迢迢地来找你,你就一定要尽地主之谊。远处,北侧那条路上,出租车虫儿似地蠕动;在那条街,有着许多门面简陋的小吃。于是,你摸下口袋,悄悄关上手机,对你的梦,对你的若朴讲道:
“要不,我请你吃麻辣烫吧……”
做为蚁族,你的勇气就在于此;你并没注意到若朴唇边微微翘起的不屑,所以你会一往直前地任由她挽着你的胳膊,享受这难得的幸福,向北侧走去,却没留意到她的沉默。在你的意识里,麻辣烫是个不错的小吃,可你想过没有,第一次和若朴见面,你怎么可以请她到那样一个没有档次的、又脏又乱的街边大排档,这只能使她对你的印象大打折扣。但你并没意识到你的这个错误,还美滋滋的认为这就是浪漫。你挺起胸,此刻认定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哪怕那个泰坦尼克号里的爱情,或者痞子蔡的爱尔兰咖啡里的爱情也比不上你和若朴。
那些人,那些人一定在羡慕你和若朴。你傲然地睨视经过你身边的这些人,并且一厢情愿地认定他们都在悄悄注意你。不过,与些同时,你忽然嫉妒起来——想想,在你没认识她之前,她也这样挽着冬虫草的胳膊流连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帮他寻找他的女儿,以及那位高挑的江南女子。你在冬虫草的Q空间里见过那个女子,漫过肩头的长发乌黑蹭亮,尽管生养了一个七岁大的女儿,她依旧保持着窈窕的身材;冬虫草的空间里,有她一个人站在街边拍的相,也有她和冬虫草并排站着,那个孩子挤在他们中间的相片,更有一张他坐在间餐厅里和位黑皮肤的女孩子拍的相片;后一张据说是他到美国后拍的,和这张相片相同日期的是一篇流露艰辛的日志。嘿,如果据此计算,冬虫草的年龄大概与你相仿,只是他要比你有魄力,否则就不会偷渡到美国去。也就在这一刻,你又想到了性,想到了作爱——朝夕相处了那么长时间,若朴整天陪伴着冬虫草,你不相信他们一直都是清白的。不过,你在意的并不是这一点,毕竟那是过去的事情,毕竟那时你和若朴并不相识;你和她的相识,恰恰是她离开他的那一天;也就是说,若朴和冬虫草的结束,才能够拉开和你相识的帷幕;而你,在意的正是若朴不能忘却那个差点使她投进长江的冬虫草。嗯,她能够忘却吗?你歪头瞧了她眼,她唇角微微歪了歪,向你一笑。
“骗子!”
忽然,你听到她这样说了一句,胸膛不禁震颤了下。你以为这是你的错觉。某些时候,人总会产生错觉,听觉上的,视觉上的,以及恍惚间精神上的。所以,你才会诧异地问了句: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骗子!”若朴用生硬的普通话回答你。
这次,你听清了,她的确说了那句话。你的脑子里立刻浮起你有个儿子存在的事实;可是冬虫草也有个女儿,她不也一样爱上他了吗?——这让你不平衡。但你理亏在先,所以耻于辩解,所以只是尴尬一笑,勉强反驳了道:
“我不是骗子……”
“无言,你是骗子,”若朴生硬而清晰地讲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老婆……”
“别叫我老婆,我不是你老婆!”若朴坚定道。
“你不是我老婆,那谁是我老婆?”你犹豫下,轻声说道。从她的言辞间,你隐约意识到某种危机。
“你说,你为什么已经结过婚了,还不跟我说?!”若朴依旧挽着你的胳膊,嘴里质问着你:“我不能忍受别人欺骗我;而且我已经给了你机会,可你老是油腔滑调的,不说实话……骗子……”
机会?!——你不知道若朴所说的机会是什么,难道是现在?哦,如果是现在,你只能沉默,因为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我来的时候,朋友笑我,怎么能到那么远的地方,给别人当后妈呢……”若朴淡淡而幽怨地说了句:“她们都劝我别来……”
你不再解释。你能解释什么,因为她说的是事实,她的确要给你的儿子当后妈,年轻的后妈。在你的幻想里,曾经无数次想象到当她发现你的真实,她是怎么样的反应;但现在,你目睹到她的反应,却和你的想象大相径庭,她既没承认你的爱情,也没用拳头捶向你的胸,她只是在重复一句‘你是骗子’,一句让你无从反驳的话语。你的确是骗子;可你骗了什么,钱,还是感情?——哦,只能是后者。
“我要骗你一辈子……”想到这里,你喃喃地脱口而出;只是说出这句话,你自己也楞下神,不相信这是你自己说的。不过,你立刻对自己说,这个骗一辈子,只是一个概念,一个爱她、疼她一辈子的另类说辞。
“你骗我一辈子,我家人也不会让的。”若朴咬了下嘴唇,霜着脸认真答道:“再说,你以为你是谁呀,是你想骗就能骗的吗?”
顿时,你的脑子里浮出那位计谋师的形象。哦,你讨到一个无聊,脸隐隐发烧了。 你张张嘴,想解释;可迅即,你又觉得最好还是别解释,因为越解释就会越黑,然后你陷入这样的彀中,永远都不能摆脱——你只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骗的意义和她所理解的那个骗的意义并不相同;你所说的骗,其实就是爱的另一种说辞。但很明显,若朴已经不相信你,觉得你就是骗子,感情骗子。
如果你真的是感情骗子还行了呢,那样你就不会孤独,就不会缺少性;或者至少你不会没有女人的爱怜。可你不是,所以你才会觉得不平衡,才会羡慕那个奔驰哥毛毛。春色的想象里,围簇在毛毛身边的女子们并不需要他的欺骗;看在大奔的份上,她们飞蛾扑火般主动献身,并且陷入情感的纠缠中,争风吃醋。
“你儿子多大?——”忽然,若朴从鼻子里哼出个声音,疑问道:“你懂得的挺早呀……”
“早吗……”被迫面对自己的隐私,你尴尬地不知说什么才好。而且,你的确是早恋,很早就明白了性,很早就学会了作爱;也正因为如此,你不得不接受若朴的讥笑,不得不受到煎熬与鞭苔;而且你也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你可以理解,如果若朴不在乎人,她就不会这样喋喋不休。
“混沌、饺子、砂锅……”那位肥胖的中年女人穿着宽大的红上衣站在店门前招徕着;这个女人的衣着使你联想到童年时正月十五的秧歌儿,有点儿二人转的滑稽成份。
这一溜儿,望不到头,许多小吃;每家小吃门前都有人在招徕着生意,他们声错综的音交错在一起,鼓荡着你的耳膜。你抬头张望了眼,借机试图摆脱若朴咄咄逼人的疑问。
“前面那家是麻辣烫……”你说。
若朴松开你的胳膊。两个人鱼贯地穿过人行道走进那家麻辣烫。
10
屋子里熙熙攘攘的,这是你最讨厌的环境。但已经进来了,就不能离去。你安排好若朴坐在吧台旁边的那个位置,就站在吧台前付款买单,等待两碗麻辣烫。
这里的桌子,都是那种简易的长条桌,一面可以并排坐上六七位客人,光滑的桌面上甚至连块遮挡的布也没有,一米半宽的桌面节省了空间,却使就餐者不得不近距离地接触。坐在若朴身边,你感到丝丝的幸福——这种幸福不可言说,隐秘的就象蜘蛛的巢。她那个绛色圆筒状旅行布包放在另一侧,和你相距遥远,似乎那个包里有着不能让你知道的秘密。不过你不想知道她能有什么秘密,因为在你的感觉里,她已经属于你,属于你一个人;至于秘密,就让它见鬼去吧。每个麻辣烫的碗里都有两个鹌鹑蛋,你注意到她并没吃,而是将它们悄悄地拨到一边。
“我在家很少吃这些东西……”忽然,她轻轻对你说了句。
你怔下神,迅即明白她言语之后的意思。你不该领她到这样的大排档,既不卫生,又很乱,某些事端就发源于此,传染疾病,盗窃,或者那些所谓碰瓷专家们,似乎从这里就能窥视到这一阶层的素质。不过,事已至此,你无法改变;而且你本来就不善于哄女人开心,这是你最大的缺点,也是你一直都没能讨哪个女人的欢心的缘故。
想到女人,你就联想到狐女和亭主——她俩谁更贴近于女人?和你作爱的狐女,还是那个未婚妈妈亭主?——你感到迷惘。不过,片刻后,你就觉得你的迷惘纯粹多余,毕竟你正在追求若朴,为什么脑子里还要想到别的女人?你偷偷瞥了眼若朴,她端坐在那里,垂着头,挑起根面,却明显地在犹豫。
“等到了家,我给你做好吃的。”说过这句话,你就觉得自己太虚伪了;而且这句话里隐藏着某种勾引的意味。你也的确在勾引,渴望着和她作爱,拥抱她的胴体。一场爱情,倘若没有性,那就是不完整的爱情。
若朴勉强一笑,并没回答你什么。她这样的表情,不禁让你担忧,使你心里没底,更叫你感觉到她的陌生。不过你暗暗对自己说,如果不同意,就请不要玩感情游戏。你不会玩感情游戏,并且由此拓展,认定别人也不会,尽管在若朴的心目中,你已经成为感情骗子。你搅动下碗里的汤,让碗底的菜翻上来。也正在这时,一滴水珠不期落在你和若朴之间的桌面上。你抬起头,天花板上是块塑料布,从那隐约裂开的口子,你看到一根白色塑料管道盘绕而过;那滴水正是从那上面落下来的;而且又有一滴正在形成,准备落下。你顺手从纸抽里抽出纸餐巾纸,盖在那滴水上。也正到此刻,你才发觉自己的袖子淋湿了。
对面,那对小夫妻——或许也是一对小情侣,他们甜蜜的模样让你心动,尤其那个女孩将碗里的油菜夹进男孩碗里的刹那。许久以来,你也渴望这种温馨,可你一直都没有。不过,在这之后你就会有的。这样想着,你侧头向若朴瞧去。
她端坐起身子,已经不再夹东西了。你注意到她碗里的面几乎不曾动过,这让你惋惜——那可都是粮食呀,浪费粮食要遭到天谴的。你想到圣经里的那句话,主呀,你赐我食物,吗娜。可你不信教。这句话还是你偶尔听亭主说起的。亭主就是个虔诚的信徒,每个星期天都会到站前那个小教堂做礼拜;在公办室你的抽屉里还有一本精装的《圣经》,那就是亭主送给你的,上面还有亭主的亲笔签名,当时她以为自己能使你皈依;然而你这个无神论者,不是谁都可以让你皈依的,你的灵魂本就是游荡的萍。
你放下筷子,抽出张餐巾纸擦擦嘴,和若朴先后起身离去。走到大街上,你顿时觉得清爽起来。刚才在麻辣烫店里,你觉得发闷发热。天知道那些四川人是怎么享受这种食物的。如果时间倒流,哪怕只倒流一个小时,你也不会领若朴到这种地方来吃这种食物。你隐约感觉到若朴在心底嘲笑你。不过还好,到晚上八点五十五,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你还可以弥补。哈尔滨这座城市到底是座大城市,有许多去处,譬如索菲亚,譬如红博。不过,太阳岛那个名字在你胸膛里一闪而错。你可不想领她去那个地方,劳民伤财的,还玩不到什么;再说,她一个江南女子,不会稀罕到那里玩的。你招下手,那辆出租车乖巧地停下。
钻进出租车的刹那,你又绵绵回想起两年前的那次哈尔滨之旅。那一次,在遥远的百里香火锅店附近,你站在那里,大约半小时才打到辆出租。
“我们到索菲亚去。”上了车,你才对若朴说了句。
若朴怔下神,显然没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于是,你继续解释道:“索菲亚是座教堂,俄罗斯人修建的,属于文物。”
那座东正教堂当然属于文物,一个侵略历史的见证,类似的见证还有许多,你工作的那座城市里比比皆是,大白楼、人头楼以及铁路车站,文化入侵有时比武装入侵更为可怕后者能够从灵魂与精神上击败整个民族。而此刻的你,正试图从灵魂与精神上赢得若朴。不过,有一点你忽视了,若朴来自江南,在那个地方,比俄罗斯东正教堂还要古老的建筑更加多,数不胜数,尤其是蕴含了不同寓义的郑氏鱼冢。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人,多少都有些崇洋,无数莫须有的洋品牌就是绝妙的例子,只要带着洋味儿的东西,哪怕是垃圾也会有人趋之若骛,并且由此衍生成一句司空见惯的话语:美的东西不分国界,钞票不分国界;由此看来,兴许那座由克亚西科夫主持设计的索菲亚在若朴眼里就是不同凡响的美景呢。
“那我可以照个相……”若朴不顾出租车司机投递过来的异样目光,操着生硬的普通话告诉你。
当然可以了;照相,你和若朴……刹那,你美滋滋的,似乎你已经掌握住身边挽着你胳膊的小女人,似乎你完全有把握使她自愿成为你老婆,成为你的性伴侣:这个小女子将是你的妻子,将要和你同床共枕,将为你生养下子裔。什么是爱情,那就是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长期保持被公证过的性爱关系;如果这种性爱关系未受到保护,那就是偷情,就是伤风败俗,就是丢人现眼。
出租车的迅速暂时使你抛离开这个现实社会,坠入想入非非中。猛地,你手机短信铃声震动。你瞥了眼坐在后座上的若朴,掏出手机。这个时候,你不能躲躲闪闪,只能大大方方的去翻看你的手机——不过,你只扫了眼,就重新揣起手机,然后说道:
“又是垃圾短信,老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实那是狐女的短信。你悄悄按动预订文本模板,告诉她你正忙着呢。你现在可没空纠缠这些事情,否则幸福就会随时溜走。不过,这样想着,你就后悔昨天和狐女在一起。如果回去,狐女还在你的屋子里,若朴会有什么感想,她还会自愿成为你的老婆吗?
“现在垃圾短信太多了;”出租车司机却无意给你解了围:“这几天,天天都有短信通知我可以去贷款;我又不买房子,贷什么款呀?”
贷款?!——你也收到过类似的短信,甚至还有通知你中了某某品牌手机的促销大奖;只是你知道那不过是个精心制造的陷阱,万一你相信了,你就会损失好不容易积攒下的钱财。骗子们无所不用,他们想方设法套到你的姓名、年龄、、社会关系、家庭成员,然后再事先彩排好故事情节,只等着你步入彀中,激动地双手奉献上钞票和心情。刹那,你又想到若朴的老妈,那位精明的计谋师,感慨起一个成功男人背后总有一位默默的女人那句话。你娶了若朴,就是娶了这样一位女人,就象那些西方人的幽默一样——在德国不就有类似的话语,说一个男人要想成功,要想成为聚光灯下的黄金分割线少数高高在上的人物,就一定要娶个中国女人;因为每个中国女人都似乎是锤炼男人的融炉,会自觉不自觉地逼迫男人奔向成功与前途——在她们眼里,只有那样做才会衣食无忧,才能够享受生活。
可你想象中的享受生活是什么样子的?——砉地,你记起曾经和若朴谈论过这样的话题。她反对你的思想,认为你所认为的幸福不过是猪样的幸福,没有企图,没有进取,所以你不算是个好男人。在她的细胞里,一个好男人就得为家庭去打拼,哪怕他一年到头没几天可以呆在家里陪伴老婆,哪怕生养个儿子到了十几岁还感觉你很陌生。男人吗,必须要挣钱,养家,必须成为家庭的挣钱机器,哪怕这个男人奔波在外地,养了个小三儿,只要他把钱拿回家,只要他最终的归宿还在家,那他和那个女人就是幸福的。记得你刚听到若朴这样讲时,就感到特别震惊。你回头扫了眼若朴,嘴唇蠕动,想要问她,那些话是她的真心话吗;如果她那是真心话,你就可以不必顾忌狐女的存在,也不必在内心惴惴不安地忏悔,不必担忧你做了错事。可你注意到司机漠然的表情,也就作罢了。这个时候,若朴也注意到你的目光,她再次向你挤出丝笑靥;只是这笑靥更加让你沉重。
面对这张笑靥你又翩翩幻想,假如你也开着辆奔驰宝马什么的,口袋里再有些闲钱,每天出入那些能够钓到年轻的星们的高档俱乐部,那位精明的计谋师是否也会倾向于你,认为你应该是她的女婿;与此同时若朴是否也会无所顾忌地迎合你,成为你的老婆?不过,幻想和同时你清醒地认识到,如果你真的成为了成功人士,就不会这样无用地幻想,而去做出某些令你现在都想象不到的实际行动;甚至你会不会选择若朴都成为问题。
11
索菲亚教堂的洋葱屋顶上呈现出绿的颜色,这让你不自觉地联想到奔驰哥毛毛,因为这使你不自觉地也戴上这样一顶滑稽可笑的帽子,使你隐约感受到耻辱的烙印。你歪头瞥了眼若朴,她心醉神迷般地望着这幢以希腊十字方式布置设计的俄式建筑,放下那个绛色圆筒状旅行布包,不知什么时候掏出小巧的数码相机,自顾自地对着它拍起照。不过,你却没有她那样的激情,因为你并没觉得它有什么特殊。在你眼里,这是座平常的建筑,红色外墙虽然精美,却在周围耸立起的新建筑面前显得渺小而委琐,尤其是墙砖更为陈旧,和你童年时居住的俄式建筑没什么两样。
那个时候,你居住在俄罗斯帝国遗留下的住宅里;在你出生地的那座小城里,昔时的俄罗斯人遗留下的建筑比比皆是。原本俄罗斯人休闲的别墅一分为三,成为三户人家的安居之所,你和你的父母住在其中一部分,一家三口都住在一间房子里,一室一厨,总共不过三十几平方米,难免有不方便的时候;这也是你倦于回家的缘故。你的所谓的卧室只是给厨房分割出一张床的面积,用胶合板子当作墙壁罢了;你居然在那小小的位置生活起居了二十二年,这不能不说是桩奇迹;其余那俩家,也和你家大同小异,只是左侧那位邻居和你年龄相仿的女儿刚刚高中时就早恋了,并且成功地嫁入某位疑似地产商者做了后妈,从而摆脱了命运的樊笼;这一点,曾使你的老爸老妈羡慕不已,你也一时感慨自己不是个女儿身,可以凭借先天的性别与年龄优势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不是通过什么知识改变命运。不过,那个院子倒挺大,宽敞的,甚至可以打羽毛球;周围还栽种着低矮的灌木,直到长大你才知道那叫丁香花。大概俄罗斯人企图将你脚下的土地薰染成黄俄罗斯时,他们就刻意将文化植入其中,否则也不会在他们认为重要的城市里修建教堂,播洒福音了;不过,更让你觉得滑稽的是,这座因为侵略而修建的建筑前居然年得一年地逗留着象征和平的鸽子
打小你就不相信福音的存在,虽然那不过是种信仰,不过是种精神寄托,就象那个有名的玄奘,他西天而去取的是种信念,为了是一种向往。如果真的有福音存在,你就不至于如此了;福音不是让人历尽沧桑的,虽然它一直在宣称考验人的意识,制造恐怖与死亡——如果没有这些所谓的救世主,大概就没有所谓的恶魔——就象那位嗜血的耶合华;那个家伙和伊斯兰恐怖分子没多大区别,偷偷在致疑他的人家门框上做出标志,然后将化学武器掷入其中,就象那个日本地铁杀人案的主使者,或者实行暴政的尼禄和战争发动者大小布什,他们都以剥夺别人的生命做为乐趣,却口口声声是为了和平与全人类;哦,当然,剥夺别人生命的还有那个光头党之父哈巴罗夫斯基,据说那个嗜血者每天都要吃一个中国人,每天都要把中国人当作猪一样的家畜;可是许多中国人照样在那座城市里,尤其在那座雕像前留影,似乎那是场骄傲。你既不会走到那座雕像前留念,也不会前去参拜屠杀你祖先的侵略者们殿堂靖国神社,否则你不仅灵魂丢失了,连最终一息的生命也不应该存在于这个狗屎模样的世间,虽然你不是什么民族主义者,但你还有一份勉强支撑的良知。
你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着若朴欣赏这座有名的大教堂,看着她举着数码相机拍照——你恍惚记得,你在云南的那位网友,陈埃那位单身女人就把她的自行车自驾游途中拍的相片称为拍虫;你对她的那种生活方式感到惊讶,不知道她是凭什么做到那一点的,可以不顾生存的压力而潇洒地生活,难道只凭着她在那座末入流的小城市里开了家经营不善良的快餐?——据你所知,那家快餐甚至都不够维持她自己的开销。她有个儿子,她是位未婚妈妈,而且她险些给别的老男人当小三儿。在你的直觉里同,你隐约知道她就是个小三,和亭主相仿的资深的小三儿,曾经利用男人的势力与金钱在深圳开了家工厂,后来在华尔街故意酿造的金融风暴的事件中风雨飘摇,乃至破产;当然,是那个老男人先行破产的,这才迫使她不得不离开广东,回到自己的家乡,缩起脖颈,做一个平凡的小女子。不过,她从骨子里依旧坚持着奢华,坚持着实际上已经成为骄傲与品味的生活方式,继续和她所认知的那些人潇洒,自费旅游,自认为品味高雅。哦,高雅,许多人正是利用这高雅的遮羞布来实行他们自私自利的行为,将价格不菲的红酒凑到唇边,引诱着男男女女进行荒淫的生活,也迫使某种无知者飞蛾般扑上前。
你和陈埃视过频,看到过她的闺房,红色机箱的电脑,红色的沙发,以及桌上一堆凌乱的物品;尤其是那条宠物狗,颠颠地跑到鞋架旁,咬着一双米老鼠拖鞋直转圈。也正因为这次视频,你和她有了初级暧昧关系;也正因为这样的一个暧昧她才要求你为她做出个姿态,寄给她三千块人民币,以应急那个到期的贷款;Q里说过这句话,她还有意无意地讲了句:‘既然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那为她花点钱就无所谓’,以及‘用什么来证明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那就是给她花钱呗’。哦,她一直都在抱怨生意不好做,挣不到什么银子,以期搏得你的同情。不过,一来因为你口袋里没有银子,二来你防范她是位网络骗子,才没给她寄;在认识陈埃之前,你不是没遇到过类似的网络骗子,也曾给那位远在上海的女子寄去五百元人民币;但此后,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那个小女孩不过是个借用爱情与疾病的名义实施她的骗术罢了。你警觉地认为陈埃似乎在演戏,一场你只听说过,却没亲历过的骗局,她已经是位未婚妈妈,可你认识她时,她居然又怀上了一个,并且坚持要生下来,似乎她对生养子裔有一种瘾君子般的癖好,似乎她相信某个古老的母系社会力量的招唤,所以婴儿的父亲存不存在已经不重要;只是她面临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怎么样使她的孩子合法落户。千年前的秦帝国发明应用的户籍制度限制了她的母爱,使她不能随便生养,使她不得不面临一个残酷;这也是她广泛地在Q里征一个标题党般的男友的缘故;她说,她只是借用一下那个名义,让她腹中的孩子能够有个被承认的名份,为此她将付出一定的薪酬,并且万一两个人相处的好,她会真的爱上这个被征者,从而将虚的名义转化为实的夫妻关系。不过,你相信海明威的那句话,这个世间,许多事情所显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海面冰山下的体积何止目力所及的那一点儿——她一直都在负债累累,却又不节制自己的开支,甚至还想拥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单人充气皮艇,好去某处山间小溪前去漂游;正是基于此,你才阴柔地将她悄然拉入黑名单,从此隐身。不过,同时你又翩翩幻想,觉得自己要是有若干的金钱,一定会把她收入囊中,让她也成为自己的女人,也为自己繁衍一个子孙。这个世上,就有这样的女子能够为着自己的利益去出卖自己的肉体与灵魂。
肉体与灵魂。哇,想到这两个平行的词汇,你就汗颜,因为你本身只拥有前面的,却不曾拥有后者。在这个狗屎模样的社会里,你不可能拥有灵魂。每个灵魂都是洁净的,都掌握在掌握话语权的那个阶层的手里,似乎他们就是整个社会的主宰,虽然他们在借助已经成为系统的道德与道义以及宗教的力量。你也想成立个宗教,成为某个荒淫的教主,坐拥无数的妻妾,就象那位昔日自称拯救者的洪秀全,或者哪位太阳教教主。不过,依你的性格,也许你不会成为那种荒淫与荒诞以及无聊的教主,因为你这个理想主义者会利用你手里的钱财去西部沙漠地区植树。你可不想当那位万里大造林的骗子,你可是从内心深处想把沙漠变成绿洲,让那些古国重见天日,譬如伟大的楼兰、乌孙、且末与龟兹,到时你可以骑着骆驼欣赏你脚下的美景,或者你可以大方地坐着你的私人直升机俯瞰大地,就象那位得到魔鬼赞助能够填海造地的浮士德,或者象那位大汉第一愤青陈汤;那也是你的渴望与理想;仅此一点,你就和现在时尚的众多成功人士不一样,他们在利用一切手段吸纳财富,,以供他们自己或者家人享受与挥霍;你却要抛洒财富,在小小的地球上建立你的乌托邦。
不过,此刻你无需一个乌托邦,你只需要一个温馨的小家庭;而且你大概正朝向这个目标前进,若朴已经从遥远的仪征将她150CM45KG的小小身体送达到你面前,只看你下一步怎么把握了。你扫了眼若朴,她正兴致勃勃地拍虫儿;这会儿她招呼你,让你为她拍几张,当作留念。你小心翼翼框住镜头里的她,默默祈祷着你的爱情,默默驱散不时闯进你意识里的困倦。直到现在,你都不曾好好休息过,坐车的劳累,等待时的焦急,以及思念的辛苦全在这个时间点不合时宜地涌进你的身体,所以你才会感觉到视力隐约在下降。
就在你模糊视力集中在数码相机的采景框里的刹那,你似乎看到若朴拿起手机。那是一款诺基亚手机,你曾在她传给你的手机相片里看到过,就是那张她侧对着镜头的那张——那上面还有台针式打印机的影像,显然是她坐在办公室里被拍摄到的。于是,你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等待她和那头通话的结束。刹那,你又回忆起你家邻居小妹,她去给某位地产商的儿女当了后妈;而若朴这个江南女子即将给你的儿子当作后妈,这让你产生一种快感,一种复仇般的得意,虽然这得意是如此忐忑。
12
为了表明你的一片诚意,你将手机关机,不再接收那些短信。虽然你把小群列入黑名单不再接收她的电话,可短信却依旧骚扰你;并且还有狐女的短信。你可不想因此丢失掉幸福,丢失掉你的梦想。是的,若朴已经成为你的梦想,尤其在她终于想到了你,委托一位路人为你和她单独合影的那一刻。她挽着你的胳膊,将要永远保留下来,成为你私人历史的伟大见证;做为见证的还有绿色洋葱头的索菲亚教堂,以及教堂前那群鸽子。你接过那个彬彬有礼的大男生递过来的数码相机,随意瞥了眼,你和若朴并排站着,你的一缕头发被风拂起,竖立起来,就象独角兽的角;不过让你得意的是她紧紧靠着你,小鸟伊人的模样,似乎在宣称你是她的私有财产,不容许别的女人的侵夺;这让你心神不宁。
唯一能和她侵夺你的只有狐女;就象蛤蟆说过的那样,也许全天下只有狐女认为你是珍贵的,其余的人,包括你的老爸老妈都视你为垃圾,否则他们不会不给你打电话,询问你的情况。一年里,也只有春节那几天,你会挂个电话回去问候一下,这使得你总有种孤儿的感觉总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偶尔睡不着的夜深人静时,你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会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你到底有没有父母,到底和这个世界有没有联系。不过,你不可能和这个世界没有关系,你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至少你的父母怀胎十月才把你生养下来;只是这么多年坎坷地生存,已经使你的亲情观念逐渐淡薄,虽然你一直都在渴望有朝一日能拥有一个满是温馨的家。
你笑着,在若朴的指导下翻开数码相机里的影像,先是一组她在飞机上信手拍下的,山川、河流、城市和村落,俯瞰大地的相片;接着就是你已经看过的一组相片,她在她姐那个服装店里的各种形象,抱着个诺大的熊宝宝布娃娃的,把两只手竖立起‘V’字举在头顶的,以及她抱着她外甥女的;当然,还有一张她和她姐姐的合影;不过最多的是那些衣服的相片(你一直觉得奇怪的是,若朴一直很少有她姐夫的相片,就算是她的Q空间里那个命名为家人的相册里也鲜有那个男人的相片,似乎他是个影子,可有可无的影子)。有一阵子,若朴想要在淘宝网上开个网店,她委托你替她注册了个,帐号就是你的Q名,密码你告诉过后她,就已经忘记了。你曾经在N个论坛中拥有帐号,只是你早就忘记了密码;当初你只是好奇才注册了那么些,包括51、天涯、my space,和稍后的face book;可以说你是个泡坛子的。不过,你只是个伪泡坛子的,并且现在很少上那些坛子,因为你觉得那些人过于无聊,甚至无聊中带着丝丝缕缕的乏味,给你的神经里不知不觉注入一股腐烂的味道。
腐烂——脑子里出现这个字眼,你就联想到认识若朴第三天时,她画了个烟薰妆;当时通过视频,看到她的模样,你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夜里没睡好,或者她因为上一次恋爱而痛哭过;但很快你就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烟薰妆,一种当时很时尚的妆扮。那时,你心里一动,忙按动鼠标,接连拍了十几张相片;如果你会使用Adobe Photoshop之类的绘图软件,一定能够将这组相片组合成一个简单的视频;那一刻,你也的确这样想的,所以你才会把若朴的相片,包括此前与此后和她视频时拍摄的相片全都储存起来。不过很明显,用视频拍摄的效果模糊,不尽人意,不如她用手机彩信传给你的那张清晰;有一天,你悄悄将她传给你的这张相片当作手机墙面;只是次日你又悄悄换掉,因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正在网恋。正是从这张相片上,你依稀看到她所说的那颗豁牙,就是她曾经对你说过,她骑自行车撞到树上,将牙碰到的事件。
也就在这时,两三个显然是学生的男女迎面拦住你和若朴,他们拿着个本子,向你俩发问:“能打扰一下吗?——我们正在做个调查,就是您认为中学生早恋有利于……”
“什么,早恋?”不过你并没有听清;歪下脑袋,你疑惑地望着这两三位拦路者,同时眼角余光扫向若朴。
“我们就是请您说一下,你是怎样认为中学生早恋这个问题的……”那位蓝衬衫的女孩儿一手扶了下眼镜,另一只手将那个文件夹子捧在胸前,对你解释道。
“我觉得……”你怔下神,犹豫着。也许是天气的缘故,你感觉到热,感觉到脑门上沁出了汗。
“我认为中学生早恋没什么错的,而且有利于学习……”若朴抢过话题,瞟了你眼,并且接过笔,在那张印有表格的纸上划了几道。
你似乎从她这句话里感受到某种直冲云宵的怨气;不过,你依旧只是一笑,尴尬一笑;你在想,反正她已经到你身边了,这说明她还是认同你的;基于这点考虑,你不会说出什么激烈的话语用以反驳她,并且你认为这就是男人的隐忍与宽容。那几个男生女生说了句‘谢谢’,就离开你们;只是这没能让你如释重负,反倒使你感受到若朴无形中的压力。等那几位学生调查者刚转过身,她就向你发难:
“你想反对什么?——当时,你不也是早恋吗,要不怎么会有那样大一个孩子?!”
若朴的话很轻,却相当有份量地敲打在你的胸膛上。你惶惑不安地笑了。笑似乎一直都是你的武器,当初离婚时,你也这样笑着面对你的前妻;当某些熟人疑问你的婚姻时,你也是这样笑着面对。笑成为你生存过程中的一道必不可少的甜点,成为你应付尴尬的一面盾牌;只是这笑里挟带着不可言说的苦涩与无奈。
你本就对那个孩子愧疚不安。那个小小的生命感动过你吗,曾经、现在,或者将来?想到这里,你唇角就不自觉地抽搐下,眸子深处透出一丝空洞。这几年,你已经把他忽略掉,似乎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子裔一样。
“我那不是年轻吗……”你试图去辩解,可总是词不达意。刹那,你又联想到郑氏计谋师。一个女儿都会抓住你的弱点,频繁地使你难堪,何况是母亲!这样想着,你不禁对未来惴惴不安,觉得前面的路四处丛生着尖锐的刀尖,以及乱糟糟的荆棘。
“年轻?!”若朴从鼻孔里哼出笑,她在嘲笑你,用她那腔生硬的普通话,和她不屑的表情:“你那时可真是年轻,那么早就懂那事儿了,早熟呀?!”
顿时,你无语了。你也没办法去解释,虽然你在内心里否认这是你的错;而且同时你埋怨起你的前妻,埋怨她使你过早地进行了爱情初体验。不过,与此同时你清楚你的所谓埋怨其实是个无厘头,而且一个只会埋怨的男人基本上只能算是个废物,一个无能者。于是,现在你的无语就凸现出你的小智慧,因为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成功地掩饰你的一切。
“怎么不说了?”若朴松开你的胳膊,盯着你的眼睛质问道。
“说什么?”你装着糊涂反问道。
是呀,说什么?——结过一次婚,经历过一次错误,就说明你这人有问题、不诚实吗?那么冬虫草呢,他只不过比你少了一张证明他曾经的婚姻的纸,除此之外,你和他很相似,五十步笑百步的问题。可在若朴眼里,现在已经不是你怎么做才能让她满意的事情,而是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会看不惯,也许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吧。这样想着,你胸口打个突,怀疑起她的爱情,怀疑起这是不是一场闹剧或者游戏。不过,即刻你胸膛里又浮出另一重疑问:如果这仅仅是一场游戏,她能够不远千里,到哈尔滨来见你吗?——可同时,你不能确定这是否属于一场只属于你的梦;到头来,梦肥皂泡般破碎了,你就会从高空中跌落,摔个头破血流,说不定会落个终身后遗症,从此谈‘爱’色变。
“你说我说什么,油腔滑调的。”若朴再次指责你,她的眼睛一剜一剜的,象把尖利的小刀子;接着,她幽幽地叹息声:“唉,要是我家人知道我来找你,会怎么说?——我是不是太傻了,居然会信你!”
你又是不做解释地一笑;不过此刻你的笑也似乎成为某种罪证,若朴更加不满意道:“怎么,我来了,你得意了吧,骗子!”
“那我就骗你一辈子……”你轻声嘟囔了句,脑子里飞快准备着要哄她开心的话;可说些什么她会开心,你不知道;于是,你犹豫地闭上嘴。
“你骗我?”若朴警惕地扫了你眼,然后用她生硬的普通话告诫你:“你骗我,我家人也不干呀;我家人是不会让我受骗的,更不会让你欺负我!”
听到她这样说,你吃了一惊。你并没想欺负她,你一直是很认真地把她当作未来老婆疼爱的,因为你渴望得到一个温馨的家;可你没想到一句玩笑话会出现这种你并不希望得到的效果,若朴的反应未免太过度了,有些神经质,有些太较真儿了;你张张嘴,想要解释你所说的‘骗’,和她脑子里所认为的‘骗’并不是一回事;你的‘骗’不过是一种对她爱与体贴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可怎么解释?你意识到现在解释,只能越描越黑。你懊丧起来;也正因为这种懊丧,你更感到了疲倦。你的目光流下来,从眼前这座殖民象征的索菲亚教堂移到若朴身上,紧闭着嘴的神情,绷紧的小腹;唉,她小小的个头只到你的肩头,却足够使你束手无策。也直到这时你才留意到在机场买的那册《读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你想了想,也许是在火车站前吃麻辣烫时给若朴顺手搁在一旁,就再也没拿起过。
13
你再没有能力控制住你的爱情。此刻,你就是个跟包的,一个字典上可以查出的两个字:仆役。你跟在若朴旁边,拎着她那个沉甸甸的包,忽然揣测起包里装着什么东西,怎么会这样沉?——仅仅是换洗衣服吗,或者还有别的,譬如防狼器材?——她挽着你的胳膊,的确让你寻找到久违的幸福的感觉,有点儿飘,有些心神不宁;只是忽然间你在这感觉之外你还觉得哪一点儿别扭。
“唉,我有点累了,脚疼……”几乎是贴着你的耳边,若朴说道。
“那我们找个地方歇会儿吧。”你说着,四下里挲摩。不远处的街边有张绿色的椅子,三四位老年人坐在上面,没有留下可以坐的位置。更远处,则是挂着和楼体一样高的宣传条幅的商厦。其实,你早就累了;最起码若朴是乘坐飞机来的,不象你坐了一夜硬座,屁股都坐硬了。但你还是竭力想要展现你的绅士风度,想要怜香惜玉,虽然你不过是位一文不名的蚁族。
若朴轻轻‘嗯’了声。她的头微微靠向你;你斜下眼睛,注意到她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枚戒指,一枚蝴蝶形状的金戒指。
“也没什么地方可以歇着——要不,我们找家旅店吧?”你询问地瞧向她;同时,胸膛里的那汩渴望更加波动起来。当然,你还有另外一重意思,那就是躲避到旅店里可以不必这样逛街,可以省点银子。刹那你想到那位和你同车的花心男孩,想到他胳膊上的烟疤。假如你也和他一样有魅力就好了;可你从小就没那样的魅力,只能胆怯地躲在一边,从而失去了很多;哦,也许不是失去,而是根本就没得到过。
若朴又是‘嗯’了声。于是你和她走到街边,招了招手。可那辆驾驶座前闪着空置的出租车并没停下,一溜烟驶过。你左右张望下,心想,也许这条街不允许车辆停下;可不远处怎么回事?那辆车停在商厦门口,两位拎着大包小裹的时尚女士钻进车里。哦,如此一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拒载,或者欺客。可在这座城市里,就算出租车欺客,你一个匆匆而来的过客又能怎么样,你又不是专门为了投诉一个出租车司机才来到这座城市的;你可是为了若朴而来,为了你一份梦想而来的。
呵呵,梦想;曾几何时,你有许多梦想,绵延着雨末虹一样的色彩;可最终那些色彩都不过是个梦,没醒来时是美好的梦,醒来时却是一场灰色的噩梦,譬如现在还在你内心里烙下深深伤害的第一次婚姻。
“哈尔滨的车不好打……”等车的时候,一向都内向的你找个话题说道。
“要不怎么说,你们东北比较野蛮吗。”若朴撇撇嘴,顺口指责道。
野蛮?——你怔下神,不禁回想起给她寄巧克力的情形。那时,当她处理不了包裹破损时,就径直打电话,指责那个包裹是在东北开裂的与被盗;不过你不相信她所说的,一件邮件怎么在破损的情况下寄达到达地?只是你不会说出来,这即是你的性格,也是你不想因为这样一个小事而失去一份爱情。
你绝不野蛮,东北人也并不象那些无知媒体所宣扬的那样,都是东北虎,都是动辄就高高举起拳头,破口大骂,以至于唾沫横飞;那是幅虚构的画幅,就象那个不需考证的陕西籍的周老虎。不过,有一点有确是你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你应该解释,解释那个包裹不是在始发地破损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你失去了许多,不仅仅是若朴对你的印象,包括你的工作,以及你那本来就狭窄的交际圈。唉,天知道那个包裹是在什么地方破损的,又是在什么地方被抽条般地偷盗出大部分物品的:三块250KG的俄罗斯巧克力,两小包俄罗斯大马哈薰鱼片就这样神奇地失踪了,只留下第四块巧克力,而且还被摔碎了;不过你想,那肯定不会是在黑龙江丢失的,原因很简单,你将这些东西交给那位快递公司的收件员,并没有包裹,只填了张单;如果他存心想A你的这些东西,完全可以在装包裹之前将那些巧克力拿出来。所以,疑点就出来了,那个包裹只能是在到达地被窃取的,而且故意被摔碎,以在数量上混淆收件人的注意力;换句话说,这不是东北人野蛮,而是那位投递员的狡滑。
“城市大了,都不好打车。”你解释道,虽然你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恰当的理由。
“不地呀,上海比这里要大,可照样好打车。”若朴反驳你。
你怔下神;你没去过上海,不知道若朴说的是非真实,更不知应该说什么好。不过,还好,就在你不知说什么好时,一辆红色出租车争气地靠在路边。你为若朴打开车门,然后你拎着那个沉甸甸的旅行包钻进副驾驶位。那位司机乜斜你一眼,神情里流露出某种傲然与联系轻蔑,似乎在嘲笑你的这次网络之恋。可是谁知道这次到哈尔滨是做什么,就连那位狐女都不知道。想到这里,你为你的多疑而惭愧。
不,正是因为你的自卑才导致你如此的不自信与敏感。你胆怯而神情不宁地回头扫了眼若朴,胸膛里忽然涌起一丝骄傲。你能够从那么遥远的地主诱惑到若朴——虽然她并不是你想象中的美女,没有你曾经一度渴望过的飘飘长发、修长的身材,以及一双水灵灵的会说话的大眼睛,可她毕竟是位女人,年轻的女人;而且她的胸膛里可能蕴藏着丰富的情感;这情感也许会带给你无限的幸福。
幸福……你歪头扫向车窗外不断向后倒去的街景,那汩自卑不自觉地重新涌入你的胸膛与身体。哦,你的自卑根深蒂固地植入你的灵魂里,完全不能自拨。
“头一次到哈尔滨?”忽然,那位出租车司机问了句。
“不是……”你警觉地回答;他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你从那上面寻找不出什么诡计。
“旅游还是串亲戚?”他又问道。
警察吗,查户口吗?你的情绪里挟起敌意,紧紧闭上嘴,回想到早晨在站前遭遇到的事情;难道这位出租车司机是位克格勃,或者007般的中国地下特工;而你是位某跨国集团的阴谋分子?不,你只不过是位芥茉般的蚁族,一位乘坐了一夜火车,又在机场等待几个小时的爱情渴望者。渴望爱情可不算罪恶,用不着什么人狗一样抻出鼻子,对着你浑身上下胡乱嗅一番。
“我们是来旅游……”若朴大声说道;你带着微笑回下头,她小小的身体靠在后座上,唇角微微翘起。
旅游……你一向认为这个词汇属于奢侈,尤其对你这样的一个蚁族;这倒不是你不想旅游,而是因为你没钱去旅游。当初看到马遵龙背着诺大的旅行包,你也想过象他那样徒步旅行,到处看看;那位唐朝人不是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一路上,你会见识到许多,这就是知识,更是一笔财富。但有句话说的好,无本难生利,你口袋里空空,又怎么能攫取这样无形的财富,只好窝在一座城市,给那个微薄的工薪所束缚。
“哦,那你们应该到太阳岛;来了哈尔滨,不到太阳岛,那不等于没来过一样吗?”他煽动道。
多嘴,真的多嘴。你紧张起来。不过还好,若朴没理他的茬。于是你巴望着尽快到达站前,尽快下车,离开这位绕舌的司机。不,也许他是哪家旅行社的托儿,专门使用一些被曝光的与没被曝光的一些手段来欺骗你,糊弄你口袋里的钱。但你不会上当,因为你口袋里空空,就算上当,又能损失多少?只是,你将要丢人而已,因为这样一来,就会证实若朴的那句话:东北是个野蛮之地。什么是野蛮,就是原始部落般没有礼节与礼貌,就是与不开化,就是文明与进步的反义词;当然,另外你还很心疼你仅有的那点银子。你想到久远之前在网上看到的那句话,不要怪我抠门,因为我是个没钱人。不过,现在你从这句话里感觉不到什么幽默,只感到耻辱。你再次回头瞧了眼若朴。她就象尊菩萨,端坐在那里,似乎在向你彰显大家闺秀的气质。
当然她是大家闺秀,一位现代中国企业家的女儿。你的脑子里又浮出那位郑氏计谋师的面靥。你仅仅看过一眼,在若朴Q空间的相册里看过一眼,就深深烙印在你的记忆中。你从那张瘦削的面靥里解读出某种神奇,以及某种精明的计算。当然,还有你凭借自己狭窄的认知所激发出的幻想。一个家族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崛起,那一定有很多错综的因素,人情世故,政界联系;因为在此之前,谁都是一穷二白的,谁都不富裕;如果谁能够在这人际关系浓重的国家里比别人先得到某些消息,那就会不知不觉把财富抓到自己手里,否则当初官倒这个词汇就不会因势而诞生。
渐渐地,你的小腹紧绷起来,微微隆起一个不易觉察的弧;这让你不自觉地再次回头扫了眼若朴。她的小腹也绷的紧紧的;不过那是她体重的一部分;你的却是因为憋了泡尿。你期盼早一点儿到达火车站,早一点儿找到家旅店,将你身体里多余的内存释放掉,然后和若朴谈情说爱,诱惑她。你的脑子里也膨胀出某些东西,暖暖的,催促着你小脑时的垂体加速分泌;那种欲望在你胸膛里渐渐膨胀。
14
接过客房钥匙的瞬间,你忽然想到了色情。那位旅店老板也是以这种眼神瞟向你。你回头瞧了眼若朴,她一副小女人的模样,拎着那个绛色旅行布包站在你身后,眼睛低垂着,短短的头发遮盖住她的脸部;她的一只手还拿着你为她买的冰点。你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弄出这模样,黑亮的头发象均匀的流苏,四面漫去,使她的脑瓜象个蒙古包;开动你的想象:如果能从若朴的正上方瞧下去,无论是谁都分辨不清她的面部朝向哪个方向。你在心底默默算计着你这次到哈尔滨消费的金钱,似乎看到一张张钞票无情地离你而去。不过,一切都是有所补偿的,你付出了,就会有所得;你会占据她的身体;当你占据她的身体之后,她的灵魂也会随之降伏于你,从而成为你的妻,成为另外一个你,不断复制你的一切,将你的基因和她的基因结合一起,诞生下新的基因。
若朴一声不响地跟在你身后;你则一声不响地跟在那位男人的身后。他大概也是这家旅店的老板之一,或者仅仅是位类似服务员的人物。穿过一扇门,你暴露在室外,一个小小的天井里,四周都是墙。你回下头,看了眼若朴,胸膛里流露出忐忑。不过还好,这里只有那个男人。你忖度和他之间谁的力量更大些——做这样的事儿,通常都是成帮结伙的。目前为止,那种迹象还没出现。他回头瞧了瞧你,笑了笑,眼神里淌出某种叵测。也直到这时,你才看到那个铁制材料的楼梯。如果没有那个楼梯,除了那扇刚刚进来的门,四面就只剩下墙了。于是,你的手伸进衣兜,悄悄将手机开机。你对自己说,什么事情都要先往坏处想,然后再往好处想;如果他是传说里的歹徒,那你就毫不留情地报警。
夜半惊魂,还是电锯狂人?你和若朴将会逃脱掉那场恐怖吗?——如果你和想象是现实的,你会舍弃生命也要将若朴救出去的。走上楼梯,打开另一扇狭窄的门,你豁然进了另一重空间,进入一个凉爽。这是个单独的房间,你想不到在这座城市,在哈尔滨火车站站前还有这样隐秘的去处,这明显是违章建筑,或者至少是为了逃税的黑店。那个男人为你和若朴打开门,就走了;他显然认为你在和若朴偷情,因为他临关上门的刹那,狡滑地冲你一笑。这让你松下口气。于是,你开始打量起这个房间。
七十八元。你想象不到这间简陋的房间会如此昂贵;这不过是间二十几平方米的私人住处罢了,原本方形的房间给那个后来隔开的卫生间挖去一角,再摆上两张单人床,剩余的空间就没有多少了。若朴一进到房间,将旅行包扔到一张床上,就倒在另一张床上,哎呀一声,说了句‘累了’,吃力地脱下她那双鞋。你顾不了这些,匆匆打开卫生间的门,钻进去;也就在这一刻,你的手机铃声响起;哦,这可不是什么来电,而是短信;可短信声怎么会响这样久?不过你无暇理睬,现在你的三急之一还在催促着你。
卸载掉多余的内存,轻松之后,你出来时,若朴还倒在床上,摆弄着手机。看来,她也是拇指一族,经常发送短信。你笑了笑,也掏出你的手机,翻看短信。
借机,你偷偷拍了几张她倒在床上的相片。你只是下意识地为她偷拍,并且将那喀嚓喀嚓的响声消除掉。你决定,等到了你居住的那个小城,到了那个给狐女收拾好的出租屋,再把你拍的这几张相给她看,给她一个惊喜。也正因为如此,你暂时没靠近她。
你不会好奇地探头探脑,窥视若朴的隐私;你也有隐私,所以你赞同相互尊重。目前你的隐私无外乎就是小群和狐女:一串短信,几条小群传来的,几条狐女传来的。狐女的是殷切问候,她在试图用女性的温柔拴住你;而小群的则是刚才催促你三急般的疑问。你赶紧悄悄逐条删除——等等,这是什么,小群发来的一张彩信。你赶紧抬头瞧了眼若朴,她还在专心翻看着短信。哎,这是谁,似曾面熟?——先是一张男人的相片映入你眼际,下面标着‘毛毛’俩字。可是发这张相片做什么,你又不想认识奔驰哥。你信手关掉信息栏,却看到一连串未接电话,几乎都是小群的;哦,除了小群的,还有恐龙的一个电话。什么事会让恐龙给你电话,你明明已经请了假;既然请了假,这段时间就完全属于你,所以你不会理睬。你要继续你的这个网络之恋。
“哎呀,累了,休息会儿……”你搭讪地坐到若朴身边,看着她。
若朴立刻半坐起身,将抗拒的气氛弥漫。你感觉到自己的卑鄙,挪动了下臀部,为你的失败而惭愧,也使你的兴奋欲火瞬间熄灭了不少;你迷惑自己来到哈尔滨的目的。
“躺着吧,我到那张床上去。”片刻,你又抬起臀部,装出君子的模样说道;虽然说这话时,你心有不甘。
你有些懊丧,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譬如蛤蟆就会成功地侩到货,侩到雨夜飞鸿当他的老婆,你却不能。你又不阳痿,更不前列腺,一定会让她得到满足的。你看着若朴,看着她翻看着手机短信,不禁想入非非。你想到网上某些网站关于男人‘根’的广告;如果当初你留意下,用点心,邮购来一份就好了,那样你会把那东西羼杂进饮料里,让若朴在不知不觉时喝下,然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想到这里,你就觉得那样未免太卑鄙。可是,为了爱情,就需要不择手段。女人都那样,等你拿下她,和她有了事实的肉体关系,她们就会羔羊般屈服,认定你是她的真命天子。
拿出你男人强硬的一面吧。你重新走到若朴面前,犹豫下,重新坐在她身边,目光落到她的脸上。她在你胡思乱想时,再次躺下。你认为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允许你进一步上前的信号。你的一只手无意触到她屈起的腿上,她却没动,这更坚定了你的想法。
“还是屋里凉快……”你局促道。
若朴嗯了声,她的目光似乎在刻意避开你。不过,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动了动,向墙里挪了挪:
“你也躺会儿吧,逛了半天街,累了。”
当然,你早就累了。你轻轻一笑,认为你的计谋已经得逞。她现在不已经在暗示你什么吗,你还再用客气吗——如果此刻你再不做什么,那你就永远会失去。你顺从地笑了笑,躺在她身边,胸膛里的那颗心砰砰地加快跳动。你先是背对着她;没多久你就觉得这样不对劲儿,开始转过身子。这下,你和她的距离近了,你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可以看清她脸上毛绒绒的汗毛。她涂着绛色的口红,和她旅行包的颜色相近;不过,她的眼睛在游离,断续地给那个诺基亚手机遮挡。
“给谁发短信呢?”你再次搭讪道。
“小黑,”若朴淡淡地回答:“她刚从日本回来……”
哦,你想起来了,她这次能够到哈尔滨,还得感谢她的朋友小黑;她就是以这个借口离开仪征的,来见你这个成天在网上称之为老公的网友的。老公,这一称呼对你有重大的意义;而今,一个能够做你老婆的女子出现在你面前,和你同处一室,所以你会在内心深处感激那个从没见过面的小黑;如果不是她,你就没这个机会了。如果有一天,你能和这个小黑见面,你一定要好好谢谢她。哦,在你的幻想里,也许这个小黑会做若朴的伴娘,一位会说日语的伴娘。
“她在日本留学?”你疑问道。
“不,她嫁了个日本人。”若朴毫无表情道。
这时,你再没话可继续下去。一个中国女子,嫁给日本人,这让你意想不到。南京大屠杀,一个民族的耻辱的烙印在你胸膛里隐秘地升腾;难道中国人还没让那些日本军国分子凌辱够吗,还要自我献身,裸露出胴体,让他们奸淫吗?你试探地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并且为自己的这个动作感到吃惊。还好,若朴没什么反应。她的两只手依旧在摆弄着手机——她的小腹富有力量,紧绷绷的。你大起胆子,索性将一条腿搭在她的腿上。
“你是色狼!”若朴终于放下手机,面对着你,轻轻指责道。
“我就是色狼;”你毫不掩饰地承认道,似乎你一直都这样无耻而随便:“亲一个……”说着,你的唇凑向她。
她身子扭动着,抗拒了下,就顺从地迎合向你。这让你激动起来,脑子陷入空白。你想不到这样容易就征服了她,不禁有些惶惑。这会是真的吗?你有些不相信。你的手从她的腹部渐渐上移,触到她的脖颈,又慢慢顺着领口向她的胸部探去。有那么瞬间,她再次抗拒,低低说了声‘你别’,就再没说什么,任由你的手接触到她的肌肤。不过,你是那样的笨拙,又或者她的胸衣太紧了,半天你都没能满足你的小小的欲望。她的鼻息忽然加重,腹部随之不易察觉地起伏。她使劲儿吸吮下,咬了你的舌头。你感觉到了疼。不过,你另外一个感觉就是她的吻似乎有种机械的姿式,似乎在应付你,就象那些用自己的性器官进行交易的女子们的吻,生硬而冰冷。恍惚间,你觉得这并非你想得的。
15
刚刚整理好衣服,若朴的头发还凌乱着,忽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探下头,脸色立刻变了变,竖起手指对你嘘了声,压低嗓音告诉你,那是她老妈的来电。你听不懂她叽哩呱啦对着手机说什么,不过你明白她那是闽南语。据她讲,她会说两种方言,周宁的,仙游的,因为她的童年就是在那两个地方长大的。也正是从她这里,你知道一个福建,并不只是一种方言,而是有许多种方言,甚至相隔不远的两个县城、两座村子,语言上都有所差距。如果不是那位始皇帝统一了汉字,如果中国的文字不是象形文字,恐怕中国早就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而成为四分五裂的非洲,或者诸侯非立的欧洲。
你静悄悄地坐在床边,笑着,看着她坐在床里侧的模样,揣测她对她老妈,也就是那位郑氏计谋师说什么。无论她说什么,或者那位郑氏计谋师说什么,她都是你的了;现在,你不用惧怕,反正若朴会挡在你面前,替你说出你想要说的话。‘我爱你’。你默默在心里说。你会每天都对她说这三个字的,一直到黑暗降临,永不厌烦。
终于,她放下手机——她避开你的目光,说了句:“我妈催我回去……”
“你不刚出来吗?”你诧异地望向她,望向你娇小的若朴,隐约感到某种危机,怀疑她的这个电话是不是一种托辞,一种离你而去的借口。你抽动下鼻子;不知为什么,这个房间里隐约飘浮股铁锈的味道。
乖乖女,她一定是个乖乖女。可是,她怎么会认识那位冬虫草,又怎么会爱上一位有着私生子的男人?——既然那是真实的,那她爱上你,也一定会是真实的。在这一刻,你不再羡慕蛤蟆,他有他的雨夜飞鸿,你有你的若朴;你的爱情将在从这里重新展开,你将进行你的崭新生活。
“我这次出门,没告诉我妈。”若朴掘起嘴,下巴上又挤出许多凸凹不平,就象她刚从机场坐到出租上的刹那。
你楞下神,颇感意外,不假思索道:“那你跟私奔吧……”
“不!”她坚定道:“我才不会私奔呢;我来,就是个错误——我才不想让我家里人担心呢,我也不是那样不负责任的人!”
可是你已经和我有了事实上的关系,你是我的女人,我的;所以私不私奔已经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你已经来了,我将我的精液注入你小小的身体里,十个月后就会孕育出你和我的后代,从此你将和原本属于你的家族剥离,融入我的姓氏里,就象被你那个家族称为计谋师的老妈;你也会成为计谋师,我的,以及我们孩子的专职计谋师。这些话,你已经在内心里重复了N次,只是此刻如此贴近你的幻想,让你以为一切都会按照你的想象进行下去,所以你没再继续诱惑的言辞,只是一双眼睛瞧向她的胸,浮想翩翩。刚才你触到那个地方,软软的,却有着丝缕的陌生。那个时候,她浑身肌肉紧绷绷的,在使着力气,从手、脖子、胸,直到大腿,都故意绷的紧紧,似乎在抗拒,又似乎在迎合,抑或在向你表达她并不是一位随便的女子。她和你的这次,并不是她的什么初体验,而是轻车熟路;但你还是颇自信。嗨,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不用解释,若朴是你的,现在是,将来也会是;尤其这个时刻以后。你会慢慢实现你的梦,追寻到你的爱情,将眼前这个小女子娶回去,就象蒙古族或者哈萨克族的抢婚……
“怎么,你得意了?”忽然,她挑战地迎向你的目光。
“我得意什么呀……”你嗫嚅道,不敢看她的眼睛。刹那,一个男人的影像浮进你的脑际。你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战;可你想不出这个男人是谁,所以转眼你又把这个影像忘记了。
是的,你得意,当然要得意了,因为你得逞了,和她有了关系。
“我这次来,只是想见见你,不想让别人说我什么,尤其是你。”若朴眼睛低垂着,停了停,又继续说道:“我不想和一个从没见过面的人谈恋爱……”
你恍惚下,没听懂若朴的意思;不过你意识到这是一个危机。果然,下一句,若朴开始说你是骗子,说你是色狼。
“我不是骗子……”你喃喃地解释。
你厌恶这两个字,它们令你神经兮兮,也让你感觉到耻辱。至于色狼,你不否认。暂时你是色狼,这是你多年单身生活压抑所造成的。倏忽你想到狐女,这才感觉到她的宝贵。她从不曾说过你什么,不认为你是骗子,更不觉得你是色狼;而且,这都是两个人自愿的。可你既然已经做过了,这就是你的错,不可否认的错误。
“你还说你不是骗子,你都把我骗到这里了?!”若朴严肃道。
笑,再次爬上你的面部。打内心,你就不曾承认过在骗她;一个骗子,怎么能投注进去这样多的感情,又怎么会给她买机票呢?你试图从若朴脸上寻找到幽默的因素;可若朴的目光刀子一样,直剌向你,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成份。
不是玩笑。你告诉你自己。你迷惑了,似乎刚从幸福之巅坠落,坠落到深渊里。你感觉自己在梦里,在不敢相信与不愿相信的梦里。于是,你悄悄对自己说,这可都是自愿的,没谁强迫她来这里的;而且是她主动提出要见你的。难道这就是女人的善变吗?
“所以说,你就是个骗子,大骗子!”若朴又狠狠地说了句:“我家人要是知道了,知道我和一个有了孩子的男人见面,而且还是在网上认识的,才不会让我来呢……”
你不敢再说什么;面对着若朴,你知道再多说也没用,反而更会让她对你产生反感。你似乎成为被审判的罪犯。可你凭什么会成为罪犯?——就因为你曾经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吗,或者是你和她有了肌肤之亲?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还要来,还要和你一起走进旅店?你想不明白。
“笑,你就会笑!”若朴继续愤怒地指责你:“得意了,还是怎么?!”
“没有,谁得意了……”你感觉到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以至于你懵圈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大骗子!”若朴将手机往床上一摔,絮叨道。
你却不认为你是骗子;不过你得意,的确得意。胜利者永远不会多说话。你想到这句格言,却没感觉你是个胜利者。你是失败者,即便你一度占有了若朴,但你并没赢得她。
“给我订机票,我要回去。”忽然,若朴大声说道。
你怔下神,盯着她,不敢相信:“回去?!”
“你是骗子,我要回去!”她扬起下巴,坚定道。
“别回去,老婆。”你说。若朴这句话,重重地在你胸膛里击打着,形成诺大的虚空。
“我要回去;”若朴一字一顿道:“我不是你老婆,你别这样叫我!”说着,她跃过你的身体,飞快跳下床,站到地上,背对着你,准备去拿另一张床上的旅行包。
你呆坐在床边,目光朦胧,心神更加不宁。刹那,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促使你站起身,从身后抱住她;瞬间,她扭过脸,流露出惊恐。你的手触到她的胸,喃喃道:
“别走……”
你说出这句话,自己吓了一跳,感觉到自己的软弱。
她啧了下嘴,使劲儿挣脱你,一边说道:“你给我松开,无言!”
但你依旧紧紧抱着她,就象一旦松开,就会失去生命一样。在这挣扎中,不知不觉她面对你。她的头抵在你的下巴底下,你嗅到一股潘婷的味道。
“你不要这样,无言!”她扬起头,威严道:“你怎么会这样?!”
不过,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她的唇就迎向你;你趁机吻向她。她挣扎下,慢慢放弃了抗拒;你感觉到她吮吸的力量。在这她的这种力量下,你的舌头成为被动的工具,只能任她搅动。她的牙齿碰到你的牙齿,又迅速离去,咬住你的唇;忽然,她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她突其不易地吮出你的舌头,再次狠狠地咬去,咬得你舌根发痛。你张开嘴的刹那,她趁机摆脱了你,接起电话。
你只能静静地听,试图从那异域般的声音里分辨出熟悉的普通话。可半天过去,你什么都听不懂。不,你只依稀听懂一句变了调的普陀。普陀不就是三大海外仙山吗?你有些不知所以然。也就在这时,若朴忽然瞥了你眼,说了句普通话:
“我身边就有个色狼,你得救救我!”
说过这句,她的语调又是一变,重新成为你所听不懂的语言。立刻,你明白,她这是说给你听的。你静悄悄地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站在那里,有说有笑地对着电波另一头的人,你心里涌起嫉妒。不过,你安慰自己,那不过是小黑,不过是她的一位闺中密友吧。
女人之间一旦通上电话,肯定无比绵长。你无聊地掏出手机,一条一条地翻看起短信,用以打发她时间。谁,这是谁?——你翻到那条彩信,楞下神。似曾相识。毛毛?!时间在定格,你的记忆开启——这个人不就是在机场跟在若朴身后的那个男人吗;当时他目光投向你,流露出寒冬般的冷。你抬起头,不禁打个寒噤。
16
“我朋友问我用不用找人来接我,我说不用。”若朴放下手机,停下通话,对你说道。
“你朋友挺关心你呀。”你的脑子里还浮现出毛毛的双流露出寒冷的眼神,带着酸味说道。你弄不懂若朴为什么会这样做,难道你真的仅仅是她的一个游戏,或者游戏链条上的一节?你似乎又感觉到她紧绷绷的小身体。她那个姿态,其实就是个信号,一个抗拒你的信号。不过这次这个信号却隐含着危胁,似乎在暗示你,警告你。
“当然了,我朋友吗。”她扭动着身体,垂着头,按了按手机上的键盘,吩咐你:“我要回去,你给我订张机票……”
“现在你让我到哪儿订去?——当初我是在网上订的……”你的脑袋嗡嗡地,似乎大了一圈。煮熟的鸭子飞了,梦破碎了。若朴并不是你的,你的未来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你整个人都麻了,木了。在这空白中,你纳闷,她怎么什么地方都有朋友,难道她经常这样在各个不同的城市间飞来降去?
听你这样说,若朴不再理你,似乎你并不存在;她迅速将手机贴在耳朵边,又开始对电波那端叽哩呱啦说起什么。你安静下来,望着她,陷入恍惚。你明白你和若朴到底谁是骗子;也许骗子都是这样的,首先指责对方是骗子,才能使自己从不利中摆脱;但你无力去指责,也不好意去指责,毕竟她是你内心的一个梦,一个海市蜃楼般的梦;不管这个梦是否真实,或者脆弱到瓷器的薄,你可不想一下子就把这个梦打碎。你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可笑——能认识到自己的可笑,就算你有自知之明——你感谢小群,不再觉得她的厌烦;没有她,你又怎么知道奔驰哥真的和若朴乘坐同一航班飞机,怎么知道原来那个男人就是毛毛?!血涌上你的脑门,你觉得耻辱,进尔怀疑起若朴这个电话就是打给那个奔驰哥的。
你打个冷颤,下意识地瞧了眼那扇门。蛋白蓝的门紧闭着,将你,若朴和外界隔离开。如果这是在你的想象中,你正坠入爱情的桃源,享受那美妙;可现在,你置身于冰冷中,失望犹如一盆凉水倾泻而下,将你淋个透心凉。
既然如此,你才不会再在她身上花银子,你不想人财两空。你本来就没有银子,这次哈尔滨之行是你鼓起莫大勇气,才倾你的积蓄而来的;可你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若朴这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她把你当成什么人了,一个免费的机票提供者?你胸膛涌出火烧火燎般的愤怒,想到久远之前你的同学大学毕业后,对你讲过的那个笑话;笑话里说,一个男人拎着挂鞭炮去为他的未婚妻庆贺,可是当天的新郎并不是他。
“……普陀的房间还没退吧?——我说,要是没退……你才起来呀……我今晚儿回去……”突然,若朴说起普通话,你竖起耳朵倾听:“给我订张机票,要今晚儿的……对,最近的……”接着,又是你听不懂的方言。
你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说起普通话,就是为了向你证明什么吗,或者她需要这样说?若朴又聊了几句,然后挂断电话,斜倚在床上。她的眼神里充满戒备,就象非洲草原上的一头羚羊戒备着旁边一头伺机捕食的狮子。狮子?——你这是在高抬自己;你这个蚁族,不过是头嗅着腐臭味道的鬣狗,因为你没有人类社会那金钱笼罩的光环。
刹那,你又想到了蛤蟆。你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到蛤蟆,难道仅仅因为他网恋的成功?——那位雨夜飞鸿也是从遥远的地方风尘仆仆,来到蛤蟆身边——这样想着,你嫉妒起来,嫉妒他的成功,以及你现在的失败:他在得到,你在失去。当然,和你类似的还有自负的恐龙。恐龙也是个失败者,一位肥胖的失败者……不,等等,也许他那是个成功,一次狡黠的甩掉黄脸婆的诡计……
若朴低垂着头,继续摆弄她的手机。顷刻间,这个小小的房间陷于沉默。你开始坐立不安,甚至感觉到两只手都没地方放,一会儿挠下头,一会儿也学着若朴的模样摆弄下手机。于是那张毛毛的相片不时映入你的眼际,刺痛你的神经。
你悄悄将那几个字打在回复信息上;可犹豫着,你又删掉。你不能把握小群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更不想将这桩丢脸的事情传播出去;你只能依靠时间的消逝,试图让若朴自己回心转意。哦,回心转意……她的心一直都不曾在你这里,又能谈得上什么回心转意?你冷冷一笑,认为自己天真与幼稚。于是,几次你抬起头,想要将你的想法说出来;可你如何去开口?你希望她留下,这是你此刻的症结,你怕说出口,她会立刻离你而去,连风都不会留下。
手机铃声又是一响,吓了你一跳。若朴迅速直起腰,将手机贴在耳边,表情丰富地变化着,叽哩呱啦说起话。你还是一句都听不懂。不过还好,她这次只说了几句话,就挂断了。她轻轻舒了口气,对你说:
“订完机票了……”迅速抬头扫了你眼:“你看我朋友,这么快就给我订完机票了,七折的机票,才八百多;你还要三千多……”
你尴尬一笑,心里那股怨恨更加升腾。你想说,既然你朋友订的便宜,为什么来时的机票不找他订?而且,你想问她要那三千块人民币的机票钱;可你迎向她的目光,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张这个嘴。
她跳下床,再次整理下衣服,捏着手机走进卫生间。你的目光落到她那个旅行包上。这是个厄运。你对自己说:仅次于你第一次婚姻的厄运;从此以后,爱情对于你不过是个梦,永远都无法摆脱的噩梦。这是因为你不懂得爱,还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哦,不用想了,只有一种原因,那就是你口袋里的银子不够多。爱情同样属于奢侈品,需要银子,没有一定经济基础的你消费不起。
可是你终究要拥有一个归宿——这是一个你无法逾越的问题,你会寻找谁做为陪伴你一生的伴侣。若朴似乎不行了,她不属于你;那么狐女呢?你胸膛漾动起小小的希望。不过你立刻惭愧起来,你的这次哈尔滨之行如此龌龊,如果她知道了,会瞧得起你吗?你不知道,心底没谱。不,即便她还会接纳你,你也不会原谅自己,会把这次之行当作一生的耻辱。你摇了下头,觉得自己过于天真。明明已经失去了一次婚姻,还这样没有记性,所以这只能怪你自己。你躺下,又迅速坐起身,看了眼脚上的拖鞋,下意识地将它甩下去,换上自己的鞋。
忽然,卫生间里响起下水道冲水的声音。你忙打起精神。片刻之后,那扇门敞开,若朴梦一样又出现在你面前,直奔向她的那个旅行包。
“……”你清了清嗓子,她抬头瞧向你;于是,你赶紧说道:“你不走可以吗?”
“不,我要走,”你挺起胸,站立在你面前:“我可不想跟你这个大色狼在一起,你个大骗子!”
“我不是骗子……”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挽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傻傻地向她解释:“真的不是……”
“你是!”她的腹部紧绷绷的,似乎在骄傲地向你宣战:“如果说,你有了外遇,外面有了个女人,我可以容忍;但你这就是骗我,你结过一次婚,都有了儿子,却一直都不对我说!”
“可是我不是对你说了吗?”你辩解道;同时你糊涂了,不明白结过一次婚和婚后有外遇这两者究竟哪一样更不能原谅:“我以后会对你好的……”你甚至还想说,你这辈子,你从今以后,只会和她一个人睡觉,只会和她一个人进行性关系,从身体到灵魂——全部只属于她;但话到嘴边,你却觉得这样说过于直接,有些唐突。
“不,你什么都不要说了,”若朴坚定道:“我要找一个男人,一定不会象你这样骗我;即便他在以后也许会出轨,那我也会原谅他;但我不会原谅你,你就是个骗子!”
你叹息了声。从若朴的表情里,你知道再多做挽留也是个徒劳;所以你会哀求道:“那你陪我会儿吧……”
“不行,”她无情地对你说:“飞机马上就到时间了。”
“那你抱抱我吧。”你沮丧地说出这句话,为自己的软弱而悲哀。自己是怨妇吗?你对自己说。不是。可为什么还要说出这样的话?你是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手段。
“不。”她依旧在拒绝;并且已经拎起那个旅行包,换上自己的鞋。
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使你突然站起身,站在她前面,张开双臂拦住她,抱住她。她不过是根长着人类四肢与头部的木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头冰冷的动物,这个没有感情的女子。刹那,你似乎看到奔驰哥出现在你的视觉。他会躲藏在哪里,GPS定位系统会存在他的那个皮箱里吗。你努力回想。若朴的身上不可能有;哦,现在科技这样发达,说不定就隐藏在她的手机里,或者那个一直都不曾打开过的旅行包里。
你轻轻的从她手里拿过旅行包,顺手放在床上。她的手臂慢慢弯曲,慢慢搂住你。她的这个动作再次给你小小的希望。这是一天之内,她第四次吻你。四次同样生硬而冰冷的吻。你感觉到她的胸贴在你的胸前;刹那间,你失望了,脑袋里的空白陡然增大。你不知道这样的拥抱和亲吻还有什么意义,或者只是一个安慰,只是因为她的惧怕与狡滑?如果是后者,你觉得那挺可笑的。你自忖自己并非一个坏人,并非那种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不会因为爱情的饥渴而做出别人不愿意的事情,不会强人所难,虽然你并不是什么高尚与伟大的人物,只是一位渺小与自卑的蚁族。
她重新拎起包的刹那,你抹了下嘴唇,感觉自己就象是位刚刚吃过一顿花费不菲却令并没吃好的食客。
“你还会再来吗?”门将要敞开时,你忽然问道。
“看看你表现吧。”她头都没回,拎着那圆滚滚的绛色圆筒状旅行布包;也许她自己也觉得这样说未免太冷酷,才又加了句:“等到冬天时我再来,我要看看雪景。”
蛋白蓝的门敞开了;你左右扫了眼,院落里空荡荡的,一只灰秃秃的小麻雀落在对面的铁栅栏上,侧着头瞧你一眼,然后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17
你没有送她。你陷入混乱之中,还没从那打击中恢复过来。出了旅店,你的脑际里回漾着那位旅店老板怪异嘲笑的眼神,胸口不舒服起来。那个老板一定以为你是偷情的,以为若朴不过是位被称为小姐的风尘女子。不过你打心底拒绝,不管若朴怎么做,你可是为了你的真爱而来的;只是你的真爱并不属于你。从旅店出来,若朴一直挽着你的胳膊,使你暂时坠入幻觉之中,以为自己还在幸福中。你想,就是那些路过的行人,也一定以为你和若朴是对甜蜜的小俩口儿,一直就在恩爱中,一直都在蜜月中,甚至连一次红脸都没有。
那短暂的一段路,她小小的身体紧紧靠着你;隔着那层衣服,你试图感觉她的温暖;可你感受到的,只是她紧绷绷的肌肉。你的胳膊给她身体小小的重量拖曳着,向前走动着。刹那间你的脑际又浮出在机场等待的焦急。现在你同样焦急,为着你不能挽留的爱情。这种焦急在你清晰的意识里已经慢慢扩散,突然变得沉重与严重,就象病入膏肓的重症病人;只是你将这个症状无声地隐瞒,不敢告诉她。
钻进出租车的刹那,若朴朝你挤出张笑靥。不过你却笑不起来;你什么也没得到,还失去了你的梦。
你的梦……你迷惘了。你一直都有梦,可一直都没触摸到。你悲哀地回想起自己的老妈老爸,以及你那个差点儿忘记的儿子。
“走吧……”看着她打开出租车门,你想笑一笑,想给她留下一个笑的形象;可你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她没有回答你,啪地一声关上门。那辆出租缓缓起车,缓缓汇入河流般的街道,载走你的梦,使你的胸膛虚空起来,也使你的身体虚脱起来。这一夜的颠簸,这一上午的等待,这一天的奔波全都成为了徒劳,刹那间你依旧孑孓一人;只是你现在面对的不再是一座只有十五六万人口的小城,而是一座接近千万人口的大城市。你的眼圈一酸,险些落下泪。但你左右扫了眼,硬是把泪水憋了回去。
你可不想在这里丢人,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的眼泪。你回忆起机场候机室的那根大柱子,回忆起那位脸部有瑕疵的女子。那是一次错过的邂逅。你黯然地想了想。如果你胆子大一些,起码留下她的电话号码,那事情也许会不一样,你也不会这样伤神。哦,错了,你现在为你失去的梦伤神,不是为了一个脸部有瑕疵的女子而伤神。你张了张嘴,打个哈欠。
    你还会再来吗?
你迅速按动拇指,给若朴发出这样一条短信。其实你不该再给她发什么短信,而应该直接删掉她的电话电码,从此在她的视线内永远消失。但你不甘心,一点儿都不甘心。你在想她欲加其罪的指责。你在心底辩解,你没有错;爱情面前,谁都没有错。不过,如果只是个爱情游戏,那就没准了。
    看看吧。你知道吗,我一上车就在哭;那位出租车司机
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他,我找了个东北老公,我很爱他,
可他居然和别的女人生了个儿子;他听了,说你给东北
男人丢脸
很快,你收到若朴的短信。却不相信她会对一个陌生的出租车司机说出这样的话。可随即你又相信了。于是,你的胸膛里涌起新的希望。通过手机,你发出挽留她的短信,虽然你知道这不过一个徒劳的尝试。
就在这时,小群的短信也挤了进来。你翻开,她在幽怨地告诉你,她刚刚和那个奔驰哥毛毛通了话;毛毛告诉她,他就在哈尔滨,和若朴在一起。看到这个短信,你早就麻木了。你不仅见过照片里的奔驰哥,还目睹过他的真人版,只是当时你忽略了。想到这里,你就产生冲动,想要打辆出租去机场,追问她,到底爱不爱你。也正因为如此,你将那串字打在短信里;你估计着话费——如果是打电话,话费肯定是不够的;而且,你拿不准她会不会挂你的电话,所以你只能使用这种经济实惠的方式。
忽然,你的手机铃声响起——你吓了一跳,激动起来——可并非若朴,而是小群。
“你见到她了吗?”她在遥迢电波的另一头急切地询问道。
你吱唔地应了声,却立刻想到这是你的一声耻辱,就缄默下去。
“那他呢,毛毛是不是和她在一起?”她的声音再次急切地传过来。
你不想听,不想听到那个男人的名字。那名字就象横在你咽喉处的一根剌,剌痛着你,使你说不出话。于是,你茫然地挂断电话,似乎小群是你的仇人一样。
她为什么不好好看住自己的男人,而让他到处拈花惹草?!她又不是没有姿色,又不是比不是若朴。说句良心话,若朴和她的确不在一个档次;小群要个头有个头,要相貌有相貌,天知道那个奔驰哥为什么占有了她,还要和你来抢若朴,也许真的象那句俗话说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哦,你得到了若朴,暂时,却永远失去了她。你回想起刚刚在小旅店的那一幕,感到肠子都悔青了。
你掏出那两张卧铺票,眼睛呆呆地盯着那上面的号码。假若你不这样老想着节省,而从机场直接打辆出租,回到那座小城,回到你的出租屋,又会怎样?顶多,会遇到狐女怨恨的目光;但也许你会永远得到若朴,实现你的梦。
你的手机再次执著地响起——小群又在呼叫你。
如果这是若朴就好了。你想。那样,你就幸福了,就不会这样痛了。痛……你的唇角咧开丝苦笑。懵懵的,你不明白怎么会是这样?你按下那个绿键子,将手机举到耳边,喂了声。
“刚才手机信号不好……”小群并没责怪你,反倒替你解释道:“我想问你,毛毛是不是和她在一起?——你劝劝她,毛毛并不是真心和她好的,他是看中若朴家的钱了;前晚,毛毛还和我在一起呢,他说他家人不让他和我在一起,还说他家要破产了,需要他为他家牺牲……”说着,小群在电波那头哽咽了。
“可她已经走了……”你惶惶不安道。
你不能保证若朴是一个人走的,更不能保证她没和毛毛在一起;所以,你不安,你心虚;更重要的是,你感觉到了痛,一种失去的痛,以及被欺骗的痛。
“走了,谁走了?——毛毛吗?”小群还在一个劲儿地追问。
“不,是她,若朴。”你这个Loser喃喃低语道。
“和谁一起走的,是和毛毛吗?”小群的声音急切地传递过来,令你烦忧。
你不愿再回答这个问题,只想回避。
“不知道……”你皱下眉头,厌烦起来。
为什么每个女人都这样磨叨,没完没了的?你的心一揪一揪,就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在侵蚀,在撕扯。
“她现在就和毛毛在一起;我刚和毛毛通完电话!”小群语气坚定道。
你听到这话,立刻犹豫了。明明若朴刚从你身边离开,而且是你眼睁睁看着她钻进出租车里的,毛毛又怎么会出现?——除非毛毛变身为出租车司机。哦,你又不确定起来:你只顾伤心,并没往出租车里张望,并不知道车里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乘客。
“无言,”小群的嗓音忽然变了,里面似乎浸透着哭腔:“你要好好劝劝若朴,不要让她和毛毛在一起;毛毛并不爱她,他爱的是我!——他和若朴在一起,就是为了她家的钱!”小群说到最后,有些歇斯底里;而且这歇斯底里传染着你,让你的灵魂也浸泡在泪水里。
不,不是小群传染给你的,而是你本身就给悲哀浸透着。你握着手机,擦试下眼角;几个匆匆而错的行人以奇怪的眼神扫向你,就象扫向动物园走失的动物。你答应着小群,内心却一片凄凉,因为你也是泥菩萨,不知道怎么办好;你答应小群,只不过你有她同病相怜,认为自己应该帮助她,或者说,即便帮不上什么,也要安慰她。
宁愿坐在奔驰里哭,也不愿和你在哈尔滨的大街上牵手笑。你莫名其妙地想到这一句,心就隐隐地痛。
“好的,我跟她说,一会儿就跟她说……”你哽咽着,脑袋里一团乱。
“那你一定要跟她说,你一定要留住她呀!”小群继续嘱咐你。
你听得出,她把你当作救命稻草,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可你,能把希望寄托在谁身上?你的眼前又浮现出毛毛刚刚走出机场那一幕,似乎现在还感受到他敌意的目光。奇怪的是,这一刻你似乎并不嫉妒他;你反倒惋惜起今天刚买的那册《读者》。那可是散发着新鲜油墨气味的新杂志。你在初中时就常常读这种杂志,为着那里面精美的文章而感动。只是你从不保存它们,看过后就信手丢掉。不过,今天你却后悔丢掉了它,并且进而认为那一定是个可怕的预感,一个吉普赛般的符咒——它在暗示你和若朴之间爱情的终结。
要是你能够把握住就好了;你保存好今天那册杂志,兴许就能保存好你和若朴之间的爱情。这个可恶的奔驰哥,这个可恶的毛毛。你狠狠地诅咒着,就象一位冰天雪地的萨满。在你的幻想里,神神叨叨的老萨满浑身冰冷,为着他失去的光荣与族人而挥舞着手里燃烧的木棍,你却在这夏季里感受到灵魂渐渐坠入冰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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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2 19:25:52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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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朴并没拒绝你,但也没同意继续和你相处;只是,她能过电话,外交辞令般给你一个希望:她说,到了冬天她一定再会回来看你,也要看看北方的雪;她语调沉重地告诉你,她从没看过雪,所以特别想要触摸下雪,感受一下那洁白的物体。听着她在那边挂断电话,你一片迷惘。你宁愿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宁愿相信。
到了这时,你不相信又能怎么样?——总不能戳破她吧。你真的想不到她会和毛毛一起来。如果你能想到,就不会来了,更不会为她购买那张从上海到哈尔滨的机票。哦,其实你内心矛盾重重,对她的行为深感迷惑。你的眼前浮出她那结实的小腹,以及横在床上娇小的胴体,和她作爱时的呻吟。难道她真的是在做游戏,一个网络上的爱情游戏,纸盒里的爱情游戏?可你不想仅仅要一个游戏,而想要一场贯穿你一生的爱情,要的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婚姻。
可是现在谁还会在意一场执著的爱情?——没有谁会在乎,除非象你一样傻傻的。你苦笑了下,对自己,也对那个以奇怪目光打量你的女孩子。她不知为什么,戴着印有卡通动物喜羊羊的口罩,似乎禽流感又在蔓延。你捏着手机,手心早已经沁满了汗。天知道你为什么会出汗,因为紧张,还是疲惫?
谁都知道你不吸毒嗑粉,不花心;可那有什么用,你不是伯劳鸟的雄鸟,没有财富,没有房子,没有车——如果这一切你都拥有,即便你吸毒嗑粉,四处花心,也会有大把的女人对你趋之若鹜,而不是你追一个相貌平平的若朴,并且把她当做一个梦。
不知不觉,你又回想起在机场时邂逅的那位女孩;你想念起她,如果有机会你会娶她为妻,虽然你不知道这个主意到底能拯救你,还是能拯救她。砉地,你打个寒噤,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念起一位仅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女孩,而且还有娶人家?!——家俱色彩搭配,美与艺术,那是一个很高贵的职业,可以和毕加索媲美的职业,至少总比你一无所长好得多。从家俱,你又联想到她的脸,脑袋瓜里幻想出富有传奇的故事。她的脸是怎么弄成那模样的,她也有过爱情吗,或者在她脸没烧伤前,那个男人一直都很爱她,然后在她出事不久,就残忍地离她而去。你编造出这个故事,竟然感动起来,怜悯起她,甚至想要踅返回去,亲口对她说,你爱她。爱她……她的容靥有了缺陷,你的灵魂有了缺憾;你会厚着脸皮说出你想法……哦,那样你会得到一个响亮的巴掌,她用力甩到你脸上的耻辱;这时,整个候机大厅的人们都会把视线投向你;而她,会背着那个诺大的褐色坤包轻蔑地转身,离你远去,留给你另一重的尴尬,使你不能救赎自已。
不,应该自赎的是若朴,而不是你;你不过是个瞎子,是个盲目者。若朴给你的尴尬已经够多的了,你可不想再继续自讨无趣。你的手机又开始奏响音乐,短信音乐。你瞟了眼,又是小群的紧急呼救。你不是救世主,拯救不了小群即将丢失的爱情,更拯救不了你自己;现在,你还盼着有人能够救你呢。
你继续想象,想象你和那位脸部有烧伤的女孩的另一场邂逅:尴尬过后,或者你还会有希望,此后你和她还会邂逅,就象所有经典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到了那时,她会对你的印象有所改观,慢慢的会爱上你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从而最终难舍难分,携手走进神圣的殿堂。
但这仅仅是你的想象,仅仅是个麻古般的童话,并非真实:真实的是,若朴转身走了,只留给你一线空洞的没有意义的诺言。她的确没拒绝你,可也没对你再有进一步的举动。你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抬头瞧向半空的太阳。
太阳并没由于你的心情而阴沉,今天照样是个晴朗的天儿。你的手抖动着,给小群发去信息,告诉她若朴已经走了,已经回去了。接着,你的小脑袋瓜里又回味起她在旅店里叽哩呱啦的电话。普陀,那个普陀是什么,仙山吗,还是一座庙?想到这里,你又按动手机键盘,将普陀这两字发给小群,向她询问普陀到底指的是什么。
片刻之后,小群的电话追了过来:“若朴跟你说,她回去了?”
你嗯了声。但你不能确定,因为你并没跟她到机场。
“她跟你说,她要回普陀了?”小群继续问道:“我今天早上不已经告诉你了吗,她和毛毛在普陀定的房间;”她的口气急急的,加重起来:“普陀是上海的一家星级酒店,他俩早就预订好房间了……”说着,她不耐烦地发出啧的声音。
砉地,记忆之门打开;是的,你记起来了,小群在早晨时的确说过那位奔驰哥在普陀为若朴订了个双人间;并且若朴在旅店时也对电话那头的什么人说过普陀——这绝不会是巧合,虽然你宁愿相信这是种巧合。想到这里,你的脑袋更加大了,更懵了。你想不到自己不过是若朴的一个棋子,一个玩具,性与爱情的玩具。你憎恶起自己,恨自己太傻。一个破烂的网络上,能有什么真正的爱情,不过是场游戏,只有你才会把一切当成真实。
骗子,谁才是骗子?!你在内心里发着怒,简单想要时间逆行,返回那个时间点,和她理论一番;同时沮丧地认定自己就是一位lesser,就是一位天生的loneliness。羞辱涌满了你的胸膛,你恨不得立刻面对她,将你的怒气发泄出来。
“无言,你怎么这样傻呢?!”小群在电波那头幽幽地责怪起你:“唉,看来他俩一定是在一起了……这些天,他俩一直在一起……”说着,小群的哭腔又放大了,你似乎看到她就在你面前红着眼圈,抽啜着,倾述着:“毛毛亲口对我说,他不爱她,不爱若朴;他就是看中她家的钱了,他说他还爱我……”
你皱下眉头;你也想找个什么人,把你的痛倾述;可你能找谁?你嘴唇蠕动了下,在心里重复着小群Q空间里的那个个性签名:忘记了你,我依旧是高傲的公主。那么你呢,你能忘记什么,你本来就不是王子,你不过是个渺小得没谁能注意到的蚁族,一个lodger,丢失了那份薪酬微薄的工作,就一无所有,甚至连个乞丐都不如。
以后,小群再说了些什么,你已经不想再听了,也没心思去听。没多一会儿,你心慌意乱地收起手机,视线渐渐模糊。你抽动下鼻子,感觉到一汩悲怆从你的脑袋顶倾泻而下,醐醍灌顶。不止如此,你还感觉到手脚冰冷,两条腿发软。但你不能呆呆在站立在这里;可到哪里去你却不知道。本来迷惘的你更加迷惘。
走吧,走。你沿着哈尔滨火车站前逡巡,就象一位义务反扒队员;你的手抻向裤兜,竟然不知不觉掏出那两张火车票。哇,你的手烫到了似地,又赶紧将票揣起来——这两张票还有意义吗?哼,哼,不过是两张废纸,一点儿用处也没有,连用来上厕所都嫌硬;不,也许这可以当作一个纪念,一个耻辱的纪念。哼,哼,她说冬天再来,一定又是敷衍,一定又是她的游戏在继续,你千万不能再相信。不过,你永远就象头不长记性的猪,你的手触摸到手机,将那个尾号为6990的号码按去。
然而她并没接你的电话。你听到按断电话的声音,手居然抖得更厉害了。
“我爱你,你知道吗?!”你喃喃低语道。
她不会听到你的声音;如果她真的爱你,如果她对你的投注也是真的,那她也许会感应到你的呼唤;但那不过是个游戏,一个玩笑般的游戏;在这场游戏里,谁的真正投注进去,谁就会痛苦;相反,另一方却不会有任何感觉。也正因为这样,你巴不得她能再给你个机会,让你好好对待她;如果可能,你会屈下你的膝盖,屈下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膝盖,向她乞求爱情。
可是爱情能靠施舍得到吗?不,不能;更何况,你有一颗高傲的头颅,虽然在这高傲后面隐藏着自卑。
“他妈的!”你恼怒地骂了句;显然,经过你身边那位乳白色短裙女孩听到你的脏话,她竖起敌意地瞪向你。
你可不想与谁为敌,尤其在这个忽视掉你的社会里,那样你只能自掘坟墓。你回避那位乳白色短裙女孩的目光,匆匆向前走去,就象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
    干什么?!
从这条短信看得出若朴对你的不耐烦。停止你的游走,你用你险些不能控制自如的手指再次按动键盘;你要确定她冬天是否会真的来找你。你现在已经到了怀疑一切的地步,什么事情都不敢确定是真实的,包括不敢确定你现在的位置。你在哈尔滨吗,还是依旧在你工作的那座小城市?你有些恍惚。于是,你又把她在电话里跟你许下的诺言重新确认一遍:
    冬天的时候,你真的来会吗?
其实,你不用她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已经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她现在到底和没和奔驰哥在一起,问题在于你不过是个玩偶,可笑的玩偶,被一个感情游戏者斥责为骗子的玩偶;而且在她斥责你时,你居然默认了。你从鼻孔里哼出笑,可笑。这就是你的爱情,就是你的梦吗?哦,有时梦境时的一切都是美的,可梦境成为现实之后呢?那些美丽的云雾后面是什么,孔雀肮脏的肛门,还是别的更糟糕的东西,你不知道。
发过短信,你迅速将若朴的手机号码设定进拒绝列表里;但你阻止不了你的思想——你依旧在想着她,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爱情——爱情没有理由,哪怕是经过一次九级地震般的伤害。若朴的回答显得勉强,而且她声明即将登机,手机将要关闭。于是,她就这样机警地逃脱掉你的纠缠,清静下去。你却无法平静,继续自我折磨。也正因为如此,你丝毫没注意到手机铃声的再次响起。等到你注意时,铃声停止,屏幕上的未接电话显示出狐女的号码。
但你对自己说,绝对不会去找狐女。有了这样的结局,你也没脸去面对一再叮咛你平安的狐女。远处,那个大辫子车驶过喧闹的站前,装载上乘客后又静态般地离去。如果你会绘画,如果你手中恰巧的画笔,你会把这一刻描述出来;当然,色彩是那种抑郁的悲怆,因为你正在伤心之中;不,也许恰恰相反。那位梵.高割掉耳朵后,还画出了向日葵呢。不过,你不是梵.高,更不会绘画,你只能急急地奔走,向着不可知的未来走去。
19
终于有人再次给你发来短信;这次,既不是你破碎的梦——若朴发来的,也不是一个劲儿扰乱你情绪的小群,而是狐女,她在提醒你别忘记买红肠。你厌倦起来。在这种时候,无论谁打扰了你都会自讨没趣。在你的脑子里盘旋着奔驰哥和若朴手挽着手的一幕:那可是对你的嘲笑,也是对你的蔑视——若朴坐在奔驰车里并没有哭,相反她正甜蜜地笑——‘女人的愿望,就是要有车和房,你没有车,你没有房,就待在一边别把路来挡’,黄金剩女版伯劳鸟的雌鸟们奔向她们的爱情,进尔在那房子里进行繁殖交配。你无法给予若朴一个安居的房,当然你就会成为没有交配对象的伯劳鸟的雄鸟,只能傻呆呆地看着雌鸟们奔向富有财富的雄鸟们。
不,你不会谴责这些歌唱的女人,她们的诉求并不过分,这个社会严酷的生存条件迫使她们这样选择,所以她们就只能这样选择,反正跟哪位男人都是爱情,何不寻找一位靠得住的的男人?如果你是女人,你也会选择一个有房有车有一定经济基础的男人,因为那样会使你步入生活的层次,而不仅仅在生存的门槛奋斗。
你不属于若朴,若朴更不会属于你——你和她,不过是泾渭两条河,活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及生存状态下;你永远只是个蚁族,她却高高在上,以某种居高的姿式俯视着你……
浑浑噩噩,你忽然想到刚才把若朴的电话号码拖入了拒绝列表里;你颤抖着手,又慌忙把她的电话号码拖了回来;慌张之中,你把那个拒绝列表取消了。现在,你的内心矛盾重重;若朴已经成为你的鸡肋,一块丢失了的爱情鸡肋。你希望她能够回来,回到你身边,哪怕仅仅陪伴你一星期,或者仅仅一天。但一天之后呢,她还会无情地离开你,使你更难受。
若朴并不是那种缺钱的女人,她生活在一个相对富裕的环境里——又或者那根本就是个伪装?——网络里又有多少真实,她说的话未必全是真的,甚至她的年龄,以及和你巧合的生日。如果真是个伪装,那她去追求她的,那也再正常不过,让她追求吧,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梦,若朴是你的梦,而那位奔驰哥也许就是若朴的梦。去吧,她并不是你的,并不属于你;即便暂时留住了她的人,也不会留住她的心,而且也许使你蒙受耻辱——呵呵,你冷笑起来,笑自己的傻,笑自己的笨。不知不觉,你又联想到她结实的小腹,以及她故意收紧的大腿肌肉。也直到这一刻,你才依稀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她。若朴对你来说,属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和你无关的世界;虽然有一个阶段你以为自己了解她,但那时你在梦中;在梦中的人是不会清醒的,而只是一个迷离,一个虚幻;等到了跟前,你想要去抓扼,结果只能抓到一把空。
你坐在火车站前的台阶上,手里握着手机,却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去。去哪里,灰溜溜地回去吗?——你没脸再回去,虽然没人知道你到哈尔滨做什么来了,但你已经把自己的灵魂丢掉了,你已经没了尊严,回去又有什么用?你挠了下头,发现过往的行人纷纷将目光投注向你。你真想大喝一声,告诉他们,你不是乞丐,用不着拿这样可怜与奇怪的眼神瞅向你。你打个哈欠,沉重的脑瓜疼痛着,一个劲儿地往下坠。
手机铃声响起,你并没听到;或者说,你正在想着心事,完全没注意到;直到那位拎着清扫工具的黄马甲大妈经过你身边,提醒你,你才恍惚。你红着脸将手机贴在耳边,狐女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
“喂,是我;你办完事了吗?——别忘了给我买红肠……”
“我知道。”你心不在蔫地答应着;狐女的声音就象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似地,你听着,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亭主要生了。”狐女突然对你说。
你吃了一惊,脑子里一片浑噩。你已经忘记了亭主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这一刻,亭主那张瘦削的脸浮现在你脑际里,引起你共鸣,也激起你的嫉妒。
小三儿们,都是伟大的新女性,而新女性的新标准是什么?——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翻得了围墙,开得起好车,买得起好房,斗得过小三,打得过流氓!你豁然想到那句有名的网上调侃,就立刻联想到你的劣势。你什么都没有,又怎么能赢得若朴的芳心?在这社会上,有银子才会有一切;如果你有了银子,那你也会有众多小三儿,不用费心思就可以得到的小三儿,哦,伟大的小三儿,不属于你这个蚁族的小三儿……
“我劝她不要生下来,她不干,偏要生下来;”狐女继续说道:“现在她家里人还不知道呢,真是的……”
生吧,反正女人早晚都得经过这样的痛,都要繁衍下子裔,都要为整个人类的延续做出不朽的贡献。即便是你的前妻,那位经典美女还曾为你繁衍下一个子裔呢;只是她现在不知在哪里享受着幸福,为别的男人繁衍子裔。哦,不久之后,若朴也会为奔驰哥毛毛繁衍下子裔——那么,未婚的亭主为自己繁衍一个没有父亲的子裔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一个女人想要生孩子就得作爱;而且结婚是合法的作爱,养小三儿是半合法作爱,花钱找小姐是非法作爱。不过依你来看,她们都是为了钱才和男人上床,而不是她们所说的为了爱——爱情不过是个漂亮的幌子,就象孔雀张开的羽毛,转过去,同样是肮脏的肛门,满是臭味;她们总是能凑巧找到英俊的财富者,并且凑巧就爱上了:这就是说,金钱可以买到幸福,而不是那些什么狗屁励志专家们所宣扬的——他们说金钱买不到幸福完全就是个扯蛋!
“那就生下来呗。”你脱口而出。
“生下来?!”狐女在电话那头惊讶地增大了她的声音:“生下来,你替她养呀——以后再怎么找对象?!”
“我替她养……”你不安地瞟了眼那俩和你擦肩而错的小情侣,压低声音讲;你这样的姿势,颇象位心虚的贼,难怪早晨时那位便衣警察要检查你的身份证。
“你真替她养?!”狐女疑问道。
“真的……”你硬着头皮重复着。但你想到自己的儿子,就感到底气不足;你连自己的儿子都养不起,还有什么资格说要替别人养儿子,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那你替她养吧,我告诉她!”显然,狐女生气了,她在吃亭主的醋。
“好,你告诉她吧……“
你压低声音,不屑地带着某种快意地笑了;你想不到居然有一个女子会免费和你作爱,免费地爱上了你。接着你又想到若朴。如果若朴为你而吃醋,你会满心喜悦,高兴得要死。不过,你的若朴已经不是你的了,她属于那位奔驰哥;你在旅店的那次作爱,不过是你付出了代价,为她购买机票的代价;你付不起和她一辈子作爱的资本,只能被淘汰。婚姻就是这样无情的选择,选择一个潜在股,或者绩优股,而不会选择你这样的垃圾股。哦,婚姻是一次性的投资,男人花费银子,购买和女人作爱的权利;当然,婚姻的作爱相当于批发;至于那临时的作爱,和小姐们作爱,那是零售;不过,无论哪一种,都有个期限,婚姻的期限稍微长一些,找小姐则短暂些。
停了停。你似乎感受到电波另一头狐女的心情,那是一种和你类似的心情;不过,你现在已经绝望,她还在盼望。
“好了,别说这些了,怪恶心的。”狐女的口气一变,无奈而严厉道:“以后,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我不愿意听——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你怔下神,另一只手探进裤兜,触到那两张回程的火车票,皱下眉:“不知道呢,还没办完事儿呢……”
还有什么事情可办,若朴已经走了,和那位男小三儿走了。哦,也许你才是那个该受谴责的男小三儿。在爱情面前,失去爱的那一方才真正是小三儿;至于那两浓情蜜意的相恋者,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对;因此,你才是那该受谴责的一方,你才是那个不要脸的男小三儿,你才感觉羞愧。伸在裤兜里的手使了使劲儿,那张车票就揉搓在你的掌心。
“好吧,你要是办完了,就赶紧回来。”狐女的声音突然也模糊起来,半天你才听清她后一句的话:“我想你——我等着你……以后别说傻话;亭主刚从我这里走……”
你嗯了声,再次听到狐女嘱咐注意身体,嘱咐你不要忘记买哈尔滨红肠,然后停止了这次通话,额头上沁出了汗。这大热天的,杲日悬在当空,让你烦燥。你不能不烦燥,更不能不絮叨,你的梦都碎了,碎的一塌糊涂;但你能向谁倾述,向你身边的空气吗,还是随便经过的哪个人?——如果你真的那样,你就成为疯子,被人们厌恶与嫌弃。也正由于如此,你的胸膛里积郁起闷火,燃烧着,窜动着;哦,你好想站住脚步,扯着喉咙大喊,直到把嗓子喊哑。只是你的性格在此,无法做出那样的行为;所以你只能将这股火燃烧向自己,使你发晕。
“他妈的!”你骂了句脏口,扫了眼手机屏幕,忽然涌起汩冲动。在这冲动下,你寻找到亭主的手机,给她拨了过去。
20
“喂,嫁给我,”你紧张,说起话都变了调:“我养你儿子,我会把你儿子当作自己的儿子……”只是说过这句话,你内心翻腾了下——假如亭主生下的是女儿,你就可以不养了吗;而且你觉得自己的自私与伪善,要知道你自己还有个儿子,还有个亲骨肉需要你的赡养;但你什么时候给过他赡养费?
“什么?!”亭主吃惊的嗓音遥迢地传来。
“嫁给我,我养你儿子!”你头脑昏沉,胆怯地重复道。这一刻,你甚至怀疑起自己,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骚扰电话,做这无聊的事情。
疯了,我会疯掉的。你微笑着,将手机举到你耳朵的位置,胸膛里酸酸的。
“滚,你就是个人渣!”亭主勃然大怒,她吼过这句,啪地挂掉电话。
人渣?——手机依旧悬在半空,悬在你耳边的位置上。你听到亭主的吼声,顿时沮丧起来;但你迅即想到,难道出促使她怀孕的那个男人不是人渣?这只能说明现代这狗屁社会一直就以贫富来衡量一个人的,有钱的就是人上人,就算他做了多么不耻的事情,就算他养了诸多的小三儿小四儿,或者成天都在想着玩弄女人,成天想着单飞双飞,满脑子淫秽龌龊,也会有许多女人趋之若骛,因为这是她们的爱情,她们爱他,并非是他的钱(你差一点儿笑出声);没钱,哼,没钱的就是被鄙视的人渣,就算没钱的能做成柳下惠,或者什么基督义人,也只能被鄙视,譬如你——即便你什么也没做,你也要被归入人渣的范畴。
你不是人渣,即便亭主这样对你大吼,即便若朴舍你而去,你也不是。而且,你拒绝硬扣在你头上那个骗子的称呼。你是不骗子,不是感情骗子,绝对不是;你不过想得到一份温馨,只是用的方式不对罢了。你这样为自己辩护,却摆脱不掉内心的沮丧。
对不起。你对着手机屏幕上还未消失的亭主的电话号码轻声嘟囔了句,似乎要向她解释什么。你并不想剌激她,更不想伤害谁;但你总要寻找个方式泄出你的郁积。唉,面对这座城市,流动的,喧哗的城市,你沮丧万分。这里,哈尔滨,人多,车也多,就象一直在鼎沸的的大锅炉,或者汹涌宽阔的江河。你站在街边,站在红博广场附近的公交站牌下,和簇男女共同等待着公交大巴,却不知该往何处去。你脑子里一片空白,迷惘,无措,就角迷路的孩子。你本来就迷了路,迷失了,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自我。
也许此刻若朴已经登上了飞机。不,她一定是登上了飞机,因为她最后一条短信告诉你,飞机即将起飞,那些安检人员要求关掉手机。诺大的公交大巴驶来,站牌下的男男女女鱼一样纷纷涌上车;同时,另一些男男女女鱼一样从另外的门涌下车,然后融入人流中去,融入这个城市。那辆公交大巴,蹒跚着离去,也渐渐融化掉。
你清醒地知道,永远失去了这份所谓的爱情;若朴也如这辆公交大巴一样,渐渐离开你的世界,在你的记忆中融化掉;可公交大巴循着固定的路线,迟早还会返回;若朴却不会再回来——正因为如此,你才感到深入骨髓般的痛。刹那,叹息过后,你半闭上眼睛。若朴拎着小而鼓的旅行包,挺着小肚腩的形象砉然蹦进你的脑丘,形成不可忘却的记忆。
恍惚间,你猛地睁开眼睛,发现那位中国红旗袍式短裙的女孩子正惊讶地注意你,就象在观察动物园里的什么动物。你不是什么动物,更不是什么怪物,你不过是在伤心,而且惋惜你这次押错了,输得一塌糊涂。你失去了爱情,也失去了金钱,辛苦挣的人民币——也许后者才是真正的打击,否则你不会这样迷迷楞楞。
你感到一片昏暗,虽然阳光明媚,映照在地上。那位中国红旗袍式短裙的女孩子还在盯着你,让你更加无措。
“怎么了?”她忽然开口问道。
你吃了一惊,丝毫没想到,因此也就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浑浑噩噩的,你后悔来哈尔滨这一趟;有这三四千块钱,还不如寄给儿子呢。可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三四千块钱没了,成为这次虚拟之恋的爱情损耗,也成为你网恋的学费。你本来就不该这样盲目。
“他是不是有病呀?”旁边,一位戴眼镜的高中生上下扫了你眼,确定道。
“我没病,就是……”你赶忙解释道:“好象有点儿中暑了……”
说过之后,你觉得自己的好笑;现在,都已经九月末了,哪有可能中暑呀,一看就是胡说。可那位中国红旗袍式短裙的女孩子却只是嫣然一笑,并没戳破你的谎言。
“这天,还能中暑?!”戴眼镜的高中生却不相信你,他抬头看看天空,摇摇头,远离你。
转瞬,这些人,包括那位中国红旗袍式短裙的女孩子都远远地离开你,似乎你是什么流感或者超级病毒,靠近了,就会传染。你半垂着头,眼睛向上挑了挑,清楚他们是怎么想的。但疲惫的你不想解释;和这些人,你什么都不想说——他们只会听过后,当做笑话,或者教训亲朋的谈资。
谈资?!——可怕的八卦,人人都爱八卦,人人都爱窥视别人的隐私,难怪那些狗仔队会存在,会扒开别人的内裤窥视私处,甚至抻出鼻子嗅那里的味道。你可不愿让别人来嗅你的内裤,所以你踉啮同和步,试图远离这簇人。但那位中国红旗袍的女孩子快走几步,追上你:
“喂,你的手机……”
哦,你转过身,她手里举着你的手机,嫣然一笑。于是,你面无表情地接过来,连‘谢谢’都没说。这对于自卑的你,是种失态。正因为自卑,你才处处显得彬彬有礼。
“你真没事儿?”她收回手臂,担心道。
“没事儿,谢谢。”你简短回答,决定不受她的嗟来之怜悯,并且在心底嘀咕句:就算有事儿,能怎样,她又不能延展那廉价的怜悯,躺下,劈开腿,让你那君王之杖蛮横地进出于她的身体……
你的目光落在她大腿上——那是双丰满修长的美腿,诱惑的一部分;也许,正因为要展现性感,她才穿上这件渲染着中国红颜色的短裙。她,明显发觉你迷离的目光,才会脸一红,扭头,快步离开。她把你当色狼了;可就算你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你摇下头,转过身,和她背向而行。
什么时候掉的手机,掉到哪里,又是怎样到她手里的,你一无所知。你脑子里一片混乱,浆糊似地;不过,在这团混乱之中,你依然在想着若朴,不能忘却那一幕。
到哈尔滨是你的一大错误。就在你悔恨不迭时,狐女的短信顺着头顶,也就是太空上的卫星信号折射过来。狐女嘱咐你办完事儿,为她采购五十块钱的红肠。列巴,红肠,这是昔日沙皇试图建立黄俄罗斯而遗留下来的软实力;这种软实力遗产,当然包括‘崴拉罗’这类语言入侵,以及索菲亚教堂和石头路这样的建筑。
可你到这座前殖民地城市,既不是做什么狗屁文化之旅,也不是进行旅游观光,而是来追寻你的爱情;而这正是你的滑稽之处:你没追寻到爱情,只得到一次挫败式的闹剧。不,事实上,你在这座城市再次丢失了你的爱情;你等到的不过是戈多。哦,爱情……如果你脑子里还在相信世上有爱情这两词汇,那说明你很萌,也很小笼包,而且萌的象白痴。在这个日趋物质化的狗屎社会,爱情早被狗吃了,早在狗的肠胃里了,糜烂,消化,拉出来的,也只能是一坨狗模狗样的狗屎。
你回想起不久前和狐女的对话;你豁然明白,现在大概只有她还在想着你,这让你感动;但此刻你没心情回复狐女,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纵纵横横,你视线所及,街道似乎无限延展,总也走不到头。你觉得对不起她,对不起已经和你有着肌肤之亲的狐女,同时也对不起你久已没负到赡养义务的儿子,以及生养下你的老妈老爸。你身上流淌着血液,却再没有任何渴望的激情。
累了,倦了……其实,你一步都不愿走,巴不得立刻倒下,倒在街头,一动不动。呵呵,爱情,狗屁!你诅咒这个富有煽动性的词汇,因为这个尴尬的世界根本就没有爱情——那不过是梦之沫,幻之影,不过是海市蜃楼:离远了爱,似乎都是白雪公主和白马王子,似乎都是泰坦尼克般的浪漫;可走近了,泡沫没了,波影碎了,剩下的就只有灰头土脸的沮丧了,以及破烂不堪的性。只是,你连自己都不曾想到,你会无耻地打电话给亭主,说要娶她,说要和她一起抚养那个还没出世的小孩。当然,你被亭主拒绝。于是,顷刻间,你明白,你打这个电话,并非要是亭主嫁给你,更不是可怜那个还没出世的孩子,你不过想听亭主扯着嗓门大吼一声‘滚’,不过是想和什么人,随便什么人倾述下你的纠结。
马遵龙背着那个诺大的旅行包的形象浮现出你的记忆之中。你想象着他穿越田野与城市的情形,胸膛里涌出无限感慨。现在,你也要象他一样,成为步行者——他是徒步旅行,你却是徒步流浪——你和他都是徒步者,进行的都是一种生存方式;哦,你的才是生存方式,他的是一种生活方式,因为他无需考虑到生存,只是遵循他自己的愿望。
你掏出裤兜里那两张火车票,曾经一度象征你的幸运的印着两座城市名字的硬纸壳,仔细端祥。望着那些代表时间与车次的数字,你哧哧笑了起来,笑自己傻,笑自己笨,居然把一场爱情游戏当成真实;一个网络,哪有那么多的真实,不过是彼此逗逗趣,开心下罢了。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假模假样的爱情,假模假样的人生;既然一切都是假的,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在浪费你的生命罢了。你傻笑着,将那两张火车票扯碎,扬在空中,转身背对着哈尔滨火车站,向这座省会级的繁华大都市踉跄地走去。你将消逝于这里,隐藏于这里;什么叫做大隐于士?——虽然你不是什么隐士,你却是位渺小的蚁族,在这疯狂里静静地消融。你回想起在那座边陲小城的某一天,你站在立交桥上;其实那时的你望着脚下的内燃机车,就有种冲动,要跳下去;可你胆怯了,不敢面对那血腥。那一刻,拯救你的是狐女,是她无意间把你从某种边缘与极端拽了回来;但今天,没有谁能拽你回去,你也不想再回去。你现在,并没有糊涂,相反你异常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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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5 00:31:00 |只看该作者
好长,慢慢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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