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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hep 于 2012-12-12 21:00 编辑
房间里的光线很柔和,既不昏暗也不苍白。靠在墙壁边上的大木桌并未像一般的书桌那样,在其正上方的墙上开出一个长方形的口子;通常那样会带来更多的光线会让桌子亮堂堂的但这同样也带来弊处即在书桌的木质表面形成一道反光层。
木桌看上去斑痕累累桌面也皲裂开了。那些小的,随意落在桌腿和抽屉上的擦痕逐渐磨去了木桌曾经油漆一新的青春。仿佛……嗯,那些磕碰冲撞和重物留下的烙印,将永远留在它的身上,伴随着……
桌上陈设简朴。不若说是空空荡荡,一只硕大的平板电脑躺在桌子中央靠近左侧一边的位置上,它的左上方便是那三本书——三本薄薄的平放在桌上。
在木桌左边不远处,便是灶台和橱柜。红色的橱柜因年久而发黑;一只木条编织的菜篮放在柜子上但里面空空如也。从这个角度看去,灶台被挡住了,只能看到伸出的斜面上的一个开关,而墙壁和其上方的天棚却并没有油烟熏出的大块儿黑斑和毛絮。整面墙都很干净,不,不是一尘不染而是毫无烟熏火燎的痕迹。
再往左就是过道,那里也有一只桌子;不大;垂着镂空的花纹桌布。那儿放着一台笔记本和一个小花瓶——啊,“这是我的想象。我是说那个花瓶。那是我凭空幻想出来的。在那种布局和位置上,不是理应要出现花瓶或者挂着的小幅油画么。呵,至少,这样装饰起来才更合理。人们不是常说,要有效的利用空间么……”事实是,那儿只有桌子和电脑,其余皆无。
穿过过道,来到大门。门敞开着。在门口处站着两个年轻人。他们的额头交相辉映彼此错落分布形成——门廊似乎很窄,以至于这两个人必须让自己的身体更靠近对方。哼,“好像两个情人”,“并且还是刚刚拌过嘴的”。
左边的戴着眼镜一身灰黑,他会不时地用手指推一推眼镜中间的夹鼻。他的眼睛很小完全被黑边镜框套住而且,“好像眼珠儿不会动,看”他在表示不同意或反对的时候晃着头颅可,瞳孔始终定在眼白中央。
右侧的人穿着一件棉马甲,衬衣的立领将他的脖子完全包裹起来只留下一个小巧的呈正方形的窗口,喉结在那里上下活动着。“这个人总体上让我讨厌。”“他浑身上下都有一股驱离我的气味儿。或许是恶臭,如同化浓后的伤口一边冒着白泡一边颤动着,生怕几里地外的苍蝇先生不知道。”他的额头很宽,脑门儿油亮,有双层下巴,说话的时候鼻孔瞳孔瞬时缩紧宛如四粒小黑豆,“是黑洞,半矩极小质量极小密度极小的小黑洞”,这四个黑点构成了一个完美的梯形;倒立着的太阳神庙坐落在冥间大道的尽头(早些时候的阿兹台特人就是在这儿祭献活人,巫师头戴面具插满彩色羽毛胸肌突起围裙都是用青铜和金子制成的会发出‘哗、哗’的响声,巫师将石刀举过头顶他的身下便是一丝不挂的女郎她乳房坚挺小腹圆滑绝对不会超过十七岁,万恶之神是吸食人血的,它高高挂在天空),他的鼻头扁鼻翼伸向两侧。
右边的人比左边的高出半头。他把手插在衣兜里,一副刚刚睡醒且睡眠不足的样子。
左边的年轻人靠在门框上,低着头。
“不”,“这俩人已经开始对话了。”
“老师已经告诉你应该怎么写了么?”
“没”,“他只说要我多练习。”
“哦,他也这样跟我说。”
“可是,你现在写的已经不错了啊,我给女朋友读过你的”
“哼,要是真写的不错了,那我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呢!”
“那是你不愿意跟人家说话。你看,上次就是,我都看见那姑娘直勾勾瞅着你十来分钟,然后又往你这边靠。你可到好,钻厕所里去了。”
“我可不是尿急——你难道没有发现吗?那个女的会吸血。”
“你怎么看出来了?!”
“哼哼,我也早就注意到那女孩儿了。但是,我从侧面仔细看她,发现她的上唇两侧有凸起。那是吸血牙的标志啊!”
“呼……现在社会上吸血的人越来越多了呀。”
“嗯”
“你说,咱们以后会不会也”
“你知道么,有人在背地里说,老师也吸血。”
“瞎说,那是别人嫉妒老师”
可是,最近我都没有看到老师啊。他好像整天整天不出门。
“他那是在写作吧”
不,我进去上厕所的时候,看不见他。
“那就是在阳台上。”说起来,他这半年以来非常喜欢在阳台上呆着。在那儿喝茶;锻炼身体和邻居太太打招呼
“邻居太太,你是说隔壁的?她昨天早上死了”
这不可能。你胡说,我刚才还看见她了呢。
哈!!你、你碰到鬼了呀。大白天你都能遇到鬼啊
“她穿着睡衣”
谈话声越来越小。“我感觉被拉了回来”木桌、橱柜灶台还有空菜篮……“右边。注意看右边。这间房子的布置是极不合理的。宽敞的右边只有一张床;单人床。而却找不到书柜。这个写作的难道不看书么”
“应当说,当时我还是很提心吊胆的。毕竟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我站在房子里喘气儿。左手边是厨房右边就是床。本来呢,我是想要在书桌那儿坐一会儿的。床脚有个带靠背的沙发椅。”
“可特别奇怪。当我走过去——我是说走到沙发椅那儿的时候,感觉特别困。想睡觉。于是呢,就鬼使神差地脱衣服躺到床上,盖上被子睡了。”
“当然害怕。心里直哆嗦。想,万一主人回来了,看见我就这么穿着小裤衩睡在他床上,那可坏了。”
“所以说特别奇怪。我一躺下盖上被子,就睡着了。”
“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太容易入睡的。每天都要在床上烙大饼,翻来覆去……”
醒来的时候,父亲正在小厨房炸鱼。能闻到鱼香和油星入锅后的植物香气。起床后穿上衣裳去厕所洗脸,母亲正在洗韭菜,马桶旁边就是她和爸爸的双人床。外婆住在里屋小床的对面,她经常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通常是布满皱纹的脸皮上的那对黑洞洞的眼睛。她坐在床上用眼睛看着对面墙上的小窗户。
房间极低矮。天棚压着头顶且净是灰尘。家具很多都摆的满满当当,两间屋子包括厕所在内都放着暖壶、痰盂和拖鞋以及抹布、饼干桶和手纸。于是过道会不规则地变窄再一下子变宽。走动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我叠好被子以后就把床下的板凳拉出来。那上头还放着我的铅笔盒和纸。”
“我每天都要写三页纸。雷打不动”
“有时候会写故事,也会写动物和花花草草”
“一般来说,我写完第一页纸,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全家人围坐在里屋,我把掖在门板后面的折叠桌架出来,支好,父亲会一道接着一道端菜。”
“我们每天都吃鱼”
“下午的工作最繁重。要写两页,但那时全家除我外都会午睡。因此相当安静”
“嗯……偶尔我也会出门。我会带着没写完的第三张纸揣在自己的裤子里。”
“我的朋友就住在附近,他们都很善良;智商不高任劳任怨从不顶嘴会搬煤球儿。是啊,一到了冬天我们这儿就要烧炉子。各家各户都把炉子安置在高耸而促狭的楼道里,用白铁皮做的烟囱从门外一直通过卧室伸到外头去。每天烧炉子都是有讲究的。可惜,我还没学会。”
“让人遗憾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比如说,我还没学会点炉子呢,祖父就去世了。”
“他是下午四点半在楼下老边家看电视的时候死的。”
“老边有老年痴呆症,他的儿子还没下班,家里就他和我爷爷。”
“听说,我爷爷死的时候,老边还在盯着电视看——他呀,就算放广告也看得津津有味儿”
“这是老楼,老而小的筒子楼。就三层”
“我们住在三楼,二楼是姓边的和郑老师一家,一层是扫地王”
“我认识他儿子……他嘛,四五十岁了,天天在院子里扫地,扛着一根大扫帚。有时候也会从院子里扫到大街上。”
“他扫地是一绝”
“别人学不来的。嗯。连他儿子想学都学不会。我当然亲眼见过了,从左到右,只一扫,飞沙走石”
“也有想要占他便宜的。哦,他是哑巴耳朵聋。我就知道这么个事儿。就在右大街有个孙子,有一天扫地王在院子口扫地,扫到他的脚了,这小子非说自己受了伤不依不饶的。然后呢,要扫地王赔。”
“他哪儿有钱呢!以工代赔呗。”
“那孙子呢,原先自己承包了个清洁公司。”
“他有预谋的啊。”
“然后啊,他就带着扫地王去外头干活,他自己捞钱。可是,该着这王八蛋倒霉。反正扫地王扫过的地界儿,商铺倒闭,住家不是家破人亡就是遇上飞来横祸,连派出所的西墙也塌了——说是闹耗子……你说,这得是多少耗子打洞才能把它一扇墙给拱塌了,啊。这下四九城都嚷嚷动了。这孙子只要一现身,胡同的老太太就出来了。干嘛?往他身上泼尿盆啊……嗨,你爱信不信”
“今天也挺凑巧的。刚下楼就看见胡莲莲了。”
“是同学,从小学到中学”
“胡莲莲现在卖花。她的花店就在街拐角那儿”
“她现在把自己捯饬得特臭美。这条街就属她了”
“嗯——上学那会儿,她可土的掉渣。哦,那会儿我们都特朴素”
“现在我们也很朴素,普普通通”
“哪知道会有她这么一号呢……也不对,哪儿他妈没有这号装孙子的担色呀”
“她什么模样?我跟你说啊……”
“她留着俩辫子垂在胸前,穿着个长上衣下面开口跟裙子似的就到屁股。戴个眼镜。据说她还给自己脸上点了痦子说是美人痣……她一看见我呀,就说了”
“嘿,去他妈哪儿啊,傻逼?”
“我、我……我挠着裤裆说不出话来”
“过来。你姐我刚做好的collection。让你开开眼”
“她示意让我跟她过去,我不愿意。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别跟个窝囊废似的,快点啊”
“没办法,我只好跟着她去花店。一进去,她就拿出一本相册似的东西交到我手上。我翻开看了两眼,觉得没意思就放下想要出去。”
“她把我拦下。从裤子里搜出我写了一半的纸。”
“我就知道,你肯定带着一张,写点什么呀?”
“我说你别看,心想就你也能看懂?”
“乱七八糟的什么玩意儿她一边看着一边嘀咕。”
“房子大的话,就把桌子摆在中间。我要买个大桌子好把床底下的书都放在上面”
“哈哈哈……哈,她大声笑着,笑出了眼泪,笑得直不起腰”
“我说你把纸还给我。我说你凭什么看我写的”
“但是,她攥着我的纸一直在笑。用手指着我,前仰后合地笑”
“我等着,直至等她止住了笑把揉皱巴了的纸还到我手上。”
“接着她又要我跟她走,她说她认识写的好的人”,“比你强一百倍,她这么说。”
“我不信。心里头不相信。但两条腿却迈开大步跟着她走。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原先我跟胡莲莲不是一个班的。我在二班;中学在三班。应该说,我所处的班级足以让我自觉羞愧。班上除了我以外,都是三好学生。他们天天向上,我不好好学习。但我的这些同学们却从不嘲笑我,不,他们甚至假装我是不存在的。是一截空气;带双脚的空气。他们没人跟我说过话;一句都没有。有的时候,我在前面走着,他们就在后面走。他们不会赶超过我虽然我只不过是一截儿空气,但仿佛不可触碰一般。上课的时候,我会故意脸朝后坐着,盯着我后面同学的面孔。呵,后面的家伙有透视眼。他还有她都能直穿过我的后脑勺,死死盯着黑板。后来我变本加厉;我大声喊叫像猩猩那样。他们仍假装不理会即使他们的耳朵、眼睛会不由自主地转向我这边,他们不说一句话。哦,我还试过直接坐在课桌上;盘腿而坐然后念经念阿弥陀佛。他们终于笑了,他们笑前排一个解错了题的大个子男生。”“我想我也许应该一丝不挂地出现在教室里”
“起初,我也不认识胡莲莲。哪怕就是在做广播体操的时候——啊,人头攒动。我是在上初二的时候才认识她的。经过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在回家的路上,她从后面叫了我一声,于是我俩认识了。”
“当时,我也曾幻想,这就是初恋吧。我跟家里人说了在饭桌上我端着碗脑袋歪向一侧。但他们都说我不现实。家里人知道他们知道我在学校是隐形人。他们知道我为了解闷自己趴在床头写字儿玩。我父亲终日站在小厨房里做鱼。外婆披着棉被只露出两只眼睛。”
“我是看着胡莲莲变化的。可以说,是最接近的见证人。”
“她上初中时还很丑。呃,至少是相貌平平。但是,她每天都在变化,一点点的改变,不光是外表或者说最不重要的是外表。她变得漂亮起来但眼神好似野猫,没精打采,枯瘦,越来越带有破坏倾向——你是能一眼就从人群中把这种人分辨出来的。有一段时间,我离她远远的,不敢接近甚至在她扭头看到我之后,我拔腿便跑。”
“这是初恋?”
“我跟在她后面走着”
“听说胡莲莲一年前结婚了。男的是个外地人。然而,她其实根本就不住在这一带的。她自己说过原来上学是要坐两个半小时的车的”
“她”
“胡莲莲梳了两条辫子,挂在胸前”
到了。
“我”抬起头。眼前是一栋挺老的楼房。
那人在七层,左边那个门。
哦。
从“我”所处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那人的左侧面。他的个子不高体态偏胖,满头灰白的短发和耳朵下的胡子连在了一起。这人是个大胡子。手指头短肉呼呼的。他坐在桌前手里正抓着一本书,在书皮背后写着什么。那是……那是一支彩色墨水笔。那是什么书,“我”突然开始关心起他手里拿着的书了。“我”抻着脖子使劲儿看,那个人开始说话了。他说;他是这样说的:“好吧。我们一起谈一谈精神现象学吧。”不,“我”为什么要和你谈呢,“我想”。而且更为重要得很是,“我”此刻又躺在床上正半躺在床上;是不是他的床“我”抓着被头“我”几乎光着;“我”躺在别人的床上。啊,最糟糕的事情又发生了!“我”莫名其妙地躺了下来,入睡,“我”还能听到他坐在那儿说话;他手里的墨水笔已拔掉了笔帽但“我”无法看清;整个眼前均变得朦胧“我”还想要抬起头颅还想要奋力地再试一下
最后他说了些什么?
我在自己的床上睁开双眼。
我尝试着再度闭上眼,回忆一下他刚才说的……没有。一点痕迹也没有。完全消失了。但他说话了!
起床时我看了下手表。十点二十。外面在飘雪花。今天是二零一二年十二月十二日。
这是个有趣的梦。一个套着一个。我应当把它写下来写成小说。今天一天都是这么过去的:我写这篇小说,充实它的细节、构思它的题目;它应当有个好题目。不能像许征文那样——这是我今年写的小说的主人公——别去打搅他。起一个题目,嗯。今天下雪了。桌上还摆着没看完的《哈扎尔辞典》。从某个角度看上去,帕维奇的这站照片有点像刚剃过头的老爱—爱因斯坦。都有头发和胡子。
屋子里的光线很柔和,既不……
2012-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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