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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7 19:20:0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宋词宋词

王西平



(一)



宋词找我的时候,我正在报社楼下的洪三灌汤包子店里。
宋词说,兄弟,帮个忙。
我说宋词,吃包子。
宋词说,我不吃,你帮个忙行吗。
我说词,有啥事坐下来慢慢说,急求啥呢。
宋词说,你帮不帮这个忙?我知道你是大记者,认识的人多,肯定有办法的。
说着,宋词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着实让我慌了手脚,我连忙说,好我的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赶紧起来吧,有什么事你说吧。
宋词起来了,她说,小凤被那个狗日的董小肥给那个了。
一听到宋词的女人被人那个了,我忍不住想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心想你宋词 —— 你这个一向擅长偷别家女人的杂种大公猫,竟然也能顶回个绿帽子,哈哈,奇耻大辱啊……
宋词见我不表态,越发地急了。
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恭恭敬敬地朝我递来。
兄弟,抽根吧。
我一看那是相当劣质的烟了。连忙摆摆手说,宋词啊,你少跟我来这套,你知道的,兄弟我可是不抽烟的啊。
宋词顿时显得有点尴尬,伸出来的手一时间成了多余的,人也傻傻地杵在那里。
我说,词啊,咱哥俩可别见外了,不管怎么说,你先吃包子吧,这事不急。
其实像这种破事,找我也没用,我只是想稳住这只杂种大公猫,何况他这个时候的确需要个台阶下。
是啊,与其让他尴尬,还不如给他个面子,让他顺着“台阶”下来得了。果然,听我那么一说,宋词那泥灰样的死脸一下子散开了,像是冰突然化成了水,水又化成了气。人也一下子轻了,一屁股落在我对面,夹起一只灌汤包子就往嘴里塞。也许是咬得太得劲,汤汁滋地一声,从他的嘴角飞了出来,溅在了旁边一位漂亮女孩子的身上,害得他连连给人家赔不是。我却在一旁格格格地笑个不停。
宋词一向痞子气十足,但我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宋词比我大好几岁呢,应该说,他是哥级的人,我们都是从铁东街混出来的,只是后来各走各的道儿了。
我的父母知书达礼,硬是勒紧裤带供我上大学,可是宋词没我走运。
宋词他打小没了爹,十六岁那年又死了娘。我曾经问过宋词见没见过他爹,宋词说,没见过,谁知道他长求啥样。可有一次他竟然说见过,我说你既然见过,那么你爹到底长求啥样呢。宋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说,长得像《西游记》里的沙僧,也像《水浒传》里的花和尚。我又是一顿乱笑,大声骂宋词你这个杂种,说话太淫了吧,连你爹的玩笑也开。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宋词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据铁东街的人讲,宋词的爹宋江的确是个和尚。上世纪60年代,宋江从须弥山上跑下来化缘,走到铁东街时大腿根子就发软,再也走不动了。走不动不是因为真得走不动了,而是因为宋江看上宋词他妈了。宋词他妈那时候长得美哪,而且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山丹。后来这个名字被宋江深情演绎了一番,就显得格外意外深长,他说山丹长得像须弥山上的山丹花,一到春天到处红艳艳地开。逢人就说。宋江身为出家人,但红尘未绝,再加上人也长得俊秀,山丹也愿意与他来电,很快,俩人就好上了。文革期间,没想到宋江成为典型性“毒草”被抓了起来,早出晚归,游街示众,最终因抵不过暴风骤雨的摧折郁郁而终了。
那时候,山丹已经怀上了宋词。
宋词生下来就没赶上见他老子宋江一面。这样的老子在他看来只是一个传说,一个影子而已,然而正是这样一个浓得化不开的影子,却让宋词从小遭受唾弃,成为铁东街人眼里的“毒苗子”。
童年的宋词,三棒打不出个屁来,像一个闷实的罐子,整天独自拎着自个儿玩,而且时常顺着长满杂草的高高的墙根走,性格变得越来越怪僻。以致后来就变得更加自私,更加冷漠了。如果那时候谁家的窗玻璃被砸了,那准是宋词干的,如果谁家的烟囱被塞了,不用说,那也是宋词干的。宋词经常在外打架,从未好好地回过家。而山丹,宋词的妈妈,这位红颜薄命的美女子,整天扯着嗓子喊造孽啊造孽,不久,也撒手归西,宋词作为一个著名的孽种,只有独自守一个几近废弃的大院子了。
18岁那年,宋词已经将自己折腾成为一个日能人了,偷人的技艺很精通,看不透明理的人,还以为宋词乘着改革的春风发了呢。那时候,宋词的确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女人。于是,上门给宋词提亲的人越来越多,可宋词却无师自通,偏偏与小凤好上了。小凤成了宋词的第一笔成人礼。
小凤人长得漂亮,可名声不怎么好,成年了还没个正经说媒的。
在铁东街,女孩子一般到14岁就已经有媒探子登门了,16岁最为抢手,到了17岁至18岁,抢手的热度已经收尾了,如果过了18岁,就会被人视为“有问题”。小凤就是被视为“有问题”的那一类。
小凤的名声好不好,宋词最清楚,打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别的孩子都躲他躲得远远的,唯独小凤与他形影不离,什么游戏都与宋词玩,也敢玩,比如过家家。因此大家都说小凤“骚”,但是宋词喜欢小凤的这种骚感,他认为小凤的“骚”不是那种蛮狠的骚,而是纯情的骚,有章法,有针对性的骚。
宋词曾经说:“凤儿那小骚伺候得我舒坦,让我没法子想别的女人。”这话宋词说给关系很好的张伙伴听,啪!没想到却狠狠地吃了人家一巴掌,张伙伴骂宋词:“你狗日的竟然说这种话,不怕别人听了笑话你个狗日的!”宋词捂着被仗歪的嘴,很不服气地说:“你个孬松,凭什么打我?”。张伙伴说:“你说凭什么,你不想想,小凤要是不嫁你,谁还会嫁你个狗日的贼娃子?真是狗咬吕洞斌。以后对小凤要好点。”
张伙伴的话骂醒了宋词,此后他再也不提小凤的“骚”了,即使有人问起,宋词也避而不谈。
事实上,小凤到底是怎么个骚法,他宋词心里明着一本账呢。
宋词记得第一次和小凤玩过家家的情景。
在小凤家的草垛后面,宋词是以爸爸的身份出现的,宋词演爸爸的时候,实在想不起来世上的爸爸是个什么样子,于是他就照着电影里的骚和尚演。他演的时候,小凤就格格格地冲他笑。宋词就问,你笑什么,我不像你男人吗?小凤说,不是的,你演得太像你爸爸了,我妈妈说过,你爸爸就是个和尚。这话戳到了宋词的痛处,他二话不说,冲过去掀翻小凤,觉得还不解恨,于是就用身子压了上去,嘴里还骂叨着:“你这个骚货,我就要让你尝尝男人的滋味!”说着,便用下面顶小凤。
那个时候,宋词才16岁,这样的年龄,将“男人”一词被他混和着煮洋芋味的嘴说出来着实有点不搭调。可怜小凤在宋词的身子下面动弹不得,她只能使劲扭头,左边,右边,左边,右边,并且大声冲宋词骂道:你他妈的来真的呀!但是随着宋词下面顶得越来越凶,小凤身子也就软了下去……
但是,他们毕竟是小孩子,一切所谓的游戏只是停留在无知的模仿与好奇之上,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不过,19岁那年,宋词却来了一次真的。
这次他们把将场景搬到了宋词的炕上,显得很名媒正娶的样子。
原来这天小凤来找宋词,小凤说,词,你给我跳支舞吧。宋词说,行呢,于是宋词在自家院子里跳了起来。众所周知,宋词的舞在铁东街跳得真他妈的一绝,尤其跳双人舞的时候,不论舞伴是纯情小女还是款款少妇,宋词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自己整得十分投入。
跳舞的时候,宋词的眼神很坏很坏,紧紧盯着对方,好像要将对方往死里扎。
然后宋词跳探戈的时候,却是另外一番风味,音乐一响,啪啪啪,他的屁股好像插电似地动了起来,与之相配应的便是数不清的尖叫。那时候,铁东街的女人们中悄悄流传着一句诡秘的话:“做宋词的舞伴要底子厚啊,一般人是做不了的。”这话意味深长得很,其实大家心里明白,在这些舞伴中,有点“底子”的,十有八九与宋词是有一腿的。
面对小凤,宋词拿出了自己的绝杀武器——霹雳舞。
这种舞在当年是很流行的,但是在铁东街,真正会跳的恐怕只有宋词一人了。
为了练好这种舞,宋词每天天麻亮就起床,腿上绑上沙袋,快步一窜,上了铁马山。在那里他开展一系列体能训练,比如倒立,快跑,爬树什么的。
有一次,给小凤跳霹雳舞的时候,宋词使出了浑身的劲儿,他不停地折腾自己,时不时地蹦到小凤身边,作出一些看似挑衅实则媚俗无比的动作。
热烈的气氛感染了小凤,不知不觉地,竟然与宋词搂在了一起。搂在一起,宋词改为跳通俗舞。
起先双方的动作都很规矩,是真正意义上的跳舞,完全属于纯艺术境界的交流,可后来宋词的手脚开始使坏,不是把小凤的胸部碰到了,就是将小凤的脚踩着了,而往往这个时候,小凤只是会心地一笑,好像在告诉宋词:词哥,没事儿的。
我们知道,宋词不但有贼心而且有贼胆,小凤的“既往不咎”引发了他的私欲强烈膨胀,他开始将“碰”胸部改为“捏”,甚至变本加厉,加大力度,变为“揉”。起先,小凤有意识地躲一躲,闪一闪,可她最终还是在宋词双臂合围的自留地里荡来荡去,渐渐地,她的身子开始变软,变形,好像随时都有瘫倒的可能。
宋词见小凤状态出来了,于是身子顺势一弯,像是从地上捞起一袋棉花似地,将小凤拎起,并紧紧箍在怀里,进了屋子……
此后,他们貌似一对合法的夫妻,手挽着手,经常出入于铁东街。时间长了,风言四起。
小凤的爹得知消息后气个半死。这个活到一大把年纪才有了后的老头子,这天扛着铁锹站在铁东街口,他要亲眼看见那个叫什么词的坏怂领着他家小凤从他身边走过。他都想好了,只要那个坏怂走过来,他会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那个叫什么词的坏怂的头一锹铲下来喂狗吃。
可是这天,他从早等到晚,也没见他们的影子。他只能怏怏地回家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小凤带着宋词来见她爹了。
宋词态度也好,再加上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小凤爹的气消了大半,闷在那里一声不吭。
可他还是忍不住嘟噜道:你宋词不是挺日能吗,好,想娶走我女儿,留下一万元。
那个年代,一万元可不是小数目啊。宋词一听傻了眼。他立刻破口大骂,你女儿啥货色你不清楚?我娶她也算是抬举你了!
眼见宋词撕破了脸,小凤爹愣了一下,把锹一摔,丢下一句话:娶不娶拉倒!
话又说回来,凡事都得个有规矩,尤其在铁东街,尤其是婚姻大事。
实在没招,宋词想请个媒人去跟小凤爹交涉。
媒人说这脏媒我不能说,你给多少钱也不能说,脏了俺的老嘴。媒人说这话的时候手里还紧攥着宋词送的一块上海牌手表。宋不四跳起来把表抢过来,断声骂道:“滚!”
媒人离开很远了,仍能听见宋词在后面骂:脏你妈的嘴!你妈的×不脏怎么来的你!
可是过了不久,媒人又找到宋词,既是赔礼又是道歉,说这媒他要是不说别人肯定没法说。宋词骂道,你个孬怂早说不就行了。完说又将手表扔给了媒人。
在媒人的努力下,小凤爹最终同意宋词将小凤娶走,但要求得放下5000元礼金。
三天后,宋词和小凤就去领了结婚证,直奔凤城而去了。



(二)




宋词吃完灌汤包子后拍拍屁股走了。
瞧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想笑,但笑不出来。
事实上,我不知该如何替宋词复仇,想想,唯一的办法就是去董小肥的钢材市场看看,说不定能找出点由头来。可是一打听,才知道董小肥“上面有人”,我这个小记者,根本不敢捅娄子。
可是为了应付无谓的纠缠,碍于情面,我还得给宋词一个合理的说法。毕竟他是我的发小。
是的,这家伙蹲过监狱,难缠得很。我得好好地应付他。
这天,我按照宋词说的地址的找去。可是等我找到的时候,没想到跟宋词描述的大相径庭。宋词不是说他住在“水云大厦”么?不是说面朝黄河,背靠铁马山,风景真他妈的美么?不是说他每天端一杯清茶,隔着水云大厦亮铮铮的窗玻璃观看日起日落么?可是……没错,这的确是一栋建造在黄河边上的被称为水云大厦的大厦,可糟糕的是,这里其实就是个污秽不堪的垃圾场,发情的流浪猫与黑乎乎的狗屎坨坨让人恶心不已,随风乱飘的各色塑料袋与稀疏萧瑟的荒草让人心头顿生阴影……哪有什么“水云”的诗意可言呢!
宋词就跟他的小凤就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的还有几十号人呢。
他们就是这里的建筑工人。
大楼没有真正完工,有时候连水电暖都不通——所谓的大厦,其实只有二层。也许还有第三层,或第三十层,但那都是纸上的,目前只有二层。
在一层,里面横七竖八地搭着些床铺,工人们就睡在这里。第二层住着宋词和他的老婆小凤。细细将一、二层相比较,就显得二层的优越了,一层那么多民工睡在起,到了晚上,河南的味儿,山西的味儿,陕北的味儿,来自全国各地的味儿拧成一股绳,非把人憋死不可。而二层不会有这些担心了,如果非要寻点什么味儿的话,那二层只有小凤的玉兰油的味儿。二层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夏天特别凉快,有点像天然空调,风是直接从铁马山上吹来的,夹杂着马蹄莲花的味道,可以说,这样的二层,都快赶上总统套房了。可是什么人才能有资格成为“总统”呢,后来我才知道,要想享受到二层的待遇,必须在工地上至少是个头儿什么的。至于是什么头儿,宋词神秘得很,笑兮兮地,不说话。我猜测,他大概也就是个小包工头吧。
见到宋词,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交待他托付给我的大事。
我只能向他扯谎。
我说,你的事有戏了!我不敢看宋词,把目光移向不远处的一堵墙上,墙上有一行歪歪斜斜的字:此处大小便者是驴!
出乎我的意料,宋词没有高兴得跳起来,而是格外地冷静,他来回搓着手,时不时地还往小凤的睑上瞥。
这个可怜的女子,一直缩在墙角里,一句话不说。
宋词说,说说看吧。他紧紧地盯着我看,眼睛里充满了水。
我心里虚虚地,说,具体怎么弄,我不好说,反正,你等着瞧吧,我要把他当作贪污受贿的典型揪出来,然后一并他背后包养二奶的臭事报纸上公布出来……
没等我说完,宋词抢先说了,对,咱就这么干,看他狗日的那张老脸往哪搁呢。显然宋词是激动得不行了。
没错,头版头条,搞个年度深度的报道,没准我还能拿个新闻大奖。我也很激动了,这一点实在不应该。
宋词却有点忘乎所以了,他一边拉着我要喝酒,一边向小凤挥手示意:给老子炒盘猪肝,还要蘸椒盐。
说真的,跟他认识这么长时间,宋词还第一次主动邀请我喝酒。以往都是他蹭别人的。
不一会儿,小凤将酒提了上来,是瓶二锅头。
又过了一会儿,小凤将炒好的猪肝端了上来。
放下猪肝后,小凤的手在盘子边上迟疑了片刻,见宋词并没有给她好脸色,便快速将手缩了回去,人闪到一边,站着了。
我觉得小凤好像有话要说。
于是想到了用开玩笑的方式调节一下气氛:宋词啊宋词,你小子真有福气,小凤既贤惠又能干,你可要对她好点呢。
我本来还想说小凤漂亮,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想,如果一旦提起“漂亮”这个词儿,宋词一定会说:是啊,的确漂亮,如果不漂亮还能跟别人睡到一起去!
但是,任我如何左右周旋上下斟酌所有的措词,都会成为宋词借机发泄怒火的理由。
本来一杯酒送快到嘴边了,听我这么一说,啪——他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指着小凤大骂起来:你这个骚货,你说我对你怎样才算是好呢!
我见情况不妙,赶紧把宋词拉到一边去,然后对小凤说,你先躲躲吧。
这天的酒也没喝好,我自觉来错了地方说错了话,草草跟宋词道了别,走了。宋词也不大理我,只冲我一挥手,就算把我打发了。
我出了宋词的“总统套房”后,下到一层,回过头一看,小凤跟了上来。
小凤说,我能跟你谈谈吗?我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想想,这小凤会找我谈什么呢?可我还是装作很记者的样子,说,小凤,你有事吗?
小凤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想了想,只能对你说了。
我说,你说吧,咱都是知根知底的,没什么不可说的。
事实上,我又错了,看到小凤脸红了,我才知道不应该说到“知根知底”,这让人家怎么想,好像我非要追着人家的那点不光彩的事不放似的,好像我什么都知道了似的。
我真恨自己,心里头使劲煽自己的耳光。
小凤说,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可是没有人相信我。
小凤低下了头。
这事我都给词说过很多次了,可他就是不听。
小凤脚底下踢着一块小石子,双手一遍又一遍捋着上衣前襟。可以看出,她是下了决心才跟我说这些话的。
我知道小凤说的是什么,可是这样的场面却让我不知从何谈起,我不知道应该安慰她还是置之不理呢。我想,都不能,唯一可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地倾听。
他不但不听,而且还打我。
小凤说着抬起了头,我看见眼眶里含着泪水。一时间,一种同情与保护的本能在我的内心速迅膨胀,我望着她,感觉面部因她的存在而臃肿,放大,像是一盆正在发酵的面……
自从跟宋词这个浑球从家里跑出来后,就没有一天的好日子过,偷人,打架,进监狱,这都是他的家常便饭。
小凤继续了她的讲述,她已经彻底抛弃了女性应有的羞赧与尊严。
也许你对董小肥这个狗日的感兴趣吧,你们光知道我跟他睡了,可你们知道我是怎么跟他睡的吗?说到这儿,小凤伤心地低下了,凄凄楚楚地哭了起来。
是啊,瞧瞧眼前的这位女子,有着姣好的容貌,可她现在站在你面前,明明是一根从荒原上走来的可怜草,当忍受痛苦的煎熬时,无助的倾诉成了她唯一可以向世界澄清自我的方式。我相信,这个时候只要任何一个有生命的人过来牵她一把,她都会跟着走了,请原谅,这是她渴望实现生存价值的本能。
事情还得从一年前说起。
宋词带着小凤从铁东街跑出来后,来到了凤城,开始了他们真正的生活。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铁东街名噪一时的宋词,在美丽的凤城简直就是一坨狗屎。
回想当年,在铁东街,只要宋词往街口横竖一戳,就会有无数个过路的人向他点头问好。可是凤城就是凤城,这座闻名于世的古城,就像是一个富丽堂皇的王者,始终以冷漠而嘲讽的眼光打量着那些外来人。
宋词在凤城的眼皮底下干活,干啥啥不顺,见了人家城里人,腰杆也不敢往直里挺了,再说如今是法制社会了,你宋词的那点三脚猫功夫早已不管用了。不管用归不管用,对宋词来说,平白无顾地废掉“武功”,总归是可惜的,因此,他想到出去找工作,最好是安保之类的工作。
然而正当宋词忙于“主外”的时候,作为持家人,小凤,这个时候当仁不让地担当起了家庭“总理”的职责,她不仅要把“家”打理得像个家,而且还要帮宋词收拾行头。可以说,她已经完全从当年的那个骚情的小少女蜕变为一个伟大的家庭主妇。这简直就是另一境界的升华。
这不,宋词应聘的这天,小凤性情再次大发,她以特有的母性帮宋词收拾了一下。那天好多人看见宋词梳着大背头,穿着一身漂亮的唐装出去了。
宋词很晚才回来,喝得酩酊大醉,人已经不成形了。
那天,宋词是被四个朋友架着回来的,他们将宋词重重地扔在“总统套房”的水泥地板上,冲小凤扔下一句话:“以后将你男人看紧点,别让他出来惹事。”
然后,像一阵龙卷风呼呼呼地走了。
小凤一时慌了神,但这位阅人无数的风尘女子,毕竟有着较强的明辨事理的能力,她很快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现在,看着烂醉如泥的宋词,小凤心里既气又心疼。
是啊,再怎么着那也是自己的男人,想到这里,小凤心里来了不少劲儿,她拔开刚封好的蜂窝煤炉子,将蜂眼重新对上,很快,火苗就像赖皮狗样窜了上来,真冲着她的脸舔,小凤感觉到浑身一热,她第一个念头就是给宋词热热水擦身子。        
现在看来,这只从地摊上收拾来的铝壶是绝对的劣质品,没想到小凤刚灌满水,正准备提时,壶把儿就掉了,小凤气得骂了一句:“烂货,真是面捏的!”,可当她将“烂货”二字脱口而出时,却着实被自己吓了一跳,觉这“烂货”就是她自己似的。
水热了,小凤便重新封好炉子,然后用盆子小心翼翼地将水接了上来。
宋词躺在床板上发出震人的鼾声,看着一堆肉摊在那里,小凤就发愁了。
她先是给擦脸,然后擦身子,宋词是仰面躺着的,所以他的A面好擦,可是B面无论如何也扳不过来。
人喝醉了真是死人一样。小凤骂道。
第二天,宋词酒醒了,他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凤你她妈的给我弄碗洋芋面。
吃完面,他心情还是不好,出去在工地上走了走,又回来了。
他蹲在地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不一会儿,烟蒂扔了一地,小凤见此也不敢多问,就任由他去。
不一会儿,宋词的手机响了。那手机是他在一个温州人开的店铺里买西服时,人家“买一赠一”的。模样很笨,声响很大。
宋词接通电话喂了一声,对方也喂了一声。
然后对方说什么了小凤就听不到了,因为宋词背过了她。
不一会了,宋词在电话里骂了起来,“告诉你们老板,老子不怕,老子喝着茶等着呢,来吧,来吧,到‘水云大厦’,老子皮痒得不行了……”说着,就摁掉了电话,觉得还不解气,于是将地上的一只盆子踢了一脚,盆子便稀里哗啦地响个不停。
这天的黄昏时分,有人来找宋词了。
四个人全是警察,这可把小凤吓坏了。小凤站在“阳台”上老远看见那四个警察跨过脚手架,然后又连续绕过几个翻斗车,直奔他们的寓所而来。
他们应该是有枪的吧!小凤想。
警察询问了几个民工,有一个民工冲着小凤指了指,警察似乎明白了,宋词在不在?其中一个警察仰着脖子向小凤喊话。
小凤实话实说,在。
让他出来!
小凤本来还想问我们家词到底犯啥事了,可她心里一紧,打住了,她连忙掉头喊宋词,词,不好了,有警察找你。
宋词掀开尼龙纸围成的帐篷,一边骂小凤为什么不说他不在,一边不紧不慢地朝楼下走去。
没有任何反抗和抵触,宋词就被警察抓走了,这真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有人认为宋词偷人了,也有人认为她强奸女人了。
对于强奸,另外一些人表示了否定,他们的理由是,宋词有那么漂亮的女人了,他干嘛还要去动别家的女人呢。
议论总归是议论,小凤还是对宋词吃得很准的,她认为宋词的骨子里是有一种易于骚动的情绪,可俩人自从来到凤城后,宋词收敛了许多。
但小凤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她想,就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抓走吧。为了探清事实,小凤去了一趟派出所。



(三)



到了派出所门口,门卫见小凤来了,向前跨出一步,说,你找谁!小凤说我找我们家词。
门卫说,谁是你们家词?
小凤说,我男人名叫宋词,我是来找他的。
门卫觉得就奇怪了,我们所里共有两个人,他们的名字与词有关,有刘小词,还有前几天刚调到这里的贾大司,可就是没有你说的宋词啊?
小凤急中生智,说,我就找贾大司。
门卫说,怎么又找贾大司呢?小凤说,大司我也认识。
门卫噢了一声,犹犹豫豫地拔通了电话,说,大司,门口有个人找你!
电话那头的人问,什么人?
门卫回答,是个女人。
那人噢了一声,说我马上下来。
不一会儿,一个胖胖的年青人下了楼,小凤一看,妈呀,这不是抓走我家宋词的那个人吗?小凤迫不及待地问贾大司,我家词到底怎么了?
贾大司说,他犯了点事。
小凤说,犯啥事了,还用得着关起来吗?
看这架势,贾大司顿觉眼前这个女人难缠,于是他向门卫示意,让她进来吧。
小凤跟着来到了贾大司的办公室。
贾大司坐定后,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香烟盒,轻轻地在烟盒屁股上弹了一下,一根烟就跳了出来,贾大司伸出中指和食指,敏捷地将烟棍钳了出来,点燃,惬意地吸了起来。他始终不说话,背对着小凤,吐烟圈玩。
过了好长时间,贾大司才侧过身子,满脸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说,你家词打人了!小凤说,打什么人了?
贾大司说,打董小肥了。
董小肥是谁?你家亲戚?
贾大司冷笑一声,说,哼,你倒是挺能想象的啊。我有这样的亲戚倒好啦。
说完这话,贾大司吸了一口烟,然后敲着桌子说道,我就说你们家这个宋词,打什么人不行,偏偏就要打这个董小肥,你瞧瞧,这不是往枪口上闯么!
当小凤听到“枪口”两字时,不由吓了一跳,她似乎看见贾大司腰间的枪口滋滋地冒出凉冰冰的火焰来。
贾大司告诉小凤,这董小肥是凤城公安局局长的小舅子,这人你们惹不起的,说完就悄悄地出去了,临走前告诉小凤:“出来时把门带上。”
小凤一下子傻愣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那天宋词上街应聘,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家钢材厂的门口,他报着试一试的态度,走了进去。
接待他的是一位漂亮的女孩,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很棒,走路很好看,旁边的人称她张秘书。
张秘书问宋词需要什么样的工作,宋词说什么样的都行。
张秘书不耐烦地说什么叫什么样的都行,宋词连忙解释道,脏活累脏我都能干。
噢,张秘书想了想,然后问宋词,你有没有什么特长?
宋词说耍枪抡棒我样样精通。
张秘书告诉宋词,这样吧,我们钢材厂恰好缺个保安,你去当吧。
宋上四一听连连向张秘书道谢。
张秘说不过你还是不要谢得太早,这事还没完,你得过我们老板那关呢,说完就带宋词去见老板。
老板就是董小肥,30多岁,秃顶,长得一麻袋高三麻袋宽。
宋词见到董小肥的时候,董小肥正翘着二郎腿挖鼻屎,他见张秘书进来了,堆满笑迎了上去,二话不说便朝张秘书的臀部摸去。
张秘书见旁边有人,轻轻一闪,就很敏捷地把董小肥闪在了一边,这时董小肥才发现办公室里竟然多了一位陌生人。他立刻收那堆笑,很不高兴地问宋词,你是谁?
宋词连忙回道,董总,我是来应聘保安的。
当保安嘛,总得有两下子吧,董小肥打量着宋词说,这样吧,你把那块石头搬起来在地上绕三圈我就录用你。
宋词这才发现在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块足有100多公斤的石头,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聘”字,原来这块石头是董小肥专门用来招聘“人才”的“试金石”。
董小肥说,这块石头曾经被一位应聘者抱起来过,可惜他只绕了两圈半就放弃了,如今它在这里沉睡了两年多,就指望你来唤醒它喽。
宋词一看这石头,浑身便憋出一股牛劲来,他简单地热了热身,稳步走上前来,毫不犹豫地抱起石头转起了圈,第一圈很轻松,宋词想起了当年在铁东街抱着骚情的小凤跳舞的情景,第二圈速度明显放缓了,第三圈的时候,不料脚底一打滑,连人带石头——一个标准的“狗吃屎”,宋词重重地摔了在了地上。
宋词的下巴磕在了石头上。还好,牙在。
董小肥大笑起来。嘲讽宋词这个男人“很不行”。宋词是讨厌别人说他“不行”,再加上“不行”两字从董小肥嘴里蹦出,一时间,宋词怒火中烧,腾地翻起身来,顺手操起桌子上的烟灰缸朝董小肥油腻的秃顶砸去……
打了人,宋词一溜烟跑了,但他还是越来越觉得害怕。一些细节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脑海里放电影:董小肥惨叫一声倒在沙发上,血喷涌而出,张秘书一时慌了手脚,有几个穿黑衣的工作人员冲了进来,试图抓住宋词,可都被宋词踢翻在地……那天,宋词一个人在街上徘徊,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为了压压惊,晚又上约一帮狐朋狗友喝酒……
董小肥被打成了脑震荡,一只眼睛有点斜,头上还缝了几针。还好。没死。
俗话说,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宋词还是被抓了起来。
从派出所出来,小凤神情有些恍惚。为了将宋词从监狱里赎出来,她只能采取“曲线救国”的手法,从董小肥下手。对,解铃还需系铃人呢,找他没错。
这天,她来到董小肥的公司。
张秘书很热情地接待了她。
张秘书问小凤找谁呢,小凤说找你们老板。
张秘书说老板不在,休息。
小凤有点不甘心,说我是宋词媳妇。随后她又补了一句,说你们老板要是来了,请麻烦转告一声,就说宋词他媳妇在找他呢。
谁啊?谁找我?这时候,从里屋钻出来一个人来,此人正是董小肥。
董小肥头上还缠着纱布,一只眼睛正瞅着小凤,另一只眼睛却朝墙上翻。这给小凤造成一种错觉,心里吃不准董小肥是不是真得在正眼看她呢。
见董小肥现身,张秘书连连说,董董事长,您怎么出来了?
董小肥说,宋词宋大人的老婆,我能不见吗?说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很不屑地翘起了二郎腿。
小凤自觉理亏,一开始就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底很底,毕竟,是自家的男人不对嘛。
她说,董总,很对不起,宋词打您了,瞧,把您都打成这样了,实在对不起。
董小肥鼻子哼了一声,说,对不起顶个屁啊。
小凤说,是是,是啊,不过他现在也得到了惩罚,您不是把他已经抓起来了么。
董小肥连忙打断小凤的话说,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可没抓你家男人,是警察抓的啊。
小凤说,董总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放过宋词吧,您看啊,宋词他这人从小没爹没妈,而且脑子有问题,这么给您说吧,他其实是个神经病,您想想,神经病是什么概念,啥事都能干得出来,您想想,神经病杀了人,国家也要从轻发落,董总,您大人有大量,我那男人本来就不是个什么东西,他甚至连一坨狗屎都不如,狗屎放在那儿,还会被人捡走,他扔在那儿,根本没人理……像他这样的人,关到监狱里,也是污染我们国家的监狱,您不妨给您的小舅子说一声,让他赶紧放了宋词吧,我知道宋词这人神经病一旦犯起来,谁也没法收拾,说不准对他的狱友也不利,他曾经犯病时咬过我的胳膊,我担心他也会咬他的狱友的。宋词以前还练过拳,身上的功夫还有呢,要不,您怎么被他打成这样呢,瞧,您的头,还有您的眼睛。唉,我就说嘛,宋词就是一条疯狗,这条疯狗只有我才能管得住,您就放了这条疯狗,让我牵回家吧。回到家里,我一定将他的皮拨了做成皮褥子,一定会煮了他的肉……噢,不,他的肉肯定不好吃,这狗日的从小就很坏,头顶害疮,脚底淌脓,他的从上到下肉坏透了。咦,恶心死了他这人……
小凤说着说着,不知不觉眼泪早已哗哗哗地往下流。
董小肥最见不得女人哭,他连忙说,好了好了,你快打住。
小凤果然打住了。她擦掉满脸的泪痕说,董总,您同意放我家宋词出来了?
董小肥说,我告诉你,我没权力放宋词。不过,这样吧,你先回去,等消息。
说完这话,董小肥停顿了一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然后他给张秘书使了一下眼色,张秘书没有领会过来,因为她仍然看见董小肥的一只眼睛朝墙上翻,那眼色似乎一个劲地在给墙使。
这不,董小肥直接敲桌子了,张秘书终于明白了,她记得上个月有一个女孩应聘时,董小肥也是这么敲的,当时张秘书很知趣地出去了,后来,她就见那个应聘的女孩天天缠着董小肥,再后来,应聘女孩的肚子也大了起来……
张秘书以倒水为借口,快速从董小肥的办公室里闪了出来。
出来后,一股风吹过。
她清晰地听见董小肥说,这事好办,我一个电话打过去就能搞定。不过,你得付出,我们去里屋做个小游戏吧。
另一个声音说,董总,这样不好吧,别,别,您别这样啊。
呦呦,你轻点,我这伤还没好呢,你男人他妈的宋词,下手也太他妈的狠了,这下我得狠狠地还击他,我操你他妈的宋词……



这天晚上,我吃完小凤炒的猪肝,很晚才离开了宋词的“水云大厦”。
对于宋词央求我的事,我一直是口头上答应着,可是心里直喊“去他妈的宋词!”
我承认,我是个虚伪的家伙。
此后,有那么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有宋词的消息。
有一次,我就 “水云大厦”为何烂尾一事去采访,见宋词躺在“总统套房”外面楼着个酒瓶子呼呼大睡。一手还提个猪蹄子。
我叫了半天,他终于醒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进去搂小凤啊。他迷糊糊地说了一句什么我也没听明白。我又问一遍,他说小凤跑了。我问为什么跑了,他说被他打跑了。
那天正赶上工人们下工地,见宋词手里有酒和肉,大伙儿海浪般的扑了过来。
宋词啪地一声,把酒瓶子一摔,立刻就安静了。
宋词站在那儿呆了半天,突然唱起了苦音:“刘彦昌哭得两泪汪,怀抱上娇儿小沉香,官宅内不是你亲生母,你母是华岳三娘娘……”。
唱着唱着就哭了,唱着唱着,就唱串了:“革命的小酒儿天天醉,喝坏了肠子喝坏了胃,喝得爹死娘嫁没人管,喝的老婆跟了别人睡。”
宋词唱完就低声抽泣。
宋词哭了一个上午,下午哭不动了拍拍腿站了起来,对大伙儿喊:“中华儿女千千万,不行咱就换!”
民工们又笑起来,这回宋词自己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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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7 19:44:19 |只看该作者
洁尘一篇小说叫《宋词的茶》,其实,用宋词做名字挺好的,虽然稍显随意。
Thought is already is late, exactly is the earliest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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