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小说]回家

孔方

回 家
孔方


    A开车从县城回家，本来过了车站就有一个下坡，宽敞而平整，可是今天偏偏不通。A一边烦躁地按喇叭，一边观察其他车辆的通行路线。应该是有其他出路的。A发现有一个朝左的拐弯，很多车往那边拐了。A也把车开过去。接连两个多月的大雨使很多道路被冲毁或被泥石流覆盖，整个县城仿佛成了一座封闭的小城。A开着车，小心地躲避泥泞道路上的水坑和路边停着的其他大货车。让A生气的正是这些大货车，路况本就不好，它们还偏要停在这里，这不是制造交通拥堵么？这时，一辆小车要从对面开来，A按喇叭提醒来车无法通过，但那辆小车偏不理睬，直到跟A的车针锋相对，它才停下来。A摇下车窗，来车也摇下车窗，是个女的。
    你怎么开的车？A大声指责。
    吊死鬼！你管老娘怎么开车！女司机破口大骂，擦着粉的脸因为生气更白了。
    A有些后悔，跟一个女人相骂，总是不成体统，而且，泥泞的道路使司机不愿意下车，这样的情况下，最好立即解决问题，否则会造成更大的堵塞。
    你能不能退一点？A带着下话的语气请求女司机。
    我为什么要退？你为什么不退？也许是A没还口的缘故，女司机的脸色慢慢好转了。
    A在车里前后观察，发现可移动的空间明显不足，只好再次请求对面的女司机。女司机也让步了，把车向后倒了倒，在两辆大货车的间隙挤了挤，A小心地从女司机的车头和左边的大货车间通过，在后视镜中，A发现其实是没有空隙的，但他还是慢慢地慢慢地把车挤了过去，竟然没有发生一丝擦刮。然后，A朝左再拐，一个小小的上坡，实际是一段垮塔的土埂，被来往的车辆刨出了一个一个的坑。A叹口气，继续驾驶车子，奋力爬上了那道坎。
    从小坡上来，是一个大的停车场，高大的货车沉默着，一个挨一个，行人和小车就在大货车的间隙里穿过。A寻找着间隙，提防着行人，仿佛在森林中寻找道路。这时候，有一只杂色狗从一辆大货车的底下钻出来，它后面紧跟着一群大大小小的狗，它们狂吠着，追咬那只倒霉的杂色狗。A急忙打方向并踩住刹车，这一紧急状况的出现，使他感觉脖颈一紧，呼吸急促，心跳加快。A看着那些狗，不明白为什么一大群狗要咬那一只狗。A看了一会，见狗群在车前盘旋，杂色狗发出绝望的呜叫，他有一股冲动，想下车去挽救那只可怜的被围攻的狗儿。还没打开车门，狗群已经转到另一辆货车背后去了。突然，A发现两个舅舅几乎同时出现在车子旁边。
    舅舅！你到哪里去？A热切地招呼着。
    哦，是你啊。大舅舅依然没停步，我回家去。
    那你上来吧，我车上没人。A拉开车门。大舅舅停下脚步，把手里吸剩的烟头一扔，坐到副驾驶座位上。A看到那粒烟头飞出妙曼的抛物线，落到一滩湿黄的泥巴上，最后一缕青烟袅娜升起后，就没有动静了。二舅舅也上了车。A突然觉得轻快起来，小车出了县城，仿佛一粒入土的豌豆发了芽，冒出了地面，只感到空气新鲜，阳光明媚，前途光明，没有一点负担。先前的焦躁和不快，随车边急速的气流消散了。天气也不错，长期的阴霾彻底不见，蓝天上只有几朵云彩懒散地在踱步。
    今年的雨真多！大舅舅说。
    就是，我种的两亩瓜，都没长大就夹生了。二舅舅说。
     A很感慨，他心里充满一种亲近的温暖的感觉，嘴里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不出来，何况车子速度快，转眼间，已经到村口了。
     到我家去吧，舅舅！A招呼两位舅舅，他们两个互相瞅瞅，点头同意。这也让A觉得兴奋。到了家里，A推开门叫母亲：
妈，我舅舅来了。
    母亲从房里出来，先接过A手里的包裹，亲昵地摸摸他的头，你回来了？
    A把舅舅引到上房，端茶递水，还没聊几句，舅舅们说，你这一路辛苦了，要不先去睡一会？
    听舅舅们一说，A也觉得疲倦，就到下房去睡。一倒到枕头上，A就睡着了。那情形就像一下子掉进一个陷阱，A跌入一个深沉的梦境。同时，A发觉自己似乎并没有睡着，而只是躺着，清醒着。很多人在A身边围观，有叹气的，也有小声对白的。A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他发觉嘴唇逐渐肿胀，变得僵硬难受。A一下子翻身坐起，身边没有一个人，只是嘴巴很不舒服。他摸了摸嘴唇，吓了一跳，嘴巴变得很长，感觉像多出了很多。
    妈！A大叫。
    啥？母亲从门里进来，一看到A的样子，也吃了一惊，你的嘴……
    妈，给我镜子，我看看。
    母亲拿来镜子，焦急地在一旁跺脚。
    A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嘴唇像猪嘴那样，同时感觉像被什么抓住了。镜子里的图象清晰起来，A看到是一双手抓着他的唇。
    妈，这是一双手！A说。
    我看看，母亲凑近了，她观察着儿子的嘴唇，从手指的形状和指甲的情况看，像是女人的手。
    是的。A回答，同时，他看到镜子里的图象还有另一个特点，那不是一双手，而是两双，还有一双更小的手，握在大手中间。
    妈，还有一双小手呢。
    是的，一双女人的手，一双小孩的手。母亲终于看清了，但她立即就叹气，这可怎么办啊，你的嘴变成这样，今后连饭也吃不下了。
    A听见母亲的叹气，就着急起来，他摸着那两双手，觉得手腕附近还挂着一条舌头，摸上去水哒哒地。
    这是我自己的舌头！A说。说话的时候，那条舌头颤动起来。
    那你是怎么说话的呢？母亲更奇怪，她哭了，我的娃被邪祟附身了！
    妈，你说啥，我好好的。A大声说，母亲的哭声变成号啕声，A着急得没办法，他抓住嘴上的手，想把它们扯下来，可是那显然不是办法，因为那两双手不像是外在的，而是跟他的嘴唇长在一起。
    纤细的女人手，白嫩而小的孩子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长在我的嘴上！A被嘴部强烈的僵硬感刺激着，他突然明白那两双抓住自己嘴巴的手，可能就是老婆和女儿的手。
    说，你把她们娘俩怎么了？母亲突然问。
    没怎么啊，她们好好的啊。A回答。
    那就是还有其他的女人和孩子！母亲不哭了，你做下什么孽了啊！
    我……A的脑海里翻腾起来，女人……孩子……一幕幕生活的情景剧在上演。未必是没出生的孩子？未必是先前那个女人？或者是先前那个孩子？要是现在的女人和孩子，又怎么会在手腕上长着我的舌头？……
    A感到口里有丰富的口水，而且关于手的谜团逐渐明朗，他使劲吞咽口水，竟然把手也吞进去了，那两双手一被他吞下去，嘴巴立刻就复员了。被抓过的痕迹还在，摸上去，还能感到大手指头和指甲留下的坑。不过嘴巴上毕竟没有了手，他的脸就正常了，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整个人又完整了，成了一个正常的人。
    看，妈，我好了。A高兴地说。
    你肯定撒了谎！母亲说，撒谎……
    妈……A想说啥，又觉得不妥当，就不说了，母亲的态度让他心里很不安。A在梦里挪动双腿，感觉腿部僵硬而缺乏知觉，仿佛被换上了木头腿。A还摸了嘴巴，还好，嘴已经复原了。A醒过来。一缕阳光从屋顶一个小缝隙里落下，正好落到枕头旁，A长吁一口气，盯着那条明亮的光线看，光线里漂浮着许多细碎短小的丝状物，升腾旋转。我做梦了。A肯定地想，但是那种被两双手抓住嘴唇的感觉仍然存在，如同真正发生过，这也让A很疑惑。还好只是一个梦。A又想。他在短暂的宁静中休憩，就像干渴脱水的鱼突然得到一小盆水。我到家了，回家的感觉真好。A躺着，不想起来。但一想到舅舅们还在，他觉得再躺下去，就显得太没礼数了。A翻了一个身，恢复知觉的脚在炕下找到了鞋子，A弯腰穿好鞋，立刻到上房去。可是，A发现上房屋里坐着很多村里人，他们一个个神情冷漠，眼睛里有怪异的目光。母亲坐在一个角落，表情似乎还是A在梦里见到过的情形。这让A很难一下子就判断出，目前这局面是梦里的景象呢，还是现实的景象。A想起他到上房来的目的，可是，他没看到舅舅。
    妈，我舅舅呢？A问。
    A看到母亲的身体颤抖起来，但她没说话。
    你不向大家问个好吗？有人说。
    哦，对不起，大家好。A说。
    问候得好勉强哦。有人说。
    对不起。A说。
    你舅舅不晓得到哪里去了。有人说。
    我去找。A想走出上房门。
    不用找了，你找不到他们了。有人说。
    A扭头看了看坐在炕上说话的人，但他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说。A有些愠怒，为啥不要找？他们是我舅舅。
    我们都晓得是你舅舅，这件事情，也是他们的意见。
    什么事情？A发觉气氛有些不对。
    你朝院子里看看嘛。
    A朝院子里看，发现在大门墙角的位置上，已经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绞刑架，横杆上有一个挽着活圈的绳套，接着绳套的长长的绳子拖在院子里，有几个人已经在实验拉那根绳子，他们一边争论，一边调整绞刑架的方位，有几个人在安装滑轮组，使得绳子可以拐弯而不影响拉力。
    这是要干啥？A问。
    我们要绞死你。炕上的人说。

卫康

实验在哪里？
小车出了县城，仿佛一粒入土的豌豆发了芽，冒出了地面，只感到空气新鲜，阳光明媚……这个比喻还行

孔方

卫康 发表于 2013-9-13 08:49
实验在哪里？
小车出了县城，仿佛一粒入土的豌豆发了芽，冒出了地面，只感到空气新鲜，阳光明媚……这个比 ...

总算有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