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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我可以重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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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7 18:29:4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剪刀手小黄瓜于 2014-4-18 12:09 编辑

已经好久没有无所事事地坐在电脑前了。忙碌的感觉固然好，它维持他的充实，让他进步，不因虚度光阴而感到内疚。但他依然向往一个机会，可以暂时把一切抛到一边，懒散坐下来，打开一些不知所云的网页，视线慢慢在显示器前漂移，或者有一两个瞬间，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只有虚耗时间才是对的、唯一合理的选择。在之前，他经常这么做。他也时常后悔。但他的人生就这么矛盾着挣扎着，他知道自己的过错，但无力更改。
在高考前的那段时间，他曾整晚对着那些试卷发呆。那些淡绿色、起毛边的纸张，闻起来有油墨的味道。他的窗户外面有很低的云层，几乎每天都有，烟灰色，或是黯淡的紫色，既便在晚风吹得呼呼作响的时候，它们仿佛也不曾移动过。他当然是真心想学好的。他强迫自己聚精会神，有时候，视线从一行字的末尾，跳到下一行字的开头，读完那个句子，才发现又把先前一行的文字重读了一遍。但他依然理解不了它们。他怎么突然就笨起来了呢。有一次，他们在化学课上，学习“摩尔”，他突然发现自己理解不了它的意思。在此之前，他的学习一帆风顺，毫无阻碍。但“摩尔”给了他狠狠一击。他尽力维护自己的好成绩，尽管他现在还能背得出化学元素表，或是一些复杂的化学式，但他依然弄不懂“摩尔”。他当然可以说出它的定义，把它当作一个参数、一个标准来解题。但他似乎连自己做对了的题目都痛恨起来，仿佛他在利用“摩尔”，在欺骗自己。但后来他也便习以为常了，越来越多他无法理解的词语和概念开始堆叠在他的笔记、他的考试回答里，仿佛每一次考试都是一场对他的自信心的击打，对他曾经那个好形象的侵蚀。他的成绩并没有明显的下降，但他知道，他距离坍塌的那一刻不远了。
抛开那些让他苦恼的学业不谈，他的高三，在他看来是一段美好时光。他和几个好朋友在靠近学校的地方租了间小房子，下了晚自习，他们会去附近的小店吃饭，有时候，偷偷跑回学校，在路灯下打一场球。他也曾在睡不着觉的半夜出门，独自在附近的小公园散步。那里没有一人，连路灯都已经熄灭，公园中心的湖成为一个黑洞，偶尔闪烁出光泽，也转眼就泯灭掉。他围着那个湖散步，想一些没有结果的事情，甚至有一次，径直呆到天亮。那时候也有和他彼此喜欢的女孩，在中午的时候，去到他的出租屋，帮他收下挂在阳台上晾晒干了的校服衣裤，或是把桌上的塑料饭盒收进塑料袋，在离开的时候顺手带走。他们做过最亲密的事情，是两人共用一个mp3，分别带着一只耳机听歌。他不知道、也没有询问过她高考后的去向。
他还可以想出、数出更多和他的青春时期有关的事情，但他需要停下来了。这一晚，他消耗了过多的时间缅怀这些对他来说珍贵但毫无实用价值的事情。当然，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就在这一晚，在他偶尔想要放纵自己，打开许久未曾开启的聊天软件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张图片。
在描述这张图片前，也许回忆要再往前，回到他初中的时候。

那时候网络聊天软件刚开始流行起来。在他那个丝毫不出名，条件也不怎么好的初中里，学生们的话题开始涵盖起那些网络里新兴的东西。那时候他刚刚转学至此，而同桌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有QQ号么？
他本不对网络感兴趣，他喜欢看书，或是打球，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每天见面的时候说起彼此的网络见闻和趣事。因为不参与，所以被谈话所排斥开来，他有些无法容忍自己在谈话中的缺席。他开始想要拥有一台电脑，并且，他开始意识到，他已经不能自控地，想要拥有一些东西。
他开始找一些借口去父亲的公司，或是网吧，因为他能够使用电脑。那时候使用拨号上网，电脑（或是调制解调器？也就是“猫”？）就会发出一些信号传递的滴滴声。他并不喜欢那样的声音，尖锐，吵杂，但时至今日，大概和更多一同消失的事物一样，那个声音，成为了一种可供自慰的回忆，偶尔会出现在他脑海里。在那些环境不一，但在他看来却因能够提供电脑而毫无不同的地方里，他第一次申请到了一个QQ帐号。（当然，还有其他的第一次，诸如浏览黄色网站，沉迷于网络游戏，抑或是遭受欺骗，这些就不详谈了。）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QQ号码，3003140，七位数字，现如今已经不多见了。那时候的QQ号码并不好申请，大概是软件本身的缺陷，或是运营商的制约，总之，他需要时刻守在电脑旁，一遍遍的填写资料，一遍遍点击“下一步”，和“申请”，再一遍遍看见那个“网络正忙，无法申请”的提示。极偶尔的，才会出现一个让他惊喜万分，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的提示，“您的号码已申请成功”。在那一个月，他总共申请成功三个QQ帐号，而那几乎花费了所有他和电脑和网络接触的时间。接下来，他成了让人羡慕的对象。他曾总结过自己的好运气，往往出现在那些不起眼的东西上面，但它们确实提供给了他很少有的巨大的满足感。在成功拥有了QQ号之后，他的满足感维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开始有不少人找他攀谈，希望他能分给他们一个QQ帐号。到后来，他仅留下了唯一的一个，其他的都送了出去。他还想再继续申请，但从此再没有成功过。直到很久之后，QQ开始无限度地普及起来，而号码申请也不再受到限制。但他已经无法再从成功申请QQ号码中感受到乐趣了。
但对于那时的他来说，一个月的重复“劳作”是值得的，他开始和网友聊天，当对方询问自己的信息的时候，便和盘托出，知无不言，而从那些随机添加的QQ好友之中，他结识了大学老师，小说家，空巢老人，以及无数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他突然觉得相比之下，现实生活中那些同龄人是那么无趣，让人失望，尽管他也添加了所有认识的人为好友，并在网上相谈甚欢。
再后来，学业开始紧张起来，他在现实生活中也遇到了单恋的女孩。网络世界，已经失掉了最初的新鲜感，成为了他习以为常的生活的一部分，不再时刻揪着他的心，占用他热情最盛的那部分时间。

3003140，这并不是他留存下来，沿用至今的号码。可以说，经过了这十几年，他把它，连同赠送给的那个人，都差不多完全遗忘了。但在这一晚，这个号码，又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他给自己开了瓶啤酒，坐在电脑前，几经犹豫，还是登录了QQ帐号。一些明明灭灭的头像开始在显示器右下角闪烁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疲于应对那些不时弹出来的窗口，他甚至不想再打字回复它们。现在，他一边关掉一些留言，一边看见一条有人要添加他为好友的提示。
有多久没有人加他为好友了？他甚至有些记不清，是不是自己已经把软件设置成了禁止再添加好友。
他随意地点开那个代表有新消息的小喇叭图标，新窗口上显示出来的，是一个陌生人，系统默认的头像，名字也是一串默认的QQ帐号，那个号码，就是他多年前第一次注册获得的那个。
他初看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几乎就要点击“拒绝添加好友”那个按钮，但他还是记起了那个QQ号码。那是他分发出去的。他把它给了当时班里一个皮肤黝黑、十分外向的女孩。
他们已经十多年没见过面了。但他记得，那个女孩就在初中校友建的通讯群里，似乎他也把她加成过好友，还在线聊过几句。她似乎用的并不再是这个QQ帐号了。
他突然有些振奋起来，尽管他也说不出这种情绪的由来，他甚至觉得心里有一部分声音正在告诉他，别管这些事情了，看一会电影，或是关掉QQ，随便干点什么别的事吧。但他还是搜索起自己的通讯好友来。
三百三十多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QQ上面已经加了这么多人。他索性一个一个浏览起来，大多是没说过几句话，甚至是完全没有交流过的。其实他完全可以把好友精简至几十人，甚至更少。但这么多年里，他似乎就任由那些名字和头像积存在他的好友名单里面。现在，他一个个地往下拉，终于找到了那个初中同班的女孩。
她就在线上。看着她的头像，是本人的照片，尽管尺寸十分小，并不清晰，但他依然可以看见，她漂亮了许多，也白了许多。那一瞬间他甚至都有些心动了。他突然有些迟疑，但还是给她发送了一个简短的信息，问对方是不是用过另一个号码，添加自己为好友。
多少年了，没想到再次对话，是因为这样一件没头没尾的事情。
他并不是那种会随时在线，并即时回复的人，也因此，他对其他人的热情也抱有怀疑。但那个女孩很快回复了他。
她并没有。那个号码，她很多年前就不用了。寒暄几句后，她又立刻说起自己即将到来的婚礼。
所以说，那个号码已经不是她在用了。知道这一点，他便多少断了再继续聊天的念头（尽管得知对方的婚讯，让他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来）。他的冷淡她应该能感受到吧？多少年前的他，似乎并不是这样，而她对他的印象又是怎样，或是说，又停留在哪一个时间段呢？他最后找了个借口，推掉了她出席婚礼的邀请。

他喝了几口酒，关掉和那个女孩的聊天窗口，那个属于陌生人的信息窗口，又显现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晚怎么了，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让他对这个要是在往常一定会断然拒绝的陌生人好奇起来。他拥有自己多年前的QQ号码，是因为那个号码长期没有人使用，便被系统收回，又被另一个人注册使用了么？而如今，在这样一个他本应无所事事的夜晚，他们又奇迹般地遇到了一起。
他想到这里，仿佛身体的某些部分又微微热起来，他握住鼠标，点击了“通过好友验证”。
那个拥有系统默认头像的网友，似乎正在线上，在他添加他的那一刻，他的头像便跳动起来，随即响起发送消息时会响起来的铃声。
“滴滴滴”。
他或许没想到那个陌生人会立刻发起会话，被突然响起的铃音吓了一跳。他又喝了口酒，用鼠标双击起那个浮动在屏幕下方的头像。
窗口弹出来，对方没有打字，只是发过来一张图片。一张漆黑的图片。
他看着那张图片，几乎是纯黑的，如果细看，似乎有一星半点的光影在其中若隐若现。大概是一张在夜晚拍摄的照片，因为缺少光源，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果然不是什么值得耗费时间的事情。他这样想着，便关闭了聊天窗口。大概是神经系统遭遇了酒精，他想的事情也多起来。这是一个恶作剧，抑或是某种广告手段？3003140，这个号码又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一瞬间，他打了一个冷颤，仿佛一团冷空气沿着皮肤和衣服间的空隙擦过了自己的全身。

他并不是无神论者。初中的时候，因为成绩优秀，他被分到了重点班。慢慢也就和曾经的一些“损友”渐行渐远了。他曾有一个很“江湖气”的玩伴，因为成绩不好，但家境优越，所以便经常逃学在外，耍些风头，也被他逐渐屏蔽出了自己的生活圈子。那时候流行摩托车，他那个玩伴，便也弄来一辆，经常骑着上学。有时候，碰巧他在车站碰见对方，对方总会对他一笑，问他要不要搭一程顺风车。他当然总是客气拒绝的。他那个玩伴，见了他总会笑着打招呼的玩伴，意识到了他的假笑和疏远么？但他大概也没有机会得知了。就在他才骑摩托不久的一天，一辆超速行驶的中巴车（现在已经被取缔，再也见不到了）撞翻了他，他连人带车滑出好远。他甚至没有佩戴安全帽。
因为学业，他没有出席他的葬礼，事实上他觉得彼此的感情已经相当淡了，仿佛对方的死讯更多带给自己的是一种震撼，一种不同于电视剧里的死亡，而是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的那种真实感。他还记得，另一个曾经的好友打电话给他，谈论起他那个玩伴的死讯时，他说过的话。
对啊，他就死掉了。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虽然他说完就后悔了，他说出“死掉了”三个字的时候，用了一种他自己平常都不会用的发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带着什么情绪说这句话的，但他突然觉得，说这句话的自己是那么陌生，还有一点让他感到厌恶。
打完电话后的一周，一天他坐在中巴车上，轰鸣的发动机和拥挤的乘客让他心烦，他打开身旁的窗户，随即便看见一个剪着“娃娃头”发型，没有戴安全帽，穿着素色衬衫的年轻人骑着摩托车从他眼前经过，他们彼此都看见了对方，那个人，习惯性地朝他一笑。
在他以后的生活中，他总是尽量避免说那些令自己厌恶的话，但令他绝望的是，他讨厌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多起来。

他喝了更多的酒，他本只打算喝一瓶的，那两箱酒是他在商铺做活动打折的时候买来的，他抱着他们走了半个小时才回到家。他不想太快喝完它们。他坐在房间里，对着百叶窗，此刻，窗户开着，风不时吹着百叶窗，它便又敲击墙壁，发出啪啪的声响。他的房间，十多平米大小的空间里，摆着单人床，一个书桌，一个晾满衣服的小型折叠晾衣架（因为阳台属于另外的室友，他无权享用），一个他搬家时用的、随后便无法放于他处的行李箱子，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大件的东西了。行李箱上堆放着一些他工作时做的模型，是一些建筑物，但都已经积了灰尘。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啤酒瓶表面凝聚出来一片水雾，它们汇集而成的水蔓延到他的手边，他顺手用袖子擦了擦。随后，他握住鼠标的另一只手动起来，他把那个陌生网友发来的图片，放进了一个绘图软件，随后，慢慢调亮了图片的亮度和对比度。
图片上的内容开始随着他的摆弄显现出来。
画面上是一个房间，比他现在住的要小一点，木质的家具，窗户前的窗帘已经破碎，能隐约透过那些裂缝看见外面的家属院间阵列的居民楼。床前挂着蚊帐，略显斑驳，但明显是打理过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高三开学前，为了方便晚自习，也为了换个新环境，他便和朋友租下那个出租屋，因为抽签输了，他便住进了那个最小的、窗帘残破的房间。因为高三就要来临，他被迫下了最后一次决心，他决定从换新居的那天开始，再好好努力一次。刚入住的那一晚，他推开门，看着眼前被自己和家人整理过的新房间，窗外温和的街灯的灯光照进来，一些美好的花纹打在墙壁上。那一瞬间仿佛一切都有了重新开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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