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论东京热的衰败 于 2013-12-31 21:11 编辑
后代 今天是兆勇的忌日，我准备去探望他的父母。11月了，秋雨格外的凉，我提醒自己记得带伞。
兆勇十年前就不在了，我得学会自己带伞。以前上大学，和他一个宿舍，伞总是拿他的，结果到他死的那一天，我才发现我拿了他七把伞，每一把都是不同的颜色，恰好是彩虹的红橙黄绿青蓝紫。
兆勇火葬那天，我把这七把伞都带到火葬场。兆勇不在了，没人借我伞了。那天也恰好下着像今天那样的秋雨，不紧不慢，冷冷的打在脸上。我把那七把伞都烧还给兆勇了，看着那七色的伞在火中蜷缩，焦黑，最后消失不见，化作刺鼻的塑料特有的烧焦气味飘出了烟囱，飘上了天空，飘到了另一个的世界，撑起七色的雨伞，为兆勇送行。不久雨停了，向烟囱望去，你可以看到彩虹。
看到兆勇化作青烟，我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走了。是的，我不会掩饰我喜欢兆勇，也不会掩饰故事的主角兆勇和我一样都是男性。
雨越下越大，我要走的快些……
前额头发的水滴在地上，声音在兆勇家门口的走廊回荡，让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来到这个门口的情景。当时我吻着兆勇。
门开了，是兆勇的爸爸，十年过去，兆勇爸爸竟然一点没有老，今年他六十三了，头发浓密乌黑亮泽，像女人的秀发，满脸的油光，令人想起刚刚炸好香喷的猪头，大大的啤酒肚装着约莫几十斤白白的脂肪。因为痛不欲生形容枯槁是中年丧子的父亲的职责，他的容光焕发很容易让人怀疑兆勇的爸爸并没有因为兆勇的死带给自己过度的悲伤，带给他的反而是时光倒流的青春。很难想象站在我面前的就是当年一拳把我门牙都打掉的兆勇爸爸，十年前他是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但是却像职业拳击手一样挥出了那重重的一拳，于是我和兆勇在后楼梯的甜蜜像玻璃一样碎落一地。我们沉醉其中，并没有发觉提早下班回家的兆勇爸爸。一声巨响，门关上，只留下我一个人，伏在走廊，寻找我的两颗门牙，收拾那棱角分明易碎的甜蜜，口中的血滴在地上，声音在兆勇家门口的走廊回荡。
重回年轻的兆勇爸爸看到是我，就笑嘻嘻的一手搂住我的肩膀，说：
“十年不见了，成了个真汉子！”
就像当年在后楼梯的事从来没发生过，我只是他死去儿子的好哥们，儿时耍伴，一起经常闯祸的难兄难弟，一如无数人规律般的人生都有标准化生产的童年。可是我不是，我是你儿子的情人。
既然饭还没好，兆勇的父亲搂住我，递我烟，询问我十年来的工作，生活，情感，多么像一个长辈对一个晚辈的关心，我也慢慢进入了角色，投入的饰演一名十年前失去玩伴的中年人，一一回答了兆勇爸爸的问题，我还是在那间造纸厂工作，十年却让我从工人成为主管，生活就是这根烟，越吸越短，多的只是迷雾，还是单身啊，自由恋爱开始不奏效，还是得相亲……
“琪琪在哪里？怎么没看到琪琪？”我问。
琪琪是兆勇死后十年出生的儿子，今天的忌日也是琪琪的满月。
“吃完就睡啦，大胖孩子，等下吃饭抱出来看看！孩子他妈，孩子他妈，琪琪还在睡吗？”
听到里屋的一扇门轻轻的打开，又轻轻的关上。是兆勇妈妈，相比之下，十年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头发花白，皱纹纵横，然而她的眼睛投射出的却是一种希望的光芒，很难想象，十年前，那双眼呆滞、浑浊、神经质、由于悲伤过度而变形。
过去的十年里，有八年的时间兆勇妈妈每天都在兆勇的学校与家门口之间徘徊，手里抱着一个粗制滥造的洋娃娃。洋娃娃的名字叫琪琪，表情夸张，过长的睫毛，平放是就会闭上直立就会打开的眼皮，无论眼睛睁闭都是裂开的血红的嘴唇，加上抱着它的是一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露出衰老下垂的乳房的妇女，都给人一种惊悚的感觉。
每天十点，我坐在课室，瞥出窗外，都看到兆勇妈妈准时的路过学校门口，怀里的塑料娃娃沉沉的睡着，红红的嘴唇咧出微笑。放学了，我总会路过兆勇的家，每次都遇到经过一天游行疲倦不堪的兆勇妈妈。她还记得我，那个经常和他死去的儿子在后楼梯玩耍的小伙子，她靠近我，我向她打招呼：
“阿姨好。”
“我知道，兆勇死了，不过没关系，我们有琪琪。你看他长得多漂亮，多俊，大胖娃子——琪琪让哥哥抱抱？不行，他怕生！”
那个塑料娃娃缩在兆勇妈妈怀里，半睁着眼睛，血红的嘴唇依旧在笑。
现在兆勇的妈妈头发虽然花白，却梳的整整齐齐。她把食指举到嘴唇中间，示意兆勇爸爸小声点，尽量压低声音说：
“孩子他爸，能小声点吗，都是个老头子了还嚷嚷！”
兆勇爸爸吐了吐舌，像孩子做错事情一样涨红了脸。
“哇——哇——哇”里屋的房间传来婴儿的大哭！塑料的娃娃没有大哭的功能，满月的婴儿会害怕空荡的天花板。我跟着兆勇妈妈往里走，看见了琪琪，琪琪看见兆勇妈妈就停止了哭声，水灵灵的大眼睛真像兆勇。
“琪琪给叔叔抱抱？”琪琪马上撇嘴，“还是不行，他怕生！”
琪琪很像兆勇，也很像塑料娃娃。
“妈，怎么了？琪琪又饿了？”
是小欢，琪琪的妈妈。
一个没有右腿的女人拄着拐杖推门而进。
“没事，我一走开琪琪就哭了，这孩子黏人啊！”
“要不我先喂饱他，先让他睡好，免得等下大家都吃不好饭？”
“他不饿的，就是黏我！我先哄他睡——这是阿生，你们第一次见面吧？”
那并不是第一次见面，我清楚地知道，那天也是下着雨，潮湿，冰冷……
“阿生，你好！第一次见面！饭很快做好了，先请你等等——对啊，锅还炒着菜，妈你闻到焦味吗？糟糕！”
没等说完，小欢就拄着拐杖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奔进厨房，兆勇妈妈笑了笑，一边抱着琪琪摇啊摇，一边说：
“难为小欢了，一个大学生，行动不便又要照顾我们两个老不死。”
饭吃的波澜不惊，像周末团聚的一家人，兆勇爸爸吹嘘自己洗过琪琪的尿布，琪琪尿了他一身，兆勇妈妈说不是，尿布都是他洗的，小欢说记得洗过一次，兆勇爸爸说证据这就是证据，兆勇妈妈说孩子他爸你还吃肥肉小欢多吃点孩子需要营养，小欢说哦，最后我发现剩下的没让他们说过的话只有那碟小欢炒焦的牛肉，我说这牛肉不错，大家笑了……
完了时间就到中午，兆勇爸爸睡得打出呼噜，兆勇妈妈和琪琪一起睡着了，小欢洗完了碗，拄着拐杖来到了客厅，说：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
“是的，最起码兆勇死的那一天我们见过面。”
我并没有问她什么，她就开始说了起来：
“我是跟你一个学校的，你和兆勇都是轻工学院，我是生物科学与工程学院的。你第一次见你是在兆勇宿舍楼下的树林，你和兆勇搂在一起……”
小欢示意我跟她走，她拄着拐杖，敲着地板一下一下的响，右边本来应该包裹着一条腿的裤管一前一后的晃。那是她的房间，整个房间的布置俨然就是一个小型实验室，有一张宽大的实验桌，上面都是显微镜，试管架，棕色药瓶，各种颜色的试剂，一台电脑正在高速运算着，旁边的仪表指针不停地打转，打印机在拼命地敲打，旁边要有个巨大的桶状钢铁器皿，应该是用于低温冷藏，靠墙是一个大玻璃柜子，里面都是骇人的标本，有人类从胚胎一直到婴儿的标本，婴儿睁着眼睛，不知道泡在黄黄的福尔马林多少年了，还有一张小的可怜的单人床被挤到墙角。
她从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大相册，打开，指了指里面的一张，里面的我和兆勇搂在一起，兆勇的手伸向了我裤裆，我和兆勇坠入了甜蜜。我一页一页地翻，似乎在看一部老电影，画面时而昏黄，时而明亮，我和兆勇都入戏太深，不能自拔……
“你就是兆勇说的那个跟踪他的女人？”
“你接着翻吧……”
接着的剧情发展似乎有点出乎我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我看到兆勇搂着一个长发女子，不是我，也不是小欢。我知道她，却不知道她的名字。那是在湖边，我看到兆勇和她牵着手，我走上前去。给我一个解释。没有解释，你不问她是谁，我喜欢你，也喜欢她，不能二选一。可以，我要把你分开两半，一半给我，一半给她。你理解我的阿生，我父母已经妥协了，但是他们不想被亲戚歧视。他们想要什么？尊严和后代。
从那天起我就退学了，到学校旁边的造纸工厂工作。兆勇的白天属于那个女人，夜晚属于我。有一天兆勇对我说，他的父母有了尊严，但是害怕没有后代。你给了他们后代我们就走？从此兆勇夜晚也不属于我了。
“琪琪是她的孩子？”我指了指照片上那个长发女子。
“不是，他是我和兆勇的孩子。”
小欢指着玻璃柜的胚胎和婴儿标本，
“他们都是我和兆勇的儿子。”
小欢指着那张我和兆勇在湖边争执的照片，这个角度我想小欢是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照的，她说：
“阿生，这个时候你应该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吧？我在一个月前就知道了，就是这一张。他们去了宾馆。琪琪应该就是这个批次的精子的。至于这张，他们在树林里做爱，玻璃柜第三层002号胚胎标本是属于这个批次的精子。
没错，琪琪确实是我和兆勇的孩子。我是学生物的，你知道的，对于生产一个受精卵，学校的设备是足够的。我需要的只是兆勇的精子，只要得到他的基因，我们就有了结晶，有了结晶，兆勇就会接受我了……
兆勇和那个女人去宾馆，我都会在他们旁边要一间房，每次他们完了等他们刚走了而收拾房间的人没来，我都会上去收集精子。这样的批次成功率比较高。还有，他们在树林也会干那种事，兆勇一般都射在树上，地上，或者湖边，这就要花一定的功夫，我要割下树皮，采集泥土，过滤湖水，经过一系列筛选才能获得精子。这样精子存活率很低。后来我发现，兆勇有手淫的习惯，射出来的都包在纸巾里，有时他会扔在垃圾桶，这种情况比较方便收集。有时他会扔在厕所，水一冲，几亿的精子就浪费了，很可惜。于是我在趁着兆勇宿舍没人的时候，偷偷进去，在一个兆勇的床头和厕所各装了一部针孔摄像机，方便我知道兆勇什么时候手淫。至于冲到厕所的精子，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那是我写论文时候看到的一项国外最新发明，一种能过滤特定高分子的分子筛。我想改变这种分子筛我可以用到收集被冲近厕所的精子。三个月后恰好是暑假宿舍空无一人，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在兆勇的厕所管道装配分子筛过滤器材。后来也证明了这样收集的精子批次质量不错。那个六个月的胎儿就是这个批次的。”
这些我都不知道……我的记忆回到了十年前兆勇死的那一天，是个雨夜……
小欢走到玻璃柜面前，捧起了那个标本，她把脸贴紧了标本，那个过早死去的胎儿和自己的母亲只有一层玻璃的距离，
“辛辛乖，好好睡，不哭不哭……”
“他就是辛辛？”
“嗯……之后成功的只有琪琪了。不过那已经是兆勇死了十年之后。那天，我羊水破了，晕倒兆勇家门口，正好被经过一日游行疲惫不堪的兆勇妈妈看见。我只知道一阵剧痛后，一个孩子被兆勇妈妈抱在怀里，她嘴里不断在念叨‘琪琪，琪琪，奶奶抱抱，抱抱……’”
“兆勇父母信吗？一个穿越十年的孙子？”
“他们相信DNA检测。兆勇死了，他们需要尊严和后代，我也顺理成章地占有了一个死去的兆勇，我们有了爱情的结晶！”
接着小欢的叙述回到十年前兆勇死去的那天，那天辛辛也在，在小欢的肚子里沉沉的睡着。小欢跟着兆勇来到我打工的造纸厂。小欢在一架碎纸机背后窜出来，吓了兆勇一跳，她说我有了你的孩子。兆勇说神经病。他们开始了拉扯。兆勇想走开，一把甩开了小欢说，我都不认识你，你有我的孩子？兆勇用力过猛，自己摔进了碎纸机，这时碎纸机开动了，被压碎的首先是下半身，小欢听到骨头与金属挤压的尖锐声响，兆勇一把抓住了小欢右腿，想把小欢也拉进碎纸机，当人们听到了小欢的尖叫时，小欢的右腿已经和兆勇的肉末混在收集碎纸箱子里。
“就这么兆勇死了，我才占有他全部……”小欢挽了挽空荡荡的裤管。
“是的，只有死了才能占有他全部……”
小欢现在还不知道，在兆勇死那天，我就站在碎纸机旁，按下了碎纸机运转的按钮，然后来到收集碎纸的箱子边等待我的兆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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