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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卡萨尼诺 于 2013-5-31 21:29 编辑
1.
电影散场之后,天晖和姑娘在影院的门口踟蹰了一会儿。两个小时之前,外面还只是一个有点阴天的下午。然而现在,一场雨夹雪却将世界改造成了别的样子。地面上覆盖着一层未来得及融化的雪水,许多杂乱的脚印烙在上面,仿佛刚举办了一次脚模展览。
这样的景象,也许让姑娘不大高兴,她有些愁苦地攥着手里的袋子,似乎在埋怨这场电影使她错过了回家的最佳时机。
已经下午三点半,磨蹭一会儿,大可以捱到晚饭。天晖看完表后想。但没有继续逗留下去的理由了,之前不多的话头已被倾倒一空,再捡起来,就只好将自己调试成复读机模式,死皮赖脸地循环下去。
雨水顺着电影院门前的房檐淌下来,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天晖从背包里取出一把灰色的折叠伞,撑起来,向姑娘那边凑了凑。姑娘没有领情,几乎同时地撑起自己的伞。不知为何,天晖忽然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可以将姑娘取伞的动作解读成“今天到此为止了”。
“我送你回去吧?”他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不必了,也不顺路,我家就在前面,自己回去就是了。”
“哦,”他讪讪地点点头,“那回头见,再约你。”
“好啊。”姑娘将伞抬起来,给了他一个勉强的笑,随后点着脚尖走下石阶,消失在了灰蒙蒙的天气里。
望着姑娘的背影,天晖多少感到有些满意,至少今天使他对姑娘多了一分了解:她不爱吃炭烧口味的卡布奇诺马芬蛋糕。他在电影散场的时候注意到,姑娘将剩下的多半个蛋糕悄悄塞进了座椅旁放置水瓶的筒里。
他忘记了,炭烧口味原来是马奇的喜好,他偏爱那种黑色的味道。每次看电影的时候,他总用一杯美式咖啡配炭烧味的马芬蛋糕,将苦配着苦吃。
为什么这么吃呢?他也问过马奇。马奇的回答是,这样才能尝出这两种苦里面,哪一种更甜。那么哪种更甜呢?你尝过就知道了。
可直到现在,天晖也没有尝试过。他大约知道,苦就是苦。一旦真的觉得苦了,苦中作乐是没用的。
2.
他不太想回家。想到电影院对面的伊势丹据说要停业了,便决定趁机去配备些必需品,正好家里的冰箱空了,正等着被填满。
马奇走后,天晖觉得自己很累,很长时间没有外出购物,像是病了。一个长时间紧绷神经的人,一旦松懈下来,就会生病的吧。可在这样的状态下,他居然同意了表姐给他安排的相亲,女方是一所小学的英文教师。他大概觉得这样的约会可以帮他打发时间,于是将它不咸不淡地进行了下去。还行。他表姐问他约会的情况时,他这样回答。大概打心眼儿里觉得是这样,所以即使表姐继续追问他,他依然会淡淡地回这样一句。
在伊势丹地下超市里面转了很长时间,从速冻食物到熟食,从进口货到本地特产。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非买不可的东西。冰箱到底是不是空的,他似乎一时也模糊了。马奇的离开,好像把所剩无几的欲望风卷残云般地带走了,单身生活一时间让天晖无所适从。当日子过得千篇一律,都像是同一天,那么时间的累积便不是变厚,而是越过越薄,最后薄到,此时就像是马奇离开的第二天。
他的电话响了,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彭飞西瓜太郎的头像。
彭飞一般不给他打电话,好像也从来不喜欢打给任何人。他们在同一个城市两年,通话也没到两次,聊天大多在电脑通讯软件上。打过唯一的两次,一次是因为他奶奶去世,他很难过。另一次是他父母离异,他打算找天晖庆祝一下。
“嗨,”电话那头传来浓重的鼻音,“干嘛呢?”
“超市,买点东西,怎么了,这次打电话是因为要结婚嘛?”
“你也消遣我啊。”彭飞吸溜了一下鼻子,“咳,居然感冒了,可是很想喝酒。”
“感冒还喝,陈苗呢?她酒量比我强。”天晖干笑了两声。
“她正要出去,有个朋友刚来这里,要她陪着去找房子。”
“好吧,用我带什么过去么?”
“捎点酒来啊。”
“等着吧,一会到。”
想到彭飞生病,从酒架旁路过时,天晖原本只打算挑一小瓶米酒。可后来想想,还是折返回去,干脆买了伏特加。
3.
在彭飞家楼下,他意外地看到了陈苗,矮小的身子,坐在一辆停在楼道口的破旧自行车后座上,见到他,便起身朝他挥了挥手。他们大概隔了三个月没见,也没有什么变化,陈苗还是清汤挂面的头发,涂了一点点眼线的小眼睛,嘴微翘。衣服换了,从前她喜欢灰色系,这次却穿了件淡粉色的风衣。
他记得最初见到陈苗的时候,她还穿着一件灰色的短上衣外加一条灰短裙,在彭飞的生日会上,显得很文静。那时候没有人认识她,大家也都很疑惑这个女孩子的来历。即使在大家喝酒到最后,对她打趣,她似乎也不动声色。直到彭飞忽然单膝下跪,请求她做自己女朋友的时候,所有人才都恍然大悟,而陈苗的冷静也让在场的见证者瞠目结舌。她仅仅表现出了一种得体的惊讶,并说自己会考虑,丝毫没有受到太大的震撼。
“你居然瘦了,”陈苗拍了他的胳膊,笑着说,“胡子也不刮,怎么,跟你一起租房子的人走了以后钱紧了?不然让彭飞搬过去,帮你分担房租。”
“哪至于,这儿又不是北京。”他说着,“你不是有朋友来吗。”
“她要再等一会才能约我,这时候估计有事情。彭飞说你在跟一个女老师相亲。”
“嗯,约过几次。”
“进展如何。”
“还行,”他低着头,把手里的伏特加摇了摇,陈苗之前也帮天晖介绍过几个女孩,只是都被拒绝了。“你们怎么样,过年的时候去彭飞家了?”
“去了,他也跟着回我家了。所以这次父母那边都算见到了。”
“快结婚吧。”
“他不着急,没办法啊。”陈苗很委屈的嘟了一下嘴。
天晖其实没法想象彭飞和陈苗会真的结婚,他总觉得,两个人只是恰巧碰到,并一起走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而已,在没有新欢旧爱的情况下,除了结婚,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更好的选择了。
彭飞穿了一件灰蓝色的夹克,在楼道黑洞洞的出口处出现。天晖和他打了招呼,并将手里的伏特加塞给他,他却没有接,低声说:“等回来再说。”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色挑了挑旁边的陈苗。陈苗立刻觉察到他的鬼祟,用指头用力捅了他的腰,彭飞立刻跳开了。
“原来你们早就有预谋的。”陈苗向天晖撇撇嘴。他只好耸肩表示不置可否。其实天晖觉得他们现在不大能结婚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都还是一副刚毕业的样子,未来对他们来说似乎太远了。
“你饿么?这时候吃饭有点早,不如我们先去什么地方坐坐。”彭飞问他。
“我无所谓的。要我说,去你们家里最好,何必到外面这么麻烦。”
“彭飞也说到家里,可是家里实在没什么菜了,今年第一见面,总还要跟你吃点好的才行啊。”陈苗笑嘻嘻的反击他,“去前面的咖啡店吧,我很久没吃那里的冰激凌了。”
“搞不懂,到底是你想请人家吃好的,还是你自己想吃好的啊?”彭飞讪讪的问到。
陈苗指了指彭飞,对天晖悄悄说,“他最没劲了。”随后,便将两人甩在身后,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天晖摸出烟,递给彭飞一根,彭飞一开始摆着手说戒了,后来还是取出一根,自己抽起来。
“她不让抽?”天晖说着,把自己的烟点上,白气随之从嘴里冒出来。
“我也不想抽了,戒了有一个半月了?”他似乎想了一下,“差不多。”
天晖不知道还应该再说点什么,陈苗走在前面,虽然似乎在看着手机,却像在监视他们的对话。这让他想到另一个男生。每次单独与彭飞并排走,那个男生就会出现在他俩中间,两边插科打诨。他时常笑,笑得时候就露出一颗虎牙,眼睛机警地打转,仿佛一只动物在逡巡自己的领地。
4.
没到咖啡馆的时候,陈苗就在前面停了下来,转过头对彭飞嚷着说自己手机欠费了。
“怎么会啊。”彭飞不耐烦地快走几步追上前面的陈苗,两个头凑在一起摆弄了一会手机,不久,像发现新大陆那样向天晖宣称,手机果然欠费了。
“那怎么办?你不是一会要去和朋友看房子吗?”天晖问。
“是啊,一定要用手机的。彭飞,你去上那边帮我交手机费去吧。”
“你干脆拿我手机走算了啊。”彭飞苦恼地叫唤了一声。
“快点快点,别磨蹭了。”陈苗把彭飞推向马路,“就十五分钟的路,当做运动了。”说着,把天晖拉过来,两个人走进了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有点陈旧了,灯光很暗。木质地板在脚底发出支扭的声音。
他们叫了点喝的,确切的说,是陈苗叫了一杯冰激凌。而天晖不打算点什么。
冰激凌端上来的时候,陈苗不自觉的向天晖吐了吐舌头。“你看我,是不是胖了?过节在家的时候,吃的太多。”
“我倒觉得彭飞胖了。”天晖叹口气,胖瘦这种问题在每一次同陈苗的谈话中总要作为开场白。
“他本来也不瘦。”陈苗没有看他,自顾自吃了一勺冰激凌。
“说说你们见家长的事情吧,都什么反应。”
“他爸我没见着,他妈我见了,看见我挺高兴的,还给我买了条项链,”陈苗兴致勃勃的放下勺子,将一条细细的金项链从脖子里撩出来给天晖看。
“不错。”他评价到。
“我觉得也蛮好的。她母亲对我挺满意。”陈苗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天晖。
“你父母对彭飞呢?”
“也挺满意的,他们显得比彭飞还紧张。”
他并不完全相信陈苗的话,听彭飞几个月前的语气,他们家里并不同意两人的事,认为找一个农村家庭的女孩会增加不必要的麻烦。不可能短短一个春节假期,口气就变得这么快。
可是陈苗这时候却把话题转了过去,她忽然有些神秘地问天晖,“唉,您跟我说说彭飞吧,说说他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你都不知道,我上哪里知道。”天晖疑惑的望着她。
“这话不对,一定有,你们大学一个寝室那么长时间。”陈苗凑上前,对着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
“哪件啊?”天晖好像知道了陈苗说的事情。他也对她笑了一下,像两个抱有同一秘密的战友。
“别装了!”
“我倒是一直想问问你那天什么感觉来着。”
“喂!”陈苗冲他虚张声势地喊了一嗓子,“那天我当然是吓坏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啊,两个人忽然打架打的那么凶,还把彭飞的衣服撕坏了。”
“那是他最好看的短袖衬衫了。”陈苗心疼地补充。
“嗯,我也很喜欢那件衣服。”
那件衬衫是天蓝色,写着“Be hard to work,Be nice to people”的英文。彭飞买了不过三四天,之后就被阿凤扯坏了。
天晖在他们打架的当天很晚才回来。进门时,他看到彭飞光着膀子,坐在床上发呆。他的身上有被挠抓的痕迹。那件天蓝色的衣服,被撕裂成了两半,脏兮兮的趴在地上。寝室的其他人说,彭飞去接陈苗下晚课,碰到了阿凤,之后两人不知为何就打了起来,衣服被撕碎了。那时候陈苗和彭飞刚刚在一起,也许还不超过一个星期。
“怎么了?”他走过去,拍了拍彭飞。可彭飞摇摇头。那天,他一直望向窗外,天色那么暗,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所以,那个阿凤真的喜欢彭飞喽?”
“大概是吧。”天晖叹了口气。其实早在那个男孩儿露出逡巡的目光时,他就可以打量出里面的含义,满满的占有欲,像是蛇看中了一枚新鲜的鸟蛋,决意占为己有。一旦不能获得,宁可“蛇死蛋破”。
5.
陈苗被朋友叫走后,彭飞和天晖也离开了咖啡馆。彭飞并不喜欢那里,特别是女侍者倦怠的神情和屋子里暗暗的霉味,这些害的他一直淌鼻涕。天晖于是提议去附近的火锅店,他记得早先这里有一家,他们曾一起吃过。这么冷的天,难免让人要吃些点热腾腾的东西,特别是还有伏特加助兴。想到一边吃火锅,一边喝酒,天晖才渐渐发觉自己现在身上很冷,甚至有要发抖的感觉。
大概是天气的原因,道路又湿滑,火锅店里空了很多位置。彭飞选了靠窗的一边,坐下来,把菜单递给天晖,自己却靠着玻璃窗,百无聊赖地将玻璃里面一层湿润的蒸汽抹掉。就这样,夜色渐渐拢了上来。
天晖要了羔羊和牛肉,蔬菜以及菌类,海鲜只要了扇贝和牡蛎。彭飞追加了一盘牛肉和几瓶啤酒。天晖问他为何还要酒,彭飞说伏特加的瓶子太好看,应该带回去慢慢喝。
在他们停顿的一会儿工夫,服务员捧来了铜火锅,涮煮的菜和肉也一并上齐,很快摆满了整张桌子。他们对着开始要沸腾的火锅,却都没有动,好像还在等一道没有端上来的菜。温暖的热气让他们一时难以适应,身体和语言能力正慢慢复苏。天晖熟悉这种沉默。曾经有一天,彭飞在一场大雨过后,拎着一口袋日用品到图书馆找他。他们也是这样,不说话,就在图书馆门前的空地上站着。后来彭飞走了,在淅沥沥的雨帘里越走越远,背影像极了一个外出购物的中年男人。那是蓝衬衫被扔掉的第二天。
“说吧,怎么了?”
彭飞握着空杯子,好像在思考这个问题。隔了很久,才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没意思。”
“什么有意思呢?”天晖看了他一眼,拿起筷子,把几片羊肉夹进锅里。
马奇也常说这句话,没意思,好像世界上每一天都应该是有意思的。可无聊难道不应该是最该适应的人生常态么。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天天在对这个荒谬的想法做那么多无谓挣扎。而在天晖与马奇共同生活的后期,实际上,这句话倒是很少再被捻起。但是,当屋子里沉默的空气越来越浓,每天都像是一场对着大雾的搏击,那么“没意思”就像是一个符咒,充斥着房间的每个角落。
“来,喝一杯。”天晖说着,举起杯子,将两盏酒杯轻轻碰了一下,“陈苗说,你们见父母,情况不错。你母亲很喜欢她。”
“她这么说?”
“是啊,她说你母亲对她很满意。”
彭飞轻哼了一声。“为什么女人越活越傻呢?”
天晖缩了缩胳膊,把头转向窗外,他对这句话多少有些同感。他甚至有点怀念以前的陈苗。冷静世俗,可还带有点单纯可爱,好像总知道自己要什么。他不禁又疑惑起来,是否以前的陈苗就一定比现在的好?他仔细想着,似乎没法给出一个肯定的意见。他能感到陈苗的某种变化,这种变化,好像使她对未来没有了那么大的把握,她也不再把对于未来的设定看做一件应该精确无误的事,相反,她似乎在逃避对未来的精确规划,如果当下的生活没有剧烈的震动,她大概情愿这么一直保持下去。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们全家都反对我俩的事。这次她来,我都没让她见我家的其他人。我妈被我说动了,只好先顺着我来,对她还算热情。”
“陈苗说你妈给她买了项链。”
“那是我给买的,让我妈拿去送她,做个人情。她之前老说她家里的朋友,婆婆送了项链送了戒指,而我家什么也没送过。”
天晖想到陈苗将项链扯出来眉飞色舞的样子,忽然有些难过,他觉得自己参与了一场合谋欺骗陈苗的局。
“你爸没去见陈苗。”
“我爸是最反对的,奶奶家那边也不让他去。”
“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他呷了一口酒,“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了,她告诉你我见她爸妈的事儿了?”
“没说太多。”
“她爸妈觉得我们家是城里的,应该很阔绰,让我们赶紧结婚,然后给他们买两套房子,一套他们自己住,一套要留给小儿子。咳,农村人。”
“陈苗没说起这个,她只说了他爸妈觉得你不错。”
羊肉随着沸腾的水翻滚,汤汁上面很快浮上了一层油脂。天晖夹了几片沾上酱料,放进嘴里用力咀嚼。之前下锅的牡蛎,煮的时间长了,他想着可能已经发硬,就捞出来也放到碗里。他感觉热气正往肚子里面淌,而酒精却渗入血液,在滚热的体温下蒸腾起来,周身像浸在发烫的酒里,酿出一种羞耻感。
“要是没有别的办法,干脆结婚吧。”天晖有些费力的说,他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像马奇那样,将婚姻轻易的说出口,他还远没有那么坦然。
彭飞摇摇头,“现在不行,我没办法结婚。这段时间我在想,要不要就这么下去。其实,我的父母家人,都不能算做阻力,要是想结婚,我们自己就能结。可我们在一起五年,就已经平平淡淡到这种地步,我怕以后会更糟。我甚至不太敢想以后。”
是啊,平淡乏味,跟谁过一辈子都会这样。可在最一开始靠近的时候,为什么不想到有这样一天。与马奇一起住的第一年,他们还可以骑车子到很远,然后随便在哪个地方停在下,吃东西做爱,让小飞虫爬的满身都是。天晖那时候觉得自己腐烂在这里也没什么。可所有热爱的理由,最终也会指向愤怒与恨。那些理由是爱的引擎,也是恨的,这没什么道理可讲。
“所以你想离开了?”
“离开很容易,问题是要去哪儿。”
“找阿凤去。”天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咳,”彭飞呛了一口酒,“你害我差点喷出来。”
“他最近找过你吧。”
彭飞有些惊讶,但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苦笑了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个星期以前。”彭飞沉吟了一声,“这次见到他,我忽然发现我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他了。以前一看到他,我就害怕,感到恶心,这次却没什么感觉。我们这两天还在聊微信。”
“陈苗今天问我关于阿凤的事情了。”
“噢,你说了?”
“以前的事,她自己大概也能猜到。”
“她之前翻了我的微信,我看到她看了。”彭飞把天晖丢在桌子上的一盒烟抓起来,抽出一根,从裤兜里翻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他看到天晖疑惑的看着他,便解释说,“我没戒烟,只是在家不抽了,烟都放在了单位。”
“唔。”天晖点点头。
“我也想让她看,”他接着说,“今天我就试探她了,她自己也懂。”
“你们聊什么了,和阿凤?”天晖问。
“无非打情骂俏的,”彭飞吐出一口烟,“不瞒你,在阿凤之前,大概高中那会儿,就有男孩对我表示好感。我现在的单位,也有一个。也行,不发生什么,他们还都很听我话,让他们去买票,他们就去买;让他们送烟请吃饭,他们也照做,我亏什么啊,我不亏。”
他没想到彭飞会有这样的想法,一时有些错愕。说起这些的时候,彭飞脸上显现的光是异样的,不知道是因为灯光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
晚上九点,火锅店差不多快打烊了,屋子里只剩下三四桌。其中的一桌,是店里的服务员,正凑在一起聊天。一个女服务员说起自己在肯德基的见闻,她说自己有一天去肯德基吃汉堡,看到旁边一个样子很有钱的女人在吃薯条。“那个女人啊,真是贱到死噢,好端端的薯条,吃到嘴里,总要留一段扔到桌子上,你们说贱不贱噢。”另一个女服务员似乎听懂了,笑着反驳她说,人家那是讲究,爱干净,不喜欢吃用手碰到的部分,像你大老粗,手指头也要舔干净。于是他们就在那边笑开了,不时伴有几句脏话冒出来。
彭飞沉默下来,一言不发的抽起烟。火锅不再沸腾,只冒着淡淡的白气。他不再准备吃些什么,甚至连话也被吃光了。
隔了一会儿,他像如梦初醒,突然对天晖说,“你不觉得,有时候活着,要有那么一点幻觉么?哪怕一点也好。”
天晖抬起头,居然很清晰地看到了彭飞额上的抬头纹,在酒精的作用下,那几道浅浅的红印子在他的额上裂出来。这让天晖有些惊讶,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时间没晃过神来。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彭飞的话像一句暗语,打通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彭飞的脸,转换成了马奇。他望着彭飞,或者是马奇,自己想着,如果马奇这样坐着,他会说什么呢?天晖问自己,他自己给这个虚化出来的人物设定台词。可是这几句台词太熟悉了,很快,马奇从座位上站起来了,来到床边,开始说自己的话,做自己的事。他把散在床上的一大堆衣服,一件一件地折叠起来,然后,整齐地码进行李箱里。
“结婚那么重要?”天晖倚在桌子上问。
“你知道我们没什么感情,结婚也就结了,以后是个伴儿就好,我岁数大了,没那么多时间做错的事情。”
“你会害了她,你没法满足她。”
马奇的手顿了一下,可是很快,他又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细致入微,像在缅怀。
“我们会有一个孩子。”
“你别忘了,她已经45岁,她不再年轻了。”他有些恶狠狠地说。
“我们可以领养一个。”
“你遇人不淑,不是一次两次了,还要替别人养孽种惩罚自己。”
“你懂个屁!”马奇冲着他骂了一句,天晖有些后悔了。“你以为你可靠么?她可靠么?都他妈不可靠。宁可养个白眼狼,为我送终就行,我这辈子认了!”
“噢,看来你想的很明白了。”天晖轻轻的说,“好吧,那我怎么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鼻子一酸,很想哭一下。他居然把自己感动了,他用自己的委屈打动了自己。天下所有的眼泪都没有白白流去,都是流给自己的。
“你还年轻。”马奇说着。
行李箱“咣当”一声,合了起来。
6.
他们互相搀扶着上楼,醉酒之后被风一吹,人就容易醉。楼道里的灯光很暗,黄橙橙的光照着,让人心里发慌。天晖攥紧了手里的伏特加,虽然尽量让自己保持平衡,可还是在一个上楼的拐角,将酒失手打碎了。透明的玻璃瓶子,瞬间在地面上蹦跳着,碎成了一地明亮的渣滓。彭飞笑起来,天晖自己也笑了,他们伏在一起,倚在挂着蜘蛛网的扶手栏杆上。他直起身,摇着一根手指,对彭飞说瓶子并没碎,说着,指了指,自己攥成的空拳头,正好是一个瓶口的形状,幻觉好像就被攥在了手里。
他们开门进屋,房间是黑的,陈苗还没有回来。他们倒在床上,开始脱衣服,也不知道是自己给自己脱的,还是在给别人脱。后来,他们交叠在一起,互相抱着。天晖一手搭在彭飞脖颈上,另一只手还空握着。他们彼此亲吻了几下,彭飞便将脸贴在天晖的胸前。他听到彭飞贪婪地吸着鼻子,这一动作大概让他亢奋。一会儿,他嗅起来,从胸前到脖子,再到脸,像在吸食一种药。
是大麻,海洛因,还是致幻剂?我闻起来像什么?天晖想着。随后,他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具具颗粒状的尸体。每颗都只是一小粒。随着彭飞的每一次鼻翼翕动,他身体的一部分就被带走,他像是一把灰似的马上要把扫除干净。
黑暗中,他闭起眼睛。像在等待着什么。到最后,他被彭飞弄的有些痒痒,便推了推他,故作轻松地问,“嗨,你闻到了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彭飞喃喃地说,“嘘,别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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