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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酒吧里偷来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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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9 13:05:1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重庆第九 于 2013-7-29 13:12 编辑


酒吧里偷来的小说



    各位,我是在酒吧里听他说起这故事的。

    接近打烊,店里清静下来。键盘手弹出最后一曲没完没了的爵士。酒保拿一块毛巾,无聊地把那些酒杯擦了又擦。我刚又要了一杯啤酒,有人招呼我,“嘿,一个人喝,那有啥劲儿?”他大大咧咧的。我把脸向右肩斜侧过去,瞅着那个人。他的眼底已布满血丝,瞪着你的时候,鱼鳃样的眼睑内燃着小朵不眠的愁火,把唇都烧裂了。一只手里攥着威士忌,另一只用拇指和食指托住酒杯,他脸色糟糕,像甲板上晕船的旅人。我一个熟人也没见到,又把脸转了回来。

    “怎么回事?你,”酒杯重重落在我面前,一声闷响。青色的手背上汗毛稀疏。接着,那大大咧咧的手掌搁上了我肩头。“和你打招呼呢。”他有些恼火。

    我想把那只手从肩上推开,反被他翻腕握住,酸臭的酒气热烘烘的扑面而来,“酒伤肝,闷酒伤心。兄弟……来,来,来,哥和你喝一杯。”此人不请自来,熟络地坐下,生怕一松手我会遁入空气中。我仔细端详,实在想不出谁配有这副尊容。

    “你认错人了吧。”

    “认错?”他绞紧眉头,绷起脸来,严肃的思索着,继而,咧嘴爆发出一通雪崩似的大笑。“哈哈哈……本就不认识,哈哈,怎么可能认错人……来,来,把酒满上。四海之内皆兄弟。我年长,是哥;你年轻,是弟,两兄弟……喝一杯。”他单手斟酒,一边不忘热情地摇晃着我的手。我不得不把另一只手伸过去解围。他放下酒瓶……这下可好!两双手纠缠起来像是再不打算分开。

    “免了,这酒就免了吧,我真没你这号哥,”我可不想把今晚的余兴全断送在这酒鬼手上,朝酒保使了个眼色,“小李,金哥呢?请他过来。”金哥是处理麻烦的行家。

    不知是金哥名头响亮呢,还是他及时找回了溜号的理智。那人松了手,向小李示意一切尚好,随后,将自己瓶里剩下的一点酒全倒进杯里,像个规矩的酒客那样,举杯致歉。他是个有分寸的酒鬼,至少这事处理得还算体面。

    “对不起,朋友,是我错了,”他抬手把酒喝尽。“不好意思。”

    我也喝了一大口,当然不是为了他。我想换个更安静些的位子——他身上某种……让我心神不宁。

    “请不要走,朋友,”我刚欠起身,他又猛地一把想拉住我,指尖触到外套的瞬间,才又哆嗦、犹豫地缩回到半途,可并不放下。他脸上流露出些许期望,让人于心不忍。他对我说:“请留下陪我再喝一杯,天快亮了,耽误不了多久。”

    某个人,在冒犯了你之后,却有本事马上低声下气的乞怜,难道就不觉得滑稽、可笑吗!不可置信。他不会是把我想成那种人了吧?对那些发生在酒吧醉鬼间的恶心事,我也有耳闻,一个字也不想提及,怕脏了自己的嘴。

    “你去找别人吧。我从不陪男人喝酒。”我坚决地站了起来,谁也拦不住的样子。那只手虚弱地回落到腿上,摩挲着裤线,毫无指望的情绪包围了他。

    “真对不起,我又说错话,我总是说不好,我保证,是绝没有恶意的……”他说。“我不会再烦你了。今天是我弟弟忌日。他是去年走的……整整一年啦。我们是双胞胎兄弟……请你务必原谅我,我再不会烦你了……对不起,你走吧,我再坐坐。”

    “喔……”我一时语塞,之前的厌烦与愤怒全被惋惜所代替。我说:“我很遗憾。”

    他坐在那儿,咬着下嘴唇。“太难了,真是太难了,”他说。“我实在忍不住。”

    他的目光越过了我,直望向身后,充满感情。没预兆的,他哭了起来。“我实在没法不想他啊。我们打生下来就没分开过……他喜欢喝上一杯,喝了酒,总和我开那些姑娘的玩笑……哥,那妞不错,带回去给我当嫂子吧……”先是喉头急促痛苦的哽咽,接着,他失声痛哭。他一直抬着头,视而不见地呆坐着,泪水从脸颊上淌下,嘴唇咬紧,可腰板像军人绷得笔直。

    现在回想起来,很难说当时什么留住了我。他的话里除了哀伤,只有哀伤。我想说些什么让这不幸的陌生人好受些,最终只是见他面前的威士忌空了,招手命酒保送了一杯啤酒过来。什么话也没说。

    “谢谢你,”他用手背拭了拭眼角,有些难为情。“可以让我也请你喝杯酒吗?”他说。

    我想,我只是心肠软,见不得别人哭,我也有个难得见面的哥哥。反正那晚也没啥更有意思的消遣——上周老婆带孩子去台湾旅游,我还有三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夜等待打发。如果陌生人的话不至乏味,那么,我也没什么可损失的。

    我重新落座,告诉他,还是各付各的酒账比较好。他也不再坚持。我们像那些古老、神圣的盟誓仪式中的主角一样,一本正经地碰了杯。杯壁轻触,发出悦耳的玎珰声。这才留意到,那首听起来永无休止的爵士乐结束了。两个人陷入了似乎是每一次萍水相逢注定遇上的缄默。

    “你不是本地人。”没想到吧,打破冷清的会是我。

    “听得出是哪儿的?”他有些怀疑。

    “不,我听不出你的口音。这方面嘛……我没什么天赋,本地话一直也学不好。只是,这城里的酒鬼,没有我不认识的。”

    “喔。你也是移民。”他反应木讷,没听出我得意的双关语,只是老老实实顺着我的话来讲。

    “嗯,我到这边快十年了。小孩都九岁啦。你呢,过来工作还是旅游?”

    “我才过来不满三个月,”似乎我问了不该问的,他的五官骤然收紧,像身体里面最柔软的地方给扎了一下,瞳孔后涌出了迷雾,眼神比语调更悲戚。一边把玩着酒杯,看上面澄黄的泡沫逐一破灭,另一些透明的气泡又脱离杯壁的吸附,不知死活地浮出了头,他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在那城市再也呆不下去,实在是受不了。这一年,我去过好多地方,半个中国都走遍了。数不清换过多少间房。天一黑,他就坐在床那头,忧愁整夜不散。我无法合眼,彻夜听到他恍如呻吟的说话。只有当窗上映满第二天的朝霞,才能得到解脱……现在,更受不了啦!醒着就能看见……它要把我逼疯了。”

    又看到了什么?他抬眼直直地望向我身后,目光突然起了变化,如一股冷风吹进骨髓里。我也吓了一跳。他垂下眼皮,脸上略有些抽搐,皱纹变得如一道道深刻的伤痕。缓缓举起双手,他把十指像罗马人的铁钉那样毫不留情地打进发堆里,蹂躏着,仿佛那下面囚有折磨他的罪人。我无意间看见了头皮上暴露出的,触目惊心、指甲盖大小的斑秃,有几处还结着暗红的血痂。我明白了什么使我不安,是他身上赶不走的痛苦。

    “是怎样可怕的事一直不肯放过他?”职业的猎奇心理悄然作祟。 “朋友,看得出,有鞭子在撵着你抽呢,”我说,“不介意的话,我是个好听众。”说完,我主动和他喝了一杯。

    酒精可以把最优柔寡断的人推上疯狂之巅,也可以将最坚强无畏的勇士堕入绝望的深渊。不知道他之前喝过多少。这一杯,似乎发挥了某种醇和镇定的效果。他睁眼望着我,内心的那份犹豫就摆在我眼前。可那时候,我已被自己的动机完全压制住了,又接着说了一些什么……哪怕其中有一句管用,能钓出他肚子里那个我想要的故事……是的,我会想尽办法的。因为,不等他开口,我已经判定他良心背负的十字架绝对是来自道德的谴责。是这样。只能是这样!

    下面,你们将读到的,是他那晚在酒吧和我说起的故事。我们两个都还没喝醉。我感觉不到话里的欺骗。他没必要编故事骗我——你无法确定能从一位陌生人那里得到什么。至于我嘛……我是个没名气的作家,出版过好几本惊悚玄怪的小册子,编故事理所当然是我的专利。

    好啦,让我开始复述吧。我保证尽量使用他的原话,它们充满魔力……他可真是个有才气的怪家伙。

    “去年夏天,气象台史无前例连续六十天发出高温红色警报。七月十八,我开着我的‘大切’,在白天通过市中心的迎宾大道。车轮沉重的向前滚动。往日灰白的高等级沥青公路黝黑发亮。正在溶解的沥青颗粒沾附在胎底,被每一次碾压榨出了油;那些油泥又被车轮翻溅到了挡泥板、叶子板和轮毂上,留下讨厌的、很难除尽的污迹。道路两旁,建筑物浅色涂层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茶色玻璃幕墙也熠熠生辉。太阳被钉在12点钟位置的天空,万物都甭指望得到阴凉的庇护。我开始怀念阴影。从前,烈日下行走在阴影里,总会有一股山泉般的清凉在身畔流动。那天,我在最热闹繁华的街上看不到人影;行道树与花儿一起凋萎;不再有鸟儿疾飞;下半夜才能听到蛩鸣……生命已被蒸发干净。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这城市就快被该死的坏天气给毁啦!”

    他停下来问我,这样表述行不行,会不会显得太……太过于书面文学?他还有另一个更通俗的版本。

    “不!请千万不要。”他一开口,我已经不可自拔地被那些话给迷住了。“请继续这样。”

    “好吧,如果你喜欢。” 他说道。

    “第一批离开这城的,就有我兄弟和弟媳。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们是双胞胎?我只比他大一分四十五秒。从小我们就在一起。直到有一天,他把那女人带到我面前,说:‘哥,我给你找了个弟媳妇,我们要结婚啦’。哼,哼,所有坏故事的开头都有一个女人。”

    “……七月十七,他告诉我,在山里找到了清凉的避难处,不远,开车一天能到。跟着短信发来了坐标,马上被我设进了导航。第二天,十八日,上午处理完一些拖了很久的事,吃过午饭,我便启程。‘大切’的邮箱饱满,引擎运转平稳。它一直保养得很好。

    “车上绕城高速前,绕着立交下的寰岛转了一又四分之三圈,我才找到那条匝道。沿斜坡上行五十米,抬头便看见了收费站。道口收费亭里空无一人,入口处的拦车杆每一根都戟指朝天,让我想起电影里战士丧礼上致哀的枪刺。轻轻踩下刹车踏板,经过窗前的时候,留意到上面贴了一页,A4纸,脏兮兮的,用一号黑体加粗打印了九个字符,‘连晴高温,暂停收费。’有人用粗黑的记号笔紧挨着补了一句,‘高速开放,永不收费。’字迹潦草。落款时间是十五天前。

    “速度与时间改变距离,也撼动了时空。从车窗望去,我看到天上那颗隐形的螺丝松动了,日头正滴答滴答的西斜,慢到肉眼不易觉察。可它确实在下坠。几小时后,有了确凿的证据。

    “当时,我孤身单车,正以超过150公里的时速飞驰。没人超过我,我也没机会赶上前车。风噪、胎噪、烦躁,还有无聊的交通广播,一路与我相随。我得在夜里12点之前尽量多赶路……突然,一道炫目的强光,铺天盖地,无声地奔腾着,从后方追赶过来。城市方向似乎引爆了一枚核弹。金色的光芒万箭齐发,斜掠过肩头,撞在前挡玻璃内侧,碎了,流出玫瑰红的血色,把我的手、手里握着的方向盘、露出袖口的小臂、衬衣的前胸和下摆都染得暖烘烘、黏糊糊的,像一个凶手。从额角上方的后视镜里,我瞧见内部黯淡的火球远挂在天边。颜料瓶被打倒了,金黄、土黄、橘红、锗红、铁锈红、葡萄紫……四下流淌,把周边的云块涂抹绚烂,绮丽各异,再找不到纯粹的白云。

    “不瞒你说,我的心被攫住了。我把车靠边泊在安全车道上,熄了火,下车欣赏那瑰丽的日落。天上气象万千,西边那一幅更是穷尽语言也无法表述。默诵着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夕阳西下,天上像着火的马厩,万马奔腾。’我一边借着防撞栏的掩护,面朝旷野,拉下了裤链……视野里望不到边的秸秆,枯黄羸弱,只消一把火,嚯的便能烧到天边。

    “手机响了。是我兄弟打来的。我一只手也能搞定。”

    我忍不住赞道:“我一只手也能搞定!”你是怎么想出这一句来的,简直——绝了!他有些困惑。我赶紧谦卑的请他原谅我的无礼,并保证绝不再打断他的思路。他说没关系,正好抽空回忆对话的细节。可他再开口,我才明白,那些话每个字都刻在他心上。

    “我说,‘别催我。时速150。跑到12点,保证能赶上明天午饭。山里有野味吧?记着替我把酒冰镇好,等我……’手机贴着脸颊的一侧冰凉,没一点回应。我看了看,继续保持在通话状态中呢。我就又喊道,‘喂,喂喂,喂!喂!你那边信号不好,我听不见!’

    “‘那只猫……’

    “啥?你说啥?”

    他像个出色的演员,表情伴着肢体动作而显得更加生动,全身心投入到了剧情。疯狂的火苗在瞳子里跳动,牢牢地捉住了我。

    “没错,那是我兄弟的声音。可你知道我当时的第一感觉是什么吗?那是我兄弟躺进棺材后才能开口拥有的声音。很难形容!它没有温度,只是一连串冰凉的音符;没有平仄起伏,没有回响共振,只是一条扁平声带发出的带毛刺的金属音……蛆虫在上面蠕动。我战栗起来……天啊,我要失去他了。

    “我又问他:‘你在哪儿?’

    “‘哥,真的是你……’

    “那像我兄弟魂灵的说完这句,电话便断了。我立刻回拨过去,发现一点信号也接收不到——无论是电信的3G、还是移动的GPRS。喔,忘了给你说,我的手机是双卡双待的。我尝试了许多听上去滑稽可笑的办法。将手机举过头顶,在路边走动、转圈、半蹲、蹲下,甚至爬上了车顶。两眼一刻也不敢离开屏幕。更糟糕的还在后头。你猜不到的。”

    “下雨、闪电、地震、龙卷风、UFO……有人来了?”如果这是我的故事,我会拓展情节的无限可能。

    他摇了摇头,“没电啦!”

    “出行匆忙,更像是逃亡。丢三落四不是什么大问题,谁都难免会遇上的,你说是不是?翻遍全车,仔细检查后,我肯定,没带备用电池,没带移动电源,座充、快充、车载充电器都全忘在家里了。嗬!真够绝的——不是吗?”

    够绝的。我点了点头。

    “那时候,日落已近谢幕。赤红的太阳彻底沉沦。天地渐趋灰濛一色。只在过来那条路的尽头,远远的看见,地平线上有模糊的火光,把锯齿状山头上的云都熏黑了。哪有什么鬼烟火!我白天赶了几百里,沿途一丝生气也没见。那只是……白昼在黑夜接手前的余烬。看过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差点忍不住又要为那句话叫好。终于只是一口让酒杯见了底,随后举手示意酒保再来一杯。他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

    “我点燃一支烟,从护栏上翻了出去——我可不想在被肺癌杀死之前被某个冒失的家伙撞到。旷野暮色如纱,像清晨神秘发生的一场雾。气氛萧索,闷热稍退,呼吸也感觉轻松了一些。无风,晚上的云太厚,遮住了月光,也没有星辰。烟蒂落在脚下看不见的灰尘里,火星一闪一闪,仿佛地底下有人捡起来继续在抽。夜色毫不费力征服了这寥廓大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从黑色的半空中传来柔软肉翅扇动气流的噗噗声和啮齿类动物磨牙般的唧唧吱吱声。那些我厌恶的、介于鼠类与鸟类之间的邪恶软体动物出洞了,无方向的在上方盘旋。除了它们,还没有什么打扰过我的思索。怎么样?这算个够劲的夜吧。

    “我决定继续出发。我的油箱充裕,引擎也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更紧要的是,我的兄弟不知死活!两道灯柱笔直划破黑暗,很快融合为一条光明大道,照见浮尘如细软的雪粉,纷纷扬扬;黄色的分道线像昨天才画上般的清晰。我跟着导航上路了。

    “我和我弟弟生下来就是什么也不怕的职业通灵人。我用‘第九’作笔名在网上发过一些小玩意。他们都管我叫‘九哥’,你也叫我‘九哥’吧。”

    故事似乎到了暂告一段落的时候。他端起酒,沉着的一饮而尽。之前附着在脸上的悲伤、绝望、不安和惊慌全消失无踪。傲慢赶走了它们。他在回忆里活了过来。

    “听说过‘通灵人’吧?”他问道。我点点头。他翘起嘴角,闪过一丝挪揄的微笑,“难以置信。是不是?”

    我不想用什么心潮澎湃、血液沸腾之类的修辞来糟蹋了那一刻的心情。喝过的酒……全被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唤醒了。“九哥?那个写鬼故事的九哥?(他默认了)我看过你的帖子……每一篇。《没有人能杀死一只猫》……我最喜欢。”还有些话,我羞于启口。

    “喔,”他故意把话说得满不在乎。“那些……你都还记得些啥?”

    “通灵人,上帝之手,秉主的意志行走于人间与地狱,在两个世界里行使……”

    他摆摆手,说道:“那都是写的时候胡编的。没人信那一套。我也不信。”

    “可你是这么写的,”我带着敬畏的语气说:“我从未和一个活着的通灵人喝过酒。我相信你写的——‘有那么一个世界确实存在,只是我们无法感知。’”

    大概是已经长久习惯了读者的质疑,没料到我的反应如此认真,这让他说起话来忧心忡忡。“朋友,到你这个年纪,不应该轻易相信什么。”他说。

    “通灵人也是不存在的、不值得信的?”我问他。

    “如果你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能看见、听见别人看不见、听不见的那些……我不愿用‘东西’来贬低它们,能让鸭子半夜像鸡那样打鸣,能驱使狗上树去衔下苹果,能凝神闭气后猛地出现在另一座城市和那里的孩子打架……你没法不相信。可你有吗?你凭什么证明我就是我说的通灵人?”

    我说:“或者是你自己不想证明什么吧?”

    他不回答,居然闭上了眼。这简直岂有此理……突然,我看到了——就在我和他面前的吧台上,我的酒杯正慢慢滑向他,他的酒杯也慢慢滑向我!我不会搞错的,因为我只剩下半杯酒,他还是几乎满杯呢。现在,那满杯酒摆在我面前,泡沫丰富;他手里却端着半杯酒。他睁开眼,微笑着向我举杯,“我酒量浅。”

    我激动起来,“这就是证明!”

    “啥也不能证明,”他静静地说。“也许我只是个变戏法的,懂一点魔术里的障眼法。我们兄弟的身份是命定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如果这是上帝安排的、是他甄选的宠儿,那么,这个选择毫无道理,完全是莫名其妙。”他嘲弄地撇了撇嘴角。

    “你相信自己是天生的通灵人,而不是你在小说里宣扬的、宗教的选择。”

    “若无人性的缺陷,人必不臣服于天使,也不畏惧魔鬼。”他说完这句,似乎一下对这个话题丧失了兴趣。神情索然。

    “那些……你接触过的‘他们’,”我改口问道。“是怎么回事?我们都有机会吗?”

    “每个人都想知道答案,好像这才是活下去的动力。” 他说道。

    我回忆说:“在你的第一篇小说里,好像叫《他们是过去的我们》……就是那篇。你说过,在我们目前所处的这个百分百物质化、一切都可以精确量化为数字、符号、代码的世界上,还有一些角落,能够长期保存那些因孤独、无意识,或者竭力拒绝被影响、被同化的,独立的思维讯号。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类似脑电波的讯号。一旦发送未得到接收或反馈,便虚无飘逸,和所有的中子、质子、粒子、核子一起,等待某个特定时间、特定场合、特殊事件的发生。那一定是天地间众多不可理解的伟大力量之一,只有这种力量能使其聚合……我想,你所谓的‘伟大力量’,指的是强大电流,或者磁场改变,对不对?”

    他木然点了点头,用手指在已冒出须茬的下巴上捋了捋。“‘也可能因为核爆、失重、地心爆炸、太阳黑子、黑洞、陨石撞击……等等。一切人力不可改变的力量。’是的,我说过。”

    我继续回忆那些一旦读过,一辈子再也忘不了的文字。“‘它们虽然不能显现成形,却已经拥有了某种意识。这种意识产生了行动、语言、思想、情绪、感情……人类先天拥有的一切官能,它们也因此拥有。于是,它们会哭、会笑、会感到冷热酸痛,感冒了打喷嚏、流鼻涕,被哀伤击倒后一蹶不振……至于那些我们通过后天学习、训练养成的才识,他们甚至拥有更多。’”

    “别忘了,”他提醒说:“它们之中好多在生前就已是饱学博识之士。现在,能保持强大独立意识的人是越来越少……你刚才那个问题,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他们’吗?”他斟酌了一番,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绝无可能。只有那种最强烈、最坚定、最有意志力的思维才能保存下来。”

    沉甸甸的酒杯,比啤酒花更苦涩的心情。一时不知自己到底该归到哪一类。我说:“照你这么说,他们可以永生。”

    “‘思维的讯号单元一旦聚合,即具备了自我意识的能量,是任何外力也打不散、灭不掉的。神也做不到!因为思想可以永生。唯一能有效对付他们的,也只能是思想。用你的思维去影响它的思维,让他怀疑、混乱、惶惑,感到被欺骗、感到毫无价值,终于彻底否定自己,瓦解为支离破碎的讯号单元,游离失所,每分每秒在衰减,再不可能凝聚……’这你也信!”他差点叫了起来,像被踩住了尾巴。

    “那么,你兄弟呢?”我追问道。“如果真如你感应到的,那个电话打来时,他已经是个鬼魂。”

    他脸色大变,一下子,又被拉进了回忆的痛苦深渊。

    “他比‘他们’更惨,”他虚弱到无力表述出完整的一句,一字一顿。每一次停顿的间隙,那沉重的喘息,闻着带有死亡的腐臭味儿。他用那种看了使人血液凝结般的凶狠眼神盯着我,仿佛我俩之间有一笔不共戴天的血债等着立刻清偿。

    “还记得‘通灵人十诫’吗?”

    “别考我啦,九哥。我哪儿记得那么多,都好多年啦……”

    “我只要你想第一条和第二条。你试试。”

    “我试试,”我避开他的眼,那眼神刺痛了我。“你听听,是不是这个——‘除非自卫,通灵人不得伤害冥界与人间之任何一位;因为他们是之前的你和现在的你。’”

    “对,这是第一条,”他眨巴眨巴眼。“再好好想想,那第二条呢?”

    “没有任何理由,通灵人不可彼此伤害;因为你们是一体……”

    “若犯此诫,通灵人必受永远的诅咒;你必受被害人的罪,被害者的魂灵必追索你的魂灵,不得解脱。”他小声地把剩下的内容说完,脸上又重新浮现出空洞无神的表情,向我身后一直望到很远。

    “天啊,你到底做过什么!”

    “你知道,”他说,“你没法想象我有多想我兄弟。”

    “当然啦。可你得告诉我你干过些什么。”

    “你没法想象,你没有双胞胎兄弟,你没法想象这滋味。”

    “见鬼!我也有个哥哥。大年三十都会聚一块吃团年饭……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哎,我喝醉了吧,”他说话带着哭腔,却把那满满一大杯酒全喝了下去。“你没法想象这是什么滋味,你只是个听故事的,没有人能够想象那种滋味。”

    “好,喝完这杯我就走,”我说,“你一个人去想那滋味吧。”

    “不要,”他说,“好吧,我全告诉你……你没法想象那是啥滋味。”

    他突然醉了。呆呆地望着我,他的眼神呆滞缺乏灵动,可舌头还利索,一口气把那个故事讲完了。

    “深夜十二点之前,我赶到了一家服务站。只有这里还亮着灯火。老远就能看见。那些灯可能从来就没关过。加油机是自助的,功能正常。我加满了油箱,把车停在旁边的汽车旅馆门口。这是一排简单的平房,蓝顶白墙,一列排开,约莫有十几间,像铁轨上停运的列车。每间房的窗都紧闭着,没有灯光透出。入口只有一个。推开玻璃门,迎面就是住宿登记处的柜台,从柜台旁一条狭窄的走廊转进去,才能到达房间。走廊漆黑深邃,只有这里光线明亮。每一盏灯都开着,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我喊了好几声,一定可以传出去很远。无人应答。柜台后的墙上钉了一块木条,木条上钉了一排钉子,钉子上挂着钥匙,每一把钥匙又跟一小块塑料牌系在一起,上面贴着阿拉伯数字。我进去取下其中一把,‘107’,顺着走廊摸过去第五间就是。灯亮了,房间内弥漫着热烘烘的臭气,令人窒息……多可怕啊,连空气也腐坏了。还好,空调能用。窗外压缩机工作时噪音很大,比我柴油六缸的‘大切’还吵。水龙头拧开,喷出可怕的嘶吼,墙脚的水管砰砰作响,好像有一头怪兽正在狭长的管壁里扭动身躯,拼命挣扎着要爬出来。气体排空后,水流了出来,颜色恐怖,带着刺鼻的漂白剂味道。我没了冲洗的念头。赶了这么久的路,一身酸软,只要有一张床,我可以立刻睡去,哪怕空调整夜对着床头喧嚣不止。

    “我肯定是马上入睡了,不记得自己关了灯。什么时候空调没了声息,我也一概不知。只听到身下床垫嘎吱一声,有人在床另一头坐下,便开始说话。他讲的断断续续、模糊不清,我睡意正酣,哪里听得清楚——直到我听出了那个声音。你知道的,那个声音。

    “我说,‘你让我睡一会儿吧。有啥话明天中午再说。’他说,‘不成啊,哥,我心里难受睡不着啊。’我问他,‘你怎么可能心里难受?城里快烤化了,你那儿不是挺凉快的嘛。’他叹了口气,语气重的跟铅似的。他说,‘哥,我犯了诫。’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坐了起来。黑魆魆的屋内,我只看见他背影的轮廓,唉声叹气,一个劲呻吟,像难产的女人。

    “‘你干了什么?’我问他。

    “‘我把她杀了。’他已被那份痛苦给彻底压垮了。

    “‘怎么会!你爱她爱过你自己,为了她你什么都……哼!你是这么给我说的,怎么可能!’我根本不相信。

    “‘哥,正是因为我爱她,舍不得她遭罪,才杀了她呀。’

    “‘别像个娘们样哭鼻子。你倒是说啊!那个该死的电话……我手机没电了,你到底想说啥?什么猫猫狗狗的?’我硬着心肠吵他。他总算是说了。

    “‘哥,离开你以后,我们走了很远的路……她打算到海边去。我说不行。我哥还在城里呢。后来,我们就转到山里,顺着小河,找到了那个山谷。哥,你没见到,多妙的地方啊!日头再狠,也没法在那儿发威。我是想马上要你过来的,她说再等等,看这地方到底能不能住。女人想的就是周到。你总是看不起她……’听他还用这种语气提到那女人,我肺都要气炸了。肯定是想到我不乐意听,他赶紧把话岔开了。

    “他又说,‘哥,那些天我都忙着在山谷里转悠,很快把山谷的地势都摸透了。那儿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她也这么说。有一条小河从山里流下来,河水冰凉,应该是来自高处的山泉水。河畔两岸都是平坦的沙石滩。再远处延伸到山坡下,地面全被野草和灌丛覆盖,不生大树。山毛榉和黄竹都长在两边的坡地上,笔直朝上,差点顶到山头。山上森林茂密,枝叶交错,寄生的藤类长长地垂下,在山谷半空晃荡,常有猿猴与松鼠攀上攀下。到了晌午,才有阳光照进山谷里来,落在皮肤上,也只是暖暖的。灌木丛里常见鲜艳的果子,石缝间除了蕨类,也盛产菇菌,大多也是鲜艳的。打小我们就知道,那些越是鲜艳的,毒性越大。我告诉她只能挑纯色的摘来吃。对了,虽然动物罕见,可河里有鱼。一种叫不出名的白色的鱼,通体银白,连眼珠子也是白的。它们是盲鱼。我试过好几次,根本没办法抓到。人影才投上水面,它们就全躲到水底那些大石块下,不等到你离开,决不冒险出来。反正我们也不缺食物,’他停了停,‘就不管那些鱼了。’

    “‘我是十七那天给你打的电话吧?对,就是前天。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就把坐标偷偷发给了你。今天早晨,我想去左侧的山坡上看看。我早看好了那一簇又香又肥的牛肝菌,正好熬上一锅,给哥下酒呢。我起身时她还在睡觉……你知道她总是睡懒觉的。’

    “‘我便向下着朝雾的山谷深处出发。那雾很久也不见有晴朗的样子,反而益发的浓重。我走了一程,一度想要折回河滩边的帐篷去。却发现,就是返回也得等雾散了才可行。而雾却一刻一刻下得更重了。算了,干脆直接去吧。我是这么想的。凭着记忆,继续寻路前行。’

    “‘挡我视线的浓雾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偶尔从中也能看见粗大的山毛榉和笔直的黄竹枝上飞刀一样的青叶,还有那些像牛马的石块也会突然挡在面前。刚一停步,它们又即刻在濛濛的雾中隐去。这时我脚也乏了,肚子也觉得饥饿,便循着被岩石激出的水声来到河边,选了一块平坦的坐下。’

    “‘我身上带着昨晚吃剩下的烤紫薯,掰开来,就着河里的清水也能管饱。这时候,雾散了,天空放晴。我弯下腰来,用双手从河里舀水,很清晰地在水面上看到自己的脸和……一个可怕的脸孔在那镜子般的水上投下一瞥的影子!我骇异地反身一看,于是——哥,我的罪孽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在我后面的岩石顶上坐了一只黑猫,四肢拢成一堆,黑波纹绸一样的身躯蹲伏其上,绿色的瞳孔正充满了感情地俯视着我。’

    “‘哥,我当时被吓呆了,暂时身都不敢动一下。黑猫似乎并无恶意,只是那样甜蜜地看着我,根本没想到移一移。我打心里嘲笑自个,区区一只猫有什么好怕的!要是遇上狼啊、豹啊,怎么保护自己的爱人?我挺身站了起来,朝那块大石头走去。只隔了两三米,黑猫逃走了。它忽的一转身,一跳,便消失不见。我四处寻找,它又在不远处另一块大石上,摆着要逃跑的姿势,其实却是在等我。如此几次,我算明白啦,这畜生在戏耍我呢!我大声呼喝,捡起石块去掷它,又拾起掉地上的一截枯竹,挥舞着,花了半个钟头,从这块石跳到那块岩上,拼命追赶那黑猫。跟小时候我们在河里玩的一样。’

    “‘猫的敏捷是绝不输给猿猴的。论速度,我更不是对手。可这气人的黑猫,只是把我来捉弄。后来,我跑不动了,再也不追了。它反而走近过来,选了个安全的位置,静静地蹲下,观察着我,似乎从没见过有人会像牛一样噗嗤噗嗤的喘粗气。没有什么动物的双眼是可以和人对视的。可这只黑猫奇了,把同祖母绿一样漂亮的瞳子定住了,看不够的和我对视。看着看着,我心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的感情滋生了。我就想到,如果把它驯服了,交给我女人,她一定会喜欢这礼物的。’

    “‘我念头才起,那黑猫猛地站了起来,瞳孔骤然扩大,从眼轮后放出兽性的凶光来。它把背弓起,背上毛发直立,嘴里发出恐吓的呼呼声,钢刀一样的爪子全从肉垫里探了出来,寒光闪闪。对屹了几秒钟,它仰头像狗一样发出一长声的哀嚎——不是我们平时听惯了的喵咩,一个虎跃,消失了。’

    “哥,虽然我没做通灵人好久了,可那些感觉还在。我心头马上有了不好的预感,稍一静心,闭上眼便马上看见了……我急急地顺着小河往下游宿营地赶去,刚看到帐篷顶,便听见了那一声尖叫——那是见识到最可怕事物的人才能发出的尖叫啊!哥,要是你听到那声音,我保证你宁肯去上吊。我疯了一样在乱石间跳跃穿梭,磕破了膝盖也不觉得痛。我赶到时,那畜生刚从帐篷里钻出来……可恶啊!它在门口停下,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爪子,不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像梦一样,不见了。我顾不得想它,我的心都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我甚至不敢掀开帐篷进去看一眼,我怕……她好歹走了出来,谢天谢地!脸上惊魂未定,一下扑到我怀里。谢天谢地,感谢佛祖与上帝还有众神!她只是小腿上被挠伤了一处。我给她伤口消毒、清洗,敷上外伤用药,再捧着那条腿不停地向伤口上呵气——还记得吗?哥,这都是你教过我的呢。我向她发誓,发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再也不会离开她半步。她说她睡的迷迷糊糊,感觉有东西毛乎乎的在脸上蹭,鼻子里闻到一股腥味,睁开眼,正好对上那一双魔鬼的绿眼。她一开口叫,便被那黑猫在腿上撩了那么一下。她反而和我开玩笑说,幸好只是一只小猫,没遇上了大猫。她当时笑得好可爱……哥,你听了接下来我要说的,准保和我一样,宁可那时遇上的是老虎。什么小猫!人间哪里有这种该死的、邪恶的、被诅咒过的猫!是撒旦派来的!’

    “‘说啊,接下来又会怎样?’我冷冰冰地问我兄弟。他又哭又笑,眼看要把自己折磨疯了。

    “‘后来?魔鬼作恶不会给我们留后来的!’他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说。黑暗里,泪水在他面颊闪动着蓝色的光芒,整张脸都被鬼火烧变形了。‘一个小时后,顶多一个小时,她开始发烧。谁在她肚子里放了一把火,把她烧得跟杆炭似的火烫。她不停地说热,嚷嚷口渴。那些冰凉的河水一进到嘴里,马上从咽喉升起一股炽烈的蒸汽来,嗤的一声,真像是水泼上了火堆。她脑子准被烧坏了,像走投无路的野兽,把毯子踢开,把地垫撕裂,脱得一丝不挂直接匍匐在河边冰凉的沙石上,手脚抓挠自个身子,嗓子都哑了一个劲只是不停地要我给她水,更多更多的水,越凉越好,越冰越好……行行好,我要被烧死啦!她又哭又闹。我束手无策,想把她搂在怀里,却把自己的手臂也灼红了。我从河里提来一桶水,满满的足有十加仑吧,哗的从她头上淋了下去,帐篷里立刻变成了土耳其浴室。她发出最后一声可怕的哀号,从地上跳起来,一下从我身边冲了出去。我伸手拉了个空,只有那可怕的嗤嗤声回荡在蒸气中。我追了出去。眼看着她噗通一声跳进河里,赤红的胴体像一尊烧红的铜像。河水浑浊了,翻滚着水泡。那些瞎眼的白鱼纷纷蹦出水面,立刻毙命在岸边。我不顾死活也跟着跳了下去,抓住她头发,拼命把她的头从水底拽出水面。她差点把自己溺毙了。’

    “‘我不敢松开手,一直站在河里,身边水流温暖,虾和蟹举着大螯从脚背上仓惶爬过,我的心痛得正像冰块一样绽裂。她没劲儿挣扎了,水草似的依在我身上。来自高山深处冷泉的浸泡让她摸上去不再灼人,生命也正像流水一样从体内逝去。她神志清醒一些的时候,认出了我,嘴角翕动,有话想说。我把耳凑到她唇上——那曾经像玫瑰花瓣一样柔软的双唇啊,已经裂开了一道道粉红色的口子……她气若游丝,她对我说:是你哥,我看到了,我在猫眼里看到他了……我不想说,说了你也不信……以后别找媳妇啦,好好跟你哥过吧……帮帮我,它又烧起来了,我熬不住……她贴着我的脸断了气。我扭断了她的颈椎。狠心灭熄了那团火。’

    “‘哥哥,我犯了诫,手上沾了人命。报应来了。我的灵魂已经被诅咒缠上了。告诉我,’他绝望地扬起脸,灵魂的泪水像山谷那条河,把他浸泡得湿淋淋的。‘哥,她说的都是幻觉。告诉我,那只黑猫不是你驱来的梦魇。’我爬了过去,跪在床上,把他的头搂在怀里。

    “‘弟弟啊……’不等我说完,他在我怀里碎成了粉末。我就这样杀死了他的灵魂。我也犯了诫。朋友,这就是我干过的事。”

    金哥把我扔出了酒吧。酒保小李指控我喝醉后与某个不存在的人说话,最后还发疯地向“那个人”掷酒杯、摔酒瓶、唾口水、用最难听最恶毒的话诅咒“他”下地狱、发誓“他”永生也不得解脱……第二天醒后,我便写了这篇小说。署名“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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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文字去打动读者,还是让读者为文字感动?我选择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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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31 10:33:58 |只看该作者
请给些意见吧。我自己也没把握。
凭文字去打动读者,还是让读者为文字感动?我选择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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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5 01:41:11 |只看该作者
写得不好,你的预感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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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第九  谢谢。如果能更明确一些,我感激不尽。  发表于 2013-8-6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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