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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母亲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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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2 20:41:5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母亲的幽灵
昨天小城被乌云笼罩了一下午,我在睡前请丈夫和我一起为次日的行程祈祷。后来有一阵风刮的挺大,我迷迷糊糊地対丈夫笑,以为乌云就要散去,或者至少化为雨水,还明日一个晴空。我重新合上眼,把丈夫的左手轻移到我的小腹上。有一会儿我以为呼呼风声是婴儿在耳边的呼吸。
我经历过几次,像这样被乌云填满,空气潮湿又沉重的早晨?两次,四次,或者三十次?十二年前一列将要驶向远方的火车,一个决意脱离沉默的过去的女孩,只有早晨仿佛要凝固的空气提醒我身后我爱着的母亲。然而那个早晨我没有听见凝固在空气中隐约的关于“永远”的预言,也未曾回过头。我义无反顾地离去,从此天人永隔。十二年后同样的早晨里,在丈夫对天气的担忧下,我必须再次义无反顾地坚定我的选择。他爱我和未出世的孩子,我知道,但她也是。
我在车的后座坐下,丈夫将车驶入通向墓园的公路。我依靠在车门上,寻找一个舒服的支点,然后望着丈夫开车的身影。我该在她的墓前说些什么?
十五年前,我们之间有十年的空白,以及三年遥远到近乎昏暗的幼时记忆,这是我们所有的共同。小女孩怀着满满的喜悦跑向出狱的母亲,以为在肌肤相亲的瞬间会有无数语言从心灵相通处淹没彼此。接着我和眼前的陌生人相顾无言。母亲,罪人,陌生人,在我们之间横着十三年的光阴,那一刻我们无所适从,只有用力的双手似乎在诉说。
此后我们共度了彼此拼命用力,却沉默如昔的三年时光。
如今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我隐隐担心分享怀孕的喜悦或许只是一次后继无力的冲动,在前天我从震惊转为欣喜若狂的瞬间产生。我循着冲动来到她的墓前,跪下,握紧双手,却再次无话可说。
不再倚着车门后我看向窗外。在葬礼那天我思索过与她的共同点。我不知道父亲是谁,我长得几乎不像她。我也想过她拥抱我时的感觉,她睡觉的习惯。她是不是也像别家的母亲一样有轻微的鼾声?她都有些什么朋友?她为什么不对我说出“我爱你。”?我们之间不只缺少了语言,她像是什么也没留下。
您在我生命中什么也没留下吗?我默念着十年前我没有说出的话。窗户上先出现一道水痕,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密密麻麻。我努力不去抱住丈夫。他在开车,现在下雨了,我知道。
车停在墓园入口后,眼前被细雨笼罩了。丈夫没有打扰我,我闭上眼静静坐在椅子上。
是否雨水中有些来自母亲墓前的绿草?我尝到了滑落口中的滴一滴雨水的味道,然后仰面尽力张开口。我坚信她也爱我,然而我们之间连争吵的语言都少的可怜,或许只有想到这件事我才为彼此感到悲哀。
雨势最初并不大,一会就变得需要静心感受。我拒绝了丈夫的同行与雨伞。
我还在她腹中的时候一切怎样呢。我突然好奇那段时间。当她怀孕时她想做一位怎样的母亲,她如何想象自己的孩子。
短暂、空白的时光,没有比通向母亲墓地的路来的长。我累了,需要望望天空,暂时放下心事。我告诉自己,今天我还有时间。
直到很久我真的有力量抬起头后,我才惊觉这段时间里偌大的墓园中并非只有我一人。前方站着另一个女人,她似乎怀有身孕,这引我又向上登了几阶。我无意其他的什么,只是好奇另一位母亲的样貌。
我认识她,出乎预料。从侧面看她比半年前更显丰腴,大概四个月的身孕,比我更接近人母的姿态。她在似乎没什么年头的坟前低垂着头,身前有高高的一摞衣物。我以为若不是因为对怀孕的隐虑,她该会抱着膝盖蹲下,将头深深埋入怀中。
为何会这样?她何时有了一位亲人?那一摞衣服是怎么回事?我无法从记忆中找到答案。
相识的那个早晨,我们彼此还是少女,但我坚信她将会是个得体的女人。十六岁读寄宿学校的那年,一个孤儿,一个刚刚与母亲共处三年,我对世界懵懂无知,必须跟随身前似乎永远淡定从容的她。同样是初次面对,我总要好奇她为何像是经验丰富。
相较之下,那一年我更像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茫然无措,只能看着她勇敢地站在我身前。而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我未曾预料到她的另一面。
我悄悄走向她。我以为这次她需要我,这就够了,我会为她暂时放下心事。
我看了墓碑。生卒不详,也没有照片遗留在世界上,那就是她的母亲。
“嗨,阿惠。”
她转过头,扬起的头发还有些湿,脸上也有雨水的痕迹。
“嗨。”她的左手忙乱地从左衣兜找到右衣兜,右手已先一步把雨水从脸上胡乱地拂去。她的左手茫然地抓着刚找出的手绢,脸上已经一塌糊涂。我明白,此时一个对我的出现已来不及惊讶的女人需要一个拥抱。最后她抱住我的腰,好像用上全身力气,以致无力站立。
我们在她母亲的墓前相拥,我感到很安心。
我先松开了手。“好久不见。”
“阿姐,我怀孕了。”我不想先提别的事。现在的情况我们都初次面对,这次我必须比她淡定从容。
她抬起头,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啊……啊!”她轻呼。
“那么,你在这里做什么,也要告诉阿姨一个好消息?”
她又低下了头,而当年她总是昂首挡在我的身前。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不。不!”她轻轻收了下下巴,又抿了下嘴唇。“你知道吗,我该如何做好一位母亲?”她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没有详细说过我与母亲的关系,结果她的疑问让我措手不及。
“那个,尽你最坏的想象。我和你说的不多,但从前我和她的关系不好,她来不及告诉我这些事情。”
她低头啜泣起来。“对不起。”
“没什么,不要放在心上。”
这次是她抱住了我。
“没关系,没关系。”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然而顺着她的悲伤,我再也阻拦不了自己的泪水。以这样的方式承认对母亲一无所知真的让我很难过。
但这次,我需要比她坚强。我偷偷擦干眼泪,指着墓园里的一座小亭子。“我们去那里。”
“给你,可不要我一个人拿着。”她努力笑了下,递给我一些衣服。我尽量又多拿了些,为她的腹部减轻负担。
我打量了下它们。没想到其中的一些还存在我的记忆中。十六岁那年,这些衣物看起来已不那么崭新,但款式独一无二而且极具神韵,女孩穿着它们得体地出现在不同场合,它们告诉人们女孩有多优秀。
“这么说,这里的是你母亲?”她知道我没见过父亲。
“这不重要。”我对她笑,但我想我的目光很坚定。
“好吧。”
她又陷入沉默。我怕她会哭,或者露出一脸茫然。某种现实上,迷茫只属于我,习惯扮演姐姐的是她,我还等着向她讨要一个拥抱,一会轮到我需要她的肩膀。
“给我说说。”我有些小心。
她重重吐了一口气。“我建了衣冠冢,但没舍得把他们留在里面。”她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件,一条我没见过的小女孩的裙子。
“它们?”我指了指衣物。我一直以为这些衣服只属于她。
“对。”
我知道,接下来她会告诉我一切,并且无意中解答一个十二年前的疑惑。
“没有人证实过,但我想那个夜晚将我和它们带到孤儿院里的是我的母亲。”
“据说她留下了信笺,说她怀孕时做好的这些衣服就是她留给我的全部。”
我捏了捏她的手,我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你大概很难相信,从一百三十厘米开始直到一百六十五厘米为止,每长高五厘米我都会遇到一回人生中极重要的第一次,但我会发现她已经准备好了一身我最需要的衣服。”
“这是小女孩的第一条裙子,我最先用上的就是它。然后是一件有些男孩子气的结实的连身裤,一件我在第一次参加舞会时穿的连衣裙,还有一身我高中面试时的职业女装。等到我停止了发育,她已经一口气为我准备好了毕业晚会的长裙,出游时的一身休闲装,第一次约会的外衣加短裙,很多很多。它们都很合身,让人惊讶的合身。”
“有时候我感到一切不是像信上说的那样,她没有不久人世,她一直在悄悄看着我。”
“当然这不可能,我知道。”她哭了,我又何尝不想。
“这就是爱。”
“这是魔力。”她纠正我。
“小时候我被嘲笑是没人要的孩子。有几次我抱着它们大哭。我相信她一直看着我,她关注我长高了几厘米,有没有长胖,然后偷偷修整它们。”
“她关注我的生活,然后告诉我明天我需要的是哪一件。”
“它们有灵魂。”
“阿惠。”我以为她要说神韵,它们的样子确实有让我惊讶的神韵。
“它们是有灵魂的。在我需要它们的时候,它们告诉我要像它们那样做。舞裙有一件很轻灵,大两号的另一件很庄重;那件职业女装说高中生别太严肃了,不能完全和大人一样啊,所以那天只有我表现得不滑稽;约会用的裙子有些羞涩但又挺大方。”
“阿惠。没那回事。”我又叫她,而我在心中隐约回忆着一些事,那些沉默的时光。
“不,你不明白。怀孕的时候她做好了它们。我一看见它们,就想到一个女人穿着它们在舞会上,在学校里挥洒自如的样子。我不清楚五官,但她的神情姿态全溶进我的灵魂里。到了我穿上的时候,我只要抓住脑海中的那种感觉,模仿她的姿态,我总能闯过那些第一次。你明白吗?它们有那种力量,我知道穿着它们要那样做才合适。如果我做的不好,你看这件,我第一次去舞会的时候,它抱住我的胯部,不让我跳得太疯,它让我成了淑女。”
我又捏了捏她的手,我有些失神了。
“你还不知道,十三岁那年我做了件蠢事。有一天我对它们发脾气,昏头昏脑地说它们什么都不是,她根本不懂我,有一些不知藏在哪里的线总是弄疼我,那件上衣的腋下太紧。‘你总叫我按她的意思做,但十三年前你对我一无所知。’,这是那天我说的最蠢的话,第二蠢的是我叫她再也不要命令我去做什么了。接着我哆哆嗦嗦地划燃了一根火柴。”
“你知道所谓叛逆,就是那样。然后一瞬间,我在火光中看见教会了我一切的女人。”
阿惠好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在哽咽。
“我拼命扑灭了火,我哭着求她原谅,但从此我只能在屋里穿它。”她拿起一件外衣,衣服一角有烧过的痕迹。“她就在它们当中。一直都是她告诉我女孩在穿上连身裤后就要变得坚强,工作时姿态端正才更顺心,羞涩得不过分才能与好男人约会第二次。我看着它们,她也能看着我。”
阿惠不得不再次停下,而这一次,我已无力质疑她。在距离母亲的坟墓半个墓园的地方,趁阿惠啜泣时我不住地看向远方,我想起十二年前的“您在我生命中什么也没留下吗?”,我真的很开心,但鼻子又禁不住发酸。
“她把所有的生命都溶在一针一线里。”
“但现在我胖了,开始老了些,穿不了她的衣服,也不知道怎么走路才对婴儿更好。”
“阿惠。”我终于泣不成声。现在我看到了,那些在这些年里我一直错过的。
真庆幸我遇到了阿惠,早在十二年前我就是这样想的。
“你明白吗?从此她不再指导我,她与我的共同生活到此为止了。”
“阿惠。”
我抱住她,我们都需要一个拥抱。
……
等我们都平静些后,我在阿惠的肩头上看向远方。我眼前出现一个很大的蓝色水壶,早晨出现在我床头的挺大的蓝色书包,一碗温热的姜汤……它们幽灵一样潜藏在我的记忆中,现在我想抓住它们,想听听它们的声音。而且如果眼睛不是那么红肿,我就立刻去拜访她。我要问她准备这么大的水杯是想我一天喝多少升水;书包那么大,可她知不知道其实我没看多少书;姜汤总是太甜,不过真的很有效;她如何知道的我最喜欢蓝色而不是绿色。最后,如果一切顺利,明天我想把答案都告诉阿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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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26 21:50:56 |只看该作者
太小女孩啦,纯情散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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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27 15:20:43 |只看该作者
陈卫 发表于 2012-12-26 21:50
太小女孩啦,纯情散文啊。

我该说什么呢。。。。我不是双性别啊。。。我是20岁的男生啊。。。。这篇纯粹是为了换种风格。因为觉得以前平铺直叙地描述太顺了,虽然很有快感,但写完了也觉得不好。这次琢磨异性花了好多心思的我。但是真心谢谢您,终于有人回复了。我还一直后悔隐藏本意地写了这么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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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27 22:36:23 |只看该作者
我觉得你不能说是“琢磨异性”,你只是被一种充斥在文字中的“纯纯的”、“弱弱的”、“淡淡的哀愁的”、“虚幻的”、“感性的”或曰“易感的”等等等等的“情调”吸引了,这种情调,对文学艺术中的众多方面都是有害的。希望你能了解,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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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27 23:12:15 |只看该作者
陈卫 发表于 2012-12-27 22:36
我觉得你不能说是“琢磨异性”,你只是被一种充斥在文字中的“纯纯的”、“弱弱的”、“淡淡的哀愁的”、“ ...

嗯。我确实刻意在注意情调。仔细回想这篇写的时候基本只是在想怎么在读起来的时候有一种氛围(甚至这种氛围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然后几天过后发现当时的感情消退下去,整个读起来自己也没感觉。现在觉得这就像是在模仿。我会改掉的。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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