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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比多 于 2012-12-12 16:39 编辑
1
围了一大群人。学校操场南边就是一个硕大的垃圾场,说是一个大坑也行。总之人们往里面倒垃圾很久了。自打我上学第一天起,就知道这个大坑。学校操场和垃圾堆之间没有围墙,也没有明显的界限,体育课时男生们在操场上玩着玩着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垃圾堆上了。现在这个大坑快被垃圾填平,有些地方已经高了起来。这一大群人就围站在垃圾堆的一块地方上。有学校的老师、学生、校工,也有附近工厂刚刚下班的工人,大坑南边是菜市场,个别好奇心重的菜贩顾不得自己的生意,也跑来围观。这个黄昏,花花绿绿的大垃圾场上,围着一大群人。
我和大邈也挤在人群里,我们看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不断有人往外推我们。我只看见灰黑色的一团。直到一会儿一个校工拿着铁锨过来,大家让开一条路,他用铁锨将那个东西铲起来,我们才看清楚,那是一个死婴。头发黏在一处,鼻子里嘴里都是泥。校工铲着它往人群外走。菜市场卖鱼的还说,嗯,有六七斤。人群并不跟随,或呆站着,或议论一会儿,兀自散了。
2
说是菜市场,实际上就是一条肮脏的窄街。附近的人都在这里买菜。菜贩们的三轮车农用车就在街的两侧摆摊,每到雨季,地上的烂菜叶混合着雨水和污水,把这里变成一个烂泥塘。人们视若无睹,置若罔闻。下班经过,径自买些青菜与肉,夹在自行车后衣架上,回家做饭。
虽然已经放学,但我和大邈还不想回家。我们先是到菜市场玩了一会。看见好多同学从这里路过,最后看见胖子、老猫、宏强他们,这仨坏蛋用自制的“水枪”滋我们。我们赶紧往垃圾堆方向逃,他们没追过来。我们跑过垃圾场跑回操场去。操场东面自来水管儿,也灌上滋水枪。我们自制的滋水枪,平时就放在书包里。其实就是一根很长的自行车气门芯,它的一头打个死结,然后用打气筒打满气,像根又白又长的香肠,然后把气放掉,在另一头插上没有滚珠的原子笔头。灌水时用布裹住笔头与气门芯连接处,塞堵住水龙头,一开水就很快灌满了。
我们灌满水,飞速冲回菜市场,胖子他们果然还在,他们三个正在自相残杀,手里的气门芯已经快没水了。我和大邈追着他们一个一个滋得他们满身是水。他们很快就缴械投降,我和大邈非常快活,胖子一身水,也乐得跟什么似的。我和大邈从不互相攻击。不像胖子他们,非要争个高下。等胖子、老猫、宏强走了,我们把剩下的水冲了几个蚂蚁洞。然后我们去爬居民楼。垃圾堆大坑西面有一座七层高的居民楼,不知道是哪儿的家属楼。这几乎是我们这儿最高的居民楼。楼刚建好还没开始入住,围挡都没拆。我们绕过看门老头,钻入围挡。来到居民楼侧面,这面有一溜长长的梯子,直通到楼顶上去。我们背着书包,开始爬楼。这时候天色暗了下来,空气中是满是刚烘晒过的大地的味道,合着附近垃圾堆的臭味。大邈在前面,我在后面,我们往上爬。爬呀爬呀爬,爬到一半的时候,因为手心有汗,满手都是铁锈,越发不敢松劲儿,死死抓住每一根横条。爬啊爬,我脸对着砖墙,稍稍仰头,看的见大邈的双脚。一上一下交替上升。有风从身后刮过,我觉得自己已经在半空,斗胆扭过头向下看一眼,地上的景物小起来,我们继续爬,终于爬到了楼顶。
站在楼顶上,把书包扔到一边。我们必须小心翼翼地走,因为楼顶表面都是一些小石子和油毡。走上去咯咯吱吱的,我们害怕一不小心就掉入下面的房间去。我们走到楼顶的东面,看到刚才大战胖子他们的菜市场,看见菜市场身后的垃圾场,垃圾场北面的我们的学校。这时候学校黑黢黢的,只是几排不起眼的平房。我们又走到楼顶的西边去。大邈越走越靠边。我说大邈你小心点,大邈说没事儿。大邈走到了楼顶的一个角上。就那么站着。风有些大。他把自己的上衣解开,露出胸膛,上衣在他身后猎猎飘了起来。“真凉快!”大邈说。我也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感觉到夜色和风。脚下的大街上,路灯很低,汽车很小,人更小。这城市发展慢,大多数地方还是平房,居民楼最多是三层,我们站在这七层的楼顶,一览众山小。大邈坐了下来,坐在楼顶的沿儿上,腿搭下去。我也坐下,干脆躺下了,躺在楼顶沿儿上,腿搭下去。仰面看着天空。说不上现在是什么时候,大约比黄昏晚一些,天空是深深的蓝色,有暗淡的云被风吹得长长的,很美。我说,大邈,你瞧那云。大邈就看,我们不说话,只盯着天空的流云,心里什么也没有。过了一会儿,大邈唱起郑智化的歌儿来,我也跟着哼唱。
“淡呀淡呀淡的光,照在黑暗的脸孔
是你无悔的眼眸,擦亮了我的心
淡呀淡呀淡的光,照在黑暗的床头
是我不变的真情,融化了你的心
抚过你的脸庞,是季节的转换
春、夏、秋、冬凋落,留下的是沧桑
抚过我的脸庞,是梦想的迷惘
东、南、西、北流浪,留下的是绝望
淡呀淡呀淡的光,是永恒的泪光
我们打开了那扇窗,也关上了那扇窗
淡呀淡呀淡的光,是天堂的方向
我们看到了那道光,也忽略了那道光”
大邈又唱了几个郭富城的歌,我不会唱,就听他唱。唱完了我们又看了一会儿高高的夜晚的天空。背上书包慢慢爬下楼,回家。
3
站在校门口检查红领巾的人里有韩娅静。我昨天明明记得把红领巾放到书包里了,这会儿翻半天翻不到。我想从垃圾堆那边进学校,又怕碰上教导主任,那家伙天天早晨守着垃圾堆。韩娅静已经看见我了,肖克!她喊我。你没带红领巾吗?我赶忙说,带了带了。等我找找。她冲我笑,没带可不让进。她的鼻子周围有些细小的浅浅的麻子,在她白嫩的面颊时隐时现,配上她的荷叶头,笑起来好看极了。我翻半天也找不到,正看见宏强要进校门,就让他进去帮我看看大邈来了没,如果来了让大邈给我搞一条红领巾出来。过不一会儿大邈跑来了,隔着校门的铁栅栏,给我投出来一条红领巾,韩娅静看见跑过来,哎,你们……。一脚踩住红领巾。这谁的?她盯着我问。我说,是我的,昨天忘在课桌里了。她笑着说,你骗谁?我也笑,真是我的。说着我去捡,她却抓住另一头说,让我看看名字。
这条红领巾没名字,老师当初发红领巾的时候,让每个学生把名字写在上面,以防丢失或者弄混。但后来大家基本都丢过红领巾,再找校务处领来新的都不写名字,一般江湖救急就用这种没名字的红领巾。我说,韩娅静,你让我进去吧。她说那不行。我说,求你了,她攥着红领巾一头,眉毛一挑,叫姐!
姐。
哎。乖,再喊一声儿。
姐。
真乖,进去吧。下不为例啊~
4
语文老师说,作业没写啊?没写出去写去。什么时候写完了,什么时候进来上课。我低着头,拿着语文书和作业本,到教室外面写作业。把书和作业本放在膝盖上,我正蹲着写,就看见大邈也出来了。地方窄他蹲不下,就把本子按在墙上写,可按住本子按不住书,他干脆踩进花池子,趴在窗台上写。花池子里都是木芙蓉,有蜜蜂不停地嗡嗡叫着飞。他放下作业,盯着一只蜜蜂钻进一朵木芙蓉花里,这只勤劳的小蜜蜂,它正在采集花蜜,大邈双手悄悄地放到花瓣后面,然后猛地将花合拢,瞬间把蜜蜂包住。然后冲我努努嘴,示意我猜猜,到底逮到蜜蜂没有。我看看花,冲他点头。他把花掐下来,贴在耳朵边,一晃,里面嗡嗡直叫。他使大劲儿把这朵花摔到地上。蜜蜂从花里滚出来,已经晕了,他用自动铅笔插进蜜蜂的肚子,把它的刺儿挑了出来。摘掉翅膀,然后把蜜蜂放在手里玩。阳光很晒,大邈和我快热得受不了了。
咱俩到黑板报那儿去吧,那儿有阴凉。我们蹲在学校板报下面。讨论了几句昨天垃圾堆上发现死婴的事儿。黑板报刚刚用黑漆刷过,新新的。地上扔着以前写黑板报的剩粉笔头,我们看左右无人,就在黑板报上画起画来,我刚学会画骷髅头,先画一个倒着的梨子,然后在梨子上画俩窟窿。没想到大邈也会画,他在我画的骷髅头底下画了两根搭成X型的骨头,我说,大邈,你画的这是油条啊还是骨头啊?大邈说,你画的骷髅头太差了,要画上牙,说着给骷髅头添上牙,我又画了一架飞机,大邈画了一把枪。正画着,就听背后有人说话,你俩哪班的?大邈和我一回头,楞了。校长。他站在我们身后看半天了。
哪班的?说话。
五•二班。
你班主任是谁?
方……方翠兰。
去把她叫来。
大邈和我站着不动。去啊!你去!他推了大邈一把。大邈低着头走了。我和校长面对面站着,这个中年男人的呼吸里满是烟臭味,他的白衬衣掖在黑裤子里。宽大的皮腰带,裤袢上拴着一条绳子,斜伸进兜里,他一定有很多钥匙,才需要这么粗一根绳子。不像我,钥匙只有一个,用尼龙绳挂在脖子里。他不说话,只是气哼哼的盯着我。太晒了,他站到阴凉里来。
出去。他说。
我走出阴影,站在阳光下。沮丧极了。
“……五年级二班的王邈和肖克同学,在崭新的校黑板报上乱涂乱画,不尊重校工伯伯的劳动成果。给以记过处分。”课间操刚刚结束,在解散之前,大喇叭全校通报,我站在队伍里,胖子、老猫、宏强他们都对我伸大拇指,“牛逼,牛逼。”队伍后面的大邈也低着头,看我一眼,我俩都赶紧憋住笑。韩娅静在我前面不远处,她也回过头看我。因为逆着阳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感到我在看她,她立刻回过头去了。
5
妈妈又去工厂加班。她总是在加班。以前我忘带钥匙找她取,去过她的车间。她工作的车间大极了,有巨大的车床,轧制出很多很多的矽钢片。车间里都是和妈妈年纪相仿的阿姨。她们的手都带着厚厚的老茧,像戴了一层塑料的手套。可矽钢片实在太薄了,就算有这层老茧,也被划得满是口子。
爸爸在外地跑运输,很久才回来一次。他会给我看他的照片。有的时候在大海边上,有的时候在草原。也有一些据他说很有名的寺庙。他说,遇佛磕头,见庙烧香。但是心里别有所求,菩萨不会给的。我听得似懂非懂。
大邈的爸妈都不上班,而且酷爱麻将。刚把饭碗端下去,就把麻将拿上来。他们可以整宿整宿的打麻将。白天去大邈家找他,总看见他的爸妈在睡觉。
晚饭后,我家里经常没人,大邈不愿意在乌烟瘴气的家里呆着,就跑到我家来玩任天堂游戏机,坦克大决战,松鼠大战,沙罗曼蛇,魂斗罗……,直玩到我妈加夜班回来,把不睡觉的我俩狠狠教训一顿为止。
也有时候我们不敢玩游戏机,就到这小城市的大街上闲逛。城市太小了,没有夜生活。才过九点街上就已经没人。店铺们也都严肃的表情,上着锁,黑着窗户。我们就顺着大街随意的走,从一片灯光里走进黑暗,再由一片黑暗里走入下一片灯光。有一团一团的蚊子跟在我俩的头上,幽灵一样,跟着我们旅行。偶尔也会有一伙儿流氓站在灯下抽烟聊天,也许是因为他们聊得过于激烈,也许是因为我们年龄太小,当我们经过时,他们从来都懒得看我们。
6
你觉得咱班哪个女生漂亮?大邈突然问。
我不知道。方薇薇应该算漂亮吧?
你喜欢她?她现在跟赵大庆好。
我不喜欢她,她就是长得漂亮,人不行。我知道她跟赵大庆好。赵大庆可听她话了。
那你喜欢谁?
我不喜欢谁。
说说,说说嘛。
那你说你喜欢谁?
大邈盯着灯光里成团飞动的蚊虫,偶尔有只蚂蚱落停在柏油路上,因为我们的迫近瞬间又弹走了。他说,你觉得张新娜咋样?
我看大邈。你同桌?你喜欢她啊?
嗯,你觉得咋样?
……挺好的。你喜欢她什么?
不知道。就是跟她聊天特高兴,我俩一聊天就乐,一聊天就乐。还不知道聊的是什么,就乐得不行了。
我喜欢韩娅静。
奥,大邈说。她学习不错啊。
嗯。还行吧,上次考17名。张新娜喜欢你吗?
喜欢。她说了要做我媳妇。
那咱俩去找你媳妇吧。
行啊,走。
7
张新娜对我们能找到她家先是一阵惊讶,然后又因为被她妈看见,一通紧张。推说我们是来问语文作业的。和我们一起来到门口外面。这儿都是平房,一户一个小院子,她家的大门虚掩着,有光洒出来。这时的张新娜穿一条淡蓝色裙子,圆头黑布鞋,头发在脑后简单的拘着,坐在门口边自行车的后衣架上,特正经的问,你们来干嘛呢?大邈说,没事儿闲逛正好溜达到这儿。找你聊会儿。
张新娜渐渐放松下来,能在学校班级外面看见我们,明显还是很高兴。她一溜小跑到街口的小卖部,给我们一人买了一个红色电光纸包的大大泡泡糖。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嘭”“嘭”的吹泡泡。不一会儿张新娜他妈喊她,说该睡觉了。大邈赶紧问,你知道韩娅静住哪儿吗?
知道啊。自强街北头电池厂家属楼。四单元302。
8
自强街北头是死路。隔着墙头外面就是大片的农田,我和大邈以前来这里玩过。墙这边有一栋孤零零的家属楼,三层高。原来韩娅静就住在这里。我心里激动起来。
大邈说,咱喊她下来吧。
我说别,太晚了吧。
我们坐在街对面的马路牙子上,隔着阒无人声的大街,看街对面孤零零的居民楼,三楼有几盏灯亮着。具体是哪一个我不知道,302是在临街这一侧还是在另外那一侧我也不知道。看着那些亮灯的窗,我心碰碰直跳,感觉有股热流堆在胸口,又兴奋又紧张。我抑制不住,低声叫出她的名字:韩娅静,韩娅静。大邈听见了,就在旁边压低着嗓子假装在喊:韩~~娅~~静~~~,下~~来~~吧~~!肖克~他~想~你!
我懒得理他作怪,只是盯着那些亮灯的窗,低声念她的名字。
谁知大邈竟真的突然对着那些窗户大喊一声:“韩娅静——!!!”他喊完撒腿就跑,我吓一跳,这大半夜的,整条街都听得见。瞬间反应过来,我也拼命地跑,你狗日的,怎么真喊,她家人听见怎么办?我一边跑一边骂大邈。大邈只是嘿嘿乐,闷头跑。我不解气,边跑边倒出一条腿来踹他。我们像被狗撵的一样,几乎一口气跑回了家。
9
瘦小的我进入到一栋居民楼的墙壁里面,我在墙壁里行走。墙壁对我来说是透明的,可以偷窥别人的生活。我看到一个成年女人在厨房里做饭,她很丰满。我看到我年轻的地理老师,她面目清秀。我又看到几个熟悉的女邻居,包括那新婚的夫妻。我曾经因为什么事敲开过她家的房门,来开门的年轻女主人穿着我从没见过的丝绸质地的吊带睡裙,她皮肤柔腻,和丝绸相得益彰。两个乳房自然的垂着,我死死的盯着它们,并不因为自己的年龄小而害臊。在这些墙壁中间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房间,这房间从外面看不到。只有我知道它的入口。我只告诉韩娅静一个人,我把她带到那里,我们在这个小房间里亲嘴儿玩。
10
早晨醒来的时候外面在下大雨,灰色的雨水冲刷着窗户肮脏的玻璃。昨天半夜爸爸回来了,我没有听见。卧室的门关着,我只看见他扔在客厅里的脏衣服,听到他的鼾声,这次出差时间很长,我很久没有看到他了。妈妈已经去上班了,桌上红色的塑料袋里有几根冷掉的油条,旁边有两个鸡蛋,是煮过的。我刷牙洗脸,吃掉一根油条,一个鸡蛋。背上书包,把钥匙挂在脖子里,穿上黄色的雨衣。出门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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