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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地的栗子皮像睡着了一样安静地躺在离水缸两三步远的地方,水缸里的水也只剩下了不到一半。工人们都已经下班离去了,总之没有人在意这些。缸里的水早已暗绿发臭,几只绿头苍蝇有机的踮在水缸陶色粗糙的沿上,面面相觑,等待着一场雨的到来。可是直到斜阳完全藏入山石间的时候,雨也没有到来。一阵风吹过,苍蝇胡乱地跳起了舞。
破旧的铸造厂像往日那样归于沉寂,离铁门不远处的地上是一个形单影只的皮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扔进来的,这些似乎并不重要。那黄色灯罩般的月亮周围居然能够瞧见几只通体透明的小虫,当然你得有极好的视力才能够有此等眼福。铸造厂门前横躺着的煤屑路上藏着数不清的秘密,至少念生是这样认为的。
念生不习惯走夜路,尽管是在这样月色清朗的夜晚,念生还是不习惯走夜路,从中似乎可以看到念生性格中的些许执拗。念生说他是一个执拗的人。念生曾把他的秘密埋藏到煤屑路层层铺着的煤屑里,那是在念生十二岁时的事情了。念生从未对谁提起过这件事情,这件事情也就不被别人所知,在别人眼里这件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那样。
又是十二年过去了,岁月就这么匆匆忙忙如同泥鳅般从攥紧的手中溜走了,让人有点儿猝不及防。念生是在十二岁那年对手里残留的如泥鳅身上的黏液很相似的那种东西开始过敏的。念生在十二岁那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是那种东西让他感觉到恶心,没来由的恶心。一想到那种东西是从自己身体里分泌出来的,念生隐约感觉到了身体里的罪恶,但这罪恶是多么的虚无缥缈啊,一如那天上忽明忽暗的云彩。恶心,不受控制的恶心,就像嚼了一小块肥皂那样的强烈的可是怎么干呕也呕吐不出来的恶心。念生干呕的毛病就是从那时落下的,十二岁那年,念生记得比谁都清楚。念生的十二岁是带着腥味的,欲望像一只淫荡的猫,矢志不渝地寻找那来自别处的隐秘快感。
念生突然开始觉得自己像一只猫了,他的眼睛总在夜里发出刺痛暗夜的亮光,他的脚下似乎也有了垫儿,走路没有一点声响,更让念生得意甚至有点儿骄傲的是他能观察到常人不注意的很多事情。念生家里的人都在麦收时节忙的要命,只有发育不良,右脚稍微有点跛的念生除外。念生十二岁那年的身高是一米四多一点儿,十二年过去了,念生艰难地长到了一米四五。念生的姐姐端丽在县城读中专,麦收的时候即便周末放假也不回家帮忙,这是念生的父亲杨老三在饭桌上经常破口大骂姐姐端丽的原因。家里没有谁有闲工夫去在意把自己当成一只猫的念生,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
念生坚持认为猫是跟踪的老祖宗。三月的一个午后念生曾经悄悄地跟拖着鼻涕虫的胖子说起过他的这个重大发现,鼻涕虫胖子没有理会他,转身就走了。等胖子走到家门口的巷子里的时候,突然觉得哪儿有点儿不对劲,他回头一看,身后除了一堵广阔的砖墙和半截天空以外什么也没有。胖子这时想到了可能念生在跟踪他,胖子吸了吸鼻涕就大声地喊念生你出来吧!我看见你了。连续喊了三声后也没有人回答,胖子决定亲自去把念生给揪出来。胖子摸了摸后脑勺转身走出巷子朝大街的两端看了看,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胖子只看到不知谁家的一只半大的猫畏缩在街边的柴垛上,抬起左前爪咪呜咪呜的叫着。多年以后胖子是这样描述那只猫的叫声的:那声音很弱,但很有穿透力,直刺我的耳膜。“猫叫声让我感到了心慌和恐惧,你知道的,从那以后我就没养过猫。我害怕听到猫叫,听到猫叫以后我就会想起那个午后,让我陷入到莫名的荒诞感中不能自拔。”胖子推心置腹绘声绘色的补充道。
念生并没有跟踪胖子,他微跛的右脚使他的跟踪技艺永远不可能像一只灵活的猫那样出色。念生杵在地上任阳光包裹严实,念生注定不是那通体透明的小虫。念生不知道的是,跟踪不是猫的最终目的,发出致命一击才是。等到念生懂得这个道理的时候,他那不再成长的身体只让他具备了小猫钓鱼的能力,猫鼠游戏是那遥不可及的北极星,念生知道,那只是一个梦。
念生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借着投进窗子里的月光念生始终没有看清楚天花板上的那个指甲盖大小的黑点究竟是什么。念生打开台灯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二十二点五十三分。索性就拿出收音机来听,收音机里传来一声猫叫,是张震讲的《盒子》的故事。那几声凄厉的猫叫使得念生由于兴奋而把额头左上方的伤口挣得很疼。念生这天傍晚刚缝了几针。听完《盒子》的故事后,念生为那只救人的黑猫落了几滴泪。念生隐约感觉到那只黑猫的身体里藏着一个像他那样善良的灵魂,想到这些,念生会心的笑了。念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猫是有灵魂的,并不是所有的猫都是邪恶的,它们那些隐秘的委屈应该让更多的人所了解和理解。
满地的栗子皮像睡着了一样安静地躺在离水缸两三步远的地方,水缸里的水也只剩下了不到一半。缸里的水都已经已暗绿发臭了,好像在酝酿着巨大的阴谋,总之铸造厂里的工人没有谁注意这些。这个水缸没有人用了,理所当然的被遗忘在了角落。
破旧的铸造厂像往日那样归于沉寂,离铁门不远处的地上是一个形单影只的皮球。皮球是被念生和胖子它们在前一天的傍晚扔进来的。念生的头上被缝了几针这件事与这个皮球有关。
麦收时节是童年记忆里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念生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看着大人们忙得累死累活,金黄的麦子堆了一垛又一垛,粮食又是大丰收。在念生的记忆中那时候的人们似乎总是很苦很累很高兴。
念生和胖子他们几个在老鬼家打了一下午的纸牌,念生老是输。可能是依靠偷藏纸牌几乎每局都能赢的老鬼感觉没意思了,在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老鬼提议去打篮球,打完篮球后到河沟去游泳。这个提议被大家一致通过后,他们几个簇拥着到胖子家的铸造厂里去拿皮球。
没想到的是在念生他们赶到铸造厂的时候,铸造厂大门紧闭。老鬼问胖子要钥匙,胖子说家里大人们从来不给他厂里的钥匙,说是怕他偷偷拿铸造厂里的东西去卖给收废品的。铁门上的栅栏寒气逼人,没有谁敢爬这样的大门,至少在念生那群人之间没有人,哪怕孩子王老鬼。
只能从铸造厂北侧的矮墙上翻墙进去。那是一堵两米来高的矮墙,墙根下疯长的草透出一种冷峻的绿,骄傲地展现着作为一株草的生命活力。
念生直到头被砸破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身高接近一米六的老鬼不亲自翻墙进去拿,其他几个比自己高的也不进去拿,单单让他这个身高一米四多一点的还跛脚的小个子翻墙进去拿。
念生踩在冷峻的绿草上就像他的伙伴踩在他的头上。这时念生多么希望自己是一只猫,能从铁门的缝隙里钻进去然后骄傲地把球拿出来。可是念生从来不是一只猫,尽管他如此拼命地想要成为一只猫,他也不是一只猫。
念生开始举起双臂往墙上爬,他仿佛能听到右脚的破碎声,像玻璃那样尖利的破碎声。老鬼胖子他们在一旁为念生加油,念生终于摸到了墙头。就在念生往上攀右腿的时候,一块半头砖被念生按了下来。念生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就在他刚要抬头去看的时候,半头砖的一个角正好砸在他的额头左侧。血很流畅,甚至带着乐曲般的欢快,不一会儿便如蚯蚓一样爬满了念生的脸。老鬼他们看到满脸是血的念生,就赶紧把他带到铸造厂一侧的水池边,用水池里的浑水给念生冲洗伤口,血被止住了。
念生脱下背心捂在左侧额头上,他害怕父亲杨老三看到他头上的伤口会打他,他不想挨打。念生他们准备离开铸造厂去村里诊所给念生包扎伤口,可是一想身上都没带钱。于是决定去找在田间劳作的念生的母亲,几个小伙伴说明情况后便跑开了。念生的母亲心疼地责备了几句念生后就带念生去包扎伤口,凑巧的是村里诊所的医生没在家,听说也参加麦收去了。念生的母亲借了一辆自行车(念生家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被杨老三骑着出去打工了)心急如焚地载着念生赶往镇上的医院。念生就是在镇上的医院缝的针。
老鬼他们在回去的路上路过铸铁厂,他们看到一个工人骑着自行车从煤屑路上疾驰而来,胖子一眼就看出是在厂里干活的贾叔,胖子热情地喊了声贾叔。贾叔应了一声后侧过脸问胖子,你爷爷在家里吗?我有点东西落厂里了,要到你家拿钥匙。你先在这等等,我拿完东西后你把钥匙给你爷爷捎回去吧!胖子吸了吸鼻涕瓮声瓮气的回答说,我爷爷应该在家的,贾叔我在这等着你就是了!
看着贾叔向村里深入的背影,胖子说:“我们赶巧了,等贾叔回来我们就可以拿出球来玩了,只是念生受的伤有些不值。”
老鬼在一旁答话说:“什么值不值的,念生这小子别看个子矮小,可精着呢!他今下午打纸牌的时候藏牌被我发现了,他居然拿眼来威胁我,他算老几,我就是要看他出丑,他砸破头也是活该。”
胖子没接话,这时贾叔拿到钥匙回来了。贾叔打开大铁门后,皮球就躺在离门不算远的地方。老鬼拿起皮球拍了拍,做了一个潇洒的运球动作后,把皮球扔在一边。皮球滚到了比原来的位置稍微偏左的地方,在斜阳上发出暗淡的光。
胖子和老鬼他们都没看清楚贾叔拿的黑色塑料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反倒看清楚了红色塑料袋里面的东西,是栗子。
一斤多的栗子,贾叔在递给胖子钥匙的时候也把一袋栗子拎给了胖子。贾叔拿着黑色塑料袋跨上自行车离开了铸造厂,影子隐没在藏着无数秘密的煤屑路上,直到路的尽头。
少年们在水缸边上不一会儿就把栗子吃完了,留了满地的栗子皮。胖子他们走的时候没有带走那只皮球,他们的主意又改变了。皮球只是他们这天下午的一个可有可无的插曲而已。
胖子锁上大门后,用手指甩着钥匙走在最前头。老鬼吃人嘴短,决定让胖子当他的左膀兼右臂。胖子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贾叔遗落在煤屑路的那团白色的东西,尽管那团东西在黑色的煤屑路上白的分明。念生或许会留意到,念生有一颗像猫那样敏感的心。
让念生意外的是杨老三在那天晚上并没有打他。“缝了几针,嗯,缝了几针。你狗崽子很有能耐呀?!”杨老三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眼神里透着掺杂着愤怒的心疼。这个夜晚不能发作的矛盾着的杨老三选择把自己溺在酒里,像一根人参那样泡在酒里,沉潜,迷醉。
念生第一次走夜路是在梦里。铸造厂闯进念生的梦里,还有那条煤屑路。铸造厂门口朝东,南面是一片耕地,和耕地相接的地方有一条一米多深的沟,作为缓冲地带。念生是被一声猫叫吸引着在梦中潜行的。猫叫很凄厉,这让念生断定是一只野猫在叫春。念生决意跟踪那只猫,念生压根不知道那只猫根本就没跑。或许念生只是在梦中跟踪着他的意识。在念生跟踪那只猫的时候,念生被自己的跟踪技艺折服了,念生在梦中暗自得意,他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出色的跟踪大师了。
念生的跟踪没有被发现,这是让念生暗自得意的地方。但念生也没有发现跟踪的目标,如果确实在跟踪什么,那么念生跟踪的只能是那一声声的猫叫。这里不存在跟丢了的假设,这只是一场自以为是的跟踪,尽管念生不这样认为。
念生循着猫叫声来到了铸造厂厂房的南面,在一片月亮地里念生看到两个赤身裸体的人在偷偷摸摸地干着什么。念生为自己的冒失感到羞愧,他引以为傲的跟踪事业差点被这次冒失的举动毁于一旦。那俩人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仍然专注地进行着他们的事业。念生反而被吓了一跳,他偷偷地躲在墙角看着沟里的两个人。野猫的叫声消失了,念生在墙角学着猫叫,喵呜,喵呜,喵呜......
那两人停了下来,念生这才借着月光看清是一男一女,具体是谁,念生看不清楚。念生想可能是自己村的,也可能不是。梦的模糊性吊足了念生的胃口。念生看见其中一个把一团什么东西扔在了一旁的草丛里,草晃了几下就像窜过一只野兔时那样轻佻的晃了几下,然后静止。
那两人穿好衣服后,消失了。念生还在墙角做贼心虚地藏了好半天,念生没有注意到他们是突然消失的。念生借着月光在草丛中寻找着被他们扔掉的那团东西。念生的好奇心总在别人遗失或者遗弃的物件上,即便是死人的物件,念生也会非常着迷。这时野猫的叫声又出现了,念生想要附和着叫几声,可嗓子干的要命,压根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念生发现了那团白色的东西,那团白色的东西仿佛在动,像个蠕动的乳白色的虫子。念生拿起来后一股比他手的温度稍微高点的黏稠液体流到念生的手面上。念生拼命地想要呕吐,记忆中曾经从他手里溜掉的泥鳅留下的黏液也使念生止不住的犯恶心。念生在逃到煤屑路上的时候随手把那团白色东西扔进了铸造厂的墙内。
在煤屑路上念生是用煤屑把手里的黏液搓洗干净的。煤屑路埋藏着的秘密被念生狠狠地踩了几脚,仿佛在刻意隐藏着什么。念生这才想起铸造厂门口的那个水池,念生想要把乌黑的手洗干净。可那水池里没有一点水,淤泥里有几只泥鳅在钻,赖蛤蟆和毒蛇相互致意,酝酿着更大的阴谋。池中的老鼠与蛇和睦相处,快乐的像一对欢喜冤家。念生看到了那只野猫,野猫在眼睁睁地看着老鼠肆意作乐,没有哪怕一点办法。在念生被这景象吓得拼命逃跑的时候那只猫也跟着他来了。
念生被这景色吓跑了,他跑出了自己的梦,回到自己的被窝里。
念生觉得自己的下体有点儿不对劲,他用手朝自己的下体摸去,一手黏液,那怎么甩也甩不掉的黏液。念生惊慌失措,差点挣开了头上那缝了几针的伤口。
第二天念生起床后吃完饭趁母亲下地干活的时候,偷偷地溜了出来,到铸造厂去寻找梦的遗迹。念生走到铸造厂门口的时候,几个工人在打趣,五十来岁的工人老刘用一根钢筋挑着滴答着水的一只避孕套对工友小贾说:“小贾,这是昨天你扔的吧?我说你把这玩意儿扔哪里不行?怎么扔到咱厂里的缸里来了?”“啊哈哈哈。”工友们一阵大笑。小贾恼羞成怒地说:“放你娘的狗屁,别开这种玩笑。”老刘的脸一阵发白后又爽朗的笑起来,“人家小贾不愿意了,不说了,不说了,干活,干活。”说完把那避孕套朝后一撩,只见一道白光闪出墙外。
呆呆的站在门口的头上包着纱布的念生被老刘看见了,老刘就把念生叫到跟前问:“小兄弟这脑壳怎么包起来了?怎么弄的?”这时念生正挂念着被扔出去的那东西呢。念生就摸摸后脑勺,笑眯眯地回答:“没事,被砖头砸了下,缝了几针,缝了几针。”老刘在一旁假装关切的说:“那就好,以后可要注意了,不能太调皮。记住没?记住了爷爷给你买糖吃。”念生点点头说:“嗯,记住了。”转身就往厂外跑。
在念生捡到那个白色的东西后开始在煤屑路上狂奔的时候,他的秘密撒了一地。念生在奔跑中隐约听到老刘说“看到没有,刚才那小家伙调皮,头上缝了几针。我看咱们厂里有人的下头那玩意儿也得他妈的给我缝上几针!”
铸造厂的血祸不可避免的在麦收时节发生了,人们普遍认为是老刘说话太难听才招来的灾祸。
当野猫又开始叫的时候,念生恨不能自己能够给自己缝上几针。让人意外的是铸造厂的贾叔入狱那天,念生的头上拆完线后他还真又给自己的下头缝了几针。这也是以后老鬼和胖子他们说起念生时始终会提起的一段笑谈。仅仅是缝了几针,没什么大不了的。矮个子念生在他二十四岁的时候自己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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