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只螃蟹被人吃了,从此以后,陆续有螃蟹被人吃了。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并不觉得螃蟹美味,相反这人觉得螃蟹是大污秽、大丑陋。这人时常对别人谈起螃蟹的坏话,说螃蟹过于傲慢,从海水里一爬出,行走便要横行,气焰太过嚣张,一点都不把大陆上的人放在眼里,撇开这一点不谈,螃蟹还不讲究卫生,对腐坏的东西大快朵颐来者不拒。总而言之,这人对螃蟹是很不满的。 第一个吃螃蟹的这人逢人便作如是讲,他获得了别人格外的赞美。别人都夸赞他博学而擅言。有一个美妇人还特意揽住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留下了一个弧度优美的唇印。这个唇印他不愿洗刷掉,早上洗脸时小心谨慎,不让一点水溅在上面。唇印完好无损保存了三个月,消失在一场暴雨里。据目击者称,见他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里,抱头落荒而逃,几次栽倒在泥水里,仍然抱着头——大概不想唇印被冲掉。 唇印终究被大雨所冲去。自此,他更其痛斥螃蟹。认为螃蟹简直一无是处。随着他的痛斥,他那同唇印一同冲去的声誉渐渐恢复了。他博得了更多的赞誉。在他额头的同一个地方,又象征性的印了两个唇印。这两个唇印是被两个风情截然的美妇人留下的。 他的声誉如日中天。 他被冠以博学、多才、humor、迷人、且解风情。 他的humor,据说体现在一次日光浴。 名声暴涨后,他荣幸的邀请到一位优雅的美妇人,到海滩进行日光浴。两人躺在沙滩上,把眼睛眯起来,装着睡着。美妇人用光滑的大腿轻轻触碰着他,他的神经末梢都亢奋了。作为回馈,他的手不由自主伸向美妇人。他的手攀援而上,尝到了甜头,摸到了美妇人耸立的乳峰。他依旧眯着眼,装着睡着。可是他的胳膊猛地被什么东西一掐,他自然而然想到是美妇人在娇羞,他于是喜滋滋地继续抚摸。连续被掐了七八下,他的怒火如同压抑已久的死火山骤然复活一样喷薄而出,他刷地侧起身,面向美妇人,准备破口大骂,谁知他这火山就像早泄,只能持续几秒,便偃旗息鼓了。因为他侧起身一看,掐他的是一只螃蟹,他的胳膊横在两人之间,挡住了过路的螃蟹。美妇人望着他,他巧妙地化解了这个尴尬,他理由充分的指着螃蟹说,“它吃醋了。” 我们首先不说他的理由充不充分,我们应该知道,单他这么humor的一说,他的humor美名就远扬了,就像远洋的舰队,可以传到很远的地方。事件经过那个美妇人的巧妙传播,致使更多的美妇人蜂拥而至,点名道姓要与他共享沙滩日光浴。在沐浴过程中,不顾给家里老头戴绿帽子,执意要他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一座乳峰上,说是这样可以招来过路的螃蟹,然后能看到他借此展示一番humor。 他在沙滩上躺了七个月,每天接待一位美妇人。七个月来,他一直躺在沙滩上,白天接待,喝些美妇人带来的石榴汁,晚上也不挪窝,就在沙滩上美美的做梦。在第七个月末尾,他接连接待了一位丑角色一位老角色,他觉得该适可而止了,他宣布不再接待。 他从沙滩上坐起时背部已经溃烂,并且吸附着七条水蛭。他站起身拍拍烂成碎布片的衣裤,沿着沙滩走了。一个曾因他而戴过绿帽子的男人,适巧碰见他,见他背部附着几条水蛭,于心不忍,二话不说回家从火炉里拔出拨火棍追上他,跟在他后面,欲要告知他。他似乎自以为明白这个男人要做什么,他闭上眼,装作痛苦地说:“我虽然摸过你的内人,可是再怎么说来,也不至于拔棍相向啊,竟用火棍来叉人。”这人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要解释,赶巧喉头有痰塞住了,有话说不出来,噜里噜苏了半天,老脸憋得紫红,额角青筋条条绽开,眼睛凸鼻子喘,样子极其凶骇可怖。他占过那么多女人的便宜,只道是冤头找上门了,他吓坏了,两腿一软,跪了下来,求饶道:“我是一时糊涂,抱歉得很,实在对不住您,您怎么处置我都成,只是别拿火棍戳我。” 这时闻讯而来的许多美妇人,把他们两个围住了。对于跪在地上的他又亲又搂,据后来人说,至少有三位美妇人同时把他的头搂向自己怀里,而更多的女人,则是对于手拿拨火棍、憋的脸红气粗的那个好心的男人投去刻毒、埋怨的目光,尖酸刻薄的言语也接连不断。 这个好心人哼哼唧唧地,手脚比划着,越急越卡在喉头,吐不出,最终没有吐出痰来,一气过不来,抽搐着倒地了。在这个手拿拨火棍的人咽气前一分钟,他吹着自己的胡子,用尽最后一口气力来辩解来洗脱。有人伏在他的耳边,断断续续的意思是:“误.....误会了,我烫......水蛭。他......背后。”然后摇摇头,紧抽抽一阵,蹬了蹬腿,去了西方。 冷静下来的人们这才明白,原来这个手拿拨火棍的男人用意是好的,想烫掉跪在地上的humor者背部的水蛭。 什么,水蛭?! 美妇们哄地散开,挤在humor者的背后,从烂稀稀的上衣破败处,依稀可以看到几条硕大的水蛭。这些美妇们直觉的背后有一袭冷风吹过,着实令人寒栗。只有一个姿容略逊的老妇人,颤颤巍巍从死去的男人手里夺下余温不多的拨火棍,朝humor者颤巍巍走去。她要求他脱掉上衣。当他得知自己背上吸附着几条壮硕水蛭,早已吓得颤颤巍巍,比之前被那个男人用拨火棍威胁时还要颤魏,听到命令脱衣服,赶紧颤颤巍巍脱了衣服,心中急切拨火棍戳向脊背。 脊背上有七条水蛭,这个老妇人一看到七条共同蠕动的水蛭,身子一沉,瘫倒了。他的丈夫一直在旁观看,这时骂咧咧走出来,把瘫倒在旁多事的妻子背走了。 有一个壮点的村夫,发了善心,要出手相救。他拾起地上老妇人遗弃的拨火棍,去戳一条水蛭。在火棍戳中一条水蛭的一瞬间,所有人都闭眼缩头,仿佛将要听到呲地一声水蛭焦灼声音。然而结果是没有声音,水蛭好好的。这就和放一只炮仗,眼看着引线着完了,耳朵捂了半天,结果炮仗没响是一码事。这个手拿拨火棍的村夫自以为耳朵瞬间性失聪,怀疑地用眼睛询问周围,周围有的人投来“不了解”的目光,有的两手一摊,表示没有听见。这个村夫疑惑着回过头去,去戳另一条水蛭。又是几乎所有人都闭眼缩头,静听其响。结果又没响,水蛭还是好好的。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村夫愚弄了自己。就连跪在地上的humor者都认为,这个村夫假心假意,拨火棍并不曾戳到水蛭,要不然何以没有声响。 全部人拥上去一阵拳打一阵脚踢,又一阵拳打又一阵脚踢,硬生生地把一个活生生的村夫壮汉在一分钟内“挤兑”成了动弹不了的植物。这个植物鼻青如荷叶脸肿如蛤蟆,气息奄奄。在他奄奄一息时,嘴唇不停抖动,他微弱地说:“我没有......愚弄你们,我.......我确实......戳中了。” 握在这个村夫手里的拨火棍再也没人敢去夺来了。 村民们三三两两议论不已,认为这个拨火棍有邪崇,沾了它的人会无缘无故倒些霉。常在附近一带流窜的巫婆闻讯赶来,大谈牛鬼蛇神,神神叨叨,妖言惑众,弄得一时气氛紧张人人自危。 有一个无神论者做着倒立,从人丛中走了出来。他先是在场地倒立着走了一圈,向大家演示他与生俱来的倒立而走,接着他又倒立着走了几圈,头头是道的,驳斥了巫婆的鬼神论。倒立人的衣领总是顽皮的降下来,套住他的头。倒立人不能像常人一样用两手拉拉衣角,他只能用一只手去往上拉衣角。在此番演说中,他有三次由于拉衣角而演说被打断。 巫婆在倒立人乘胜追击准备做第二番演说时,提出来诘难,“为何拨火棍戳中水蛭时,没有任何反应。” 倒立人说这个问题过于简单,不予以回答了。但在众人的强求下,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倒立人说:“再简单不过,拨火棍已经冷却了。” 这个平淡的回答不能使人满意,喜欢幻想的村民对此将信将疑。拨火棍的表面有一层白垢,至于是否冷却,没有一个村民愿出面一试。倒立人说只好我自己亲自来了。他走到火棍旁,握住火棍的顶端,所有人又是闭眼又是缩头,静听其声。确实又是没有声响。 倒立人兴高采烈用一只手倒立着,走跳着,另一只手擎着拨火棍向大家证明自己的无神论的正确。事情坏就坏在倒立人的疏忽大意。在他绕圈子证明自己的时候,他的衣领又套住了他的头,挡住了视线,他必须提提衣角,他正在兴头上,忘记自己一手还擎着火棍呢,他用走路的那一只手去提衣角,他和那只著名的苹果一样,摆脱不了地球的吸引,头栽地,扭断了脖子。与前二者不同,他没留下遗言。 Humor者还跪在那里,等待解救,围拢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人有胆量上前解救他。美妇人为他感到难过但也不敢上前,精壮的渔夫望望暴毙的三个尸体,心头生出寒意,也不敢上前。巫婆伺机而动,重整旗鼓,重新大肆宣扬牛鬼蛇神,她掏出一本清代的志怪小说,说书中有记载,吃过蟋蟀血的火棍为凶器。 巫婆为了证明自己妖言的可信,决心以身作典,亲自试验。她从自己发辫上束着的一个布囊里,捏了一撮白色的牛骨粉,小心翼翼撒在了拨火棍上。拨火棍嗞嗞冒烟,青色的、辣鼻的烟气往上空、往四周急速扩散,许多村民闻到后头昏不已、咳嗽不已,美妇人遮鼻掩口的手帕也被污染得辣气哄哄,不得不丢掉。这股怪气味无孔不入,最骇人的是能由汗毛孔渗透到肌肤。 许多年以后,当村民们回忆起来,还是对此惊骇不已、颤栗不已。年迈的他们回忆说,当时在场的凡是闻到这股气味的人,回到家里,无一例外病倒在床,臂举不起,腿翘不起,呻吟连连,叫苦不迭。而渗入到肌肤内的辣味也经久不去,时隔几个月,还盘桓在体内。有人在夜半睡梦中都能被自己身上源源不断散发的辣味所呛醒。即便隔了几十年,他们谈起时,也显得十分躁动不安十分地激动,按捺不住自己紊乱的心绪。 话说巫婆当时沉浸在自己营造出来的奇怪氛围里,不能自拔。最后,不问自答,她向大家阐明,这种奇怪的味道是一种妖气,是被自己苦心冶炼的牛骨粉擒拿住并销蚀掉后所散发出来的。她补充说,这妖是一种寄附妖,可以寄附在任何无思想的物体上,并施以魔法。照她的说法,这个拨火棍被妖魔附身无疑了。 一个村民掩鼻嘟囔说,既然您能降妖除魔,那拨火棍上的妖魔是否驱除了。巫婆说,早就魂飞魄散了。村民说,那你怎么不敢用手摸一摸火棍。 巫婆听罢,一阵怪笑,“你当我不敢。”一把握住棍柄,高高举起。拖着腔调,一阵怪笑。——笑声断绝在空气中。 巫婆四仰八叉倒下,飞速萎缩。她中了自己布设已久的毒计,江湖险恶,她靠此计,屡次虎口脱险。牛骨粉里含有“兰陵笑笑生”,凡闻到之后,只要一时之内,连续笑两番,毒效立发。可使中毒人在极短时间内枯萎成一只发霉的橘子。 村夫美妇们目睹了最后一桩猝死,惊骇已达极限,胆弱者甚至咳咳吐起了绿汁,神经质的人更是骇晕了过去。但大部分的人,都感受到更浓的寒意,他们谁都不说话,裹紧身子,加快步伐,离开这遭诅咒的一切。 |