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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的话:现在越来越意识到,长篇小说本身的毒素——将一段经历(或者历史时期)内的人的生活,切割成段,仔细刻画的人、事、物在放大了局部的同时,却又破坏了整体性……这样的人物,往往只是在作者需要的某一点上发挥着作用……而实际上,作者才是指挥人物谈话、行动、思考的主人;他这样看/这样想着/这样走过去等等。就像造物主般万能。可真的万能吗?不,应该说是在破坏人的完整性上,有着万般能耐——即使是托尔斯泰——现在看来,《高加索俘虏》要比《战争与和平》更有生命力。
长篇小说丧失了童贞:所有的事件都是经过精密计算的。从这儿到那儿,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等等,这都是经过慎重思考的。因此,字里行间都渗透着作者意图的怪味。就是说,与浑然的、懵懂的自然分道扬镳;与故事分道扬镳。说到底,也就是作者与人的脱离。作者将一个人的二十岁、三十岁单独拿出来写几十几百页,并不是真的在建构、模拟和重述一个人的生命,而是在无情地切割、解析和翻来覆去地排列组合;把四肢和内脏摆来摆去一点也不好玩,而只有恶心……这种创作的心态才是最为糟糕的。它令人无情而且是后天逐步培育出来的。
最终,在长篇小说距离史诗越来越遥远的今天,它已经不再具有什么鲜活的东西了。长篇大论里有的只是作者的一家之谈,结构、手法再变化再新颖(实际上就是结构的变化组合;它需要的不是文学才能而是数学才能),其内容也不能离开人。而人物又是那样的畸形和片断化;就像是从面团到最终切下来的面片。人的质朴被瓦解了,也就是说人被物化成了“人物”——这实是一个(破碎的)物体。
这样的表述,我认为,难以达到对人的认识。
说明:这个小说没有章节,主要的节奏转换,依靠单独成篇的故事或描写(word,小四,分页)来完成。因此帖出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会在段首和段尾加标记++表示,同时缩小字体。
火神庙街
——献给我的朋友们
++当,二月末最后一股冷空气越过大青山和燕山山脉后,其中一股,就会沿着太行山脉东麓南下卫河黄河直达中原并为伏牛山和大别山的阻挡而改向东南方。在冷空气不得不长时间踯躅于淮河中上游和巢湖的落叶林带且被那里的水分拖住了脚而变得步履蹒跚之际,长江北岸就会迎来预示着春季开始的第一场降雨。
新年过后的头遭雨仍然阴冷、寒气逼人,但土地;那些从未被水泥和柏油覆盖过的土壤却会充分吸收这一上苍带来的恩惠。泥土将冰冷的水分深深埋入自己身体内部的管脉;这些人们看不见也不曾了解的像血管但更像是城市里纵横交错的排水管道,将那些从天而降晶莹剔透得犹如无数颗宝石般的水珠汇聚于此。只要再过两个月再耐心等上六十多天,一切都将改观……届时,大地甦醒,万物更新,人们亦将开始他们新的一年;或许还会有新的生活以及新的期盼就像他们在正月里的那些祈祷、祝福和全部用来供奉各类神祗的牺牲品都会发挥作用似的——这些风俗、惯例总是在禁忌的反作用下让人心生宽慰之感,嗯,就仿佛一个看不见的世界因为这些被严格遵从的程序而开启了自己的大门;大门里面是一片小小的、免除了灾厄、贫穷和疾病的天地,那儿遍地都是财富、幸福和长生不老的丹药。这些东西只在正月某个特殊的日子里出现,人们牢牢记住并且把这些知识传给下一代。其中,根本要旨就是必须按照传统定期祭祀这些为大伙儿免除了疾病、贫穷和灾厄以及带来财富、幸福和长寿的神祗;绝不可怠慢更不可亵渎。
自然,正月里的祭神仪式最为关键。因为它是新一轮的起点,每个神祗的祭奠都不能错过。这些神祗主要是被吸收到道教神谱中的民间守护神,虽然他们拥有各自的等级阶层和特定的权限,但他们都是神是不能小觑和忘却的神。比如说主管生育繁衍的女娲娘娘(她偶尔也帮忙照看农作物兼管下雨)还有主持财富分配的关帝爷(同时也是城市流氓和餐饮业的保护者)以及真武大帝、玄武大帝和掌管火种和火灾的火神——祝融或者火德真君,但管它是谁呢,只要能保佑人们免受火灾之苦保佑厨房里的灶火永远旺盛不熄,那就得修庙,就得在庙门口摆地摊、练把式,就得经得起人山人海的膜拜无穷无尽的香火和供品。总之,人们相信住在庙里的神灵和其他受尊崇的神灵一样,一定会对得起自己,一定会庇佑住在附近的街坊邻里、老人孩子姑娘小伙痴呆小儿麻痹患者赤身裸体的精神病和小偷强奸犯以及在夜里出来拦路抢劫的那些个人们……
它理应保佑所有人,不是么。++
上午十一点,安静的阳光从广卉楼临街的金字招牌上迤逦下来,拖着昨夜的哈欠和朦胧睡眼,聚拢在酒楼门前的铜炉上。
身着洁白制服的年轻伙计刚刚为这炉子添过了煤;上等大同煤。
彼时,一个戴老式礼帽的人走了过来。他一脚踏在半尺高的石阶上同时伸出脖子往炉子里窥探。
金黄的贴饼子不动声色的挂在特制的笼屉里,冒着丝丝热汽。
一个伙计走了出来,立在铜炉和戴礼帽的人之间。他没有马上就询问客人要不要买和买多少,只是抱手伫立默默地望着自家油黄透亮的炉子——这东西说不准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瞧那独特的圆筒形造型;那蜿蜒的炉脚还有那环绕在炉身上的几个发黑的繁体字……此刻,一个骑车女人停在广卉楼的门口处,她手里拿着一只塑料盆灵巧地下了车。伙计看到她便转身走近,一边含笑点头一边举起胳膊指向门里。女人点点头走了进去。不多时,她返身出门,手里端着的塑料盆里盛满了红中间白的肉。她将盆捆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然后反复用手拉扯直至确信捆牢了才推车离去。门外的伙计一直注视着女人的一举一动看着她的手她手上绷起的青筋她弯腰她满意的目光扫过广卉楼正门门楣上的牌匾和刻在同样质地的松木板上的对联的下阕;他察觉到女人的眼神从满意的松弛变为转瞬间的疑惑。
伙计的眼睛转回到右边,他瞧着仍在观察炉子的男人;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然后就像往常那样和声细语地问;客人您想买点什么有今儿早上现做的贴饼子还有芝麻椒盐烤火烧,要不您中午就在小店里尝尝卤牛肉和爆炒羊蝎子当然还有拿手的葱花炸水豆腐;酒有上好的竹叶青西凤——啊,您不喝烧酒那就尝尝花雕女儿红对了、对了上个月我们刚进了一批贵州米酒地道天然纯酿都是从苗寨里收上来的上等货色喝一口解渴喝两口暖胃喝上三口——哦、哦哦,你是要两张火烧外加一个贴饼子……
伙计从店里再度走了出来,他取了棉手套,套在左手上。特制的铜笼屉被挪到炉口的一侧,热浪随即从这油桶里喷了出来。
伙计用右手从炉身后拿出一把破旧的蒲扇,他向后倾着身子一面不停地在炉口上挥舞着。戴礼帽的男人被这热腾腾的香气推了一下,他那条跨在台阶上的腿猛地跌落回街面上;他被硌了一下。
伙计迅捷地从炉子里掏出两张焦黄的火烧,交到右手用油纸包好,然后用戴着手套的那只手再次把偏离的笼屉移回到原位;咯噔一声;严丝合缝,铜炉子恢复了原状——通体上下足有一米四五,四只伸出的炉脚支撑着二百斤的炉身,火炉从外面被分割两个明显的部分;下面是燃烧室上面是烤箱里面躺着十二张火烧顶部则是那个呈半圆状的用做保温的铜制蒸屉。炉身里外都滚烫如火,在炉身外则刻着难以辨认的四个字——□□房制。
一分钟后,一个体胖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从广卉楼里走到外面。他先是打了个电话然后便吩咐里面的人把铜炉搬回去。“叫小宋和小刘到门口招呼着点,欸,不是叫老王去进酒了么,他走了没有?”“……啊,那你赶快去告诉他一声,先让赵宏把那批竹叶青拿过来,款子我月底给他结啊……”他突然提高了嗓门,“你就说我这儿没现金,有汇票要不要,真是的,也不打听打听,从我父亲在这条街上开酒楼,这几十年有谁不知道老陈家的规矩。说月底那就是月底。”
最近,人们为了品尝一下老式晋味的广卉楼手艺则又来到了这里——然而居住在附近的老年人却满脸不屑;一个劲儿的摇头。
陈鑫泰倒很是不以为然:“扯他妈蛋”;“老古董”;“我是在法国学过现代烹饪的留学生”……陈老板一激动,整个脸便鼓胀起来,细细的金丝眼镜腿此时就会从他的脸上消失。他喘着粗气好似刚跑了五十米冲刺;他的隆起的鼻孔扩张成等腰三角形——这意味着他真的动了肝火——可他不打人,他打女人打他的老婆;一位来自湖北的三十七岁的可怜妇女。她跟陈鑫泰结婚十一年了,并为他生了一个七岁的儿子。了解内幕的人都说……这些谣传跟所有小圈子里的闲言碎语一样,紧紧环绕在当事人所处的小圈子的外层;也就是烹饪艺术家协会下属的民间饮食交流分会的办公室门外——陈鑫泰可是有六年会龄的老成员了,他在两年前就开始担任“民食流”分会的负责人的。正像人们熟悉的那些个协会组织一样,这里头也开擂台赛。
陈鑫泰由于别出心裁地创作了一款“晋南豆腐”而驰名本地的餐饮业,一时间,从崇福街到南市挤满了闻风而来的食客们。人们对这款新菜交口称赞;“嫩、真嫩”“嗯,这真是香滑入口,五味俱全哪”南城有名的老艺人苏文海竖起了大拇指……没过多久,几个在老城开晋味餐馆的中老年人也跑到广卉楼来了——他们不明白,山西南部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款如此受欢迎的豆腐?“嘶——”长着一副厚嘴唇的傅老头反复咂巴着嘴;他儿子和孙子只顾一个劲儿地吃。“我说,鑫泰呀,你这里头还放了什么东西,我怎么吃不出来味儿呢?”陈鑫泰乐呵呵地拿上一瓶汾酒说道:“起司,哦,就是奶酪。”啊!几乎是看着他长大成人的老头子张大了嘴,“这……这、这,你这哪儿成啊。还说什么晋南风味?你爸爸和你爷爷烧菜的那会儿可没这么干过——当年”“行了行了,您就甭提当年啦”陈鑫泰扶了扶脸上的眼镜往后退了一小步,“您那一套啊,现在不灵了”说着他轻松地笑了一笑,“现在流行东西合璧土洋结合,您看,要不我怎么去法国留学呢,呵呵呵呵”
“拉倒吧”大锅孙坐在硬沙发上摆了摆手,“他算哪啥青年烹饪大师?啊,还法国留学?我可听人说了,他就跑广州那旮旯待了小半年儿,拿他爸的血汗钱瞎造,吃喝嫖赌,就差抽大烟儿了。后来呢,他待不下去花了两百来块钱儿买了个假文凭跑回来了。你说他会做西餐吗?”大锅孙一挥手,“根本不会。”
“真的?”
“我还骗你。欸——他这号人哪,就会个瞎鼓捣,来个新花活儿。这说起来就叫人生气,你说你爹那手艺你不好好学,你对得起他妈谁啊?就算不学家传的,学西餐你倒是学出个样来呀。整个花活儿告人家中西结合,搁我们那旮旯早就大耳刮子贴上了。”
“嗐,现在,没人讲究什么手艺。你能赚钱,谁管你什么手艺不手艺的”
“你说这话我就不稀罕听。哦,婊子能赚钱,都当婊子去?”
“对了,这话让你说着了。就看你有没有钱,人家才不问你是卖屄还是卖手艺,对不对……要不上个礼拜刘皇蜀找了他好几趟,还送礼。不就是为了让他这分会长别为难他们那坛辣酱么,哼哼”
“他妈了巴子”大锅孙挠着后脑勺儿,从桌上拿起水杯仰起脖连灌了两大口,“都他妈的掌勺儿的,还来这一套,什么玩意儿啊?”
“你说什么呢你?”陈鑫泰怒着两粒浑圆的眼珠儿冲他老婆嚷道。“你他妈的花老子钱还骂老子,啊!长本事了你。”说着,这头肥猪就已扑到妻子的跟前,一把薅住了她的头发同时右肘曲起;侧移;举高;蓄力。
女人随即倒在床上,侧卧着身躯披头散发一言不发。但显然,这反倒进一步刺激了男主人,好像揭开了盛满怒火的罐子。
他骑到她身上,一屁股坐在她的胯骨上……
陈鑫泰打完老婆走到阳台上,手里攥着一包烟。他一边喘着气一边咬着下唇,两眼无意识地望着对面楼上的窗子——那是福仁里四号楼352单元北屋的窗户——窗子被点亮了,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窗口处。他缓缓拉上了窗帘;其中左侧的那一面转眼就已把那男子的身影完全遮住;然后两片窗帘在中间汇拢交叠。窗户上只剩下了男人的影子,但很快,朦胧的影子也从通亮的窗帘上消失不见了。
[待续:主人公还没有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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