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挥泪的小马谡 于 2013-6-2 20:30 编辑
一 他住在对面,窗对着窗,床对着床。 我慵懒的爬起,踱步到书桌前,推开窗增几分光亮:他居然比我起得早,窗也开得早。我还没吃早餐,他估计也没有,他正在电脑前专注的斗着地主,眨眼睛的功夫都嫌浪费了生命。我坐下来,做着思考着的模样。又倏忽的惊起,在抽屉里胡乱的摸出一支烟,点上,继续着思考者的庄重,盯着他,连打个呵欠也有点摧残光阴。 我猛然看到他白净的脸开始扭曲起来,他伸手扶了扶眼镜,嘴角逐渐上扬,眼神迷离的眯成了一条线,作弄起一抹轻微奸滑的笑意。我看穿了他罪恶的电脑,他把地主停在了一边儿,桌面开始繁杂、混乱、淫秽、迷离……他僵直的身体开始扭曲,双肩间歇的颤擞起来,瞳孔定格的开始放大——缩小——放大…… 他的背后是张床,我分明看着床上躺着个女人,床单抹胸半掩,敞露着一条雪白的腿。她怜惜的欣赏着这个男人脆弱的腰背,眼里泛满了吝爱,憔悴的湿润起来。她似乎看见了隔窗的我,又把头偏向了墙去。我惊吓中打了个寒战,慌忙的别回眼来看向他。此时他满脸亢奋,把头凑在电脑前,似整个头要伸进去,整个小脸涨的通红,憋足了气。 他突然雀跃而呼,猛然的乍作惊起,慌乱中三步跨到窗前,欠身扶着窗台,大口的喘着粗气。他慢慢的抬起头,发现我正专注的盯着他,见了鬼似的像泄了气的皮球,慌神得走路不稳,转身走回屋里,焦急中“哗啦”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我猛然中警觉的站起,慌忙一抖手,烟头烧到了手指。 再转眼看向他,窗户还开着,他依然专注的玩着地主,像个打坐的和尚。 写于2011年10月 二 我买菜回来时,他已经起床了,我看到他家阳台上,刚洗的毛巾在风中摇摆,那一定是刚离开。我踱到阳台,望见他的屋里,板凳背搭着内裤,板凳上摆着饭碗,板凳下还放着一桶泡面,一片狼藉:一定走的很仓促,或者说惊慌,因为我看到他的电脑前还燃着一支没摁灭的烟头,袅袅青雾,温柔得就像睡过他床的姑娘。
我感觉他在躲着我,自打我这次回来,他便没完整的在对面出现过:要么是空房,抑或一只脚已踏出门的半个身影。这使得我有点儿想见他,听他对我说“你可总算回来了”,我甚至以为他有口吃的毛病,是这么对我说的:“你…你…你可总…总算…回来…来…了。”听他说完话,我应该会带着友善的笑意,绅士的点一支劳白沙,点点头,为了不让他自卑,我也学着他的模样:“我…我也…也是回…回…回来…看…看看你…你啊。”可事实给我的想象泼了瓢冷水:他果真是躲着我。我不禁对此愕然。
昨天我在阳台晾衣,清楚的记得那会儿他在家。我目不转睛盯着桶里的衣服,而余光却看遍了他大半个房间。我的余光视野特广,这算个超能力,我也从不告诉别人。我小时候和伙伴们在山上玩,一个女同志对我说:转过去我要尿尿,回头的是小狗。于是我知趣的背过身去,而我的余光已经将背后的一切尽收眼底。提这件往事总能证明我的余光不是吹的。我当时看到他在电脑前斗地主,偷偷抬头瞄了我几眼,看着我这儿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声音,似乎准备叫我,又仿佛是一个喷嚏没打成,不过我感觉是想找我搭讪的,只是没有那个胆。在我把衣服晾完后,他又故作镇定的玩着地主,眼珠子斜也不斜。你小子这点小伎俩以为我还不知,不捅破你是怕你那点儿鸡胆缩了水。我就着阳台站着抽根烟,不料他又迅速起身离开了。我这就纳闷了,我是个大男的你干嘛对我又是偷看又是扭捏的,还动不动躲着不敢见我,一定是怀春了。我断定他是个性变态,至少性格是变态的。也真是不豪气,就算是想打个招呼便直接叫声“哥们儿”不就得了,你坐在家里我权且不说你坐家,我在晾衣服,我不是潘金莲,你也不是西门庆,我手里也没有砸你头的那竹竿子,你不搭理我,我还拿撑衣杆戳你一戳不成?我肯定他是个变态。
带着这想法,我蹲点守候在他楼下,想找他理论一番,其实我就想逮住他叫他不要藏着躲着,我又不是杀人犯,我真是杀人犯也不会打他的主意,他身无分文也没抢过我媳妇儿。或者说我想和他认识认识,和他谈谈人生和理想,谈谈祖国繁荣富强共产党多么伟大,把他的心结解开,让他不那么变态,我是说性格。
我一连蹲守了六天,就是守彩票号也该守出个蓝球了,可他还没出现,而我一进家门便看到他有回来过的痕迹,譬如他板凳上的那条黄内裤边上又多了条避邪的红内裤。他这么折磨着我的心智与好奇心,实在让我有些气愤,这次我是真的气愤了,我不去楼下,就在家里等着,不信他就躲着不回来,看他躲一阵子还是躲一辈子。他敢回来便要与他论个明白。 我果真行动了,我像是坐禅或者说坐家一样,在房里等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在楼层间那一斜角天空里能看到日落的时候,他家的灯亮了,我见他提着盒饭,风尘仆仆的回来了。我不能再浪费这个机会,顿了顿,于是从容走到阳台,强挤出一个机械式的笑脸,收了收语气问道:哥们儿上班咋这么神秘?莫非……呵呵,总是见不着你的身影。
他听到我说话,愣了愣,确定是跟他说的后,放下盒饭,走到阳台擦了擦手,脸上还了我一个真诚的微笑,真诚得和黑人牙膏上的微笑一样,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让…让朋友…友…你笑…笑…笑话了,我…我…我…是个清…清洁工……
我不禁再次愕然。 写于2011年12月 三 自打过完年,我便又蜗居在他家对面。可他似乎还沉醉于春节的喜庆,呆在他不知道在哪里的老家,还没有回来。我揣测他那模样也二十七八的光景,兴许在老家迷上了哪位姑娘,正忙着相亲呢。我见他房间黑黢黢空荡荡的,满怀着对他的忧伤。
去年那是去年,过了年就是今年,我自私的认为是两年。两年了,我跟他脸对着脸,窗对着窗,偶尔一起在阳台晾衣服时,伸直了胳膊便可以握个手。可我们却极少照面,甚者连打个呵欠也要换个方向,我们相敬如宾,生怕疏忽中没尊重对方。我们也在冥空中对过几次话,也就是在冥空中,他微微一笑,路出一排白牙,还是像黑人牙膏上的一样,温文尔雅的对我说:你好,我叫和尚。我知道他不是和尚,可他给我的印象却活生生的是个和尚,于是我合手欠身喃喃答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就在昨天,中午我才疏懒的爬起床,我穿着条内裤坐在书桌前,推开窗,点上前晚没抽完的半支烟,眸里含情的看着和尚房间,他在临走时忘了把窗带上,他房里黑黢黢的没有一点儿光亮,看的我两眼越发深邃,我又坐在这儿发呆了。他房里黯黑的一切,像被巫师施过魔法的城堡,不住的吸引我想看清里面的东西,我睁大了双眸,越看越有深意,我又看到了他床上躺着从前那女人,她像个睡美人似的雕像,静静的躺在黑暗里,白净的脸在黑暗里生动的很鲜艳,胴体柔和的线条在我眼里开始模糊。她脸上忽然挤出了一个动人的微笑,对着我,再一看,却不是对着我,是对着和尚。
和尚家的门就这么没征兆的突然开了,和尚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对着床带着暧昧的微笑进了门。他放下行李,却撇下床上的女人,没有发生窃喜中盼望看到的事,而是径直走到了阳台,冲着我走来,微笑的伸出一只胳膊:你好,我叫和尚。
“你好,我叫杨舟。”我鬼使神差的踱到阳台,我的手被他握得生疼。
“门对门住了两年,总算认识了,这是我的名片。”我看名片上写着:XXXX公司销售总监。
“幸会幸会,相识恨晚。”
“喔,我忘了……”他说完转身进了屋里,走回来时手里提着个塑料袋,像牢房前给犯人扔东西,又像动物园里给动物丢食物一样,从防盗窗的夹缝塞进来。我打开看到全是土特产,有安徽六安瓜片,有天津的桂发祥麻花,有江西的兴国牛皮糖薯干……看得我眼花缭乱,我不知道他是哪里人,这时他又开口了,“去年你离的早,我要告诉你几个秘密。”
“自打你走后,你媳妇儿多了个男人在家,高高瘦瘦,带着个眼镜,像是个衣冠禽兽。我瞧他学着你的模样弄饭菜,怎么也学不出你做菜时的样子,眼镜片子被熏成了屎黄色,”他说的很带劲,我却听得如此纳闷,碍于他的兴致我还是强颜的听着,我的一只手指活生生的抠进了墙里去,“那男的好像是你朋友,我曾悄悄在外瞧见过你俩一起游耍,择友不慎啦,你要长个心眼,悄悄打量,喔,不,你应该假装再离去,就直接住到我这儿来,我俩监视他们,等那男的再来就冲过去做了他,喔,不,全部做了。你看,我这儿有的是家伙。”说着,他将裤腰一提,露出了几个枪把,我这才知道,他这销售总监是销售军火的。
还不待我接上话,他又说:“我经常半夜瞧见你边上那家的人,做的是要命的活,他们是几个绑票犯,天天半夜审问和敲诈;你家下面那户,那男的是个采花贼,每晚都带来不同的女人,为了他的事,嘿嘿,我专备了个望远镜,你看;你家斜下面那家就更厉害了,我每晚看见家中那妇女,用被单把他丈夫和孩子绑在防盗窗上,吊在那儿拿皮带抽……
我听得很入迷,脸上写满了惊讶,甚至惶恐,他似乎是个侦探,他又带有军火,那他一定是个杀手,或者是国际通缉犯,像电影里易容后躲在这里避难的……
我站在阳台,痴迷中烟头又烧到了手指,一阵生痛,我猛的将烟头朝楼下甩去————
“————哎哟,是哪个杀了娘的不长眼睛,烟头怎么乱扔啊,我这衣服两千多块,他妈的快给我下来————”
楼下过道的泼骂把我惊醒,我赶忙缩回手去,快步走进房屋,关了门,坐在书桌上,把灯也关了,把窗留一条缝透气————我从窗缝里看见,对面的窗关上了,和尚刚才果真回来过。
写于2012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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