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究竟是先死,还是先失去意识的? 按照法医学的说法,人是先失去意识再死的。具体说,就是人的身体器官衰竭会导致大脑失去生理支持,大脑一旦瘫痪,意识也就随即消失,随后大脑和身体才渐渐走向彻底的死亡。 然而这样的说法有一个大前提:人的身体衰竭。那么是不是人一定要先身体衰竭才会死呢?换句话说,如果人死的时候身体没有衰竭,那是不是意味着人是先死再失去意识的呢? 不过人都死了,还谈什么意识呢? 就算有意识,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不是这篇小说的开头,故事的开始是在我写了三天以后的晚上。 这三天为了写小说,我没有跨出寝室门一步,尽管学校已经放假多时,校园里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我靠着方便面、热得快和餐巾纸过了这三天,除了清扫寝室楼垃圾的阿姨外,没有任何人和我说过话。昨天阿姨不知为什么突然离开了,留下一套清扫工具(手套、衣服、胶鞋、扫帚、簸箕、拖把)和三十元钱给我,请我务必帮她打扫三天卫生,第四天中午之前她一定会赶回来,并且带一个西瓜给我。 在我点头答应她的那一刻我就想好了:前两天专心写小说,最后一天晚上把整个寝室集中扫一遍。毕竟放了假还留在寝室的没有几个人,三天时间不会产生很多垃圾。 阿姨离开时已经是晚上六点了,我泡了今天第第二袋泡面,背靠阳台门吃着。泛着潮湿气的阴天和黏腻的闷热让人很没有胃口,好在天气预报说台风今晚会刮过来,情况应该会有所好转。事实上在我吃泡面的时候,外面已经起风了,不算很大,但是很有一股凌厉的劲。寝室楼外路上的树叶都飒飒地都动起来,亮出它们缺乏叶绿素的背面,塑料袋和报纸被风扯着在地面上拖行,发出沙沙的响声。我拉开阳台门,风猛地吹进来,大头的塑料杯被吹到了地上,啪嗒一声又弹到了桌脚后面。挂在二秀、三子床边的毛巾也像风马旗一样随风激扬着,他们桌上的纸张也被拽了起来。凉爽的快意也很快就被同室友们不断掉落的东西催生出的不安感取代了,我关上门,放下泡面碗去收拾二秀、三子桌上的纸张。说是收拾,其实也就是把它们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都只是没有用的草稿纸。 外面的风更大了,低低的呼啸声传来,从天空向地面压着。虽然我看不到声音,但听起来就是那样的。阳台的门紊动起来,噼噼啪啪地摇着门框。走廊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大概是走廊门被大风关上了。 我不禁有点担心寝室阿姨在这种天气出去会不会有危险,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的这么急。其实人急于离开,原因不过两种:第一,外面有什么东西需要她立刻去处理;第二,她当下所在的地方有某些东西,让她一秒钟都不想多呆。寝室阿姨是哪种原因呢?去年的时候听大头说她整个春节都没有离开过寝室楼,这样看她应该是没有家人的,或者有家人但她不稀罕相聚。这学期开头的时候,一个保安大叔三天两头地来寝室楼送瓜子、方片糕、葡萄干给她吃,整个下午整个下午地和她聊天、打叶字牌。他们有时候会一起吃晚饭,阿姨做饭,大叔洗碗,好像一对过了很多年的老夫妻一样。但是一个月之后大叔就不怎么来了,也许是不喜欢学生们之间的流言蜚语,也许是另有了新欢。总之那以后阿姨又回复了每天一个人的生活:很早(大概四点半左右)起床,做早饭,清扫寝室,做午饭,喂猫,下午的时候端把椅子坐在寝室外打毛衣、缝缝补补,做午饭,和对楼的阿姨聊天,把试图闯进寝室的野猫赶出去,晚上十点前查一次楼。唯一不寻常的是大叔离开以后她养的那盆蟹爪莲死掉了,有点莫名其妙的,几乎是在一天之间。有人说是被施了草甘膦死掉的,不然不会死的这么快。她唯一的爱好大概就是侍养那盆蟹爪莲了,虽然蟹爪莲几乎都不用怎么侍养。每到有阳光的下午她会带着老花镜端详它很久,一节节地抚摸着它的枝干,对着它摆弄自己的手,看手的影子和它的影子交错着。蟹爪莲死掉之后她一直没有扔,反而换了一个更大的花盆来放它,但是再到了有阳光的下午她也不会去看它了。 我连吞带咽地把泡面吃完了,腥咸的调料味呛了我一嗓子,我弯下腰咳了几声,两眼发黑。人长时期缺乏蛋白质、能量方面的营养补充,一激动就会两眼发黑。也许明天我应该出去好好吃一顿。我站直身子擦了擦嘴,把泡面碗往水池一扔,暂时不想理会它。 外面,树干已经被风压得弯曲了,树叶顺着风的方向拼命抖动着,像是要逃离即将被风扯断的树一样。我坐回到桌边,打开电脑——电脑一直处于屏保状态,我之前一直在写这篇小说,一直到阿姨来找我时把我打断了。晚上五点半敲别人的门,必然是有急事。事实也的确如此,她僵直地笑着,语气镇定。能不能帮我打扫三天寝室啊?阿姨你要出去吗?她点点头说,嗯,我有点急事,马上就要走,你能帮我打扫下寝室吗?就三天,第三天中午我一定回来。嗯,行,反正我一直在这。那麻烦你啊。她说着让出身,把一整套打扫工具介绍给我,又不由分说地塞给我三十元钱。我本不想收,但她坚持要给,我就没有太阻拦。她离开时的脚步声把她的慌张暴露的毫无余地——她的鞋跟凌乱地打在地上,噼噼啪啪的没有节奏感。走廊没有开灯,出了我寝室五步的地方就漆黑不清了,我听着她的脚步声散乱地走远、下楼才又回到寝室。阿姨来找我之前我一直在写小说——感觉好像写了很多,可实际上才有三百个字。我好像在这三百个字上面已经忙活了一整天了,也许忙活了三天了,或者是我所不知道具体时间的更久。 方便面的气息从我胃里冲了上来,我不再想想阿姨的事了。风在外面牟足劲涌了一把,路上的树全部向前猛的一弯腰。齐刷刷的脆硬响声中,半大不小的树枝从它们主干上被折了下来。一个微弱的女人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像是一声呜咽。我抬头看着对面的一排寝室——虽然声音很小,但真真切切是从对面的寝室楼传来的。然而对面是个男生寝室楼,怎么会有女生?当然有女生也不奇怪,传说有个保安大叔(不知道是不是曾经试图和我寝室楼阿姨交往的大叔)还把一个女生带进男生寝室偷情。 我走到阳台上,对面的寝室楼在大风中看上去不很清晰,就好像风影响了我的视力一样。想来,放假时期,室友都回家的话,是一个带女友去寝室的好机会,连开房的钱都省了。风劲渐渐消退回原状,远处的寝室楼逐渐清晰起来。相比于我们这栋寝室楼,对面的这栋要破败得多。寝室楼半边外墙都是粗大的裂纹,刀疤一样从楼顶一直劈到地基,而另半边是,满满的都是死去的爬墙虎的枯藤断臂黏。爬墙虎是什么时候死的我不知道,最后一次看它的时候是在四月份,那时候它还枝叶翠绿,蓬蓬撑住了那寝室的半边。但等到我考试结束时,它已经死得连一片叶子都不剩了。 我继续在对面寝室有点参差不齐的阳台、窗户中寻找着女人的身影。但对面寝室一盏灯都没有亮,从这边寝室看过去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也的确,不会有人希望高潮迭起的时候被路另一边寝室的什么人拿长焦相机或者单反拍出个门事件。可是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叫呢?那是一声惊叫,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才对。如果她和男友正打得火热,应该没工夫关心外面的狂风。那吓到她的应该就是别的什么东西。莫非刚刚马路上发生了什么?刚刚马路上发生什么了吗?我看向马路,一个白塑料袋正在马路上一拖一拖地被风向前拽着。刚刚马路上似乎是没发生什么事。不过,刚刚我有没有看马路呢?那时候我在干什么?是在想我写了三百字开头的小说,我在看着电脑屏幕。也许刚刚马路上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个女人吓了一跳。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当然,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马路上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也就意味着很可能没什么会吓到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不会尖叫。但如果那个女人没有尖叫,我听到的又是什么? 呵,如果叫声都没有了,为什么还会有一个女人呢? 我终于有点明白对面寝室模糊不清不是因为风,而是因为天渐渐黑了。我好像有点忘记了时间——已经六点四十了。毕竟这里不是西藏,二秀去过西藏,去年夏天的时候。他说西藏的太阳到晚上九点中才落,纳木错湖边太阳一落,就是一场暴雪。下午乘车到那里时,能看见蓝色的水、青色的山,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却发现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白,统统被大雪盖住了。所以换过来看,刚刚如果听到了女人的声音,那就是下午山清水秀的纳木错;如果没听到女人的声音,那就大雪茫茫的纳木错。哪个真正的纳木错?或者两个都是? 我的太阳穴被憋得生疼,我仰起头揉了揉。我靠到了椅背上——没错,我是靠到了椅背上。 我靠到了椅背上。 我没有在阳台上,而是坐在椅子上,我对面是电脑,屏幕上是我开头了三百字的小说,右下角显示着时间:二十二点十三分。我深呼吸了一下,站起身,扭头向外面看去。外面漆黑一片,风正呼啸个不停,一阵阵从天空中压到人耳膜上。人是怎么听到声音的?答:耳膜震动传达的。也就是说只要有耳膜震动就可以听到声音,只要耳膜震动的对位,可以听到任何声音——不管外面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声音。耳膜会不会自己制造声音呢?比如一个女人的尖叫?那么眼睛呢?我站起身走到水池旁,方便面碗还冒着很微弱的热气。我讨厌看到这样的情况,我讨厌杯子里留有热水,只要我看到了我一定会把它喝完。热水变冷是一个让人揪心的过程,就好像看着什么人慢慢死掉一样。 “咚咚咚” “咚咚咚” 两阵短促而又节奏相同的敲门声,这个点会有谁来找我?我该不该去开门呢? “谁啊?”我折中了一下,朝门外问了一声。 “咚咚咚”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又敲了一次。 “谁啊!?”我提高了嗓门。 很细微的声音,但还是被我听到了,是脚步向后移的声音。随后是空气的波动声,不知道是什么动作发出来了。但下一秒门突然“轰”的响了一声,这是在撞门!我打脑膜都震了起来,门框、上窗震动着发疯一般相互撞击,“噔噔”得失去了控制。 我呆住了——按照他敲门、我反应的规矩,我应该反应的更激烈才对,但我却呆住了。整个时间也和我一样呆住了,门、门框、上窗也渐渐平静下来。空气中的声波渐趋平缓,一切又变得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沉寂让我也跟着沉寂了,我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或者说我只是想和这沉寂一起继续沉寂下去。门外没有了动静,风还在外面刮着,好像我突然发觉原来它还在刮一样。难道他在等我打破僵局吗?为什么我要说“他”?或者是“她”、“它”、“他们”、“她们”、“它们”呢?我换了姿势站着,对门外喊了一声:“谁啊!”这一声音量不大,我又喊了一声:“谁在外面!”门外走廊上的门响了一声,不知道是风带动的还是人关上的。 外面又传来了女人叫声,我回过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往常路灯开着的时候,能清楚地看到对面寝室楼里人的一举一动,但现在学校里的人走的七七八八,路灯也就没有开着的必要了。我打开阳台门,顶开风走到阳台上向对面望去。这次我确确实实是听见女人的叫声了,没差。对面一片漆黑,但抬头能看见长期工业污染之下天空发出沉沉的暗红色,一架飞机闪着灯悠然从两片暗云之间飞过。风比之前要弱了,树叶还在沙沙响着,我只能看见它们模糊的轮廓。上一次全校熄灯还是在四月份,大四一届毕业狂欢的时候。整个大四的寝室楼都沸腾了,因为大四的都住在五楼往上,他们便从重力加速度里寻找快感,嚎叫着把开水瓶、板凳和各种不要的器物往楼下扔。每年到这个时候学校会知趣地把路灯都关掉——免得成为学生们水瓶、板凳袭击的目标。 “操你妈的毕业!” 有人在黑暗里大吼了一声,接着便将一个开水瓶扔下了楼。水瓶落地,爆出砰的一声。周围几栋楼上的人们随着瓶碎大声鼓掌、欢呼起来,还有人大喊着:“扔个笔记本!给力一点!” “操你妈逼的食堂!” 一个水瓶落地,几栋楼发出欢呼。 “狗日的领导!” 一个水瓶落地,几栋楼发出欢呼。 “操你妈的查寝室!” 一个水瓶落地,几栋楼发出欢呼。 “喂!一起扔!”“准备好!”“三!二!一!” 六个水瓶砸到地上,银色的碎片映着月光,在人群嘶哑了的吼叫声中淅沥沥地散了一地。 “再扔两个!”“再扔啊!”“瓶子!” 如果说有种东西叫做“人群沸腾”的话,那说的就是这个场景。聚在天空中的阴云都被声音冲开了,黄毛毛的月亮冷冷的,没有半点善意。几栋楼还在吵嚷着,树叶、水杯里的水都摇动起来。 “老子跳下去!操!” 嘈杂中传来这么声嘶力竭的一声,几束眼镜的反光从楼栋间闪过,其他的声音被这一声吼压了下来,吵嚷变成了互相的耳语。 “老子跳了!给点掌声啊——” 五秒钟的寂静,所有人都在黑暗中搜寻着。 “跳啊!” 一个试探性的声音喊。 “跳啊!” 一个声音跟着喊了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直到第几百个声音。众人有规律地鼓起掌来,带着节奏地喊:“跳!跳!跳!跳!跳……” “操你妈的狗逼学校!” 那声音大吼着,随后是一声喑哑的呜咽,应该是喊完话再跳下来的。 “砰——” 这是声闷响,夹杂着骨头在筋肉里碎裂的噼里啪啦声(就好像按手指关节一样的声音,但是要细微很多),不是水瓶落地时清脆的爆响声。四下陡然安静了下来,三栋楼的阿姨从寝室楼里跑出来,她们的声音又高又尖,凄凛凛地在楼栋间窜着:“你们都在作孽哦——”“我的天呐哦——”“要死唉!”所有人都像石膏一样凝然伫立在寝室阳台上,静静地看着楼下。阿姨的身影在黑暗中模糊地移动,她们朝着楼外的草坪走去,那个人大概就摔在那里。一些小声的议论四处游动着,似乎那个人是从六楼跳下来的。阿姨们慢慢靠近了他,一片眨眼声在楼栋间泛动着。一个阿姨哭了起来,又哑又响:“我的天哎——你们可是他同学哦——”大家只是眨着眼,动也不动地看着楼下那片模糊的黑暗,但谁也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或者阿姨在干什么。“你们可是人哦!就晓得瞎搞哦!”阿姨又哭喊起来,“好好的同学哎!他跳你们不晓得讲啊!”大家还是不说话,有人掏出了手机,不知道是要拍照还是要打急救电话。保安没两分钟就来了,大概十分钟之后救护车也赶到了,可不知为什么路灯一直没有亮。阿姨和保安吵吵嚷嚷地在寝室楼和草坪之间来回跑动着,没人知道在忙活什么。第二天大家才知道他们是在清理血迹,因为草坪上一点血迹都找不到。我不知道跳下去的是谁,死了没有。有人说他是压在了草坪的消防栓上,脊椎骨被消防栓顶出了背,肋骨碎成七八十断,插进肺里,当场毙命。这说法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之后的几天,草坪消防栓上都围了一群苍蝇。跳楼人的室友被告上了法庭,但那三个人都感觉很无辜——因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之前他们都觉得他和他们在一起。 当然到现在苍蝇早就没有了,我在阳台上站着,什么也看不见,就转过身再回寝室里。可我一转过身,看见的还是一片黑。 寝室停电了,一到刮大风总是这样,或者是因为电线吹断,或者是因为电线杆被吹倒,总是有各种理由。不过现下的场景让我觉得不太像是停电,因为周围实在是太黑了。如果是在乡村我还可以理解,但是现在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向前伸手试图摸到阳台的门,但寝室的门却突然响了——是门被推开的声音。“谁啊!”我喊了一声,就像瞎子一样。我摸不到门,寝室的门还在想,好像是被风来回吹着一样,不停地发出那种让人想把它狠狠掼上的吱呀声。我终于摸到了门框,但我要不要进寝室呢?兴许寝室里进了什么人,或者东西?我慢慢抬腿跨进寝室,觉得自己飘了起来,风从我背后推着。我跨进寝室,关上了阳台门,风不吹了。 我又喊了一声:“谁啊!” 门又吱呀响了一声。我开始觉得未必是寝室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我低下身,抬手摸到了凳子,又接着凳子向前爬,我要摸到门边把门关上。我尚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也许等我关上寝室门一切会好一点。我向前摸着,接着凳子我大概知道门的方向。 也许早先时候阿姨让我帮忙打扫卫生就是一个暗示,不过我没怎么珍惜。她不是一般人人,每天下午她坐在阳光下织毛衣的姿态,能让人感觉到她长年累月沉默风度中的不言自明的智慧。也许保安大叔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而不再找她了,而是因为她?她找我时僵直的笑容,怎么想怎么都像那半边都是枯了爬山虎的寝室——也就是有人跳楼的那间寝室。可是我怎么知道那栋楼就是有人跳楼的那间寝室的!?谁告诉我的!?还是只因为那栋楼有点像!? 明白为什么要弓起身,但似乎弓起身可以很好的保护我。寝室里依旧是什么声音都没有,我还想大喊一声,但已经没有力气了。其实为什么我要保持恐惧的状态?因为我不确定我是否能继续活下去,我需要一个保险。但问题是,为什么我要活着? 期末考试前的一周,我在教学楼复习得天昏地暗,晚上十一点才疲惫不堪地向寝室走。阿姨坐在寝室外面织着毛衣,没错,她是大晚上的在外面织毛衣。她看着我,像玩偶一样笑着,说:“寝室都关门了,你还不进来。”“对不起对不起,”我赔着笑,连声道歉,“我复习给弄迟了,马上要考试了嘛。”“快进去吧。”她很不耐烦地挥了两下手,“快进去,快进去。”一大群苍蝇在她身下飞着,真的是一大群。大晚上的一大群苍蝇在她身下飞,我看不到她坐在什么上面,全都是阴影。 嗯,也许这就是事实,一切的开始。她把大叔埋在了对面的寝室底下,就是那天之后寝室半边的爬山虎全部枯萎了!为什么阿姨要换个大花盆,蟹爪莲是怎么死的!?那花盆是不是也有一点招苍蝇?可那个跳楼的又是怎么回事!?鬼知道怎么回事!关我什么事!先是那个跳楼的,然后是保安大叔,再然后是那个女孩,现在轮到我了,她来找我了! 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我必须要回到原点,不会到这个原点,我就死在这里了。 这篇小说的开头是什么? 那开头停在我的电脑屏幕上: “我站在走廊尽头,对着远处的天边瞭望——太阳快要出来了。我抬起手,长长地远远地不可遏制地疯狂地悲伤地时过境迁地虚情假意地羞涩地缓慢地迟钝地愚蠢地开心地落魄地邪恶地恍惚地浑浑噩噩地蝇营狗苟地老奸巨猾地乒乒乓乓地动荡不安地激动不已地贫贱不能淫地威武不能屈平贱不能移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地至人无己圣人无功神人无名地有如初生婴儿一般有如玉立少女一般有如羚羊挂架一般有如风吹落叶一般有如走向教堂的于连一般有如普天之下最广大的劳苦大众一般有如疯狂地石头一般有如困厄的孔子一般有如落花风雨更伤春一般有如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一般有如浪子回头金不换一般一唱三叹千回百转宛然动听地哭着。” 其实别人死了,而我没有死,我并不需要羞愧,对吧?因为这不是我的错。人究竟是先死还是先失去意识的?不要问我这个问题,因为我只想活下去。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我睁开眼,黑暗中的蚊帐像一张沉下来的脸,似乎要往我身上压。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躺在床上的了,外面的人在大声喊着,水瓶落地声响成一片。二秀、大头、三子趴在阳台上,外面的人疯狂地喊着:“再扔一个,给力一点,扔笔记本,给力一点!”“操你妈逼的学校!” 这是毕业了吗? 夏天的风吹进寝室,带着一股温热。 我翻过身,三两下爬下了床,爬上了阳台边沿。对着底下的人大喊:“老子跳下去!操!”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人们在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大头、二秀、三子被我的举动吓呆了。 “老子跳了!给点掌声啊——”我又大吼了一声。 这下有人找到我了。 “别跳——”一个人小声说。 “你疯啦,下来啊!”又有一个声音喊道。 几个阿姨从楼里跑出来,站在楼下对着我喊:“小伙子,你搞什么啊,下来啊!”随后保安也来了,他们打电话给配电房让打开路灯,草地、柏油路被灯光照得通黄。 大家的声音像苍蝇群一样紊乱,一点没有整齐的美感。 人究竟是先死,还是先失去意识的? 我张开手,抬起脚,整个人向前一倒。 没人给我掌声,我掉进无限的下坠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