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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师傅出殡那天,全村人都出来了,双手套在袖笼里,鼻子里冒着白气,嘴里啧啧的说:“只剩半截了,就剩半截长了,真可怜,可怜的人啊。”陈师傅的尸体是殡仪馆的人用担架抬出来的,没用白布盖,临时从村里小店扯了一个米黄色的麻袋盖上了,盖不全,手耷拉在外面,像是一截烧过的黑煤炭,随着担架的移动,完全不听使唤的摆动着,风吹着残破的衣袖,似乎还可以看见一丝丝的青烟。
陈师傅是被大火烧死的。
记得记事起,食堂里烧饭的师傅就是一个精瘦的老头,不高,稀疏的白头发,窄窄的颧骨下方依然是发白的短胡茬,时不时用手捧着下巴来回蹭两下,仿佛可以听见摩擦胡须那嚓嚓的声音。我们都听见父母们称呼他为陈师傅,于是,我们也就称他为陈师傅。我们不知道他来自何处,只知道他每天工作于学校的食堂里,做饭烧水,休息于一间不算大的房间,一盏昏黄的白炽灯让那间所谓是他家的房间总是显得很恍惚昏暗。于是我们做孩子的便好奇起来,纷纷跑到食堂的灶膛前问起他来:“喂,烧火的,你从哪里来的。”他并不应我们,灶膛里的火映在他脸上,用一根长长的柴棍摆弄着火,火星子顺着灶膛腾腾的往屋顶跑去,突然,他把一头已烧着的柴棍抽出来,朝我们舞动过来,冒着的青烟让我们差点流出眼泪,我们都惊吓了,如小兽般地散开,逃离出了食堂,身后随即传来陈师傅的呵斥:“小鬼!我就是从这火里来的,知不知道了啊,没大没小的小鬼!”
我们真信了他是从这火里来的,让我们感觉这老头更加神秘,然而仗着父母,我们并不怕他,经常趁不在房间时,偷偷跑进去,今天把闹钟藏在米缸里,明天把牙刷藏在从没洗过的布鞋里。我们都像猜准了似的,陈师傅没有哪一次真正的发火,都跟我们玩似的从不计较,于是,我们胆子更大起来,直到有一次隔壁的小孩让陈师傅真正的发起火了,从此我们惧怕他起来。记得那是一个冬天阴冷的下午,没有阳光,阴霾的天空总是让人那么郁闷,连我们小孩都聚在学校的走廊里不知道干啥好,有人提议去藏烧火老头的东西,可是能藏的东西能藏的地点都被我们藏过了,谁也没动。
这时,我家隔壁的小孩突然蹦了出来:“我有注意了!”
“啥?”我们都期待着。
他不说话,径直走到雪地里费劲地捏了个雪球,朝我们勾勾冻的像胡萝卜似的手指头说:“走!”
我们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纷纷跟着他后面来到陈师傅的房间门前,门开着,里面却没有人,小孩蹑手蹑脚的进了房间,用食指和大拇指小心翼翼的将床上的被子夹起,像滚保龄球一样迅速的把雪球滚进了被窝,细声细语把声音压在嗓子眼对外面说到:“好啦,我把雪球藏到他被窝里啦!”。我们守在外面都惊呆了,不约而同的发出了“啊”的一声,眼睛都盯着小孩夹起的被窝一角,仿佛眼珠子也跟着那雪球滚了进去。
然而倒霉的事紧接着就来了,陈师傅不知何时,手里提着两个热水瓶出现在了我们的后面,也许他已同我们一起观赏了这场犯罪的现场直播,没等我们如小兽般散开,他忽地丢掉手中的家伙,随着两声爆响,他张开双臂猛的冲到了我们中间,老鹰抓小鸡仔一样竟也抓了四五个小孩,连同那个罪魁祸首一起关在了房间里,昏黄的灯照着陈师傅喘着粗气,咧着嘴,龇着牙,下巴上银白色的短胡茬都竖了起来,像极了一个小刺猬,他用小刺猬紧挨着我们的脸,把我们裤子都扒了下来。我们又冷又怕,大哭着求饶起来,哭声惊动了父母,父母们闻声赶过来,陈师傅像捉奸在床似的狠狠的把被子扯了开来,雪球早已经在被窝里化成了一片汪洋。
从此,我们再也不敢进那间房间了。
直到一个夏暮秋初的早晨,天气有点凉,人们都肯在床上多赖上一会,村里安静极了。忽然母亲在床上说:“听,什么声音?”果然有一种奇怪的声音,起初不是很明显,模糊的辨别是一种哼哼声,仔细去听,越发清晰,分明是一个人在痛苦的呻吟!母亲从床上弹了起来:“谁?”
跟着母亲寻着声音又来到了那间房间的门口,门依旧开着,那哼哼声确定是从曾经我们藏过雪球的被窝里发出来的,躺着的是陈师傅,右手手心朝上,手背搭在额头上,被子只盖着肚子,一只脚放在床上,却并没有脱鞋,另一只脚耷拉在床边,鞋却反扣在了房门边上,裤子上满是尘土,害怕的跟在母亲屁股后面走进一看,发现事情的不妙,陈师傅眼睛闭着,不像睡着,更像努力睁开却又没有力气去实现,上嘴唇中间裂开一道,血并不多,在开裂处汪成一块,像极了电视里看到的日本鬼子鼻子底下那一块胡茬,我想笑,可那痛苦的哼哼声压着我怎么也笑不出来,母亲把耷拉着的一条腿往床上抬了抬,大声的唤着陈师傅,可除了哼哼声还是痛苦的呻吟。不多时,村里人来了些,有的近身唤几声陈师傅,有的只站在房间门口研究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终于,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斜跨着出诊箱风风火火的赶来了,嘴里还不停的嘀咕:“妈妈的,一大早的,也不让人睡个好觉。”他从出诊箱里掏出可以折叠的长条形铁盒子为陈师傅量了血压,又皱着眉头用食指和中指按了脉搏,中西医结合完毕后,很是担忧的自言自语到:“怕是要过去啊,老人哪能经得起摔呀!”我拉了拉母亲的衣襟:“妈妈,他过去什么,他要去哪啊?”母亲把我的手打掉:“大人的事,小孩多什么嘴!”
村人们都叹着气渐渐散去,开始了一天的生活,母亲拉着我退了出来,将门轻轻的带上,可那痛苦的哼哼声依然穿过房门冲了出来。
天气一天天变凉,村里梧桐树叶几乎快要掉完的时候,村人们发现陈师傅拄着烧火棍,步履蹒跚的往校长家走去,半个多月时间,陈师傅仿佛过了几年,极快的老了去,下巴上的胡茬不在那样坚硬,长了些,柔柔的随风可以飘动起来,从校长家出来,佝偻着背,他丢了工作,食堂里做饭烧水的工作他已不能再胜任。树叶终于还是落光了,冬天来了,偶尔天气晴朗时,村里人会发现陈师傅独自在学校走廊的避风处晒暖,手里总是捧着个小火炉,身子却还是不停的哆嗦。转眼就到腊月,家家户户都为春节在忙碌着,忘记了一切,忽然有人提议,有段时间好像没看见陈师傅了吧,不会走了吧。于是有人去了那间小房间,出来就对村人说,喊医生来给他打几针吧,怕是熬不过年哩。医生在村长,校长的再三恳请下,终于又背起了出诊箱道:“这老家伙可还真会挑时间!”重来都没戴口罩习惯的赤脚医生戴上了两层口罩每天早晨负责给陈师傅打两针,确保能熬过今年呢。村里和学校决定只给医生药水的成本费。
也就在打过几天针的腊月二十八中午,是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村里人都忙着贴对联,杀鸡宰鹅,一派热闹的景象,突然有人发现陈师傅竟起来了,棍子也没拄,一手拖着个小折椅,寻一个避风处晒暖呢,呦,村里人都惊讶了,陈师傅这是要打起精神过年了嘛,于是有人端了碗粉蒸肉过来:“陈师傅,过年了啊,好好过个年啊!”陈师傅双手接过碗来,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也许脸上肌肉很久没活动过了吧,这个笑容很是僵硬,仿佛是刻在石头上一样。冬天的日光总是那么短暂,早早的太阳就躲到大山身后去了,人们却发现陈师傅仍坐在原处,走进一看,陈师傅怔怔的挺直了腰,嘴角的胡茬上都沾满了粉蒸肉,艰难的打着饱嗝,剩肉的大瓷碗已经空空如也,筷子丢在了地上。
“哎呀,我说陈师傅啊,这碗粉蒸肉是留给你过年吃的呀,这年还没到呢,你怎么就把吃完了呢。哎呀。”村人夸张的叹道。
陈师傅没有说话,微微地朝村人点了点头。
冬夜漫漫,又黑又冷,偶尔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断断续续,仿佛这狗也被冻住了,叫声完全没有了底气。
“不得了啦!”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在村里炸了锅。
火就是那晚起的,当村人们穿好衣服跑出家门时,火苗子蛇石头一样从那间房间的窗户嗖嗖的吐出来,哔哔啵啵烧着天花板从房顶上冒出来映红了所有村人的脸。那晚上,村里有人挤掉进了河里,有人被火烧了头发,小孩都吓坏了不敢做声。凌晨,大火才被扑灭,可村人都不敢离去,因为没有人见过陈师傅呀!
天亮了,派出所,殡仪馆的人都到了,在床下的废墟下挖出了陈师傅,据调查,系在床上用小火炉取暖引发了火宅,没有人该为这场火宅,这条人命负责。
有村人提议,应该联系下陈师傅家人,人死骨灰还是要带回去的嘛。是啊,叶落归根,可是,这么多年,有谁知道,陈师傅是从哪里来,家里人又在何处呢,也许,就像陈师傅当年呵斥我们一样的呢,他就从火里来的,根本就没有了家人,然而,陈师傅却真正切切从火里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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