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的爱情空间 一 我与我女人大吵一架,就为摆放一只米桶。女人神神叨叨,非让我将米桶挨墙放到饭桌下面去。我说不是放得好好的吗在床边。女人说按我说的放好不就行呐。 放一只米桶还有那么多讲究? 你不是说没赚到钱吗? 是没赚到钱,但赚钱又不是印钱? 就是捡钱也轮不到你呀? 于是女人的面孔在我面前突然陌生了起来,一只空玻璃瓶就莫明地被我攥在了手里并倏地离开了桌面斜向空中,又急速折返扑向地面,就听见“嘭”的一声,女人的眼泪就出来了。 女人被我气回了老家。 我后悔不该拿这个玻璃瓶出气。当初来城里,在老家临出门那天,听说路路途远,女人将本已套有毛线袋的玻璃瓶包了一层又一层,就像包裹什么金银细软。女人说,城里没有火炉,冬天怎么捱?女人要用它来灌热水暖手。自从生下毛毛,女人就怕过冬天,一天到晚手脚冰凉。晚上一钻进被窝,脚就放肆地往我腋下伸。 她来到这个城市还不到一年。 此前我是帮朋友跑跑腿。一天,朋友问我:“你想不想当老板?”一时被问得心里虚怯怯的,一根食指在脸上无意识地勾划。朋友又问:“想,还是不想?”我说:“想呀。”就这样,我把朋友的玻璃店受让了过来,也把女人接了出来。 她帮我记帐、算料,还有现金往来,一笔笔,一件件,认真又细致。我跟女人开玩笑说,你现在是老板娘了,应该穿点好衣裳哦。她笑了,还轻轻推了我一下。说:“你家财万贯了?” 二 女人一走,拥挤的空间好象突然空旷了许多。 尽管案台还是原来的案台,床还是原来的床。案台与床之间,有一道粉底碎花布帘,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那是她到来的第一天让我陪着上街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在一家超大的窗帘城买的。她说:“大市场可以买到批发格,还指不定可以买到一块布头,更便宜。”布店老板说:“现在生意难做,货压得厉害,我们已经是贱卖了。”女人买回来一比较,一点也没便宜。但这种花色女人很喜欢。花布帘胡乱地被撩在一侧,就像一把收起的旧阳伞。女人在的时候,总是先将它顺一顺,然后收拢,折叠,用木制夹子挂在横线上。女人说:“狗窝也得有个狗窝样。”我当然不甘心永远让我的女人住“狗窝”。我说,等我们发了财,在城里也买套房子。女人笑笑,笑得很暧昧。我不由抱住了她的腰枝,她放开了手里的活,把身子转了过来,巨大的幸福感已经让她不能自持。这一刻,女人给了我强大的自信。 挨着床头,是一方小饭桌,桌子紧贴东墙。为图个眼睛清静,女人只允许在桌上放三样东西。一是笔筒。她知道我喜欢写“顺口溜”,我说我写的是诗,她说唐诗才叫诗。有一次,她看到我又在写“顺口溜”,凑了过来,看到纸上写了一行字:都市的柏油路太硬。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很得意,说:“你就别蒙人了,这样的东西我们毛毛都会写。”我说我才写了一个标题呢,真正的“顺口溜”还没写呢,笑什么笑? 有了笔筒,理所当然就有一些书本之类,也得码整齐。除此之外,还有一样特别的摆设,现在已经找不见了。是不是女人带回去了呢? 三 没有女人的夜晚,我就一个人走出屋外,踯躅在门前这条用钢筋水泥构筑的街巷里,望着头顶那片残缺不全如边角料铁片似的夜空,脑子会突然跳出一些古古怪怪的问题,比如我的身世。我不到一岁的时候就死了父亲。父亲的死像是一个神谕,他来到世上就是为了留下我这根独苗。他无意抚养,因此为我育了三个姐姐。我还在读小学时,大姐就为我买过一套《十万个为什么》,拿到学校,我简直成了英雄。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大姐很有钱,每次她从外面回来,不是买吃的就是买穿的,还经常给我零花钱。其实她只是在外面打了份零工。我升入中学后,大姐出嫁了,二姐给了我同样的爱。三姐比我大一岁,铁定只能当绿叶,小学还未读完,就辍学回家帮我娘干活。我18岁那年,三姐也嫁了人。我娘长年风湿,不是膀子痛,就是腿脚疼。不是因为有三个姐姐,我可能就是个自生自灭的人。转眼到了成家的年龄,我娘说:“麦佬的大事你们要操心哦。”麦佬是我小名,其实还算不上是小名,只是个昵称。母言一出,三个姐姐很快就坐到了一起,这个说要出彩礼钱,那个说要出酒席钱。 自女人娶进门,也是一路顺风顺水。我在城里生活了五年,在工厂打过工,在街头发过广告,都是自自然然的事情,自己并没有要刻意去做些什么。女人说:“在外面千万不要为钱劳心。”她是一个看得开的人,因为她信佛。 对了,桌上第三样物件就是亮出阳具正在专心致志尿尿的小沙弥,嘘,是菩萨。 四 随着指间烟头的明明灭灭,冥冥夜色中,我内心终于亮堂了起来,于是返身进屋。屋子空得出奇,似乎这里一切的一切,都被女人给带走了,她的音容笑面貌以及由她所带来的居家气息原来也是有物理维度的。以往惯常出现的那种情绪化张力随着她的离去湮灭得无影无踪,我感到了一种孤独的轻松。 记得吵架前,我和她还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我说:“现在生意越来越淡,再这样的话,就撑不下去了。” 女人说:“何必要撑下去呢,美国什么兄弟银行不都倒闭了吗。” “谁不得吃饭吗?” “吃萝卜白菜豆腐也是吃饭呀!” “吃萝卜白菜豆腐当然算吃饭,那光着屁股走出去总该不行吧?” “绫罗绸缎还比不上粗布大褂呢?” “绫绸府缎当然还比不上粗布大褂,哪个有钱人不是穿着对襟大褂呢?” 女人骂我嘴贫,她自己也笑了。 应该说,女人从没有给过我压力,但两个人走到一起,我就有压力,真是奇了怪了。 现在我只记得她的好,只记得她给我带来的温馨和欢愉。她离开我才不过三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